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阿义看看表:八点一刻了,可街道上仍然空空荡荡。也许今天6路车晚点了吧,他想。记不得多少次了,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起身,收拾完办公桌后,走到楼下街对面那个车站,等6路车进站,然后搭车回到他在城市另一端租住的房屋。6,是一个幸运的数字,他相信,6,会给他带来好运气。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初秋,那时阿义在这个城市里已呆了三年,可是,他仍像没根的浮萍,辛苦有什么用呢,才华又值几个钱呢?在这个孤夜里,他茫然走在街上,泠风吹过,心里是一片怆凉。今天下午,自己五天不眠不休设计出的装修图纸,却被客户奚落得一钱不值,老板走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他:“农村出来的人,再喝多少墨水也改不了苕味”。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老板的喝斥,是当着他心中暗暗喜欢的前台小姐莎莎的面的,而莎莎却捂着嘴“嗤嗤”发笑,好像同意着老板的说法。想起那个情景,他插在衣袋里的双手,不由得又一次攥紧了。 这一攥紧拳头,阿义大叫一声:“不好。”衣服口袋里他的钱包不在了。钱包里钱不多,但证件月票全在里面,更要命的是,他身上已分文没有了,这就意味着,现在而今眼目下他没钱买车票了。他租住的地方实在太远了,为图便宜,他把住的地方选在了城乡结合部。要走,是走不回去的,如果打出租,那也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对只有一点微薄底薪的阿义来说,那还不如硬着头皮走回去或者到办公室胡乱蹭一夜呢。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打电话给同事求助。看看已经晚八点一刻了,他实在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们,同事阿刚和小红,也和他的情况一样,不知散落在这城市的哪一个角落呢,来回奔波不说,老板还有图纸任务交待给他们,明天说不定就要等着拿给客户呢。 正犹豫着怎么办,6路车进站了。现在虽早已过了下班高峰,但这个城市里,像阿义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一群人蜂拥而上,阿义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被人流裹挟着上了车,也许潜意识里他知道这趟车查票不是那么严,心里抱着侥幸吧。上车后,他就往后挤,还好,这趟车上车的人多,下车的人也不少,在后面车厢一个靠窗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空位。他知道如果他坐下,售票员要他买车票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他主动递过钱去。想到此,他毫不犹豫地挤了过去。 邻座是个女孩,看她的样子,不是商场的售货员就是饭馆的服务员,穿着一件白底碎花衬衫,很清淡的一张瓜子脸,齐眉的刘海下,端正的鼻子,苍白的嘴唇,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好似被一天的劳作榨干了精神,显得疲惫和心不在焉。 当阿义沉重地一屁股坐下时,由于紧张,也由于晚上没吃饭,胃里很难受,他不由得干呕一声。前排坐的两人都转过身来,厌恶地看着他,吓得他硬生生地压住了肚子里的不舒服。旁边的女孩也本能地缩起身子,并向外挪了挪。几分钟后,看他没有再呕的意思,女孩转过身来,小声问:“怎么,不舒服吗?” 他点点头,干脆闭上了眼睛。这时,售票员挤了过来,高声喊道:“买票,买票,还有谁没买票?”问了几遍后,两三个站着的人递过钱去,售票员卖完票,“咣噹”合上铁盒子,又挤到前边去了。 他松了口气,睁开眼睛,刚好遇到邻座女孩的目光。这目光混杂着多重意思,有惊讶,有关切,有探询,也有点羞涩。他不由得有些恼怒,又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他感到有人在拉着他的衣袖,他睁开眼,是邻座的女孩:“再过两站,就是终点站了,你在哪里下呀?” 他匆忙地看了看窗外的景物,可不是,下站就是他住的地方。他松了一口气,想不到,他在最穷的时候也没少给过一文车票,如今大学毕业三年了,竟然还提心吊胆地逃了一次票。再过几分钟,他就下车了,他要回家,吃点泡面后,整顿好心情,再按客户的要求,给他重新设计客厅,饭厅,厨房…… 然而,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售票员从车的前部又挤了回来,卖过几个刚上来的人的车票后,她开始了查票。“你的票?”“你的?”“你的?”,查到阿义这里,不知怎么搞的,阿义半握着拳头,向售票员扬了扬,表示车票在手里呢。他心想他靠着车窗,离售票员还有一段距离,这么糊弄一下,售票员也许就对付过去了。然而,然而,今天就是这样怪,售票员却不远万里地挤了过来,让他打开手,把车票亮出来看。 他打开握住的手,当然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真想手心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哪怕是张烂纸条也好。可是,就是什么也没有。看着售票员愠怒的脸,他越发慌乱了,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去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对邻座的女孩说:“哎,票没在,是在你那里吗?” 邻座的女孩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脸一下子红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车票在你那里吧,你买了忘记给我了吧?”阿义孤注一掷了。 “呵?哦,我看看呢。”女孩低下头去翻找。 这下,让阿义吃惊了。 那女孩找了半天,翻找出两元钱,递给售票员,嗫嚅着说:“找不到了,弄丢了吧,我补一张好吗?” 售票员不接钱:“不行,你这是恶意逃票。我记得呢,你刚才只买了一张,根本就没给他买。得罚五倍。” 周围的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这边,女孩的脸更红了。 阿义怒火中烧,又无地自容,。 女孩无奈的又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10元钱,苦笑着递过去,说:“这下行了吧?” 售票员撕了五张车票给女孩,一边大声说:“现在的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两元钱的车票也看得上,费这么大心思……”,一边走了。 要下站了,阿义羞愧地对女孩说:“你还坐这趟车吗?你说个时间地点,我把钱还你。” 女孩小声说:“不用了。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难事。”她温柔地笑了笑,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到站了,下吧。” 他下了车,呆呆望着公共汽车消失在大街的另一头。心,在一种温暖的情绪包裹下,慢慢变得柔软,他有一种要哭的感觉,刚才的饥饿感没有了,人一下子有了力气。 自此后,他靠他的勤奋和执着,在业界立住了脚跟,跳糟到另一家装修公司后,他的事业也一顺百顺起来。一切都在变化,唯有不变的是,他仍然坚持坐这趟6路车,他怀着一个希望,他要找到她,不是为还钱,是因为——,如果她没结婚的话,他要好好爱她,娶她做老婆。“这样的女人,不管她长成什么样,不管她在做什么,遇到了,就一定不要错过。”他的心中,两年来一直有个声音这样说。 正在这时,6路车到了。他上了车,眼光习惯性地往后车厢扫去。他的心,立马跳得让他不能呼吸,就在两年前的那个位置上,那个让他在梦中邂逅了一万遍的女孩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只不过,她今天穿着一件花格衬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