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马俊山和湘湘走出团部大门,马俊山道:“湘湘,这回你帮表哥立了一大功呀。要不是你,鬼子的情报一送到,芷江就危险了,丢了芷江,你表哥要丢官不说,只怕是顶上人头也保不住,还有你舅!” 湘湘道:“是你帮了他才对,如果不是你发现了鬼子,逮住了鬼子,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所以他要好好谢谢你才对,希望你们两人撇弃前嫌,不要再争再闹了。” 马俊山道:“他是官兵,我是土匪,势不两立,水火难容。” 湘湘道:“俊山,你总不能一辈子占山为王,我也不能一辈子跟你为匪吧?你还是参加国军一起抗日吧。” 马俊山冷笑一声道:“哼,我参加国军?就算我想参加,谁肯要我?我占山为王,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我,有什么不好?” “你不要顽愚不化,只怕战争结束,政府要剿匪,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到时候我们只怕是要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湘湘身为女流,倒不失远见卓识。 马俊山不以为然道:“我人头落地,那你不就守寡了?我想你舅舅也不愿意看他的外甥女当寡妇吧。哈哈!” “对了,等我舅舅来了,我跟他说,我们就参加他的部队去吧。” “你这是梁山泊接受招安哪。” “招安有什么不好,从土匪变官兵,野鸡变凤凰了。” 两人说笑着来到大街上。一队队救护兵抬着一张张担架急步匆匆地跑过来,一名救护兵跑着跑着忽然倒在地上,担架也摔落在地,躺在担架上的伤兵叫唤着破口大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老子在前线受伤流血,到这里还要被你们折磨!” 湘湘上前单膝跪地扶起那名担架兵,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湘湘呜一声哭开了,哽咽道:“大哥,别骂了,他已经死了!” 伤兵一怔,眼里淌下两行热泪,沉痛道:“他是累死的啊,七天六夜啊,多少弟兄倒下了,我们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湘湘接过担架问道:“抬到哪里去?” 后面救护兵道:“福音堂,那里是临时战地医院。” “湘湘,我来抬!”马俊山接过担架抬起就走。他们来到福音堂。宽敞的教堂成了临时战地医院,一排排长椅被对接拼成了病床,里面躺满了伤病员。福音堂前的草坪和后院,也搭起了十几个白色的帐蓬,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正在忙进忙出,伤兵的呻吟声、哭骂声此起彼伏。一名被炸断了腿的伤员大喊大叫:“医生,快来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来了、来了!”一名一头卷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医生急步过来,湘湘一眼就认出这名外国医生正是在“大和”号客轮上帮她提皮箱的岳保罗。她又惊又喜道:“你、你不是传道人岳保罗吗?” 岳保罗诧异道:“小姐,对不起,你是……” 湘湘道:“大和号上,你帮我提过皮箱。没想到我们今天在湘西相遇了。” 岳保罗这才想起来了,道:“对,对,你是湘湘女士。没想到你就是湘西人啊,世界太小了,世界太小了!”岳保罗感叹着。 湘湘问道:“你不是传道人吗,怎么成了医生?” 岳保罗笑笑道:“我原来是医生,后来脱下白大褂穿上了牧师袍,现在我又脱下牧师袍穿上了白大褂。” 湘湘被岳保罗风趣的话逗笑了。岳保罗医生看了看伤员的腿,道:“快抬上手术床,先输血,然后截肢!我需要助手,哪个来?” 湘湘毫不犹豫道:“我来!我学过医。” 马俊山上前一步拉住湘湘道:“湘湘,我们还有事呢。” 湘湘回过头来,用异常坚定的目光注视着马俊山,一字一顿道:“俊山,还有什么事比国家危急时更重要?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抢救伤员,这里需要我!” 马俊山知道湘湘的性格,一旦她认准的事,十头牛也休想拉回,只好先打马回山了…… 芙蓉山攻防战越打越惨烈,鬼子不惜血本猛攻芙蓉山,只要拿下芙蓉山,就可以顺着湘黔公路直取芷江,日军势在必得,国军誓死不退,两军反复争夺。闻听越来越近的枪炮声,袁仁义也心神不宁焦躁不安起来,他既担心姑父的安危,又忧心自己的前程。袁仁义非常清楚,他的前程和姑父紧密连在一起,姑父完了,他的前程也走到尽头了。当芙蓉山的炮声一阵紧一阵的时候,他的心也随着怦怦乱跳。