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所示為某些香港大學畢業生實習時中午休息的地方)
原文發表於【聯合早報】
香港占中鬧了近一個月了,一點也沒有消停的意思。中國有句俗話,叫“家醜不可外揚”,占中這樣持續下去,對致力打造軟實力的中國是個巨大的傷害,更何況,香港是“一國兩制”的樣板,是和平統一台灣的窗口。大陸不少人都覺得占中派港人忘恩負義,這麼多年,大陸對香港各方面的支持可謂無微不至,結果他們還是反骨仔。大陸人這種被背叛的心情充分的體現在近來在微信朋友圈特別火的一篇文章當中,文章的標題似乎很解氣--香港,祖國到底欠你什麼了?
只是指責遊戲(blame game)從來都只能激化而不是解決矛盾,要想和平解決占中危機,就必須走進港人的困苦和絕望當中,了解他們,讀懂他們,然後求同存異,彼此妥協,達成團結。
事實上,對本港失望的港人,要麼移民,要麼來大陸尋找機會,剩下走不掉的走上占中一途,不少真的是走投無路。香港雖然看上去珠光寶氣,光鮮無比,但對於無數港人來說,卻是一個度日艱難,前途難覓的生存沙漠。這一點,我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03年我在英國留學,香港同學告訴我香港的大學生畢業後拿6000元港幣月薪都好正常,而當時我表哥在鰂魚涌租的一套20多平米的公寓的月租金好像都快這個數了吧。拿着6000元港幣月薪能過什麼樣的日子?香港大學生的生存條件真的是蠻嚴酷的。
有鑑於此,前兩年我那移民香港20多年的表哥多次勸我去香港發展,讓我着實糾結了一番。表哥是我兒時偶像,優秀非常,90年代初便通過嚴格的考試選拔來香港工作,可來香港這麼多年,他連一套棲身的住所也沒能買下,過去好幾年他的業務也基本不在香港了,完全轉戰大陸,如今回香港也只能住賓館。優秀如表哥者在香港這麼多年尚且難覓立足之地,我又何苦自己偏要去香港發展?
表哥說我有才華,在香港大有前途。其實香港最不缺的就是才華,要想在香港有充分的上升空間,只有才華做資本是絕對不行的,最好的資本就是金融資產和房地產,沒有這兩個東西,想赤手空拳在香港打拼出好日子,幾近奢望。
才華這東西在經濟學裡叫勞動力,屬於生產要素的一種,嚴格說來不算資本。窮得只剩下才華的我要想去香港發展當然應該留意一下香港的勞動力收入數據。根據香港特別行政區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的數據,在過去17年,在香港的大學畢業生的起始薪酬只有區區1%的年均漲幅,達到目前的19.8萬港幣,差不多15.6萬元人民幣,考慮通脹因素,大學畢業生的起始薪酬其實是下降了。窮人的財富裹足不前,而香港的房地產價格光在2012年就上升了驚人的23.6%。目前的香港房地產價格已創下歷史新高,比1997年創下的最高峰要足足高三分之一。在中港地產股的強勁引領下,香港恒生指數在2012年勁升兩成。明白了吧?在香港想靠才華過上體面的日子難度很大,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房地產和金融資產。而房地產和金融資產絕大部分都集中在超富階層的手裡,一般人很難染指。
愈窮愈窮,愈富愈富的惡性循環業已形成。根據香港大學周永新教授的研究數據,本港40%的勞動力--約為130萬的人口可以歸入“新貧窮人口”,這幫人月入在1萬到2萬港幣之間,所以窮雖窮但還不能領取福利救濟金。四年前這個數字是1百萬。這意味着越來越多的香港大學生一出校門就要邁進貧窮的行列。占中運動中,香港大學生是領軍人物,鬧得最凶,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香港的GDP有接近一半是由金融,地產,及其相關行業創造的,這些行業占據了本港大部分的企業利潤。這些行業是資本密集型,不利於為人口密度極大的香港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金融資產和房地產在收入再分配的過程中越來越居壟斷地位,而香港又缺乏相應的稅法去平衡一下這種收入再分配的嚴重失衡,只知道一味的迎合資本的利益,把重商主義發揮到了極致。如果資本越來越壟斷收入再分配,勞動力要素就會越來越被邊緣化,也就是所謂的才華改變命運的故事越來越成為傳說,離殘酷現實越來越遠。正因為此,香港的基尼指數才冠絕全球,在回歸後不斷勇攀高峰,社會流動性也死水一潭。
