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運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來甘亦苦 人生一齣戲 唱唸做打舞 歌罷曲終人散盡 細品功過榮與辱
第十一章:亂了天下百姓苦,過好日子自己努 怎麼回山西成了大問題,無論進北京還是出北京當時都很難辦。幸好我們院子大,幹什麼工作的人都有,後院李大哥是火車乘務員,我問他能不能把我們倆帶出北京?大哥說當晚九點有一趟永定門始發,開往石家莊的慢車,他帶我倆上車然後補票,我和蓮青打點行囊,天黑跟李大哥走了。這趟慢車真叫慢!晃晃悠悠逛哩咣噹,一會兒走一會兒停,一直開到第二天上午,天大亮才到石家莊,三百五十里走了整整一夜!正好有一趟天津開往太原的車,我倆沒出站趕緊上這趟車。到太原又換乘開往運城的火車,從太原到臨汾幾小時的車程,竟然開到第二天中午!我倆回到家打開大門,滿院盛開着月季花一片璀璨,我這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踏實下來。山西師範大學被軍隊接管了,此前我去看大字報向學生們捐過錢。報社裡召開“說清楚會”,張國柱講:天安門事件已經定性反革命事件,大家在此期間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一定要對組織講清除,自己不講調查出來性質就變了,大家都要好好想想。那幾天我有些後悔,本來堅持要做無黨派人士,不管在地委還是回到報社,我都沒寫過入黨申請。一九八五年的規矩是,文件精神先黨內後黨外,我是周末版一版的負責人,不是黨員會議不能參加,就不知道宣傳要點,工作很不方便。另一方面,如果我到縣裡去出差縣委書記接風,採訪結束縣長送行。飯局上大伙兒談論形勢興致勃勃,馬上有人暗示書記和縣長我不是黨員,人家說半截兒瞥我一眼趕緊打住,這讓我感到尷尬且傷自尊。於是五月我交了入黨申請,六月份就讓我參加黨員生活會,連預備期都沒有。出了“六四事件”後我有些後悔,覺得處理政治生命和婚姻一樣,太草率了。接下來是交接工作,然後處理家具。母親給我騰一間小屋,但是母親的家具不能搬出去。大件家具都得處理,沙發和三開門的大衣櫃,我賣給張國柱的女兒楊愛蓮,她知道我的家具都是正經木料打的。我想讓報社出一輛卡車,把做家具剩下的木料帶走,但是張國柱不答應。黨校崔校長讓我用他們的車,但是要張國柱開口,我和張國柱說他也不答應。我生氣地問他為什麼?他說: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就用集裝箱,你有多少家具,一個集裝箱還不夠嗎?我覺得他說的也對,他是老黨員一輩子小心謹慎,夾着尾巴做人是他的風格,在這個非常時期他只能這樣做。 接下來是一件讓我有些頭疼的事。當地有個風俗,在孩子周歲十一虛歲十二的時候,要給孩子辦一次酒席,叫作“過滿輪”。如果不給孩子過滿輪,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容易出事甚至夭折!我不相信這種說法,主要是我沒有精力折騰這事。蓮青在縣裡工作,縣裡講究隨份子,無論大事小事都要辦,尤其是有權的領導,家裡要辦的事特別多,一年到頭辦事情。老人過壽,老人去世,兒子娶媳婦,女兒出嫁,城裡喬遷新居,老家蓋新房,甚至侄子外甥娶媳婦,都是這個有權利的叔叔舅舅給操辦!目的就是收禮。儘管那時禮金只有五塊錢,但是架不住次數多,幾乎每個月都要隨份子。蓮青算了一筆賬,這些年她隨了九百多塊錢。如果不給女兒辦滿輪,九百塊錢就打水漂了,她不甘心。宜平生說的話我贊成,他說就算你是北京人,不相信我們的風俗,但是你倆就要回北京,為啥不借這機會和大家見個面呢?你倆在臨汾呆了十幾年,同學朋友有很多,這次不見以後啥時候能見?我想也對,我們在臨汾有很多朋友,以後難得機會聚在一起。於是我同意了,宴會在鄰居公安局老王姑爺開的飯店辦。平生說:這種事情沒有主家親自操辦的,都是朋友幫忙。到日子大伙兒到飯店,管錢的管錢,管東西的管東西,管招待的管招待,你啥事都沒有隻管立到門前,來了人你點一下頭叫他們往裡邊走。這還用費心嗎?我們商量酒席多少價位,按一桌十人計算,隨份子行市見長,當時漲到每人十元,一桌收一百元。飯菜定八十元,香煙、紅白酒、瓜子、糖果十五元,每桌能賺五元錢,辦十桌能掙五十元,這有什麼意思?算經濟賬真的沒意思,只有和大伙兒見面才是唯一的理由。我把錢交給飯店,讓他們把煙酒瓜子和糖果準備出來。 到了那天,我和蓮青九點鐘去飯店,和幾個朋友說了一會兒話,十點鐘開始上人,我倆站到大門外去支應。平常不覺得,我們在山西插隊工作,居然認識這麼多朋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家來一個代表的,也有全家都來的,陸陸續續不停上人。忽然宜平生跑來對我說:小趙,壞了,你今天要賠錢!我問為什麼。他說淨是帶孩子的,小孩子也要坐一把椅子,一桌一個小孩你就少收十塊,要是有倆孩子你就慘啦。我說那怎麼辦?也不能叫孩子站着吃呀?賠就賠吧,反正已經這樣了。平生跑回去了,他管收錢和記賬。過了一會兒他又跑來說:看這個陣勢十桌根本不夠,你和老闆商量一下再加幾桌。我只好去找老闆,老王的姑爺笑着對我說:趙叔你放心,我就知道你十桌不夠,我給你準備了十五桌,沒問題,我辦事你放心吧。路過賬房時平生笑着對我說:咳,小趙,你賠不了!不要看淨是小孩子,還有不少人來不了,煩人帶錢來!你們北京同學出手就是大方,少的三十多的五十!賠不了,絕對賠不了!最後還是不夠,老闆臨時又去菜市場採買東西,因為客人十五桌夠了,沒有幫忙辦事人吃的。又做兩桌坐得滿滿的,因為人數不夠三桌只好擠一擠。晚上到家,蓮青把宜平生給她的錢和賬本算了一下,不僅把這些年出的九百多份子錢收回來,還淨賺了九百塊 我倆該走了,上火車的那天真是蔚為壯觀!小火車站不買站台票,跟剪票員說送人就可以進去。檢票員也很奇怪,今天什麼人走?怎麼這麼多人送?六輛小轎車臨汾日報兩輛,臨汾縣計委兩輛,還有朋友的兩輛,這在一九八九年就很威風了!人至少有兩百多,報社參加秋季造林多數人植樹去了,只來兩位領導和幾個沒去植樹的女同事。送行的人群汪洋汪洋的,我倆坐在火車裡和大家揮手,忍不住落下淚來。蓮青在臨汾二十年,我在臨汾十三年,蓮青不會說臨汾話,我卻會說臨汾話。當地朋友老虎(蓮青同學孫桂英的丈夫)評價說:地道!小趙的臨汾話地道!後來我給報社打電話用臨汾話,陳藝琳聽不出來我是誰,他納悶地問我:你啥時候學的臨汾話?我說:沒有刻意學過,在臨汾一句也不會說。離開臨汾想起臨汾,那個口音張嘴就來,真是奇怪! 回到北京後,我倆都在豐臺區工作,我在宣傳部她在勞動局,早晨一起騎車走,晚上回菜市口的家。母親給我們騰出一間房子,只有大兒子和媳婦是政府幹部,在大雜院裡總算給父母爭了臉面。母親在飯桌上對全家人說:我大兒子回來了,難為誰也不能難為我大兒子,一是人家在山西住的獨門獨院,二是大兒子對我這個家貢獻最大。你們要是說我偏心,我這回就是偏心!