这时候他却羡慕起湘湘和马俊山来了,这一对山大王天不管地不管,悠然自得,什么国家沦陷,民族危亡,在他们眼里都是零。谁来了他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像自己一日数惊,担忧受怕。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问双手环抱胸前,站在地图前沉思的黄团副道:“黄老兄,你对时局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日本人能占领湘西达到目的吗?” 黄团副年长袁仁义十岁,只因上头没人,在警备区混了十年,才混到一个县保安团副团长。他转过身,走到桌子边坐下道:“我看日本人要完了!” “如何见得?” “战争初期日本人势如破竹,兵进神速,可是现在你看,一个芙蓉山都打了六天六夜还攻不下来。可见他们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了。” 袁仁义点头表示赞同道:“嗯,有道理,我还担心他们攻进沅水影响我们前程呢。” “团座,影响我们前程的不是日本人,日本人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倒是那个马俊山,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剿匪维护地方治安才是我们职责所在啊。” 一提到马俊山,袁仁义就恨声不已,想到李副官对自己的嘲笑和奚落,他胸口就隐隐作痛,道:“日本完了,他马俊山离死也不远了。 “马俊山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黄团副不解。 袁仁义道:“你想想,日本人完蛋了,政府要加强社会治理,恢复经济建设,能放任各地土匪占山为王,扰害乡民?到时候,政府肯定会动用大军围剿,不说别的,我舅舅就不会放过他,他马俊山几条破枪还能抵挡正规部队?到时候我袁仁义非要亲自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 袁仁义话音未落,一名团丁神色慌张地冲进来报告道:“报名团座!通往青龙岭的小路上发现日军!” 袁仁义一下子惊跳起来道:“有多少?” “大概六、七百人!” 袁仁义急了,拼命摇通了电话,抓起听筒喊道:“姑父,不,军座,不好了!通往青龙岭的小路发现日军!只要他们翻过青龙岭就到芷江了!” “有多少人?” “团丁报告大概有六、七百人!” 李福汉斩钉截铁道:“截住他们!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采取什么手段也要截住这队鬼子,决不能让他们越过青龙岭!” 袁仁义的脑袋嗡一声胀大了,带着哭腔道:“军座,就凭我这区区三百团丁能截住鬼子一个加强大队?” 李福汉断然道:“我断定这股鬼子是绕过芙蓉山前来探路的,如果让他们越过青龙岭,到达芷江,芷江就完了!芷江是后方,只有少数地方保安部队维持秩序,一旦芷江落入敌手,湘西不保!湘西不保重庆危急,会战失败,我中华就完了!我马上派人支援你,但我的人未到之前,你如果放过鬼子越过青龙岭,你就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我必亲手枪毙你!”说完,李福汉“啪!”一声挂上了电话。 袁仁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一张脸变得死灰,他这个保安团团长平时在百姓面前威风八面,这时候才晓得他的肩头上扛着国家安危的重任!可是他扛得起吗?他哭丧着脸问黄团副道:“我们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黄团副毕竟责任轻,头脑活,献上一计道:“我们光着急没有用,我倒想到一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袁仁义腾地跳起来道: “什么办法?快说!” “我看我们是不是去找马俊山,让他帮一把?” 袁仁义又一屁股跌坐下去道:“马俊山肯帮我?他不从背后打我黑枪就好了,还指望他帮我啊。再说了,就算他肯帮,他那两百多人几条破枪,又能顶什么事?” “死马当活马医,几条破枪总比烧火棍强,再说了,他劫走我们的两挺机关枪,火力还是有的,能拖一时算一时,我们尽力了军座也不能怪我们了。” 袁仁义没撤了,道:“你和我一起到宝莲庵求人去吧。”两人出门上马,刚出城门,团副忽然想起什么道:“慢,团座,我看不如让湘湘和我们一起去,这样把握更大些。” “湘湘?她在哪里?” “我看见她在福音堂帮忙救助伤员。” “快走!去找她!” 