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和琦旋,为了感谢老人和那只狗,曾经专门去找过他们家,结果非常惊奇地发现了一对儿很有意思的北京老人。
一个周末,无端买了一瓶精装老白干儿,一些白魁老号的熟食,和一蓝水果,还特意买了一大包狗粮。约了琦旋去看望一下胡同口那个帮忙的老人祁爷爷。 琦旋:“我也正打算着去看看他老人家,倒被你抢先行动了。还买了这么多好东西,他一定很高兴。” 无端:“还是多亏老人家和那只狗,也算是救命之恩了,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到了老人家,院子没有关门,里面堆满了捡来的塑料瓶子,一个老太太正在给瓶子们分类。 老人听说是来看祁老爷子的,热情地请他们坐在院儿里的小木凳子上:“来来,坐这儿吧。屋里黑,不如这里敞亮,要不要喝杯水?” 无端:“奶奶,不用忙,我们坐下聊聊就行。祁爷爷他老人家不在家吗?” 老奶奶:“我们老头儿很少在家呆着,这会儿八成儿在地铁口儿指道儿呢。” 琦旋:“他‘知道’什么?” 无端解释道:“就是给行人作义务咨询,很多外地人不知道怎么换车,他去给人做指导,是指道,不是‘知道’。” 琦旋:“原来如此,挺有意思的工作。” 老奶奶:“听口音,你们不是正儿八经的北京人儿吧?” 无端:“您老好耳力,我们都是外来打工的。” 老奶奶:“那可不容易,离乡背井的。都说北京遍地是工作,可架不住人多是不是?干什么都不易呀,忒辛苦吧?所以,我们俩从来不跟年轻人捣乱。每天早早儿起来坐早班车去香山爬山,半个多小时上下一个来回儿,然后再坐车回家做早饭吃。平时没事儿绝不跟人家上下班的年轻人捣乱及公共汽车,人家上一天班都怪不易的,看见我们这帮老家伙,不可能不让座儿吧?倒让我们怪不落(音:烙)忍的。” 无端:“您二老多大年纪了?这么替年轻人着想,真让我们感动。” 老奶奶:“我们俩都八十多了,身体硬朗儿着呢。主要的窍门儿就是心情开朗,万事不愁。别看没儿没女,没房没产的,可心里挺知足。每天拾点儿塑料瓶儿,加上我们那点儿养老金,就基本够吃喝了,又不用像你们年轻人发愁买什么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整天乐乐呵呵儿的,比什么都强,最起码不生病,省了医药费了,您说是不是?” 琦旋:“您老人家的心态真好,一定会长寿。” 老奶奶:“我们俩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值得发愁的事儿。那些发愁的人都是自己愁自己。常言道:发愁时生气,用别人的愚蠢来麻烦自己。” 无端:“奶奶,好像是这么说的:发愁或生气,是用别人的愚蠢来惩罚自己。” 奶奶:“对,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唯一着急的时候就是找人找不到。” 无端:“找什么人呀?” 老奶奶:“这事儿多了去了。我们老头儿爱管闲事儿,经常在捡塑料瓶儿的时候会在草棵儿里,垃圾桶里发现钱包儿。都是小偷儿偷过钱后扔的,但是那里面经常有人家的重要证件呀磁卡呀什么的,你小偷不要,人家主人还要呢,丢了以后多着急呀。我们俩就经常给这些空钱包找失主,大部分都能找到,实在不行的还有咱公安局呢。 但是,我们一分钱也不要,那不等于敲诈勒索吗?老北京人讲究仗义,要的就一个高兴,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我们皇城根儿的百姓有觉悟。” 琦旋:“佩服,不愧是天子脚下的市民,境界就是高。” 无端:“您老好能说呀,我们都插不进嘴。爷爷也这么能说吗?” 奶奶:“他?可比我贫多了,说话跟说书一样,街坊四邻都喜欢听他白活(闲聊),就当听评书解闷儿呗。这不是最近又想起一招儿能发挥特长,就是天天跑到地铁车站去,给人家指道儿,就是闺女你刚才说的什么咨询。呵,可起劲儿了,吃完早饭就走,不到一两点钟儿不回来吃午饭。” 无端:“对了,我上次发现爷爷的腿脚好像不太利索。” 