我把給母親做好的狸貓皮大衣拿出來,母親看上去不是很高興,說了一句:年輕人不要的拿來給我。我解釋不是蓮青不要,她想要但是我沒給她。反正我給您做出來了,愛要不要吧。母親這才拾起來抖落了一下,不太情願地穿在身上,她不滿意地抻了抻前襟說:你說是給我做的,我是駝背你不知道?瞧瞧這個,前邊長後邊短的。我說我沒有您的尺寸,只好用蓮青的一件呢子短大衣比着做的,我忘了您是駝背。不合適您自己改吧,北京跟山西不一樣,一會兒都不能遲到早退,我沒時間了。第二天下班剛進門,母親張開雙臂朝我撲來,笑嘻嘻地說:哎呦呦,我可是冤枉我兒子嘍!別人做衣裳是千針萬線,我兒子給我做這件皮襖,真算得上是萬針萬線!這可是我兒子那一片孝心哪!我可冤枉死我那寶貝兒子嘍。說着還擠出幾滴眼淚來,母親什麼話都會說極其會演戲,她沒當演員真是糟蹋材料!因為後院李連印大媽說了好話,她說母親:你別不知足,滿南橫街誰有這麼好的皮襖?你得說那是兒子的一片孝心!母親才決定修改,拆開後她驚呆了,知道冤枉我了。有兩張皮子是鐵砂槍打的,皮子上的洞象漏勺一樣,我是一針一針織上的,從毛面看不出來,翻過來看肉麵才能看得見,說萬針萬線一點兒也不過分。 到豐臺區委宣傳部上班,感覺和山西不一樣,比如稱呼,北京一律叫“老”或者“小”,一般叫“老”的時候多,宣傳部長老黃原來是中學校長。上班先打聽分房子的事,我知道在母親那裡住不長。胡淑清笑了笑沒說話,李懷信直截了當地說:你可真敢問!我們來了五六年,都不敢提要房,你來就想要房?我告訴你,五年之內絕對沒戲,十年之內也不好說。我聽他這話心一下子涼了,分不到房子我來這兒幹嘛?不行,我得想辦法趕緊走人。我找老黃談我的想法,老黃勸我不要着急。上班和在臨汾地委一樣整天沒事,好不容易盼來一件事,卻是去北京日報送稿子。在山西是我坐在報社裡,別人給我送稿子。現在變成我給人家送稿子,看人家臉色請人家吃飯,心裡這個彆扭!讓我說一些肉麻的話,我又說不出來。從心眼兒里討厭這份工作,我再去找老黃,老黃說:你下禮拜不要來單位了,去市委黨校報道,組織決定讓你去黨校去學習,你準備準備吧。我去市委黨校正是動亂結束,黨校的老師說: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幾句。黨校畢竟也是學校,學校必須有學校的規矩。你們都是成年人我不必多說,你們愛聽不聽我必須講,這是我的任務。所以拜託各位,你們可以小聲聊天,只要不影響我講課就行。想睡覺就睡覺,想看書就看書,不要影響別人。
那時只上半天課,下午就是跳交際舞,我既不會也沒興趣。但是,班上有幾個未婚的大姑娘都願意教我。男人四十一枝花,我那年正好四十歲。跳完舞出一身汗,女舞伴卻跟着來到寢室,我想擦擦身子都不行,只得陪着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身上黏糊糊的挺難受,好沒意思!我忽然冒出一句話:咱倆這麼幹坐着,讓人怪害怕的。於是她起身走了。我這才得以打一盆熱水擦洗身子。我剛洗完,同寢室的羅健踢球回來了,他也打水擦洗一遍。我們住的是普通寢室,沒有能洗浴的衛生間,黨校有個大澡堂,周末和禮拜天去那兒洗澡。那時羅健沒結婚也沒女朋友,他晚上不回家,我沒事也不回家。我才知道他是政法大畢業的,動亂從他們學校發起,他們這屆畢業生分配特慘。他被分到東安市場賣電器,東安市場黨支部派他來黨校學習,他苦笑着說:我感覺應該是洗腦吧。我們倆有一個共同愛好,上課時寫新體詩。一上午他寫幾首我也寫幾首,然後互相換着看,那時候我買了一本天津出版社出的朦朧詩集。我雖然步入中年,卻知道顧城、北島和舒婷等人的作品,我尤其喜歡顧城的那首震驚全國的詩,雖然只有兩句,只要讀過就永遠不會忘記!“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多麼好的詩!真是千古絕唱!據說紅色詩人賀敬之都拍案叫絕,當時的中國需要這樣的詩人!當時的中國必定產生這樣的詩人。後來顧城移民南半球,因為感情出了問題,他的極端做法遭到許多人唾棄,對他的人品和道德頗有非議,我只為他的才情感到可惜。後來去澳洲新西蘭旅遊,隔海相望那座孤零零的小島,我的淚水潸然而下,為這樣一位年輕的詩人,埋葬在孤島上感到由衷的悲傷,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黨校學習四個月後到南方考察,其實就是旅遊,目的地是福建三明市、石獅和廈門。在三明市委招待所,據說我住的那間房子趙紫陽曾住過。到了福州,我想起大學同學盧瓊,知道他父親是福州軍區的政委,我們十幾年沒有聯繫。我撥114台,問福州軍區的總機號碼,說我是從北京來的,114給了我福州軍區總機的號碼。撥通之後我跟對方講:我是軍區盧政委兒子盧瓊的大學同學,我們十幾年沒見面,想要他家的電話號碼。對方糾正我的說法:是盧副政委。我說對對對,管他是正的副的,對方給了我一個號碼。我撥通盧瓊家電話,他侄子接的說盧瓊有自己的房子,不在這個家住,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單位,給了我兩個號碼,一個是家一個是單位。我撥通單位的電話,他說你等着我馬上去接你。一共用了半個小時,我就坐在盧瓊開來的挎斗摩托車裡了。這個摩托車好破呀!一路嘩啦啦亂響。來到盧瓊的家,他太太沖我笑一下去別的房間了。盧瓊給我做飯,吃飯間我見他接了兩個電話,好像是在談生意,吃完飯說幾句話我就告辭,他開摩托把我送回賓館。我們考察三明市,因為那裡環境衛生搞得好,然後遊覽石獅和廈門。當地的同志帶我們去逛水貨市場,有走私的家用電器、照相機、攝像機和服裝。服裝都是舊衣裳,比如男人的內褲,十塊錢一包,一包十條,很多黨校的同學不知情,每人買了好幾包。我卻知道這是從大酒店收來的,我寫小說《女夢》的原型,是南橫街一位老太太,資本家的小姐,人稱任八姐。一九四八年結婚,男人是黃埔軍校畢業生,婚後一年男人隨老蔣去了台灣。一九八九年,八姐夫繞道香港回北京找任八姐,才知道八姐不但沒有死,而且四十年沒有改嫁,幸喜八姐夫在台灣也沒有娶。於是,八姐夫只在北京住七天,就要回台灣給八姐辦手續。大伙兒留八姐夫多住幾天,八姐夫說不行,因為他只帶了七套內衣,只能住七天。他們的內衣只穿一天,當時亞洲四小龍的經濟由此可見一斑。可是這些垃圾貨在大陸暢銷得很,住大酒店的人一天不知要洗幾個澡,他們穿過的內衣看上去很乾淨。做這種生意的人脖子上掛着很粗的金鍊子,跟狗鏈子一般粗,騎着走私的大摩托,在街上風馳電掣,呼嘯而過威風得很,讓我們內地人感到頭暈目眩。在廈門還參觀李嘉誠創辦的學校,遊覽了鼓浪嶼,回到北京學習結束各回各單位。 我回到豐臺區委上班,第一件事還是找部長老黃,提出調動工作的請求。老黃不同意,我對他說:老黃,我今年整四十歲,這是一個關鍵的年齡,過這個年齡調動就不好辦了。你非留我也不是不行,你要給我一套房子。沒有房子讓我怎麼安心工作?可是別看你跟組織部長同是常委,但是分量不一樣。組織部長要一套房子易如反掌,兩套也要得出來。不是我小瞧你,恐怕一套你也要不出來,組織部長能提拔幹部,宣傳部是清水衙門誰求你?