两人拔转马头,直奔福音堂而去…… 湘湘刚刚配合岳保罗医生做完一例手术,两人坐在福音堂后院的柳树下休息,岳保罗递给她一瓶凉开水道:“来,休息一下,这两天真把你累坏了。” 湘湘这两天要么配合岳保罗医生做手术,要么给伤员止血清创扎绷带,要么给伤员换药打针甚至端屎端尿,忙得车轱辘连轴转,她仿佛又回到了充满理想的学生时代,忽然觉得这才是自己所应该过的真正有意义的生活。 “谢谢!”湘湘接过岳保罗递过来的水瓶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累,你一个外国人都肯为我们国家出力, 我辛苦一些不是更应该吗。” 岳保罗在湘湘身边坐下,道:“说实话,有你这个医生做我的助手,我轻松多了,哎,你在日本哪所大学学的医?” “北海道大学,都大四了,若不是中日爆发了战争,我差一年就毕业了,嗨,这该死的战争。”湘湘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小野次郎来了,不觉把目光投向高远的天空,蓝天如洗,阳光明媚。如果不是那一队队掠空而过的轰炸机群,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身正处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下。 岳保罗道:“我也是北海道大学医学院毕业的。” 湘湘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摇头道:“这么巧?你一个美国人还跑去日本读大学,你哄谁呢。” 岳保罗道:“因为我对北海道大学情有独钟。北海道大学的首任校长是我的曾祖父。” “克拉克博士?” “对,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湘湘道:“哦,难怪为什么在信佛教的日本,北海道大学却有一个基督教堂。原来是克拉克曾在北海道大学任过校长的原因。他说的那句‘青年们,你们要胸怀大志。’是北海道大学的校训。” 岳保罗道:“所以,正因为为了胸怀大志,我就去北海道大学学医,我们有缘成了师兄妹。” 湘湘不解道:“那你为什么又放弃治病救人的医生职业,当起了传教士,而且不远万里跑来中国传教呢?” 岳保罗道:“我当医生,抢救过许多危重病人,我也为之自豪。有一次,洛杉矶发生大规模的种族骚乱,医院一下子涌进来许多重伤员,很多伤员根本来不及抢救就死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生命逝去而无能为力。我在悲哀中就思考为什么一群人要剥夺另一群人的生命,这到底是为什么?最后我从圣经里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人的罪!作为医生,最多只能医治人身体的疾病,而人的罪是没有任何人能治癒的,除了上帝。人最需要医治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人类最需要的不是高明的医学,不是发达的科技,而是灵魂的救赎!所以我就弃医当起了传道人。” 湘湘道:“难道文化的进步和科技的文明不能改变人类吗?不能把人带到和平里吗?” 岳保罗连连摇头道:“努、努、努!事实恰恰相反,科技的进步,带给人类的是更大的灾难!日本自从明治维新以后,科技进步,国力强大,经济崛起,你看,他的科技和强大的国力带给人类的是幸福吗?不是,而是战争,是杀戮!你再看德国的希特勒不是一样吗?” 湘湘惹有所思地点头表示赞同道:“那你的救赎是基于什么?” “是爱,是上帝为救赎人类,把他的独生爱子耶稣基督钉死在十字架上,成为人类替罪羊的大爱,所以传播基督的爱,让人人都为自己的罪悔改,这样世界才能真正的实现和平,人类才能免于灾难。” “所以,你就弃医传道,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是的,我觉得中国太需要福音了,人人都需要福音,认识上帝。” 两人正说着,忽见两人三骑飞跑到门边,袁仁义跳下马,门也没有进,喊道:“湘湘,你让我好找!十万火急!你跟我走!” 肖湘湘站起来道:“表哥,有什么事,看把你急得。” 袁仁义擦着脸上的汗道:“有一大队日军正沿小路要越过青龙岭,如果让日军越过青龙岭,芷江就危急了!现在国军派不出人来阻击,上峰命令我,无任如何要截住这股日军,我、我这几个地方武装怎么能拖住日军啊,我想求你帮忙,说服马俊山和我们一起共同御敌!” 湘湘立即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扔给岳保罗,对袁仁义道:“我们快走!”跑出院门,翻身跳上马背,三人飞奔宝莲庵而去…… 湘湘留在福音堂战地医院帮助救护伤员,马俊山百无聊赖,天天带着弟兄们操练。