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中國心,很累的。
平常的心,都當成斯人的心。
心存天下,咱的文化里有太多的倫理,忠孝仁義,安家立命,兼濟天下,獨善其身。道理沒錯。
“人之初,性本善”。“善”,要“先解放全人類”,最後再解放自己,連有沒有最後都不想。“善”,想當大官,發大財,做大事業,搞大名堂,娶小老婆(說過了,哪敢?)。想起盧梭說的:善,就是要“惡”的時侯,心裡會有的一種讓“惡”戛然而止的力量。
人,挺簡單;心,也不複雜。心為身生,身隨心動。但人在戲裡,就不容易了,不在戲裡,又能在哪呢?人生如戲嘛。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孟子這麼告訴我們,老師這麼教導我們,爹娘這麼盼着我們,我們這麼鞭策我們。我們會因為“外因”,在心裡長年孵着一個蛋。 想當斯人,扛個大任,想得很累,幹得更累,忙得心亡,都沒工夫想:扛那大任幹嗎?人心太累,命就短。雖說不好玩,但誰都都還想在人世多呆會,誰知明天有沒驚喜。
上大學那會,“我的中國心”是我們最愛唱的歌。每天早上,樓道上都是各種各樣的歌吼聲喊,不管是走向教室的路上,還是排在買飯的隊裡,到處都能聽到那旋律,把我們中國心弄得跳跳的。好些人(包括我)就是蹲在茅坑上,也在默默“中國心”。我們學校廁所的蹲坑設計很有創意,坑台很高,高過窗台。大概是考慮到人在“馬步蹲檔”時會覺得無聊,所以讓人在“練功”時可以眺望遠方。人眼有了東西,就不無聊了,但會情不自禁。明敏的歌里,有幾句鏗鏗鏘鏘叮叮咣咣,“長江”“黃河”,“什麼什麼,在我心中重千斤”,然後緊接一陣悠揚,悠揚時往往能讓人在音律和歌詞的幫助下完成“蔬菜水果不太夠的日子”里的挺不容易的大事,那一刻我們通常就想把那感覺“大聲地告訴世界”。
上世紀八十年代剛開頭,中國的“國家狀態”還是“精神變物質”,躍遷(很有學問的一個詞)平移,保住地球籍。那會不講“崛起”,實踐剛剛出了點真知,十一屆三中全會搞定了班子,小平上了美國<時代>封面後指揮我人民解放軍把“風采”血染到越南涼山。那些“激情燃燒的日子”,全中國的人都在 “一天等於二十年”地去找毛主席領着全國人民“繼續革命”掉的好幾千個日子。從上到下全民的稀里糊裡糊塗,邊實踐,邊出真知,邊統一思想,邊自主承包,還有很多邊邊,盼着歪打能有個正着,人性都沒恢復,反思也沒完成,文藝復興“小荷剛露尖尖”,人們也沒想清仇美
惡善,還在“問蒼茫大地”。“有一個老人”從劉司令(司令兩眼那會都瞎了,癱瘓了)那裡學來一句話: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抓,手和爪,兩腳離地向前撲,就想把錢拿。人心變貓心。
四年大學,我的中國心在沒用的學問里泡過。大學的日子在找日子的日子裡很快就過了。大學完的時侯,當年我們“天之驕子“(要知道七七考上個全國前幾名的大學的人要怎樣在猴子裡當個高個)的感覺早都沒影了,大家都覺得是糊里糊塗,跟”過把“蚓”“里唱得一樣。
“出了大學更糊塗”時,我真不愛念鳥書了,遂改成去教書,教人家念書。自己不愛念的書,教人家念,一樣的書,那可就是聖賢書。我講書的能力比念書強,教得學生比我還會做題,還會得獎。我就很閒,反正沒人多給錢。好幾年在工科學校教物理,雖說教得很無趣,但也輕輕鬆鬆,掙的那點錢,剛夠不愛亂花錢的“我一個”。那些年,下了不少圍棋,看了不少閒書,寫了不少情書。人就是怪,本來“一個人掙錢一個人活”就挺不容易了,還都愛再找個人搭伴,跟“閉花羞月”聊天,給“沉魚落燕”寫信。有個盼頭,心就不“空落落”的,但很累。
沒結婚,想結婚時我就認為:這婚應該是啞鈴式的,就像最穩定的雙原子分子。咳,那會的女友今日的太太居然和我還英雄所見略同,於是我倆就“西對北,安對京”。人不結婚,也真不知道這倆字是啥意思,那會都二十五六了,還不在乎朝朝暮暮,還一見面就東拉西扯橫七豎八。純潔可真就是力量,不知保爾乾柴和冬尼亞烈火是不是坐上一夜,木柴就能煉成鋼鐵?