我跟你要房子是我為難你;你不讓我走又給不了我房子,耽誤我調動就是你難為我。咱們誰也不要難為誰?好嗎?老黃沉吟了一會兒說:你看,宣傳科長就是給你留的位置,我們確實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為了挽留你特意讓你去黨校學習,別的同志想去都沒讓去。結果你學習完就調走,讓我怎麼跟其他同志交代?我也很為難。我說:其他同志沒有調動工作的意向,以後有的是機會,您讓我走吧,求您了。老黃答應了,我只在豐臺區委工作十三個月,又調到航天部。到了航天部以後的遭遇,我不在這裡贅述了,跟胡大英的遭遇一樣,讀者可以看《叫板》。航天報社的人不知道我的脾氣,如果知道我對當官兒沒興趣,就不會那麼緊張了。因為我心裡沒有想法,所以說話也沒有顧忌,還象在臨汾日報一樣。但是,航天部是北京鬧派性最嚴重的地方,長官意志一言堂,下級無條件服從上級,和軍隊一模一樣。而且普遍內部聯姻,航天事業是國家高科技的代表,這個行業待遇很高,所謂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誰進入這個行業都不想出去,子女也不願意出去。張家兒子娶李家閨女,王家小姐嫁給孫家少爺,人際關係非常複雜,然而我對這些絲毫不知。 社長的初衷是好的,航天報一九八七年成立,劉潤寶還有三年退休,他想在退休之前招一個有多年辦報經驗的人,增強航天報的實力。但是,總編徐健和幾個中層幹部不願意,因為他們是搞政工的半路出家,他們寫文章很不怎麼樣,此時來一個多年辦報的人,劉潤寶退休後徐健升任社長,他不願意外行領導內行;本來中層幹部里出一個總編,我一去他們就沒戲了,只有把我擠走才能輪到他們爭,所以,徐健和中層幹部都不願意我進航天報。他們想把我擠走,可是他們錯了,他們不知道我是一個“刁民”!我去之前他們擠走了三個人,後來又擠走了兩個。《叫板》中胡大英用去醫院看病的方式,獲得精神病患者的身份,現在大家清楚了,我就是一個抑鬱症患者。但是我利用這個不利的因素,成功地鬥敗他們五個人,成為會計孫秀英說的:老劉這回栽在你手裡了!人家都是停薪留職,您可倒好,弄了個停職留薪!寫這本書打停薪留職容易,字庫里有現成的,沒有停職留薪這個詞。可能我這種情況真是中國的唯一,到目前我沒聽說第二個。對於此事三弟曾冷笑一聲說:咳,你還不是憑的精神病。我沒有搭理他,心說你打聽打聽去,要是還有人弄成這樣我就服了你!不上班全額工資,還有編輯費、福利和獎金,這不是《天方夜譚》嗎?不是中國製造很有名嗎?只有在這塊土壤里,才能製造出這種奇怪的東西。停職留薪奇怪嗎?一點兒也不奇怪。如果共產黨用的都是好人,想弄成這樣還不能夠呢!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沒有劉潤寶和徐健們的積極配合,我絕對弄不成。你想睡覺,他立馬遞給你個枕頭。事態就是我牽着他們的鼻子,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從一九九三年四十二歲不上班,到二零一二年退休,整整白拿了十八年工資,什麼福利都有,包括每年旅遊! 人有時候真的很欠!在單位不得志受排擠打擊,那你就抗爭呀?但是不,他總想利用別人發泄他的不滿,誰比誰傻?誰樂意讓你利用?死去的孫暄就是這麼一個人。他利用了我一次,立刻有人告訴我:千萬當心孫暄!他在部隊是營級教導員,劉潤寶沒給他安排職務,倒把退伍戰士趙曉勤提拔成處級負責人。他心裡不平衡陰陽怪氣到處說:呦,我怎麼不知道呀,誰告訴你的呀?你快說給我聽聽。讓領導的親信聽到你的話,發泄他的不滿,以後你說話要注意。沒想到他還想利用我第二次,讓我狠狠整了他一回,我當着大伙兒面大聲說:你怎麼不知道?還是你告訴我的呢!那回把他嚇個半死。後來他得了肝炎,再後來是肝硬化,最後肝癌死了。你死死去唄,劉潤寶搖頭晃腦地主持追悼會,能把人家怎麼樣啊?我眼裡不揉沙子,看不下去就要說,說不通我就反映,反映不管事,我就用自己條件和辦法進行抗爭。有人認為我是拿着雞蛋碰石頭,自己找死。也有好人同情,勸我不要跟這幫孫子爭,整個部機關里都是這種人,他們官官相護,利益共享,沆瀣一氣。我想:你們願意忍受就忍受,我絕不忍受!但是我只為自己奮鬥,我的成果你們誰也甭想沾,你們看着吧,看我老趙怎麼跟他們鬥法。最後鬥爭勝利了,別人只有羨慕和嫉妒,我相信絕對沒有仇恨。現在人都講:羨慕嫉妒恨。但是沒有人恨我,他們恨的是航天報社各屆領導,一屆比一屆壞,越來越猖狂!流哈喇子舔屁眼兒,官大一級壓死人。哪兒有民主哇?生活在中國很艱難,“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的時代早不見了,怨不得那麼多年輕人走出國門,寧肯在別人屋檐下低頭,也不願在自己家鄉受氣。在外邊你只要低頭就沒有氣受,在國內你越低頭人家越欺負你!簡直是沒有活路! 現在好多了,中國的高層領導意識到這個問題。現在誰都可以說毛澤東好不好,鄧小平怎麼樣,江澤民李鵬最壞,胡錦濤沒能耐等等。封建社會還有一種說法:只要交了皇糧就能背地裡罵皇上。但是,在共和國很長一段時間裡,老百姓什麼話都不許說,一句話說錯就會引來殺身大禍。其實政策條文都是好的,但是被歪嘴和尚掌握執行。哪兒來那麼多歪嘴和尚?現在反腐才知道許多人大代表、許多官是花錢買的!都說毛澤東時代沒有腐敗現象,其實哪朝開國皇帝都不腐敗,在家天下思想時代,皇帝希望江山社稷世代相傳。毛岸英如果活着,我不敢想中國會是什麼樣。最起碼的一條是毛澤東可以指認接班人,他當然能把位子交給毛岸英,其實這種事連黨章都不認可。我是黑五類出身,我們這些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受黨教育和培養,為什麼我們成了狗崽子?我對於毛澤東最大的意見就是拆掉北京城牆,這是他年富力強頭腦清楚時做的事,不是晚年糊塗老邁昏庸的決定。鑑於袁世凱復辟坐了十一天龍椅,他不敢進故宮。但是,他死活不出中南海這個皇家花園。梁思成建設新北京,保護北京城的想法只能化為烏有,梁思成只能放聲大哭!事實證明拆北京城牆是錯誤的。但是一切都晚了!毛給我的感覺:他就是黨,黨就是他。 莫談國事,還說自己。我回北京才一年,忽然調進航天部,這是全家人想也想不到的!我爺爺是地主,父親是三青團員國民黨員,一度被懷疑是中統特務;我姥姥家是富農,到北京成了小業主,我們這種人怎麼可能進航天部?打死也想不到!父母太高興了!那些年在院子裡頭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睜,誰也惹不起,見誰都得陪笑臉,誰家有事趕緊去幫忙。現在父親沒事站在大門口,看見誰就趕緊告訴人家,我大兒子在航天部。老三好歹混了個以工代干,老四上電大也變成脫產幹部,老二廠子倒閉連飯碗都沒有。只有我們兩口子不僅是正經幹部,一個在國家機關一個在保密單位,父母揚眉吐氣的日子到了。航天部天天分東西,我天天往家帶。孫蓮青在勞動局也有很多單位送禮,這是在豐臺窮區,要是在朝陽海淀那就更多了。家和萬事興,那時我家特別和諧。