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桑塔纳轿车缓缓转下桥基，停在河埠头，拆迁办主任柳天明带着两个

办事员下车，向水上新村拥挤的平房走去。深咖啡色的夹克衫和暗色的西

裤远远望去黑乎乎混沌一片，令他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背不像先前那么

挺拔，小腹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实，高大的身形有了发福的趋势，他夹着

黑色的公文包，边走边环顾四周。这里住的大多是以前苏北跑船的过来的

船民，民风比较悍野，是拆迁办最头痛的一块地方。

柳天明在拆迁办的日子犹如神明关照，一路顺风顺水坐上了主任的位子，

他当然明白，除了自己的努力和天性与这份工作的契合以外，还少不了一

位重要人物的特殊关照。

“好好努力啊，小柳，你会有很好的前途。”

柳天明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只厚实的男人一样的手紧紧握着他

的感觉。这个小城如日中天的女人，其实不过是大队妇女主任的出身，可

是却有着许多仕途中人没有的精明，魄力，和手段，有的人天生就是这块

料，十年功夫，这个来自基层的妇女主任已经是小城握有一方重权的副市

长。

拆迁办的工作关系到城市开发建设的大规划，是副市长密切关注支持的工

作，柳天明曾多次被叫到副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几次下来，在领导对他

们工作的重视关心之后，他竟然读到了一些更隐晦暧昧的东西。

失婚男人柳天明当然能察觉到那双通常深藏不露的肉里眼送过来的，是一

种什么样的信号，他先是惶恐不安了好一阵，之后，在那炽烈的目光下渐

渐融化。这个比他大将近十岁，其貌不扬的女人，有着其它女人没有的强

烈气场，柳天明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不仅仅是那种男女之间生理上单纯

地吸引，而是一种更复杂深层的欲望，柳天明不愿去深究其中的缘由，他

更看重实际的收获。

柳天明一个星期前刚刚搬进了新分配的房子，三室两厅100多平方，对于

一个小小的拆迁办主任，显然是够优厚的了，柳天明知道，许多双嫉妒的

眼睛在盯着，可是，拆迁办的工作风生水起可圈可点，是有目共睹的，再

加上副市长的特别关照，那些人也只能闭着嘴干瞪眼。

河埠头的第一家是生意兴隆的小吃店，房东老太拿着优厚的租金，是几次

都谈不下来的钉子户，柳天明盘算着对付她的策略。

“老师？是你吗？”

一声久违的熟悉的叫声传来，柳天明停住脚步，回身望去。

一张青春的灿烂的脸庞，橄榄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晕，

柳天明迎着光的眼睛微微眯起：

“小月，啊呀，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这家店是我的，老师，真巧啊，过来坐。”她兴奋地快步走过来，亲热地

拉柳天明坐下。

“好啊，小丫头有出息了！”柳天明坐定下来，环顾四周。

“小琴，两杯绿茶。”小月向店里招呼。

“你还记得我喜欢绿茶。”柳天明觉得早晨的太阳直照进了心里，五脏六腑

都暖了起来。

“怎么会忘呢，只是我这里没有龙井，只是普通的绿茶。”小月笑盈盈地打

量着他。

“小月，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找过你的。”

“我们搬家了，是河对岸新建的小区，我和姐姐一同买的房子。我也找过你

的，可你的call机不通了。”

“是啊，这段时间变化大啊！”柳天明感慨地说：

“我也搬家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写在这里吧。” 小月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有点顽皮地伸出

手。

柳天明握住了她绵绵软软纤细的手，突然感到眼睛有点湿润，他觉得有一

种纤柔的，百转千回的情愫在胸口涌动，却被另一些沉重的东西深深压抑

着，他接过笔在她粉红色的掌心写下了一串号码。

“主任，要不我们俩先去谈，一会儿再向你汇报。”

远远站着的两个手下走过来请示，柳天明犹豫了片刻：

“这家难办，还是一起去吧。”

他起身和小月告别：

“小月啊，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们找机会再聊，别玩消失啊，记住要

给我打电话。”

服务员小琴端着两杯绿茶的托盘走过来，盯着柳天明的背影发怔。

“先放这儿吧，小琴，你怎么啦？”

“月姐，你认识他啊。”

“是啊，他是我的老师，怎么，你也认识他？”

“是，噢，不是。”

“怎么回事？到底认不认识嘛。”

“我不认识他，可是这一片的人都知道他，他们叫他笑面虎，是拆迁办的

头，表面上笑眯眯客客气气的，杀起价来啊，那叫一个很，血淋嗒滴

的。”

“别瞎讲。”

小月打断了她。

河面上闷闷的一声汽笛声，一溜拖船在突突突的马达声中远去。小月看着

柳天明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丝莫名的惆怅

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