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章珺

奶奶，您已離去了二十二年。這是第一次，我掐算您離去了有多久。不是我拙於計算，我只是不想知道，您已離去了那麼久，而且越來越久。我始終不想說出，心中最深的遺憾，因為那是永遠沒有盡頭的思念，永遠無法期待相聚的離別。

我知道，在您少不更事的時候，您的母親死於南京城的一場霍亂。也許從您的童年開始，您就習慣於顛沛流離。在您三十多歲的時候，我的爺爺，您的丈夫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給您留下五個未成年的孩子。那時候正是抗日戰爭最殘酷的年代，我想您曾深嘗過國破家亡的滋味。一九四九年，您在上海火車站送走了即將去台灣的女兒，你們當時都以為這只是短暫的分離，誰曾想到這就是生離死別。幾十年後，當我的二姑從台灣來大陸看您的時候，你們早已陰陽相隔。終於可以生活在和平的年代裡了，您的長子，我的大伯又突發腦溢血，年紀輕輕地離開了人世。接着，又是一場又一場的運動和浩劫 … 您傾其一生，經歷了多少扣心泣血的悲苦，您也從未過上富足的生活。您所經歷的苦難，對於一個苦難深重的民族來說，真的只是滄海一粟不足掛齒，可是對每一個生命個體來說，那每一場的淒風苦雨，每一次的悲歡離合，都足以讓人撕心裂肺悲痛欲絕。

您的這些故事，只是在您去世以後，我才慢慢地聽到。我開始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這些故事，並且越來越在意它們。在我的記憶里，您總是那麼賢良敦厚，那麼慈祥平和，我從未聽您抱怨過什麼，您任勞任怨，些許的得着就能讓您滿懷感激。我曾經以為，您的生活總是這麼風平浪靜，遠離苦難和不幸。當我開始一遍遍地回想您的故事的時候，我也一步步地走進了您的世界。雖然我再也沒有機會守在您的身邊，聽到您溫柔的話語，我還是在讀懂了您的苦難的時候，更加地親近您敬重您。我又一次次的在冥冥之中看到您的笑臉，好像您還近在咫尺。雖然您早已習慣了那些苦難，您可能以為生活本該如此，可是我多麼希望，您曾經擁有更平安更順遂的一生。於是，沒有更多地愛您，沒有更多地回報於您，也就成了我無法了卻的遺憾。這是人生最大的憾事，我對您的愛，始終沒有向您說出，而且以後再也沒有表達和補償的機會。您去世的時候，我還不諳世事，我還不懂回報和留戀，也不曾嘗過思念之苦，您在我還沒學會如何去愛別人的時候，就離開了我。雖然您給予我的愛都是無私的，不圖任何回報。我也知道，愛別人也是一種幸福。可我還是應該為您做些什麼，讓您也品嘗到被愛的幸福。我可以說我那時候沒有經濟能力，我不能為您買份禮物去表達我對您的在乎，但那時候的我已經開始用零花錢給自己買禮物。我也記得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喜歡把好吃的東西夾到父母的碗裡，您總是幸福地看着我的舉動，誇獎我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可是為什麼我就沒有把那些您親手烹調的好菜夾到您的碗裡？哪怕只有一次，也會在今天給我很多的安慰。您的去世又是非常的突然。您生前最大的擔憂就是怕成為家人的負擔。您有嚴重的關節炎，您怕有一天癱瘓在床，需要別人的照顧，而您總是更願意去照顧別人。您死於突發的心肌梗塞，在去世之前您還在收拾房子，為家人準備晚餐，您終於如願以償，一生一世都在為別人奉獻自己，可對於活着的人來說，就更加失去了報答您的機會。因為有太多的遺憾，我從不願意跟任何人談起您，我總是刻意地掩藏起我的悲哀。我也從來沒有去過您的墓地，我用我自己的方式祭奠您，我把您深埋在我的心底，不讓任何人去打攪。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是這麼的思戀您。一年又一年的春風，吹綠了我對您的思念；一年又一年的秋雨，卻洗不盡我的無奈和遺憾。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福音，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美麗的天國，那裡才是我們永遠的家園，最終的歸宿，死亡並不是人生的終結。奶奶，您知道這給了我多大的盼望？我盼望在天堂再見到您，了卻我在這個世界最大的遺憾。我開始揣測您的人生經歷，在您經歷苦難流離失所的時候，我多麼盼望有人向您傳過福音，您也接受了生命的救贖，此時此刻，您可以在天國享受天父的慈恩。我多麼盼望您得着這樣的恩典！這也是為什麼，我那麼渴望把我所接受的福音再傳給我的摯愛親朋，讓他們共享奇異恩典，讓他們行走在通向天國的道路上，而不是死亡之路上。我也盼望有更多的原本素不相識的人與我們同行。我知道每一個家庭，每一個個人，都會因為種種的緣故，經歷過，或正在經歷，或將要經歷人生的苦難，人生的不完美，這個世界需要苦難中的盼望。願這個世界多一些神的祝福，少一些紛爭，少一些生離死別，少一些無法了卻的遺憾。

奶奶，您去了哪裡？我寧願相信您已去了天堂。那裡不再有苦難傷痛，那裡雲開日出光明無限，您再也不用在黑暗中哀哭。您在那裡見到了那些失散了的親人，你們不再用承受離別之苦。您在那裡，繼續把您慈愛的目光投向我，祝福着我的一切。有一天，我會在那裡與您重逢，我最大的遺憾會在那一天了卻，我等待中的盼望會在那一天實現，那是何等的祥和，何等的甜美。

奶奶，我要在天堂見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