後來由於母親從老二的小鋪拿錢,老二八年不回家。母親顏面失盡,她沒理由去找老二鬧;如果不是她的錯,依母親的性格,她會帶着我們哥兒仨去砸老二的小鋪。其實老三對母親也有看法,不然他不會婚後把戶口遷到岳父家。一方面他岳父的房子是私產,拆遷給產權房;另一方面,他知道在母親手裡落個孝子的名聲很難。他媳婦尹懿看得更透徹,妯娌三個在廚房裡做飯,尹懿說:倆老人橫不能同時走吧?總得先走一個後走一個。要是老太太先走那好辦,老頭兒不就是要碗飯吃嗎,上誰那兒不行啊?要是老頭兒先走剩下老太太,哎呦喂,這可就崴泥嘍! 事情果然真是那樣。我在航天報不吃香了,母親立刻趕我們走。老二不讓父親給他站櫃檯,母親賭氣自己開小鋪。但是他們開晚了,老二開小鋪那樣的火爆場面,已經一去不復返。街上隔不遠便是一家,而且以母親的為人,大雜院的人寧可繞道買別人的東西,也不買我父母的。母親什麼事也不跟我商量,她總是找老三,老三占了我一點兒便宜,還能說句公道話。他結婚時問我:大哥,我結婚你打算給我什麼?我說都一樣,你二哥是一面銅鏡一個宣德爐,你也一樣。他嬉皮笑臉地說:大哥,你不是有兩尊銅佛嗎,把那尊小的給我吧,我特別喜歡!怎麼辦?弟弟是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做哥哥的怎麼好回絕?其實這些都是我心愛的寶貝,是我十幾年跋山涉水走村串戶,一件一件收來的,而且沒有重樣的,給哪件我都捨不得。但是我是老大,不能不給弟弟們,從小我就做不出這種事,只要我有弟弟就必須有!老二結婚並沒有跟我要,是我主動給他的。但是老二和別人不一樣,白給他還嫌不好,愛樂意不樂意,誰知道你想要什麼?這回老三開了口,我很不情願地給把那尊小佛像給他了,不是心疼這尊佛像,而是怕老二和老四知道,為一個得罪倆,老三心滿意足地走了。過些日子他忽然給我打電話說:大哥,我們同事給父母買墓地呢,一千二一個,倆才兩千多。咱們也給爸媽買了吧,我估計這玩意兒往後會漲價。我說咱媽那人性情古怪,這種事情還是請示她一下好,要不然她會說:我這兒活得好好的,給我買什麼墓地?巴不得我死是怎麼着?老三說:大哥你說的也對,你跟咱媽去說吧,你是老大你說合適。我想,老三得到信息跟我通氣,認為我是老大,讓我出面對父母講沒什麼不對,於是我撥通母親的電話。沒想到母親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難聽罵什麼,還不許我掛電話,直到她罵夠了我才掛上。我給老三打電話委屈地說:你說你,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好好的你買什麼墓地?你看看老太太把我罵的,連解釋都不許解釋,一口氣兒罵了我半個鐘頭。老三讓我掛上電話他跟母親說,說什麼我沒聽見,過一會兒老三給我打過來說:大哥你別生氣了,我把咱媽數落了一頓。我說我們做兒子的,操心老人百年後事有什麼不對?我跟大哥商量有什麼不對?我大哥說請示老人又有什麼不對?你怎麼老跟我大哥過不去?事情是我挑起的,有氣你朝我撒!幹嘛老拿我大哥當出氣筒?行了大哥,我把咱媽數落一頓,她一聲沒吭,你就別生氣了。 我們弟兄從小到大沒有紅過臉,我是老大帶頭兒吃虧怎麼會紅臉?尤其是逢年過節,大伙兒爭着給父母拿東西,媳婦們搶着給老人買衣裳,弟兄們喝起酒來話說不完。但是我覺察到每當這時,母親總是很不開心!實在憋不住她就說:別說啦別說啦!有新鮮玩意兒嗎?不就是你們小時候那點兒破事嗎,嘮叨起來沒完沒了啦!是的,因為只要說起小時候,他們總是說:那回我病了是大哥帶我去看的,那回我闖了禍是大哥找人家陪的禮,那回咱們去馬家堡捉青蛙,讓農民的孩子追,是大哥斷後讓咱們先跑;那回開家長會大哥並不想打我,老師不走大哥沒法才打我一頓。弟兄們說什麼事情也說不到父母,因為沒有他倆什麼事,父親不說話,母親不愛聽。但是比如安煙筒糊頂棚,這些事弟弟們沒有參與不知道,母親覺得委屈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只要看見我們弟兄和睦就不開心,想來還是那次老楊來找她,我堅決不騰地兒她懷恨在心!她恨我弟弟們不恨我,她就不舒服。以往只聽說過色膽包天,我不知道也不懂得什麼叫姦情仇大!有一天,同學趙永利來我家,見我愁眉不展問我為什麼,我說又和母親發生了爭執。趙永利納悶地問我:趙志剛,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兒?你說你跟同學、跟同事、跟誰都合得來,怎麼偏偏跟你媽過不去呢?要知道那是你媽!世界上你只有一個親媽!沒有第二個!我低頭想了一會兒嘆口氣說:趙永利你也不是外人,咱們是四十多年的交情,實在是家醜不可外揚!我沒法兒對任何人講,都快憋死我了!今天你把我逼到這兒我就說了吧。我說老楊來我家,母親瞪我讓我出去,李九菊連忙說:對呀,你應該趕緊躲出去!你不知道,這種事你要是跟你媽作對,你媽就恨死你了!我說不行啊,我爸爸還活着!還上班呢!而且他倆也沒離婚。我想你就是欺負我爸,誰叫他犯錯在先。但是你不能這樣欺負我們老趙家!那年我都三十六啦,趙馨上小學二年級了,他們還公開通姦!我能眼睜睜容忍嗎?我做不到!我敢說任何人也做不到!趙永利沉吟了一會兒說:你媽太過分了!我說你岳母嫁給九菊的大伯,不是家裡也有人不同意嗎?趙永利說主要是她大姐,後來她媽跟她大姐也記仇。我說這完全不是一碼事!九菊父親死了留下七個孩子,除了大姐參加工作,別的孩子還小,你岳母不找個幫手行嗎?再說她大伯是老光棍,不是正好嗎?哥哥接替弟弟,照顧他們李家的後代,這有什麼不對?但是我媽辦的這叫什麼事?你說我爸在外邊有人是他不對。但是你幹得更歹毒,竟然抱回個野種來!走到哪兒她都得給人家解釋:為什麼老四長的跟三個哥哥不一樣。趙永利打斷我說:我說小毅子怎麼長那樣兒啊?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我說是啊!我們仨都不是近視眼,小毅子上小學就帶眼鏡,因為他爹就是四眼兒。你看見蔣大為啦,他爹跟他長得差不多。趙永利點點頭說:嗯,是!你別說,還真是象! 父親在家裡最小,上邊是大姑、大伯、二姑和三姑,什麼事也輪不着他操心。自小在外邊讀書沒幹過家務活兒,更沒幹過地里的活兒。說起來可笑,那是一個禮拜天,老二在院裡打家具,我用縫紉機做衣服,母親在廚房做飯。父親轉悠半天沒事幹很無聊,就從床下邊抽出一根木頭,用鋸子鋸成兩截。老二聽見聲音跑進來氣急敗壞地說:哎呦我的爸吔!您幹嘛鋸成兩截兒?父親說我看這根方子夠兩條桌腿。老二說桌腿我有的是!這是一根床頭料,我好不容易找的。說完賭氣回去繼續幹活兒。父親把鋸斷的木頭朝床下扔去,只聽“啪啦”一聲,母親跑進來問:你朝哪兒扔呢?父親說床底下。母親蹲下一看,站起身來指着父親叫喊道:你蹲下看看!你把我從信託商店買的、細瓷大花盆砸碎啦!那是我花十塊錢買的!你可真是個敗家子兒!你老實待會兒行不行?說完一跺腳出去做飯。父親一聲不吭把碎瓷片倒在垃圾桶里。然後坐下拿了一個蘋果用水果刀削皮,剛削了一半就驚叫起來:哎呦哎呦,削了我的手啦!