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聽到一種新的人類學說法:蒙古民族屬於阿爾泰民族。達斡爾在過去被稱為“達斡爾蒙古”,後來被我黨的民族政策特別人為地劃分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民族。 那麼我原來可算是阿爾泰民族的。阿爾泰民族包括日本人,韓國人,蒙古人,新疆人,土耳其人……這個新角色讓我興奮了幾分鐘。但是我迅速地發現阿爾泰民族有一個可怕的共通點:女性歧視以及亂倫情結。 女性歧視是世界範圍的問題,但是在某些族群那兒,特別嚴重和突出。亂倫在世界範圍內都是人類社會禁忌,但它的魔影其實處處在在。阿爾泰民族也不例外。加上阿爾泰民族普遍直率敢言,倫理禁忌並沒有也成為話題禁區,在藝術作品中也時有表現。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阿爾泰民族的”亂倫情結“顯得相對比較嚴重。 傳說日本人的始祖就是一對兄妹(跟中華始祖伏羲女媧一樣),早些年在中國大陸曾經風靡一時的日本電視劇《血疑》即是一個兄妹相戀的故事。不過日本人對於性的態度倒算是比較自然和誠實的。Av
影片被認為是女性歧視之一種,我暫時沒太想明白,A片雖然主要是拍給男人看的,但被貶低的不止是女性,它展示的是兩性都有的動物性。 韓國人比日本人走得更遠。韓國影片《老男孩》講述的是父女亂倫的故事(當然跟《血疑》一樣披上了當事人不知情的偽裝),我在豆瓣上看到過一篇有點“黨八股”味兒的《老男孩》影評,倒是與我心有戚戚焉。這片子很受部分男人歡迎,有理由懷疑是因為表現了他們潛伏的欲望。 而土耳其人,如果認祖歸宗的話,原來也算是親戚,但對土耳其人我從前並不了解,印象中在某次乘坐途經中東的航班下飛機時,看到一些身穿髒兮兮及膝白布長衫的男子,被揪出在出口處站成一排,象小學教室外被老師罰站的學生。可能是Visa出了問題。 恰好就是在最近,我讀了《伊斯坦布爾的幸福》。這是一本出乎我意料外的好書,講述一個圍繞一樁“榮譽謀殺”展開的故事: 瑪麗是生長在土耳其東部地區安納托利亞鄉下的一個十五歲鄉村少女,這個地區貧乏落後、宗教色彩濃烈、婦女完全沒有社會地位也
沒有知識。瑪麗一出生母親就死了(我想作者這樣安排是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媽媽認同女兒被“榮譽謀殺”而不作為。拯救無產者的常常是有產者,為女人的不幸嗟嘆的也不乏男人)。瑪麗的母親懷孕時做了一個夢,夢到聖母瑪利亞,瑪麗由此得名。或許在土耳其語中聖母瑪利婭的名字發音就是瑪麗,而不是中國讀者熟悉的瑪利婭。瑪麗的伯父是村裡的教長兼精神領袖,在遠近村莊都很有威望,就是他強姦了瑪麗,並將瑪麗關進馬廄,判處“死刑”。聖母瑪利亞在馬廄里生下了耶穌,而瑪麗在馬廄里流產了。 瑪麗伯父的兒子,她的堂兄,年長她四歲的西瑪爾,在部隊服役,在山區與庫爾德游擊隊作戰。艱苦的軍旅生涯將這個瑪麗童年時的玩伴,曾經熟識的男孩磨礪成一個粗糙的陌生男人。
另一方面,在伊斯坦布爾,社會名流大學教授伊凡,有錢、有名、有漂亮的妻子,卻患了抑鬱症。和瑪麗一樣陷入了生死危機。 作者敘事很有技巧,脈絡特別清晰,讓我這個急躁的人也不得不非常有耐心地聽他話分三頭慢慢敘述三個人在各自不同的軌道里的生活——其中瑪麗的命運特別能牽動我的心。雖然比較起來,伊凡的生活更容易想象,但是我對他的故事沒多大興趣,倒是他的憤世嫉俗跟我頗有共鳴。慢慢地……眼看着瑪麗亞和西瑪爾的命運軌道交匯了:
剛剛從部隊服役歸來的西瑪爾,被委派執行對瑪麗的“榮譽謀殺”。當我讀到他帶瑪麗出村時,允許她跟村里人告別,覺察到他有惻隱之心,就基本肯定他是不會完成他的任務了。 但發展並不如我的預期——一直沒有出現瓊瑤小說式的女性自我中心的夢幻畫面:女孩兒被男人輕憐重愛,用美麗和柔弱將男人征服。相反,旅行中的瑪麗,從土裡土氣的頭巾到沾了泥的黑塑料鞋,都顯得難看又寒磣。而且病弱不堪——跟西瑪爾有關,他命令她從飛馳的火車窗口探頭出去——他一直伺機下手,要謀害她。結果是正置經期的瑪麗濕着頭髮被冷風吹到了,因而生了病。其餘的時間他冷冷硬硬象塊石頭,顯得粗暴,基本上對瑪麗不理不睬。