對於我們這種窮得只剩下所謂“才華”的人而言,香港是個沒有希望的艱辛苦域。40%的勞動力屬於“新貧窮人口”,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回歸後三任特首皆於此碌碌無為,大陸給香港的好處,絕大部分被超富階層袋入囊中,普通港人只能望梅止渴,這讓普通港人如何感激大陸?特首庸碌,前途無望,期盼中央搭救而不能,占中便成了許多港人沒有選擇的選擇。占中是眾多港人試圖打開社會流動性死結的一種群體性努力。這個死結打不開,香港社會便永無安寧。
問題是要打開這個死結,那就勢必要壓制金融和地產霸權,但在功能組別獨大,拉布挾持議政的情況下,這幾無可能。打開這個死結,香港需要付出福利社會的巨大代價,而本港人口過多,老齡化嚴重,這會讓香港不堪重負,唯一的出路就是打造類似紐約大都市圈那樣的香港大都市圈(HK Megalopolis),促進本港勞動力和大陸之間的流動性,消化這些底層港人。大陸應當吸取香港經濟被金融和地產霸權裹挾的教訓,切勿走上香港化的不歸路。
【後記】
一年前我寫【中國應積極保衛香港】一文,旨在給有關人士就占中問題進行預警,我主張通過高超的溝通技巧(即群眾路線和統一戰線)來分化瓦解占中港人並團結一大部,沒想到中央政府真的是不善於溝通,特別是人大常委決定將提名門檻定在過半數提委、限制候選人數目在3人之內,完全是過度反應,沒有必要,予人口實,極大的激發了港人的占中熱情。
占中如今已曠日持久,且毫無罷兵之勢,最讓人擔心的就是會否出現暴力趨勢,烏克蘭的公民抗命由於右派組織的暴力介入而全面失控,足以令人引以為戒。大陸一味的妖魔化占中港人,為的是將大陸人對占中的同情度降到最低,這一點做的很成功,要不然顏色革命可以借着大陸人的同情心侵入大陸,形成遍地開花的局面,只是這樣一來本已尖銳的中港矛盾便更加無可調和。
不可否認占中背後有顏色革命的元素,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香港經濟存在嚴重的失衡問題,貧富差距乃發達國家及地區當中最大,在全球範圍內也是最高的,社會流動性極低。這為顏色革命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香港可以說是皮克迪“二十一世紀的資本”現象中最極端的例子。根據最新貧窮線,本港40%的勞動力屬於貧困人口,這表明廣大港人從社會階梯的底層往上爬的機會已經愈來愈低。在這種情況下,歷任特首碌碌無為,中央政府也改變不了事實,走投無路的港人走向占中的道路其實是很自然的。
問題是香港的議政體制決定了香港社會金融和地產霸權扭曲社會經濟結構的僵局是難以打破的,除非中央廢香港特區為直轄市,用威權體制自上而下的打破這種僵局,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占中要解決的利益僵局問題即便是在普選之後也難以解決,可以算是個死結。這就是占中的導火索,沒有這個,即便西方想在香港操作顏色革命,難度也會頗大,就好比干棉花一點就着,濕棉花很難點着。香港社會眼下就是干棉花。
香港的占中是否有其合理性,死結是什麼,如何打開,這些才是問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