我回頭一看也嚇一跳,只見父親兩隻手鮮血淋淋,不知是哪只手弄破了。我趕緊從縫紉機邊站起來,母親和老二聞聲也進來了,母親氣呼呼地說:你說你這個活廢物,你怎麼淨沒事兒找事兒呀?削個蘋果也不會,你不會連皮吃?我端來水給他洗去血跡,才看清左手大拇指被割了一條一寸長的口子,怪不得流那麼多血,我給他塗上藥包紮好後,坐在縫紉機前繼續做衣裳,回頭望望父親那呆頭呆腦的樣子,不覺得“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本來父親是抽煙的,先前母親抽煙不反對父親抽煙,後來母親腸胃不好,鬧腸炎不敢抽煙喝酒了。她嫌父親出氣兒臭,逼着父親把煙戒了。父親的身體一直很好,從來沒見過他得病。從小念書的父親,文革中到糧庫當裝卸工,二百斤的大米他能扛,白面他也能也扛四袋,四十歲當裝卸工反倒把身體鍛煉好了。母親的腸炎她說是三班倒鬧得,我說:那您不會申請不上三班倒。母親瞪我一眼說:你當廠子是你們家開的,想上什麼班就上什麼班。我清楚她為什麼要上三班倒,後來她又得了尿道炎,肯定是她在廠里沒有衛生條件染上的,最後導致腎盂腎炎,天天煎湯熬藥,這個活兒自然是我的。有一次我一邊煎藥一邊看書,見沒有湯我就摻了點兒水。母親端着碗出來揭開鍋蓋一看,舉起碗朝我腦袋砸過來,罵道:你個混蛋東西!藥煎糊了再摻水就是毒藥!你想毒死我是怎麼着?我跑得快,碗砸到了肩膀上。母親上中班下午四點上班,走之前她總要當着我們的面洗屁股,洗完之後才去上班。要是上夜班,晚上吃完晚飯走之前,她也會先洗屁股再走,後來她的腎盂腎炎就好了。 山西人特別重視民族節日,什麼時候幹什麼事一點兒都不含糊。清明節,地委機關空空如也,都回家上墳去了。這時我就感到特別孤單,才知道自己是個外地人。回到北京後,我也在清明節或老人過世時,回老家上墳或參加葬禮,對此母親極力反對。她不止一次說我:你沒事兒淨往老家跑什麼?招惹他們幹什麼?一個個窮兮兮苦哈哈的,一來就借錢。以後你少往老家跑,甭給我沒事兒找事兒!我說我往老家跑還不是為你們,將來你們百年之後回老家,終不能我們哥們兒扛着鐵杴去挖坑埋你們吧?那還不叫人笑話死?現在他們的老人沒了,我一個不落都回去發送。將來我的老人百年之後他們誰敢不來!我這是給你們鋪道去了。母親冷笑一聲說:用不着你鹹吃蘿蔔淡操心,我跟你爸爸死了不回老家。我說:咱們老家很近,開車用不了一個半鐘頭,不是雲南貴州。再說了,您知道在北京買墓地方便嗎?近處都是給大幹部留的,不賣給老百姓。遠處的比老家還遠,更不方便!而且時間有限,過期還得挪走。年年清明節上墳,堵得水泄不通,上一次墳起個大早還得趕到天黑。不如回老家好,又方便又清淨,祖墳不用花錢,永遠不用挪窩兒。母親仍然十分堅決地說:那我們也不回老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明白母親不願意回老家的原因:第一是她氣死我奶奶,能心安理得躺在奶奶腳下嗎?第二是她給父親戴綠帽子,給趙家抱回一個野種,她哪有進祖墳的勇氣?她肯定害怕。說她不迷信她也迷信,她總對我說:昨天夜裡你姥姥又給我託夢了。她說:二閨女,我沒錢花呀,你們怎麼一點兒錢都不給我寄呢。醒了我才知道,鬧半天快到清明了。今兒我買了紙,你快幫我絞紙錢吧。這種事情從來都是我的,我也很樂意做,我為母親幾姐妹不給父母上墳很有看法。有一次坐長途車回老家,前邊是兩姐妹,我問她們是回老家嗎?她們說去給父母上墳燒紙,還說姐姐七十了,妹妹六十八歲,只要跑得動年年回去給父母上墳。我把這件事告訴父母,父親聽了嘆口氣,母親冷笑一聲說:純粹瞎掰!活着不孝,死了胡鬧。可她今天又說姥姥給她託夢了,我鬧不清她到底迷信不迷信。 我愛回老家,老家人也愛見我。大嫂說:紅魁,你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有意思呀?我問怎麼啦?大嫂笑着說:只要你一回來,你揍說吧,無論是老的還是少的,誰都稀罕你!都願意和你呆呆坐坐,日子長了你不回來大伙兒都念叨。孽(那)幾個行子耐回來不回來,木人想他們。我說我當過農民,知道農民的疾苦,也習慣農村的生活。大嫂說:你是和他們不一樣。我要是三天不問你刷牙不刷牙,你揍能三天不刷牙!我要是五天不問你洗腳不洗腳,你揍能五天不洗腳!你可真行!還是北京人呢。我說:家裡用點兒熱水這麼艱難,我怕給你添麻煩。老家有什麼髒的?不就是土多點兒嗎?人還離得了土?土裡生土裡長,早晚還得入了土,沒什麼髒不髒淨不淨的。大嫂搖搖頭說:哼,人和人可不一樣,他們可嫌俺們髒了。老多女婿金圈就嫌俺家髒,來了連口水都不喝,你就是給他斟上茶,他都不喝一口。我笑了說:大嫂,你也別怨人家事兒多,你這個邋遢勁兒,也就是你兄弟不嫌,誰不稀罕乾淨呀?大嫂點點頭說:你說這話我木的說,我是邋遢,我是不乾淨。可是你二姐姐呢?她比我乾淨多少?她那個茅子下得去腳嗎?我說:咱家茅子乾淨是我哥收拾,也不是你收拾的。大嫂這就沒話說了。 有一次回老家,進門時看見二姐氣沖沖走了,叫她也不理我。大姐追出來叫喊:老孚,老孚。二姐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問怎麼了,大姐說:也莫怨你二姐,你大伯特別重男輕女!你二姐買的木頭他扣下啦,他要給他兒使喚。你二姐姐養了仨小子,得蓋三所房子娶仨媳婦兒,她容易嗎?咳,你說你大伯多不說理呀!我沒說什麼,回北京馬上去找三弟,我問他有沒有爛木頭?三弟問我幹什麼用?我說農村蓋房子打門窗,隨便什麼爛木頭都行。三弟開車拉我去廣安門,來到他們下屬單位,院裡堆放着很多舊木料,他問我這樣的木料行嗎?我說挑好的能用,當下叫人挑了一大堆。三弟找一輛卡車裝好,我倆給大伯送回去。一路上哥兒倆聊天,當時路不太好走,到老家走了兩個小時,我們也聊了兩個小時。司機驚訝地說:我真沒見過你們哥們兒這麼好的!走兩個鐘頭你們就聊倆鐘頭!哥們兒之間有說不完的話。木頭拉到家,我問大伯夠用嗎?大伯連說:夠用啦,可夠用啦!使不清的。我說:那你就讓我二姐把她的木頭拉走吧,她養仨小子怪艱難的。大伯點點頭,讓二姐把木頭拉走了。 我和蓮青從山西回來後,母親生氣地對我說:你這個丫頭我是管不了啦!一點兒話也不聽。你別跟她說畫畫,一提畫畫她就跟你翻臉。我心說你趁早別管了,您那個管法我也不贊成。母親不懂學習的動力是興趣,她對趙馨說:奶奶讓你學畫畫還不是為你好?你成了大畫家,你的畫賣了大價錢,咱們買汽車買樓房,奶奶也跟你沾點兒光。趙馨聽着就皺眉頭,母親認為不打就算好的。孩子懂什麼?哪有天生愛學習的孩子?她認為就得靠壓,少畫一張也不行!不畫就別吃飯。如今的孩子還怕不叫吃飯,整天零食不住嘴,正經飯都懶得吃。她用卡我的辦法用在趙馨身上根本不管事。我小時不洗完衣裳不讓吃飯,我含着眼淚也得洗完,因為她不叫吃飯我就得餓着。但是,非但母親管不了趙馨,我也管不了她了。把趙馨送回北京這件事,我是大錯特錯!絕對錯了!當時有一個政策,知青的孩子滿十二歲可以轉回北京。我們很着急,趙馨在北京上學是借讀,她的戶口還在山西。把她的戶口轉回去,趙馨不夠年齡還差兩年。好在小地方好辦事,托人到派出所說說,把趙馨的年齡加了兩歲。