但倒不算是虐待她,他跟她一塊吃喝(在他們那兒的鄉下,女人是不允許在男人面前吃喝的),在他上男廁所時也沒忘記提醒瑪麗上女廁所門前排隊。 火車上以及火車經過的大城市站台上,形形色色的人讓這對堂兄妹眼花繚亂:穿着時髦暴露的女人,跟男人吵架的城市女孩,她們或者不知道她們可能幫助了瑪麗——那個謹守戒命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的鄉下女孩,要被家族私刑處死,只是因為她被強姦了,由強姦她的人判處她犯有死罪,她甚至沒法兒開口為自己辯解——說了也沒用,沒人會信的。 當我讀第二遍時,突然覺得西瑪爾也蠻可憐(讀第一遍時只顧同情瑪麗了),這個年輕人剛回到家鄉就受命執行這樁可怕的任務,這讓他心煩意亂,一籌莫展。在軍隊裡他可以無情地殺死敵人,可坐在他身邊的女孩,是他的堂妹,童年時的玩伴(這個毛丫頭一直都礙手礙腳),她看起來在他的心中微不足道, 他難道從來沒覺得她有點兒象經常在夢中撫慰他的傳說中的“純真新娘”?瑪麗是如此的單純,村里人都知道“去伊斯坦布爾”的隱喻,只有她被蒙在鼓裡,混然不知她將踏上的是不歸路,她天真地以為伊斯坦布爾就在山背面呢。所以她從未想到要逃跑,而西瑪爾也生怕把她丟了,這讓我很費解,也許他被潛意識牽引,更可能還是土耳其東部鄉下男人的操控欲和占有欲:家族中的女人屬於家族中的男
人,她們就是死也得死在他們手裡。 幾乎是在書的最後,作者才像是不經意地提到,在最多“榮譽謀殺”發生的安納托利亞鄉下,最常見的罪行是“亂倫”,年長的男人會找家族內的小女孩發泄,侄女,甥女或者兒媳,都可能成為犧牲品,而最後倒霉的
總是女人,不是被威逼自殺就是被“榮譽謀殺”。女人由於無知而不懂得自救或者求助於法律保護。而土耳其政府對所謂“榮譽謀殺”罪行也懲罰不力。 所謂“榮譽謀殺”,作者抽絲剝繭,原來其背後動因並不象聽起來那麼冠冕堂皇,原來只是對家族內部女性的占有欲,是亂倫情結作祟,源於性嫉妒心理所引發的暴行。 西瑪爾雖然並不完全知情——-不知道侵害瑪麗的就是他一直敬若神明的父親,但他的確在最後一刻心軟了,他心軟的表現是狠狠揍了瑪麗一拳,而不是把她推下高架橋。可以說他良心未泯,也可說是被瑪麗的純真及柔弱打動了,情節真實但不乏戲劇性,如果由瓊瑤來寫不知要用多少“無助和眼淚”描寫女孩的美麗與哀愁,由男人來描述的情景則冷酷得多,缺乏浪漫色彩,不過更貼近真實。 再後來,自我放逐自由放飛的大學教授伊凡與這一對堂兄妹相遇了。我不完全喜歡伊凡對瑪麗的改造和影響,更不喜歡他的穿衣品味,難以想象瑪麗穿現代服裝……恤衫和長褲的樣子,這麼打扮的女孩到處都是,難怪西瑪爾也開始憎恨他,只是他憎恨伊凡的理由並非是表層思維所解釋的那樣。在他的表層思維里,他也一直憎恨瑪麗,她是他的大麻煩,橫在他和他的戀人中間,令他們剛相聚又分離。作者很狡猾,擅長利用人類情感的複雜性對讀者打馬虎眼,他不只描述人物的表層思維也經常觸及他們的深層意識,例如西瑪爾關於“純真新娘”的夢境,例如表面上伊凡認為他很愛他的妻子阿賽爾,事實上卻很恨她,也可能這兩種感情並存——這才象人類情感的真實狀態:經常是愛恨交織。阿賽爾生來富貴,女人太養尊處優就容易滋生出令人厭惡的品性。 而西瑪爾對瑪麗的憎恨,有點兒類似中國古代的傳說“葉公好龍”,潛意識的夢中情人——傳說中的“純真新娘”在現實中現身時,帶來的原來不只是快感,倒是個大麻煩。她可能令他憎恨,因為她讓他軟弱,喪失自制力,覺得被操控。 因為喜歡這部書,我還在網上找來了根據此書改編的電影,電影顯然比書簡化得多,也淺化了,基本上被刪減成了一個愛情故事,顯得溫情脈脈。這不難理解,普遍來說電影比書更大眾化。而且電影的結局也符合觀眾的期望。原書的內容要豐富得多。李昂納利不只是作家,還是土耳其音樂家兼政治家,因而視野極為廣闊,他在書中為讀者展示了土耳其廣泛社會階層的廣闊的立體生活畫卷,倒真是讓我也開了眼界,原來在中國社會有的問題在土耳其也有,而且極其相似,情況甚至更糟,唯有在土耳其激烈的種族衝突在中國不那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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