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逍遥游》读后 叶子 《庄子》的开篇即是《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庄子在文章一开始就向读者展开了鲲鹏展翅,扶摇万里的壮观画卷,转而述及低飞的蝉和斑鸠对鲲鹏的不解;进而,又通过朝生暮死的“朝菌”、春生夏死 、夏生秋死的寒蝉的短命与千年灵龟、万年椿树的比较,道出了凡间种种,有小知与大知之别。 庄子说:“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其若是则已矣。”。 天色苍苍茫茫,这难道是它真正的本色吗?还是因为高远无穷,看不到它的至极深处呢?高飞九万里的大鹏往下看的景象,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庄子又说:“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蝉和小斑鸠讥笑鹏说:“我们奋力而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落在上边;有时力气不够、飞不到,落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高飞九万里到那遥远的南海去呢?” 我以为鲲鹏翱翔九天,有一展宏图之志的自豪,也一定会有高处不胜寒的遗憾吧。蝉与斑鸠安于飞越于树梢之间,甚至就落在地上,却也能自得其乐。虽鲲鹏为“大知”,蝉与斑鸠是“小知”,“小知”不知道“大知”,但他们“各尽其性,各得其所”,倒也顺应了客观现实,而达到了一种和谐的状态。 或许是小时候学毛选被灌输了要“活学活用”的方法,在一些抽象的思考中,我总是去会联想一些现实的事例。读《逍遥游》的第一部分,我联想到前些日子女性网友热议的话题: “女性应该做家庭主妇,还是应该去工作”,……,“要不要做女强人”。 读《逍遥游》谈“小知”与“大知”之别这段,在百度上读到了对此段的解读,其中有一段话觉得与自己的理解很吻合:“各适其所适,各安其所安、各尽其性,各得其所,不为用有所苦,不为有所求而伤其生、害其志。如同跛足的人不要要求他跑得像猎犬一样快,因为他有天生的限制。固然此说是针对客观限制与心灵的一种调和,亦是处世的适当态度。” 如果用这段话来理解上面热议的话题,就不难得到一个中间的答案,即“各适其所适,各安其所安”。因为每个女人所处的环境、天生的资质、个人的经历都不同,必然会导致对婚后、或生育以后是否工作的不同选择。 即使女人工作,恐怕我们也不能说工作的女人个个都是女强人,而对于是否做个女强人就更是因人而异,觉得倒也不必把一切争论都推到极端。就像男人中有强者,也有一般人,可从没有男强人之说,那么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强调这个女强人的概念?如果这个女人天资聪颖,环境许可,她走到了所谓的女强人的位置上,也未尝不可。如果硬要让鲲这样的大鱼在小池塘里,它是非搁浅了不可;反过来说,要让蝉和斑鸠一冲九天,也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就又回到了上面提到的那段解读中,正所谓“各尽其性,各得其所”。 文章的第二部分里,庄子写道:“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也就是说,按照庄子的看法,不但蝉、斑鸠和在一乡一国有作为的人们只是小知小见,没有达到“逍遥游”,就连在九万里高空飞翔的大鹏和能御风远行的仙人列子,由于仍不得不有所依靠和凭借,也算不上真正的“逍遥游”——即精神绝对自由。真正的逍遥游是要“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也就要达到至人、神人、圣人那样忘我、无为、无用、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 庄子追求自由的心灵,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绝对自由的境界里寻求解脱,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写出了苦闷心灵的追求之歌《逍遥游》。虽然我不以为能有谁在思想和精神上真正实现庄子的这种理想,真正达到在精神世界里的逍遥游,但我欣赏这种追求。人要有某种程度上的精神追求,才能达到“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淡”的境界。物质的享受固然重要,但如果整天为名所累,万事扰心,不得安宁,即使生活上锦衣玉食,精神上也只有愁苦万端。这种人只追求拥有,同时也被事物拥有,他虽然拥有很多,但遗失了自己的心即精神,最终无法享用他所拥有的。 