許多事不能不着急,國家政策說變就變,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國家,在這個國家生存就沒有一點兒辦法!到底在北京讀書好處多得很,將來考大學分數也比山西低。趙馨上初中時鬧了一場早戀,班主任要找家長,我說讓她母親去,趙馨非叫我去,我挺納悶兒,後來才知道不是什麼大事,趙馨的高中是132實用美術學校,在校學習她總是名列前茅,小考大考拿過多次第一名,學校留下她不少作品。後來她以很強的實力,考上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 當時,132實用美術中學的金老師對趙馨說:回家跟你爸爸商量一下,你的國畫功底很好,基礎很紮實,建議你考中央美院。趙馨對我說了我問她:你知道中央美院培養什麼人才嗎?趙馨搖頭說不知道。我說那兒是培養畫家的,但是畢業不可能馬上成為畫家,也不能靠賣畫過日子。那兒的畢業生一般是到學校當美術老師,或者到出版社當美術編輯,慢慢畫慢慢熬,熬到你老了,你的畫成熟了,你有名氣了,畫才能賣得出去。你願意到學校或者編輯部,跟一幫人勾心鬥角互相算計嗎?問題是你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知子莫若父,不要說算計別人,你連防備別人的能力都沒有。古語說:賣房賣地不賣手藝。藝不壓身,一招鮮吃遍天。我想讓你考中央工藝美院,有一技之長,靠手藝吃飯,靠手藝掙錢。日後生活不成問題了,你想當畫家那是一蹴而就的事。因為你成熟了,看問題的角度,欣賞的品味和創作的能力,都不是大學生的水平了。趙馨考了五所大專院校,中央工藝美院是第二名,服裝學院第四名,印刷學院第二名,首都師範學院八百八十個考生,她是第一名,只有天津美院是十七名,我感覺是地方保護。成績出來當然選擇中央工藝美院,後來他們學院歸了清華。趙馨以應屆畢業生考進中央工藝美院,第一名是裝潢系系主任的孫子,而且人家沒就讀出國留學了。考進中央工藝美院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有的連考三年、甚至五年才考進去!更何況工藝美院還有附中,附中的孩子都沒有考出趙馨這樣的成績,難度可想而知,趙馨的水平可想而知。“趙馨是我們學校的小才女。”這話是我的大學同學盧立強告訴我的,他經常跟高校美術老師要畫。他對我說:你看好哪個老師的畫就得早下手,要不然人家出了名,你就要不着了。他跟中央工藝美院一個老師說:我有一個同學的孩子在你們學校念書。那老師問叫什麼名字?盧立強說好像叫趙馨。那老師馬上說:知道知道,那個孩子可了不得!雖然她是第二名,但是我們都認為她是第一名,因為第一名是內部子弟。一個應屆高中生能以這麼好的成績,考進我們學校從來沒有過。 就是在那個時候,趙馨認為有了驕傲的資本,上大學後她就不聽話了。但是還沒有和我產生牴觸情緒,中央電視台播《開心辭典》,李佳明和王小丫提出十個問題,我能答對七、八個,有時是八、九個,只有一次十道題我全部答對了。趙馨高興地蹦起來叫:老爸老爸,你快報名去參加吧。我不打算去,臨汾日報雖然是地區級小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要求記者和編輯學識全面,不求精通但求面廣。不象航天報面兒很窄,只報道與航天有關的事情。有一天趙馨拿回一張畫問我:老爸,看看我這張畫怎麼樣?我說整體還不錯,右下角有些繁瑣,應該把這個角省略一些。趙馨驚訝地說:哎呦!老爸你可以呀!你說的跟我們教授說的一樣!我說:爸爸沒有你那麼好的機遇,沒進過學校學畫畫,但是爸爸一直喜歡畫畫。我覺得一個女孩子學畫畫很好,很早就把你往這上邊引導,結果真是如了我的願。 對於女兒的培養,我有一個遺憾或者是教訓,趙馨五歲回北京有得有失,得是學了美術而且學得不錯,考上了很好的大學。失就是父女之間產生了隔閡,許多時候她會轉過身去撥拉小算盤;許多事情她不對父母講,更嚴重的是她在我母親身邊長大,母親把她嬌慣影響壞了。讀高中時趙馨放學回來對我說:學校門口有個修自行車的,師傅說給二十六塊錢,他就把車子修得好好的,這車子騎着可費勁了。我說車子沒有毛病,你太懶從來不擦車,我給你擦擦就好了。趙馨不高興地嚷:你懂什麼?你又不是修車子的!我耐心地說:你騎它出過什麼事?沒碰沒撞能有什麼毛病?趙馨嗓門兒高了:人家說有毛病就是有毛病!不就是二十六塊錢嗎?你給不給吧?我也生氣了說:你這孩子真少有!別人掙不着你爹的錢,你比人家還着急!給!我可跟你喘不了這份氣!車子修完半個月就壞了,以前只是騎着沉,現在根本蹬不動。還是我給她大修一回,整個拆了擦一遍,在關鍵部位上了黃油和機油,這才好騎了。父母無休止地忍讓,很容易給獨生子女一個錯覺,只要堅持無理取鬧他們就會得逞。
讀高中時候趙馨在學校惹了一場禍。那是一次小測驗,趙馨和白潔先交了卷子,老師囑咐她倆不要走遠,一會兒還要練習唱歌,但是她倆逛大街去了,等她倆回來唱歌已經結束了。老師很生氣把她倆叫到辦公室批評,趙馨沒說話,白潔總頂嘴,老師一句她一句,氣得老師罵了一句:白潔,你臭不要臉。罵完之後老師覺得有些不妥,打發趙馨回教室,一會兒再找她談。趙馨回到班裡耷拉着臉,呂娜問她怎麼啦,趙馨說:沒見過這樣的老師,人家一個大姑娘幹什麼壞事啦?張嘴罵人家臭不要臉。這下就捅了馬蜂窩,全班女生都不幹了!她們一起去找校長,說老師罵人不堪為人師表,要求學校開除這個老師。回到家趙馨跟我興高采烈地說:我們今天找了校長,如果校長不處理這個老師,明天我們就全校罷課。我一聽嚇壞了急忙說:傻孩子你不懂!就算你再對校方也不會向着你們,老師是學校的員工,學校要對她負責到死!你們不過是過客,你書念得再好,學校留你幾張畫,三年之後你走人。所以,你千萬不要參加明天的罷課活動!但是她不聽話。第二天她們當真把事情鬧大了,她們把教學樓的台階坐滿,不准別的班同學進教室,學校亂了一整天,全校都沒上成課。回到家她眉飛色舞地對我講過程,氣得我渾身直哆嗦,我大聲說:你給我住了!昨天我怎麼跟你說的?我不是不叫你參加嗎?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趙馨理直氣壯地說:我當然得參加了,我不參加同學該說我是叛徒了。我說:同學說你是叛徒要緊,還是拿到畢業文憑要緊?趙馨仍然堅持說都要緊。我看她這麼糊塗,心想學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第二天一早我趕到學校,先找班主任,人家還在火頭上,怒氣沖沖地說:我沒有罵白潔你臭不要臉。我說的是,白潔作為一個高中生,為什麼給你臉你不要呢?不知道趙馨回到班上說了什麼,全班人都跟我幹上了,我招誰惹誰啦?說完就不理我了。我只好去找校長,校長不在,我又找到教導主任賠禮道歉。教導主任姓說:趙馨這回沒起好作用,她就是一匹害群之馬!她不回班裡大伙兒都在複習功課,她一回去就全班大亂,接着就是全校大亂!不好好治理還了得?還不翻了天?不過嘛,您今天及時趕到學校主動來和我們溝通,這是我們萬萬沒想到的!