这天,他正和弟兄们在练习打枪,忽听见马蹄声急促而来,他吼一声道:“弟兄们,抄家伙!”他拨出枪跳进俺体,只见三人三骑奔上山来,竟然是他的妻子和袁仁义及黄团副。马俊山心里泛起一股醋意,道:“湘湘,你带他来干什么?” 袁仁义顾不得看马俊山的脸色,急道:“大当家的,鬼子来了!正沿着小路要越过青龙岭,上峰命令我阻击鬼子,要拖住他们,否则,芷江机场就危险了!可是我那些人枪你是晓得的,所以,我特地来求你帮忙,看在国家民族的份上,伸手帮助弟兄一把!” 马俊山满脸不屑道:“哟,你这时候跟我这个土匪称兄道弟起来了,你想捞功劳,让我为你卖命,休想!你马上给我滚!” 肖湘湘道:“马俊山!你怎么能这样!” 马俊山脸一横道:“我怎么样?国军来了我是土匪,日本人来了老子照样还是土匪!” 湘湘怒目喝道:“马俊山!你还是不是一个中国人?大敌当前,你不以国家民族为念,还斤斤计较,你也太鸡肠小肚了吧?” 马俊山冷冷一笑道:“湘湘,你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是不是这两天在城里跟表哥重燃旧情,嫌弃我这个山大王了?” “你、你……”肖湘湘气得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扬手打了马俊山一巴掌,伤心道:“马俊山,我算错看了你!”她掏出手枪,喊道:“湘西的汉子们,我们都是堂堂的中国人,鬼子来了,要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地盘,强奸我们的姐妹,我们答应不答应?” 众匪齐声高喊道:“不答应!” “好!如果你们不想当亡国奴,就效法岳武穆跟我下山杀鬼子!” “杀鬼子!杀鬼子!”匪兵们抽刀在手齐声大吼。 “怒发冲冠凭栏处,预备,唱!”湘湘一挥手,几百个声音齐声吼唱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匪兵们唱着歌,踏着整齐的步伐跟着湘湘下山。 “慢着!”马俊山抚摸着火辣辣的脸,追了上来道:“我们这几百人枪,去了也不够日本人捡,我们不能硬拼,怎么打我们得好好想一想。” 师爷莫妙子道:“我们不能硬拼,要想拖住鬼子只得利用地形跟鬼子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鬼子引进断头谷。只要他们进了断头谷,就任他有枪有炮千军万马咱也不怕他!” 马俊山自告奋勇道:“我去!我负责把鬼子引进断头谷,你们去断头谷谷口埋伏,千万别暴露目标,等鬼子进了谷就截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出山谷。莫师爷,你和几个弟兄带一挺机关枪过江,到江对面的船坞上封锁悬崖上的那条小道,防止鬼子从悬崖小路逃跑!” 湘湘伸手轻轻抚摸着马俊山的脸:“俊山,对不起,刚才把你打痛了吧,你要小心啊。” 马俊山道:“你的一巴掌把我打醒了,湘湘,谢谢你!你放心,我把鬼子引进断头谷后,可以从悬崖上跳进江里,怎么跳只有我知道,鬼子奈何不了我。另外,告诉乡亲们,把大圆木抬到山坡上来,并浇上茶油、桐油、猪油。” 湘湘道:“用圆木浇油干什么?” 马俊山道:“鬼子被堵在断头谷里,肯定会狗急跳墙,万一我们挡不住鬼子的冲击,就点燃圆木,用火阻止他们出谷口!” “好主意!只有你这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才想得出这样狠毒的招数来!”湘湘笑着赞了马俊山一句。他们立即分头行动。莫妙子和几个弟兄带一挺机关枪渡过沅江河,到断头谷悬崖对面船坞上架设。袁仁义和湘湘率领团丁和两百名匪兵悄悄埋伏在断头谷口的两边山坡上,青岩镇的乡亲们在肖祖轩的组织带领下,把合抱大的松木、杉木扛上谷口山坡阵地上,妇女们在阵地上架起几口大铁锅,烧起了熊熊大火,把家里的茶油、桐油、猪油统统捐出来倒进锅里加热后浇在圆木上。肖祖轩派家丁把自己准备打寿宫用的棺材木抬了出来。袁仁义劝道:“表舅,你的老棺木是你做寿宫用的,还是拿回去吧,你老人家万一……” 肖老爷摆手道:“国家危亡,匹夫有责,至于我嘛,没有棺材就用杉木皮一卷,往哪里扔都是一副烂皮襄,不管他了!” 湘湘道:“表哥,你就接受老爹的这颗爱国心吧。” 袁仁义心里一热,拎起一桶猪油,浇在棺材木上。袁仁义看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对大家道:“大家埋伏好,不准讲话!哪个讲话暴露了目标,我杀他全家!等鬼子进了谷,咱们立即从正面封锁谷口,鬼子要冲出来,弟兄们只管狠狠的打,大家听到没有?” “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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