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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平吃完午飯,趴在課桌上養神。下午的數學考試是這次大考的最後一場。其他的課無所謂,混得過去就可以,數學課他必須拿第一,他不能容忍在孟老師的心目中有人比他更聰明!考完後,就是暑假。他討厭暑假,暑假意味着他見不到他的小老師朋友了!原本七月份上旬有個天文夏令營。可今年全球氣候異常,尤其是上一年至今,發生有記錄以來史上最強的厄爾尼諾現象,最近大江流域暴雨不斷,前景不明,多有專家警告今夏的汛期不容小覷。省教育廳遂將夏令營的開營日推遲至八月待定。七月,衛平的姑父李永勝要帶他上京見見世面。衛平對上京和參加夏令營都不熱心,但他留在下江,並沒有藉口去見孟老師,因此他也不反對。 衛平的頭被人用紙拍打了一下,他抬起頭來,蔣麗萍笑眯眯的臉上透着神秘: “給你看篇文章,我們孟老師寫的,象情書一樣!” 衛平接過報紙,看了兩行,眼睛就冒起了金星。 那是當天的省報,文章登在第二版,作者是“下江市第一中學教師孟芸”。大標題為“藍田日暖玉生煙”,副題是“我心目中的周世玉”。全文由小標題分段。一開始“昨夜西風凋碧樹”說了作者遠離周世玉的惆悵心情;接着,“翠袖殷勤捧玉鍾”回憶了與周世玉相處的經歷,表達了作者的愛慕之情;“晴空一鶴排雲上”談了周世玉的志向和成功;“心有靈犀一點通”形容了周世玉的聰慧和才華;“道是無晴卻有晴”描寫了周世玉的生活,雖然工作繁忙,卻很有情趣;“衣帶漸寬終不悔”是說周世玉學習刻苦用心;“春蠶到死絲方盡”是說周世玉的工作態度;“江天一色無纖塵”表示周世玉道德品行上一塵不染;最後,“願隨春風寄燕然”表露出作者對周世玉的思戀。這是一篇常見的頌揚高尚人物的報告文學,然而有它的特別之處。作者雖然沒有明確地說她愛周世玉,但作者的感情表露無遺。連蔣麗萍都說這是封情書,可見文章中透露出來的東西,讀者一目了然。 衛平眼睛發直,頭腦發僵,渾身發冷,心更是冰涼。他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張考捲髮到他的桌子上。 * * * * * 下午數學考試,按規矩,數學教師孟芸不監考。學生有問題可以通過監考老師傳達,她去教室解答。孟芸一個人悶悶地坐在辦公室里,想着心思。 門開了,孟芸轉過頭來。 “喲,胡先生,真想不到!哪陣風將您吹來啦?” “啊哈,孟小姐,我們的緣分還沒了呢!”胡誠立坐到了孟芸的對面,“孟小姐,首先,我要為上次在惠濟賓館的事向你道歉。孟小姐的美貌使我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做出了對不起孟小姐的事,孟小姐宰相肚裡能撐船,想必不會掛在心裡。其次呢,孟小姐作的對聯還沒有寫上。我來這裡,主要是請孟小姐把對聯寫在宣紙上,我好去裝裱。” 哈,這三寸丁谷樹皮真可笑,到現在還不明白那副從《紅樓夢》中薛寶釵《諷和螃蟹》詩里抄來的對聯的含義!孟芸索性再胡言亂語一番: “喲,胡先生,惠濟賓館的風水不好,好好的對聯,在那裡寫就不吉利了!” “怎麼?”胡誠立一頭霧水。 “那對聯原本意思大吉大利,是說胡先生…,嗯?上次我已經說過了。” 孟芸忘了上次如何解釋那副對聯的,只好瞎說一氣,“可是,惠濟賓館從不接待文人,文曲星君一怒之下,在那裡寫的文章全變了味了!” “那…,孟小姐,那副對聯變成了什麼了?” 孟芸重新胡編亂造:“‘眼前道路無經緯’變成說您迷失了道路,暈頭轉向!‘皮裡春秋空黑黃’是說您肚皮裡面一團糟,是黑是黃搞不清楚,一塌糊塗!” 胡誠立恍然大悟:“有道理!這個對聯正是預示了我沒有分清形勢,投靠了周浩天啊!哎呀呀,孟小姐,你還懂風水啊!孟小姐的算命功夫比言煥高得太多!我要是早點遇到孟小姐,就不會搞錯方向了!” “您要不要我跟着您?”