八四年到八六年,按理說,國家的什麼該“千呼萬喚始出來”了,但我好像沒覺得那幾年有啥大動靜。投機倒把那會在中國風起雲湧了,膽大的,犯案的,念書不行的,好多人就在那會開始展露頭腳了。大學裡的人還在批胡耀邦。這城市裡的發了的“小人”(小人喻於利)刺激撩撥了“君子”。君子們喻不了“義”了,發現“畫的餅”,不頂事。
要擱平常(正常),一個大國領袖用“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來指導人民,人民可能早就叫他“下課”了。可那會,有好多年“靈魂革命”墊底,用肚子想問題的人人就是想當鄧政委鼓勵的“能先富起來”的“貓”。那時的中國,也沒多少老鼠,因為老鼠多不多,取決於糧食多不多。對國家來說,從一種狀態,變成另一種狀態,道理就跟着變。這“變”,奧巴馬的口號,如果太劇烈太深刻太頻繁太突然太天翻地覆太你死我活,從歷史上看,這個國家就老在“打鞦韆”。人在鞦韆上,就得跟着變,就得不停地轉身不停地變臉不停地勾踐不停地梅蘭芳。人的心就不停地七上八下不停地十五吊桶不停地打水不停地換油。
“霹靂一聲震那天響”,到 “天翻地覆慨而慷”,再到“彈指一揮間”;從“站起”到“打倒四人幫”,再到 “下課胡耀邦”,多少年“茫茫”,“無處化淒涼”。
“而立”,跟催命一樣,把人心催得累呀。“走他鄉” 成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尾有學位的人的時尚。多少中國心,走出了國門,又唱:再過二十年盪個小船。到外國,去唱唱“故鄉的雲”。
“而立”後,我走了走他鄉。到他鄉,不用寫批判文章。
在美國,我懂了國際歌,“自己腦袋自己扛”,幹活累,我的中國心反而不太累。美國只讓中國人幹活,中國心可以歇着。
不到“河東”到“河西”的周期,我的中國心卻出了大故障,差點玩完。心命也在於運動?生命成了“意外”,意外中的生命,挺好玩的。前幾年,我常回家看看,不用幫媽媽洗洗碗,媽媽有保姆。我看到許多往日的“熟悉”和這些年的“讓人恍然”,我那顆還跳着的中國心老有一種隱隱的痛。我對於我有雨露之恩的大地有份沉沉的愛。愛什麼呢?飛過天,走過地,聊過人,我的中國心,想不清了。愛,只是不能忘卻嗎?
詩的國家沒有了詩,情的國家沒有了情。只有為身子的文化,為大爺的文化,為身子的產業,為大爺的產業,產業鏈。到處的按摩,到處的捏腳,到處的浴房,到處的“印象”,到處的OK,到處的饕餮,到處的聲嘶,到處的喧鬧,到處的道理,到處的虛言。我不會說話了,儘管我覺得自己的中國話說得很好。不說話,看書,成堆的書,找本能讀的,和掏金一樣。
上帝也許會告訴我們些不明白的東西,而我的中國心裡又沒有上帝。有些東西,小時侯就該有。
每一次離開,我只能對那片我曾經熟悉的土地道一聲萬福,對那片我看不清的天空說一聲保重。我還會常常回去,因為媽媽還在。
又春節了,我的心挺孤單的。是得愛倆國了,自己的祖國和自己生活着的國家。愛倆,一心分兩半?
1/19/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