本來想給她記大過,開除團級,您今天既然來了,我們想開一次家長會,希望您配合一下,好嗎?我連連點頭說:好好好,我一定配合。您說,需要我配合什麼?教導主任說:也沒什麼,就是各科老師和班主任發言之後,您作為家長帶頭兒發個言,調動一下會場氣氛,讓家長都重視起來,共同教育好孩子。我說沒問題,保證把氣氛調動起來。開家長會那天我早早來到學校,家長會準時召開,先是各科任課老師發言,都說這個班的女生太不像話,瘋得厲害,女孩子竟然玩跳驢!老師們連連搖頭說:真不像話!這哪兒是女孩子幹的事!各科老師發言後班主任講話,主要是複述和白潔談話的經過,內容和對我說的一樣,不承認她罵人。然後教導主任沖我仰下巴,示意該我發言了。我只好硬着頭皮走上去,說我的孩子怎樣學畫畫,小時候我怎樣教她,後來感到力不從心,把她送回北京在實驗一小美術班學畫畫。我們只有一個孩子,為了她的前途不得不狠心送回來。送走孩子又天天想,因為只有這一個寶貝!說到傷心處我流下眼淚。會場上家長們都感動了,因為都是獨生子女。家長們主動上去一個接一個地發言,會議開得很成功,教導主任鼓了好幾次掌,看上去比較滿意。 散會之後我回到家,趙馨遲一會兒回來,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問:怎麼啦?還有什麼問題嗎?她說:班主任這回是放不過我了,她讓我寫一份檢查。爸,我不會寫,您教教我怎麼寫檢查。我說我一輩子沒寫過檢查!有本事捅婁子自己憋去。她只好回房間去寫檢查。她本來語文就不好,老說寫作文發愁不知道寫什麼。我告訴她不要考慮寫得好不好,先儘量往長寫,想起什麼寫什麼,能寫到哪兒就寫到哪兒,越長越多越好。然後你再往短壓縮,哪個字能不要就不要,哪句話能刪掉就刪掉。她這樣煉了一段時間,語文成績果然上去了,作文進步更大,下筆千言不成問題。但是寫檢查畢竟是頭一回,所以她寫得很吃力,我雖然在看電視,實際是等着趙馨的檢查,蓮青看完電視劇先自睡。我等到十一點多,趙馨把寫好的檢查拿給我看。我看過對她說:這個標題要改,把我的檢查改成我的認識,我們是團員是學生,寫一百份認識也沒事。你寫檢查就是你錯了,沒錯兒你幹嘛檢查?給你放到檔案里怎麼辦?趙馨趕緊點頭答應改。我說最後也得改,我承認自己錯了,願意接受校方的任何處分。開除你也接受嗎?哪能這麼寫?改成我錯了,希望學校給我一次改正機會,看我今後的實際行動。改完重新抄一遍,字跡要工整。趙馨回她房間去改,我這才躺下睡覺。 第二天晚上放學,趙馨回家仍舊愁眉不展地說:看來班主任是放不過我了,她說我這不是檢查,讓我重新寫,必須是檢查。我長出一口氣說:你別管了,我明天去找校長。第二天我騎車子去學校,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一開口我聽出他是山西省臨猗縣人,我們還套了套老鄉的近乎,然後說起班主任罵人的事。我說:我教育孩子不管有多少不成功,有一點是成功的,那就是我的孩子不撒謊。您的這位班主任,我佩服她的勇氣,她在我一個人和三十二位家長面前說的一樣,她說:我沒罵白潔你臭不要臉。我說的是,白潔,作為一個高中生,為什麼給你臉你卻不要呢?校長,我是報社的編輯搞文字工作,這種語法修辭叫做賓語前置。一般人在一般場合不用這種措辭,除非是外交或別有用心才這樣說話。我的意思您聽明白了嗎?現在我給您分析一下。我們把主語謂語賓語留下,把定語狀語和補語去掉,那麼就剩下白潔、臉和不要。白潔是主語,臉是賓語,謂語是不要。您對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說,小紅不要臉或者小紅臉不要。小孩子都能聽出來,這兩句都是罵人!我十分肯定地講,您的這位教師就是罵了人!這是鐵的事實!有全體家長作證!但是我作為一個家長,能理解校方和老師的難處。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老師嚴格要求沒有錯,所以我沒有追究老師罵人,反過來壓制孩子寫違心的認識,我的目的是讓孩子知道世態炎涼,做人不能太任性。孩子已經很委屈了,我沒有打孩子。但是,我聽說呂娜的爸爸打她三天,她們家住六樓,萬一孩子想不通跳樓自殺了,怎麼辦?到那時事兒就大了!家長會跟你們要人的!是你們逼孩子寫檢查才逼出人命!所以,我希望您把我的意思轉達給班主任,大人不記小人過。她們是未成年人,跟孩子較什麼勁?贏了又有什麼意思?得放手時須放手,老師是長輩別跟孩子一般見識。請您再次替我向班主任道一次歉,我不去見她了免得尷尬。好嗎?校長聽我這番話一直點頭,最後說:行了,您放心吧,我跟班主任老師去談。回到家趙馨怯怯地望着我,我說:要不因為爸爸是編輯,跑到學校跟人家翻騰什麼主謂賓定狀補,這回你真得記大過一次開除團級。你還怎麼考大學?我告訴你,以後你給我老實點兒,到社會上再捅漏子,我可救不了你!後來我這話果然應驗了。 趙馨考上大學讓我給她買汽車,說有四個女生開車上學。我說你不比學習比這個,有錢也不給你買!沒想到母親笑眯眯地對我說:你不是不給趙馨買汽車嗎?哼,你難不住她,人家放學在洋橋下公交車,花五塊錢坐三輪迴來。走着回來給你省錢?甭想!你看人家有辦法沒辦法?我茫然地望着母親,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更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她教給趙馨這樣做的?但是,我覺得她希望女兒跟我作對。老二對我說過:大哥你不知道,因為咱倆知道她那點兒破事兒,她就專門跟咱倆過不去,要不是她瞎摻合,我還不至於離婚呢。老三、老四兩口子打架,老太太准向着兒子。要是咱們倆跟媳婦鬧彆扭,她一定罵咱倆向着兒媳婦。我仔細一想真是那麼回事。我和蓮青鬧彆扭跟母親訴說,不承想不說還好,越說越生氣。母親不容我說完一個勁兒說:那當然啦,就是你不對!那當然啦,就是你錯了!人家憑什麼聽你的?傻了你個得!你媽可不是糊塗老太太,兒子媳婦打架老婆子向着兒子,那就錯啦!兒子是親生的,近的遠不了!媳婦兒是人家養大的,遠的的近不了!婆婆就得哄着兒媳婦兒!實話告訴你,甭想在我這兒找安慰!看來她不光幫助媳婦壓我,甚至女兒叛逆她也積極支持,凡是跟我作對的人就是她的幫手。你小子不是叫我不舒服嗎?你一時一事跟我作對一小會兒,我就要你一生一世永遠翻不了身!人和人在一起有時用不着語言,完全能感覺得出來。逼我自殺兩次也沒有死成,母親咽不了這口氣我也能理解。 女兒考上大學,我把她叫到外邊對她說想和她媽離婚,女兒說:你要是敢和我媽離婚,我就堅決不認你!我想她還小,不懂得沒有愛情婚姻的痛苦,等她長大結婚就理解了。女兒沒搞對象沒結婚我就離婚,使她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會對她的婚姻產生不利影響,我已然等了十幾年,為了孩子我就再等十年吧。 老家打來電話說大伯病重讓我趕快回去。到家一看,不只是大伯病了,大娘也病了,倆人病得都不輕。大姐二姐都來守着,大姐說:你大伯那件大襖還得你改,別人誰也不會。