孟芸的春心又動了。這地方實在無法再呆下去了,現在她不拘何人,給她個不至於當着她學生的面身敗名裂的避難窩就行。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只是…,孟小姐,你不是喜歡周世玉嗎?”胡誠立拿出報紙,遞給孟芸。 孟芸草草看了遍以她名義發表的文章。文章基本上是她寫的,只是添加了些能夠反映周世玉高尚精神面貌的例子。孟芸笑了笑,將報紙還給胡誠立。 “孟小姐,這是你的真情實意?” “寫的時候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真情實意!”孟芸用外交語言答道。 “真有這種事…,孟小姐,據我所知,周世玉對你很殘酷的,難道孟小姐不計較?孟小姐這篇文章,似乎對周世玉先生有很深的愛情!” “我寫這篇文章之前兩月,只要周世玉對我稍微溫柔些,我會將我的一切全獻給他!”孟芸實話實說。 “真有這樣的人!”胡誠立搖頭嘆息,“我之前聽說這裡不少知識分子受盡迫害,在監獄和勞改營里蹲了二十多年。平反後感激涕零。以前我以為這是當權者的宣傳,或者是受迫害者做給當權者看的。孟小姐的例子使我認識到,那些受了共產黨那麼多年荼毒的知識分子,對共產黨感激涕零的表情確實是真情實意!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可以理解的!” 孟芸給胡誠立上起了政治課,“共產主義理論確有吸引人的地方!共產主義講公平、正義,象法蘭西三色旗的意義:自由、平等、博愛一樣,是人類社會追求的目標。只要共產黨糾正自己的錯誤,真正為人民謀利益,許多人會心甘情願地跟共產黨走的。” 胡誠立嘖嘖稱奇:“共產黨能夠讓人民毫無怨言,了不起啊!台灣現在的黨,就完全做不到!孟小姐,說起來我們台灣的執政黨與共產黨還是兄弟之黨,也是社會主義的黨,其實現在的在野黨反對黨,也全都是社會黨。你們是布爾什麼克的,我們的那個...,叫孟...孟什麼...,孟小姐,跟你是本家...” “孟什維克和布爾什維克。” “對對,孟什維克。我們那個孟什維克,不但在戰場上打不過布爾什維克,人心更贏不過布爾什維克!全靠騙和那個恐怖,白色的恐怖!我的一個堂兄,當年是志願軍戰俘,孟什維克騙他們去台灣,說是給金條、上大學、討老婆;騙不了就殺人!堂哥說,他的好朋友,在戰俘營里因為執意要回大陸,第二天人就沒了!那些來台灣的,不少人覺得上當受騙!我這次來大陸,特意見了幾個當年的志願軍戰俘。在海外時,聽說他們受盡磨難。但是他們在我面前,沒有一個,孟小姐,沒有一個怨恨布爾什維克的!共產黨真是太偉大了!” 胡誠立由衷讚嘆。他見孟芸似乎沒興趣,回到周家話題,“不過,周世玉不行!布爾什維克應當把他,還有他爸爸,清除出去!” “周世玉也有吸引人的地方,他面如冠玉,齒白唇紅,是個美男子;他有崇高的社會地位,良好的家庭背景,一般的女孩子都會因此而心動的!是不是,胡先生?” “那麼...,孟小姐,你會不會嫁給周世玉先生呢?” “不會!”孟芸答得很堅決。 “為什麼?” 孟芸想說周世玉是個野獸,但想起別人對她自己的評價,改口道:“周世玉不把我當人看待!” “周世玉是只蠢豬,和他爸爸媽媽一樣!他們的家是只豬窩,一門老少全是豬玀!” 胡誠立趁機發泄他的不滿,“周世玉根本配不上你!他自己是只豬玀,自然不把別人當人看!這正是他愚蠢的地方!他不懂享福,失去這麼好的少女,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 孟芸笑靨如花,摸了摸胡誠立的手,眯起媚眼,嬌聲挑逗道:“是呀,女兒家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男人應當趁着奼紫嫣紅開遍的時候賞玩!‘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賞心樂事要即時享受,不可辜負了良辰美景啊!