在文章的最后一部分庄子又写到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的种子,我种下后结出的葫芦大得可以容纳五石。用它来盛水,它却因质地太脆无法提举。切开它当瓢,又大而平浅无法容纳东西。这不是嫌它不大,因为它无用,我把它砸了。”庄子说:“你真不善于使用大的物件。……现在你有可容五石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把它系在身上作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呢?却担忧它大而无处可容纳,可见你的心地过于浅陋狭隘了!”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家把它叫作臭椿;它那树干上有许多赘瘤,不合绳墨,它那枝岔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长在路边,木匠都不看它一眼。现在你说的那段话,大而没有用,大家都不相信。”庄子说:“你难道没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屈身伏在那里,等待捕捉来来往往的小动物;它(捉小动物时)东跳西跃,不避高下;但是一踏中捕兽的机关陷阱,就死在网中。再看那旄牛,它大如天边的云;这可以说够大的了,但是却不能捕鼠。现在你有一棵大树,担忧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之乡,广阔无边的原野,随意地徘徊在它的旁边,逍遥自在地躺在它的下面;这样大树就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它。它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这一部分里,庄子对大用小用,有用无用作了唯心辩证的论述:有些看似大而无当的物件,就看你有没有眼光去找到、发挥它的无可替代的卓越作用;有些看似无用之物却可以被保全,可以有一些有趣味的看似无用、实则是大用的用处。 读到慕容青草在他的博文《无用之用》中这样写道:“这里的无用之用显然是以悖论的形式提出的一个反功利的论点……因为这里的无用之用可以引申解释为没有作为的作为,所以与老子的无为思想一样带有强烈的反功利的色彩。”自己很认同这个观点。 由于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思想,读庄子之前就对自己说,既然要体会庄子,就不能带着条条 框框来读书,要抛开唯物来体会庄子的唯心辩证,但真正去做时感到有些困难,心里总是有些别不过劲儿来。不知怎的,这时突然就想起曾读到过的一个朋友的故事:他站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追忆曾与自己一起来此的早已逝去的朋友,陷入悲情。他的朋友劝解到:这个毫无情感的碑子,只是因为你有了心念才被赋予了思念的含义。没有这东西,难道你就没有思念了吗?所以这触景生情要不得,心里有就常有了。这个故事让我真切地感到了其实“唯心”的例子在现实生活中是比比皆是,而且被我们理解、接受和运用着,只是我们不意识罢了。 慕容青草的另一篇博文《小议唯心主义》指出:唯心主义是“我们所看到的唯有我们心中反映的”。作为一个学术上的观点,唯心主义原本也不值得被太过于当回事。唯心主义之所以会变得复杂是因为一些二元论者们把唯心主义定义为唯物主义的对立面,即非唯物主义。 的确如此。我虽然可以说是个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但我也知道,世界之大,没有绝对的真理存在。也应该试着从其他学派的观点出发去理解、感受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我而言,能从内心认可用唯心主义看世界、分析事物的方法论,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朋友读了我的庄子《逍遥游》读书心得初稿后,赠诗一首:“北鲲本非鱼,大鹏亦非鸟,遨游只凭心,何需有鲲鹏。” 我理解他是想告诉我,庄子只是“借物阐意”,但“物”只是让人有初次感悟的引导,并不是真意所在。读庄子不能拘泥于一事一物之中,而要研读其深意。 我想庄子不是一次能读懂的。我并没有很扎实的哲学和文学的功底,对《逍遥游》的理解和体会肯定会流于表面、片面,但经过这几天的阅读和写作,让我对庄子的思想有了一种管中窥豹的直接体会,这种与古人在思想上的碰撞,不论是否产生了火花,都让我的内心有了那种只有思考才能带来的欢悦,精神上,更是感受到了一缕咀嚼橄榄的清香。 相关联接: 阅读诸子百家 庄子今注今译 / 陈鼓应 (纽三联中文书目中,可下载) 2012.2.19 初稿 2012.3.4 凌晨 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