奶奶:“那也是管闲事管出来的,好多年了。那还是几年前有一次我们上街去买菜,看见一栋楼房里有个窗户冒黑烟,老头子冲上去救人,救出来一个痴呆的老太太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小孩儿,等我叫来救护车和消防队,才发现老头儿的腿被烧掉的门框砸坏了,一瘸一拐的。最后因为没有见证人证明我们是见义勇为,老头儿又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所以连医药费都是自己贴的,结果落下个残疾,不然我们什么毛病都没有,好着呢。”
下午,老爷子还是没有回来,无端和琦旋起身告辞,无比尊敬和羡慕地离开了那个破旧的小杂院儿。他们俩找到地铁车站,看见祁老爷子身边里着一块木牌:乘车指路,义务服务。 老人正热火朝天地给人讲解,去哪儿哪儿,有几个选择,哪个最快捷,哪个最省钱,哪个能途径什么景点儿等等。 等到询问的人渐少的时候,还会捎带脚地谈到一些国家大事、政策法规,外加劝善说道之类的闲聊,真诚而友善,生动而幽默,简明而透彻。
琦旋和无端远远地看着,不想打搅他老人家的好兴致。 琦旋:“我发现老北京人真是了不起,好像人人都能上通天文下晓地理,随便找一个出租司机或退休老头儿都能就国家大事如数家珍,政策分析得头头是道,利弊长短有理有据,甚至国际形势、导弹飞船都能侃侃而谈,真是厉害呀。” 无端:“刚来北京的时候很看不惯这些,觉着他们自恃吃皇粮长大的,大话空话里带着虚荣和骄傲,我们平民百姓的管那么多干什么?而且他们自己可以经常针砭时弊、牢骚满腹,但如果我们也发表不满,那可是不得了,立刻招徕反唇相讥,就像护犊的老虎一样。 后来,越来越发现他们的长处,热情和爽快,让外来的人有回家一样的温暖,慢慢习惯了,反而喜欢他们厚重的责任感,尽管不切实际的居多。 像城城、我们的房东太太都是这类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都给过我们莫大的帮助和关照,而且真的不计较回报。” 琦旋:“还是首都的百姓,见多识广,开明大气,幽默健谈,长处短处都很可爱。不过不少外来人有着天生的自卑心理,看不惯也是很正常的,慢慢被同化了就好了,就像你们几个北漂族,现在不也是一口京腔京韵的京油子了吗?谁看得出你们是哪里人?”
无端:“现在还有几个纯正的老北京人?第一代甚至第N代外来人占了北京人口绝大多数。不过大家都在彼此同化,互相影响,慢慢融合。 从这几年的流行菜就可以看得出来:一开始的老北京烤鸭、涮羊肉,演变成羊肉泡馍、羊蝎子、谭鱼头、红闷羊肉、水煮鱼、剁椒鱼头,再到麻小儿(麻辣小龙虾的简称)、烤虹鳟鱼、吸髓大棒骨、老鸭煲、腊味煲仔饭、东北风味大排,甚至还有麦当劳、肯德基、寿司生鱼、韩国烧烤,真是东西南北、古今中外的特色都有,而且在这里有一定的改良,普及到平民百姓。”无端掰着手指一口气说下来。 琦旋笑道:“听得我口水都出来了,所以各地的人在这里都能找到亲切感,包括你我。” 无端:“其实话说回来,每个地方的人都有各自的特色,从不同的角度看他们,可能是优点也可能成为缺点,立场不同罢了。比如我们的秦大姐和马经理,都是上海人,精明过人,要用贬义词是精于算计,但是做事精细可靠,凡事一旦交给他们做,可以放十二个心,保证漂漂亮亮地完成。所以适合作雇员,而不是决策者。而萧萧这样的天津人,高瞻远瞩,高谈阔论,贬义词是眼高手低,心动大于行动,更适合作决策领导。” 琦旋:“像我这样无能弱智的人,天生既不会算计又不会决策的,就只有雇用他们这些精英们来为我打工的份儿了。” 无端叹了一口气:“有福之人不用忙。咳,真是人各有命。”
后来,琦旋创建了一笔抚恤基金,专门安抚祁大爷这样的见义勇为的热心人士,并为他们免费就医治病,养老送终。两位老人成为第一对儿享受此种福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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