從套間裡取出一件棉大衣說:你得把這個栽絨領子拆下來,揍成中式的立領,還得把扣子都拆了,換上幾根布帶子。我問為什麼要換帶子,大姐說:咱們這兒有個論道,扣子扣子,棺材一蓋蓋兒就把兒子孫子扣裡邊啦,所以不能用扣子得改成帶子。我忍不住笑了說:帶子還不是一樣?到時候兒子孫子都給帶走了。大姐說:不一樣!帶子不系扣,不系扣就帶不走。我只好依大姐的吩咐,把棉大衣的領子和帶子改好了。二姐對大姐說:咱大姑死的時候,我看見她穿了條裙子,不給咱媽揍一條哇?大姐說:揍一條當然最好了,可是誰會揍呀?我說:我會,其實就是一塊布,不用做成桶,捏幾個褶砸上兩根帶子,往腰裡一系就得。二姐跳下炕說:那你就一塊兒都給揍了吧,我回去找樣子去,連你大伯的枕頭都揍了,說完跑了。她的婆家很近只有三里地。一會兒工夫她又跑回來了,原來枕頭要做成公雞的樣子,她們確實做不上來。我趴在縫紉機上,不大會兒都給做好了。大哥把公雞枕頭裝滿鋸末,我再用廣告色畫好。大哥高興地說:多好看哪!我爹真有福哇。我用碎布頭給大伯做了一頂瓜皮帽,大哥戴到頭上湊到大伯臉跟前問:爹,紅魁給你揍了個地主帽子!你稀罕不?大伯點頭說:行,我稀罕。全家人都笑了。大姐忍不住說:還是紅魁呀,真是心靈手巧!沒有他不會的活兒。一高興大伯和大娘倆人都好了,我就回北京了。 我見大哥很艱難,上有兩個八旬老人病病歪歪,下有兩個兒子要娶媳婦蓋房。大哥和大嫂做米花糖,賣柿餅補貼家用。我花了一千三買了兩隻比格獵兔犬送回老家,讓他們養着,下了小狗我幫他們賣。沒想到,大娘病重請來幾個師傅打棺材,那隻母狗站立起來狂叫一天,第二天一窩小狗流產了,大嫂心疼地說:頂多還差三兩天,連毛色和公母都看出來了。我真奇怪,為什麼不把狗牽到屋裡呢?四條腿的動物我只聽說難產,沒聽說過流產。如果順產的話,五隻小狗賣了本錢就回來了。後來他們嫌麻煩,三百塊錢把一對狗處理了。我從西雙版納回來對二侄子說:聽說那裡的橡膠樹二十塊錢一棵,我買一萬顆。那裡房價兩千三一米,我買一套兩居室。然後你們兩口子過去,玉華在學校教書,還能看管倆孩子。你把你哥的大兒子帶上,讓你哥嫂照顧老人和自留地,你們倆在街上做個小買賣,一個禮拜騎摩托上山照看一下膠林。咱們也請人代管,賣膠的收入你跟人家三七開,你拿七成;然後我跟你倒三七開,你還拿七成。一棵樹一天割一斤膠,收購價是兩塊四,一萬棵能割五千公斤,一天收入兩萬三。用不了幾年你們就打下基礎了。他們兩口子研究的結果是:不去。結果到年底,房價漲到三千一米,橡膠收購價漲到了三十一塊!我家離大紅門服裝市場和鞋城很近,看到那麼多人進貨,我對他倆說:你們到縣裡服裝市場去看看,你們做服裝生意條件多好!下午到北京進貨,晚上宿到我家裡,第二天早晨回去。那麼多人都賣服裝,肯定能賺錢。他倆去縣城看了一圈回來對我說:不行,大叔,市場沒人賣不了。我說:正因為現在沒人,你們才能擠得進去。等市場火了,你們還租不到攤位呢。他們連連搖頭擺手。下一年我回老家上墳,他們又對我說:大叔,賣服裝的都發財啦!我去南陽玩買了一些翡翠,二十五塊錢的買了十塊,五十塊錢的買了兩塊,九百塊錢的滿綠尼勒佛買了兩塊。我把那些價格低的拿回老家,讓他們夫妻去縣城賣。晚上他倆回來,玉華生氣地說:大叔你說多氣人哪!一個老娘們給出了八百,二子還是不賣。我一個勁踢他屁股,二子就是不賣。二十五塊錢上的貨,你賣八百還不行?還想賺多少哇?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無語。蓮青拿出一塊賣了六百,本錢全回來了。但是,那兩個五十塊錢的大尼勒佛,他們哥兒倆留下了。扶不起來的阿斗我沒見過,這樣的侄子我跟他們着不了急。 動遷大會已經開了,戶口也凍結了。原本老四的戶口遷到宣武門小六條,他以為那邊動遷早,沒想到南橫街反倒先拆遷。任何人都不得不佩服我媽這個老太太,她居然把老四的戶口弄到了南橫街。母親心氣兒很大,因為開小鋪她的條件很苛刻:一是要一層,二是要臨街,三是要三居室。可是按拆遷條例,父母只能分一套兩居室,我們也是兩居室。老四一個人的戶口,只能是一居室。母親想把我們的兩居室給老四,把老四的一居室給我們。蓮青回家對我說:紅魁,你媽是什麼意思呀?怎麼跟我說兩回,一定給咱們一套一居室,她要幹嘛呀?我說那還用問,掉包唄。蓮青一聽就急了:你怎麼這麼窩囊?她憑什麼這麼幹?她要是偏心眼兒,把她那套兩居室給老四我沒意見。哦,捨不得自己的,拿着我們的房子送人情,她倒不傻!你去不去找她說理?你不去我去!這事情確實說不過去,換上誰也不會同意。一直以來我總想當維持會長,好多時候沒人支持,這裡也包括蓮青。我去武漢出差,那年頭兒時興連衣裙,我在漢正街轉了一天,選了五塊料子。我想蓮青喜歡拔尖兒,讓她做兩身。給三個弟妹一人一塊自己去做。我拿出料子時蓮青非常高興,但是我說出想法時她卻說:那你就甭管了。事後讓我萬萬想不到的是,蓮青自己做了兩件連衣裙,那三塊料子她竟然拿到單位加價賣給同事了!我生氣地問她為什麼不按我說的做?她理直氣壯地說:給她們還不是白給!我賣還加了錢呢!掙錢有什麼不對?把我鬧了個瞠目結舌。我操心,我受累,我花錢,給她一個現成的好人,她都不願意當! 我知道蓮青跟我不一樣,她對誰都不動真情,所以誰要是對不住她也不傷心。我則不然,我對誰都是一副熱心腸,只要開口就是瞧得起我,我就努力去辦。事後假如人家對不起我,我會傷心生氣。我知道這樣不好,也想學做她那樣的人,但是我無論如何做不來。比如大學同學鄭長權的女兒鄭瑞芳考上中央財經學院,大學畢業讀了研究生,而且考進留京指標,想找一個單位假接收。孫蓮青在勞動局跟企業認識人,找到一個單位要一萬塊錢,當時北京的行情是四萬到七萬。蓮青問我:咱們跟鄭長權要多少?我驚訝地望着她大聲問:什麼?給我的同學辦點兒事,你居然還想掙錢?蓮青小心翼翼地說:這不是跟你商量嗎?我說:商量什麼?想都甭想!人家要一萬就是一萬,多一分也不許要!幸好鄭長權有良心,每次來京看女兒都要看我。我一直認為,有的事可以想,可以說,也可以做。有的事可以想,可以說,但不能做。有的事可以想,但不能說,更不能做。還有的事,連想都不能想!我們倆根本不是一樣的人。虹橋賣紅珊瑚的陳佩素和潘家園賣翡翠的李青,悄悄對我說過:大哥,她跟你不是一樣的人!我們每次買東西她沒死沒活地砍價,時間長了我會說: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做買賣也不容易,總不能賠錢賣給你吧。蓮青氣憤地說:去!一邊兒去!她對鄰居和同學說:你說還有他這樣的人?我這兒跟人家砍價,他反倒給人家幫腔!多可恨哪!我去南陽買的兩個翡翠彌勒佛,九百一個,原是給老婆和女兒買的。沒想到她戴着去上班,把另一個賣了,居然買了一千八!我問賣給誰了?她說是淑芳。我驚訝地望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淑芳是她在勞動局唯一要好的鐵姐妹兒,她竟然能做出這種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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