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芙蓉山炮火连天，几十公里外的青岩镇却歌舞升平，青石板的街道刚刚洒过水，打扫得干干净净，肖府大门上挂起了大红灯笼。今天是肖老爷的七十大寿，肖家门前车水马龙，前来祝寿的达官贵人、乡绅富豪们或坐轿或骑马，你来我往，热闹异常。肖祖轩端坐在大厅太师椅上，接受客人的贺拜。管家肖兵站在大厅门口当起了司仪：“李福汉军长给姐夫拜寿，寿礼大洋100元!”

唱礼声一落，掌声四起，一个年轻的军官昂首进入大厅，他是代表李福汉来祝寿的李副官，李副官在肖祖轩面前深深躹了一躬道：“肖老太爷在上，军座军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拜寿，特委托在下来给肖老太爷拜寿，祝老太爷福禄滔滔，寿追彭祖!”

肖祖轩起身还礼道：“老朽何德何能，军座正与倭寇熬战正急，仍能记得老朽生日，有这份心足矣。李副官请坐，请坐!”李副官隔着一张茶几紧挨肖老爷坐下，丫环过来，给李副官倒了一杯清茶。

肖老爷偏头问李副官道：“李副官，前方战事如何？我们有没有胜利的把握？我担心日本人会打到青岩镇来。”

李副官呡了一口清茶道：“日本鬼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现在我们的武器装备超过了日本，又有美国空军的支持，日本人为什么要拼命攻打芷江？就是想让我们的空军飞不起来，日本人已经丧失了制空权，所以我们必胜!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日本人进不进得了沅水县城，而是地方治安。地方治安实在太烂了!”李副官愤愤道。

肖老爷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李副官这话怎讲？”

“不怕老爷子笑话，我这次栽跟头了!”

“哦，李副官栽什么跟头了？”

李副官道：“我这次来，还奉军座的命令押运二十枝步枪给肖老爷成立护寨队，好守土保家，两挺机关枪给保安团，以加强保安团城镇守备力量，没想到半道中了人家的道儿，武器全部被人劫走了!还好，随身携带的一百大洋还在，要不，我都没脸进您的家门了。”

肖老爷气得胡须乱抖，骂道：“什么人如此嚣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抓到他非活剐了他不可!”

这时，大门口肖兵吆喝道：“保安团团长袁仁义，给表舅祝寿，寿礼50大洋!”

众人纷纷起立，鼓掌。袁仁义少年得志，龙行虎步迈入大厅，向肖祖轩深施一礼道：“晚辈袁仁义祝表舅福德满满，寿与天齐!”

 “贤侄公务繁忙，还劳你从县城来给我祝寿。快坐，快坐!”

“晚辈给表舅祝寿是应当的。”

“仁义呀，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可湘湘她……”面对这位表侄，肖祖轩想起女儿湘湘未能嫁给他，却被迫落草为匪而感到内疚不已。

袁仁义心里也是被戳一下的痛，岔开话道：“湘湘还没有来？放心，表舅，她会来的。”说罢，他朝李副官走去，与李副官热烈地握手问道：“军座有什么指示？”

李副官道：“前方战事紧急，后方就靠你们保安团了，军座交代，一定要把守好各条小路，防止鬼子从小路偷袭芷江!”

袁仁义道：“请转告军座，叫他放心，各条小路我均已派人设卡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军座报告。”

李副官点点头道：“后方就仰赖你们了，袁团长请坐。”

袁仁义转身在李副官身边坐下，李副官嘴角带着一丝嘲弄道：“袁团长身为保安团团长，不仅要配合军队抗战，而且还肩负保境安民守土的责任，担子不轻呀，袁团座辛苦了。”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副官眼睛盯着洋洋得意的袁仁义，话锋一转道：“不知在袁团座治下，沅水县还有没有匪患？”

“这个，这个应该没有了吧。近两年没有听说土匪打家劫舍的事了。”袁仁义心虚道。

李副官不客气道：“可是，这次我来祝寿，军座顺便要我负责押运军伙给肖老爷建立保寨队，另有两挺机关枪给保安团。没想到在白滋渡口驻店时，半夜里来了一伙人，用薰香把我们薰昏过去后，把军伙全劫走了。白滋渡不是在沅水县治下吗？”李副官之所以不给袁仁义留面子，是他看到了《湘江日报》对袁仁义剿匪的报道，他毫不客气地戳穿袁仁义弄虚作假的行为，也是为自己丢掉枪枝开脱责任。

如果是官家老手，嘿嘿干笑两声了事，袁仁义却是官场新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李副官奚落得一身臭汗。他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尴尬道：“我一定严查!要是查出是谁干的，我一定严办!”