大好春光付與了斷井頹垣,就太煞風景了!胡先生,我和周世玉已經斷絕關係了,現在是‘小姑居處本無郎’,還不知‘香車系在誰家樹’呢!” 胡誠立樂得心都要跳出胸腔:“香車…,啊?自然是…,孟小姐,我家樹大葉茂,香車自然系在我家樹上!孟小姐,我家廣有錢財,你要是跟着我,就能享盡榮華富貴!” “我到您家裡,是什麼身份呢?您能明媒正娶麼?”孟芸想入非非。 “這個…,”胡誠立有些為難,“實不相瞞,孟小姐,我太太的娘家,大有來頭!我能夠發財,全靠她家的勢力!所以我不能拋棄她!這個叫做,啊?那戲文上說,這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啊!孟小姐,你能理解嗎?不過,我在這裡可以再成一個家,不要讓那邊知道!我待你就像真正的夫人一樣!你看怎樣呢?” 那也不錯呀!做大財主的二奶,總比做別人的姘頭好得多,是不是?享個十年八年的福大概沒問題!何況胡誠立又不能整天守着她,她找幾個男人玩玩,很方便,是不是?孟芸朝胡誠立甜甜地笑笑,站起來將門鎖上,坐到了胡誠立的膝上。 胡誠立樂昏了頭,真的經緯不辨,黑黃不分。這次不能再來什麼東方文化了,人家這裡正在改革開放,雖然不是全盤西化,性文化上走得比西崽還要遠,西風一刮,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嗨,改革開放,改什麼?革什麼?朝哪兒開?往哪兒放?這不都是明擺着的事嗎?向洋人學習,這就是結論!胡誠立緊緊抱住孟芸,一陣狂吻,伸手想解孟芸的衣扣。孟芸按住他,笑道: “你不要胡來!這兒是學校,人太多了!胡先生,我被人包起之前,還是自由之身!我現在是‘美玉於斯,求善賈而沽’,你要玩我,得先給我點甜頭嘗嘗!” 胡誠立心領神會:“我今天先給你一千美金,今天晚上在你家裡睡一晚。明天我就去買房子買家具。大約一個禮拜左右,你就屬於我了!” 孟芸的手伸進胡誠立的褲襠里:“胡先生,房子不要買在這兒,我住的地方離下江市越遠越好!”她還有什麼臉面再見她的學生和同事們? “這個…,恐怕不大方便吧?我在石化廠投資,住在這裡我可以每天與你在一起啊!” “我不!我就不要住在下江市里,也不要住在石化廠附近!”孟芸耍起小妾脾氣。 “好好!我統統依你!你要怎樣就怎樣…,哎喲,哎喲!我出來了!哎…” 孟芸的手從胡誠立的褲襠抽出,上面沾滿了稠液。胡誠立嘶啞着聲音說道: “孟小姐,只要你…吃下我的精液,我再加給你一千美金!” 孟芸伸出舌頭,想了想,問:“錢呢?” 胡誠立在身上一陣亂摸:“我…沒帶那麼多錢,支票本也沒帶!我…我今天晚上一道給你,行不行?” 孟芸用胡誠立衣服揩幹了手,親了親他,笑道:“一分價錢一分貨,錢到交貨!胡先生,以後可別忘了帶錢,我要的是現款!我…” 一陣激烈的擂門聲打斷孟芸的話。孟芸嚇得跳起來,打開了門。 “小孟,快快!衛平不好了,昏過去了!”劉一鳴一臉驚慌。 * * * * * 衛平口吐白沫,全身痙攣,不省人事。孟芸扶起他,交給了劉一鳴。下課鈴響了,考試結束。孟芸急忙叫跟進教室的胡誠立道: “胡先生,您的車在附近吧?您和劉老師趕快送衛平去醫院!我收一下考卷,等各班考卷交齊了,我馬上就過去!” 胡誠立和劉一鳴架起衛平,走了。孟芸匆忙收考卷。衛平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後一排,孟芸將其他學生的考卷收完,最後拿起衛平留下的考卷,瞄了一眼。孟芸的心好似被雷霆擊中,整個人震倒在座位上。 卷面上只寫了兩行字:“藍田日暖玉生煙”和“翠袖殷勤捧玉鍾”,兩個“玉”字被重重地打了叉。 天!呵,天哪!他是為了她才病成了這付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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