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半夜四更起床,不知咋的,就想起了妈妈的眼泪。原因竟然是我的一个网友说我老挑人家用真情和心血写的那些言情言志的诗和词。
二00六年的春节,我因为担心会走在妈妈的前面,所以拖着还能动的身子,回国去和我妈一起过了一次春节。二十年,这是第一次。没出国时,每个年三十,我都是和妈在一起走进新年。
我想让我妈看看我的笑脸,听听我的瞎侃。我爸走了二十多年了,我妈一直是和从一九七四年就得上精神病的我哥在一起生活。从我记事,到我成年,我不知看过多少妈妈不想让我看的眼泪。我记事的时代就是我们整天在常“就是好呀就是好”的时代,也是妈妈背地里流过不知多少眼泪的时代。
我家三个男人,只有我曾让妈在不容易的生活里有过骄傲,也只有我最懂我妈。三个孩子,我走的最远,走的时间最长,我和妈,隔着太平洋。我知道我妈成天都在想我,因为我常常打回电话时,铃一声,那边就传来妈的声音。人老了,就想有个懂她的人在身边说说话。而我,不能。
昨天(先前写这小文的)才寒冬腊月送妻走,太太在飞机场和我分手时说: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带着女儿去西安看你妈的,而她自己还发着烧,咳着嗽,吃着药。我说不出话。昨天太太从中国又回来了。因为女儿病在纽约,我太太也没回西安去。这个新年,我妈啥也没盼着。
我妈今年八十五了,已经不能下楼了,还不能吃这,不能吃那,但耳朵还好,眼睛还行,偶而打打麻将,再就是看我爸过去写的那些诗词,自己也学着填填。前年春节的前后的好几个星期,我天天都在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日子再怎么无情,也还是留下过乐子。
我人高,有些胖,妈妈就让我睡她的床,她自己睡沙发。每天晚上妈妈都和我摆龙门阵,到很晚,有时拉拉我的手。眼看着,就又要到春节了。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概括能力很强,但当我想说我妈时,我却说不太清楚,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经过翻身(地主的女儿翻身和“受压迫的农民翻身可能不一样,身是往另一面翻吧?),又经过很多的转身。“中国人民站起来以后”,好像好些日子都走不了直线,拧着转着,转着拧着在走。小老百姓倒也不是要大转身,但很多小转身也把人的这身子骨拧巴了,脑子也多少有些拧巴。
有两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妈很重情,很善良。展开一点说:我妈很能为别人想,为别人而难受自己。从小到大,我看到过很多次妈妈的眼泪。就是善良的人,受到欺负,受到委曲。他们为别人牺牲了自己,没了自己,而他们为之牺牲的人并不看重他们的牺牲。人,什么时侯会眼泪喷涌?他们的没了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被谢谢。有时我都惭愧,为我也是个中国男人。
我妈年轻的时侯很漂亮,很像演“一江春水向东流”女主角的白扬。二十二岁吧,她爱上了我爸。我妈给我说,我老爸那会,很像她心里的“罗亭”,尽管我爸那会是五个孩子的爸。抗战胜利那会,中国女孩为了爱,可是啥都愿意牺牲。从抗战胜利到江青入狱,“三十年河东”;从江青入狱再到“咱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呀(不对,好像早不唱了)”,“三十年河西”。前些日子,我写过一小文:《河水能否流南北》,实际上我是在问:我们前行,为啥非得转一百八十度。有人说我们的改革开放是:打左拐灯,但向右走,没点打桥牌的脑子,还真走不好。就跟你在用理性嘲笑“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时,过了一二十年一看,咳,胆和产还真就那么个辩证关系。翻身,转身;飞身,定身。辗转,腾挪,虎跳,狼扑。中国身,灵活。
从年轻到耄耋,我不知道我妈哭过多少,为只考虑自己的我爸,为只考虑别人的我哥(听说雷锋有个战友,几十年不停地学雷锋,结果让其父送到精神病院)。但我妈给我说:她不后悔,她和我爸有过幸福,才有了我。我妈笑着的时侯,眼睛是很亮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是不忘吧?不管过多少年,过多少时代,有过幸福,就够了。
12/31/2008
1/16/2009再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