这时，大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马俊山带着湘湘还有两名随从，四人四骑在大门口下马，马俊山挽着湘湘的手走进大厅，两名随从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跟随其后。就在马俊山进肖家大门时，一个戴着宽沿帽，把帽檐压得很低的矮胖壮汉，随同贺寿的人挤进了大厅，肖管家接过他递过来的贺贴，念到：“严寨主，贺礼……”下面空无一字，肖管家抬起头来，却找不见那人了。此人正是八哥!他听说肖老爷过七十大寿，心想马俊山肯定要来给岳父大人拜寿，正是杀他的好机会，所以他乔装打扮一番混进了肖府。

马俊山递给肖管家一张贴子，肖管家接过瞅了一眼，高声念道：“女婿马俊山、女儿湘湘给爹爹拜寿，寿礼玉如意一个，钢枪二十支!”

堂上顿时一阵骚动，这份豪礼只有土匪女婿才送得出手!乡绅富豪们纷纷交头接耳切切私语起来。袁仁义腾地站起来，右手按在枪套上，两眼盯着昂首阔步进入大厅的马俊山。

马俊山艺高人胆大，全然不顾堂上众人异样的目光，他目不斜视挽着湘湘走到肖祖轩面前躹了三个躬道：“小婿马俊山、女儿湘湘给爹爹拜寿。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肖老太爷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接受他们的贺拜。面对这个土匪女婿，肖老太爷爱不起来也谈不上恨。女儿嫁给他纯粹是无奈之举，但事实已经形成，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只好接受这个事实。湘湘的目光与袁仁义的目光相撞，袁仁义眼里满是爱怜与痛惜，看见湘湘和马俊山手挽手上堂来，他真的爱恨交织，说不出的千般滋味齐涌心头!马俊山打开一个红绸盒子，递给肖祖轩，宾客们虽然看不见玉如意，但从盒子里放出的幽幽绿光就可知道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八哥心里宛如刀割，那正是父亲为了赎回他而献上的镇家之宝！八哥心泪奔涌，悄悄掏出手枪，向马俊山瞄准……

两名随从抬一个木箱上堂，当众打开。马俊山道：“爹爹，这二十支步枪送给你武装家丁，鬼子就要来了，你有责任保家卫民。”

看着李副官脸上惊异的表情，袁仁义顿时明白过来了，是马俊山这家伙劫走了军伙!他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掏出手枪，大吼道：“我操你妈的土匪!老子打死你!”

他快，马俊山更快，他话还没有说完，马俊山的双枪已经指向了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肖老爷子和宾客们都大吃一惊，大厅里一阵骚动，客人们变了脸色，眼见袁仁义、马俊山两人就要血洒寿堂，肖老爷急忙站起来大声吒喝道：“仁义!你要干什么？!”

袁仁义委屈得大叫道：“表舅，那步枪就是姑父送给您的，被他劫走了!”

马俊山道：“这不还给老爷了吗，还省了你们的脚力费。”马俊山说着，又转向李副官道：“对不起李副官，不知道是你送给我家老爷的，我就代管了几天。”

堂上一阵哄笑，袁仁义铁青着脸骂道：“无耻!”

肖老爷叫道：“你们、你们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都把枪放下，把枪放下!”

马俊山和袁仁义脸对脸，枪对枪谁都不肯放下，两人的随从也掏出了手枪，那阵势不在对方身上穿几个血洞誓不罢休。前来祝寿的乡绅们见势不好，纷纷离座往外走。肖祖轩喊道：“我求你们啦，放下枪!你们哪里是来给我祝寿，是来折我的寿啊!”

湘湘上前柔声对马俊山道：“俊山，把枪放下!”

马俊山乖乖地缩手收枪。湘湘转身对袁仁义道：“表哥，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把枪朝这儿打!”湘湘指指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袁仁义。袁仁义见湘湘居然肯为土匪丈夫慷慨舍身，他的心都碎了!恨恨地把枪插进腰间，手一挥道：“我们走!表舅，晚辈告辞!”气愤愤地出门上马而去。

湘湘目送袁仁义，一回头，猛见人群中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马俊山，她大叫一声：“俊山小心!”扑过去撞开马俊山。

“砰!”八哥手里的枪响了，子弹从马俊山耳边飞过，把吊在天花板上的那盏汽灯击得粉碎。堂上顿时大乱，人们惊叫着纷纷夺路往外跑。八哥见一击不中，也趁乱夺门而逃!马俊山随后追出来，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宾客们全跑光了，一场寿喜被搅得不欢而散，肖老爷更是觉得没意思，见天色不早了，就对湘湘他们下了逐客令：“你们也回山去吧。”

湘湘随即起身向父母亲辞别道：“阿爹、阿妈，你们要保重啊，日本人说不准很快就会打到这里了，要不你们跟我们上山去躲一躲，家里的事就交给肖管家？”

肖老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不啦，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不舍的，你们自己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