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论坛上读到推荐快走健身的文章,感觉挺好。实际上我也是照此方抓的药,只要天气允许便大步流星,来一番脚踏实地的运动。可惜,每每天公不作美,除了阴霾就是降水,使我的计划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残废品。不过,一旦脚踏实地地完成当日计划,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每当运行中瞥见自己的运动鞋踏到地面之上,路面匆匆地滑向后方时,便渐渐有些喜不自胜,感叹自己尚未老到须扶杖行走的地步。随着脚步的挪移,恍然间运动鞋转换成胶皮靰鞡,砖石地面变成农田垄台,原来记忆深刻的乡村播种场景闪回于自己的脑际。 这个季节在俺们那嘎正是播种当口儿,虽然整日价狂风大作,可是农民们仍然劳作不缀,播种培土,不误农时。现在如何种地我不得而知,但公社化时期的抢种景象我却一清二楚。我们那里地处松辽平原西部,地势平坦,虽属东北黑土地之一部却沙土多于黑壤且盐碱淤积,在雨水稀缺、寒风凌烈的春季,播种并确保其成活实属不易,因而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但是可供大事操作的客观环境却极其糟糕,那里从初春延至盛夏每天都狂风刮个不止,沙石横飞,种子难于准确落土,落土后还有被风吹走之虞,因而乡民们自有一套刻意定制的操作规范。 种地是分组进行的,即每组4人,分别是赶耲耙的、播种的、扶拉子的和踩格子的。当然耲耙的动力来源于马匹,而马不属于人类,故依然是4人一组。这4人所掌握的技术含量不一般,呈依次递减状态。 耲耙是一种木框铁耠耠土的农具,专门用于播种。它由木框和铁耠组成:木框类似爬犁,使用它时骑在垄台上,便于拖拽并固定住铁耠;而铁耠位于木框中央、附着于竖起的木梁上,木梁的角度既不能太陡也不能太陂,须恰到好处。木框的左前端竖有一长柄,方便赶耲耙的人攥握从而调整耲耙的角度。赶耲耙的老板儿一手挥鞭驱赶马匹,一手紧握长柄调整有度,威风凛凛,大有睥睨一切的气度。 紧跟在马尾巴后面是负责播种的人,斜背一长袋种子,手持小木棍儿,敲击一种叫做“点葫芦”的器具,将种子撒入耲耙耠出的沟内。顾名思义,点葫芦应该是籽装在葫芦里,由于环境原因,俺们那旮没得葫芦,其替代品则是长方形木筒,木筒上接盛种子的袋子,下连扇形的高粱穗子,其开口处钉有几颗铁钉为的是控制种子流出速度。点种人的敲击速率须配合当时的风速、风向和耲耙行进速度,否则会影响播种的效率和质量,因而关系重大。 紧跟其后的是扶拉子的,其手持的“拉子”是一种培土的农具,由两长方形片木板按一定角度连接起来,连接部位树立一木杆儿,而木片端头伸出两条绳索并与耲耙相连,绳索拖动木片,人手握住木杆儿以控制木片培土的薄厚,达到覆盖种子的目的。此项工作要求掌控好拉子前后左右的力度,既要保证培土均匀又要防止拉子歪斜乃至倒掉,是一份粗中有细的工作。 最后是踩格子的人,也是基本无需农具的人,具备一双脚掌部位宽大的鞋和一根保持平衡的拐杖即可。前面扶拉子的人在合起的垄台上踏出一溜直行的脚印,后面踩格子的人将前人两脚印间的空档补上脚印踏实,这便是“踩格子”,其目的是保墒。 踩格子的人的鞋很重要,一般是穿当地称之为“胶皮靰鞡”的一种胶鞋,其色黑,头部宽大,即使脚不大,踩在垄台上的印迹也能覆盖前人脚印间隔之处。踩格子的人的脚更重要,如若内八字或外八字,则走不了直线,便不能完满胜任该工作。 前面说了4人的技术含量是依次递减的,因而初到之人就必须从末端做起,逐渐加码。当时,驾驭马匹控制耲耙的执鞭之人非贫下中农或技术强健者莫属,因此怎么轮回也到不了初来乍到且背负“接受教育”者身上,譬如我;播撒种子的执棒者必定为挥洒自如、进退有据的能人,绝不会托付与初学者,我同样望尘莫及;培土起垄手扶拉子的人虽弱于其前者,却覆种培土关系重大,也非等闲之辈,没有多年踩格子历练是不可能取而代之的;最末端用脚丈量土地的踩格子之人最为稀松平常,任何人均可胜任,尤其妇孺(其工分为正经劳力的一半,成本低廉)。 尽管踩格子为壮劳力所不齿,于我却乐意为之,因为它绝少技术含量,不必思索,任意而为,只要猫步,一走了之,何乐不为?边走可以边想心事,天马行空,漫无边际;也可以学唱歌曲,疏解心中烦闷,转移眼前的不堪。当年流行的一支歌就是那时学会的,那歌唱到: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哎咳依呀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个道道梁哎…… 我既没看到雾,也没翻过梁,只是置身在荒草甸合围之中的黑土地上,脚踩在垄台松软的泥土中,那垄长的望不到头儿,就像我们无穷期的乡村生活。那时幻想着何时才能换掉脚上的胶皮靰鞡,双足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回归原本的生活状态!格子踩了一年又一年,未曾料到之后居然得以重新返回,居然能够脚蹬运动鞋,怡然自得地疾行于绿茵丛畔、高树荫下。当“脚踏实地”之后,思绪又飞回到砂石横飞、狂风怒吼的年代,重又体查脚底松软、猫步踏行的状态,是否就是“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不忘根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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