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休假前，我在海外中文论坛写了篇文字，转贴了某位凯迪网友拍的云南农村照片，末了说，不要因政见而丧失承认事实的能力。不能因为反共，就连如今人民过上了祖祖辈辈从未过过的好日子这个最起码、最明显的事实都看不见了。

此话一出，顿时“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跟帖者或是提醒我今日中国道德如何败坏，或是告诉我生态灾难如何深重，等等，等等。

对前者我未予理会：早在2000年，我就指出中国是“丧德之邦”（远在孙立平提出“社会溃败论”十年），还专门写了《犬儒篇》论述这个问题；近年又写了《中国人堕落了么》、《谁说毛时代的中国不是人类堕落的极致》、《再谈中国人是否堕落了》等一系列文章，早把这问题说得清清楚楚了。那些文章在网上一查就得，再说也无非是那些话，是以懒得回帖。

至于生态灾难我倒是随便答复了几句，说台湾七八十年代（公历，非台历）的污染也同样严重。某人因此专门上帖驳斥，说台湾是民主国家，公民有反对污染、维护自己家园的神圣权利，因此污染可以控制下来，而中国是专制国家，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这些话，我早在70年代后期上大学时就深有感触了。我的母校在郊区，旁边有条小河，上游是几家化工厂，废水就往那里面排。河两旁的树木全都死了，河岸上寸草不生。每逢走过那臭水沟，大家都不得不屏气。那臭水沟释放的还不是简单的恶臭，而是具有高度的腐蚀性与刺激性的有毒气体。若不慎吸入一口，整个上呼吸道都火辣辣地刺痛。

当时我就想，这种工厂若是开在西方，早就让百姓施压让政府通过法令关闭了。除非排出来的废水符合安全指标，否则工厂绝无可能再开工。但这在中国根本就不可能，盖那几家工厂都是国营的，别说关闭工厂，制造失业人口，就是斥资完善水处理设施，都要政府掏腰包，那根本就是无指望的事。因此，在我有生之年，那几家工厂看来是绝无可能关闭甚至得到治理了，污染只会越来越厉害。仅此一例，就足证公有制是万恶之源，而权力的分散与制约乃是民生的基本保证。

那位桃谷大仙想说的，不就是这些话么？既然如此，请问私有制在后毛时代出现，是不是一个伟大的社会进步？前些年我回去，那几家化工厂早就破产倒闭了。我担忧的事毕竟没有发生。

我知道，桃谷大仙们会说，中国的私有制是官商勾结，资本家的胡作非为并不能受民意制约。这话一点都不假，房地产市场不就是最佳例子么？中国最搞笑的事是所谓“调控房价” ，政府只知下什么“限购令”，却居然至今不收房产税。这在世界上还没有第二例。只有在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国家才在历史上首次变成了“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工具”，至于那个压迫阶级到底是哪个阶级，则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

然而假定中国实现了西式私有化与民主化，中国的生态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么？持这种天真想法的人，都是毛主席“纲式思维”的好学生，只是把毛的“以阶级斗争为纲”、“以钢为纲”、“以粮为纲”代换成了“以民主为纲”而已，其可爱之处，就是在复杂纷繁的大千世界中傲然袒示了自己精通“一元思维”的直线头壳隧道眼。

其实，依区区愚见，前段笼罩北京城的雾霾，在一定程度上是全民“自作孽，不可活”。

几年前，英国电视台讨论全球暖化的问题。近年来，欧盟国家一直在严格控制二氧化碳排放量，规定了成员国必须遵循的排放指标。欧盟把这指标提到联合国去，想让联合国表决通过之，却被美国和中国否决了。两国都超标，中国超得尤其厉害。美国官员拒绝电视台采访，而接受采访的中国官员则说，那个法案对中国极不公平，盖它算的不是人均排放量。若按人均排放量计算，中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远远低于美国和欧洲。所以，中国根本没有达标，还可以大排特排。

镜头于是移到了中国，记者在好几个地方随机询问普通百姓。那几个地方都可怕至极，记得有个镜头好像是在山西大同（还是河南洛阳？记不得了），连石窟里的大佛都给二氧化硫腐蚀得一塌糊涂。石犹如此，人何以堪？然而被采访的普通百姓却一致支持政府，说西方心怀叵测，自己发达起来了，却巴不得中国永远处于落后状态，这完全是无理刁难，中国人民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后面这两句话是我自己说的，人家的态度要比这温和些，意思倒确实是那样）。

您可以说这些人是被政府宣传愚弄了。我也完全同意。然而东海因为过度捕捞已经再也打不到鱼了，这也是愚民宣传的后果么？难道是政府鼓励或甚至发动渔民斩尽杀绝，不是广大贫下中渔自发开展的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

说到底，中国人区别于世界各民族的最大特点，就是发财欲望超强，因此特别能苦吃苦做，这就是中国能在短短三十多年内“撅起”，实现了人类历史上最壮观的经济起飞的主观原因。但同一原因，决定了中国人必然要为发财而杀鸡取蛋。再加上缺乏公德心是中华民族一以贯之的优良传统，“蝗虫行为”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10年前，中国人跑到英国的海滩上非法拾贝。潮水骤至，导致23人不幸丧生：

http://zh.wikipedia.org/wiki/%E6%8B%BE%E8%B2%9D%E6%85%98%E6%A1%88

事发后，英国举国震动——人家还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丧生的惨案。官府对案件作了调查。BBC也采访了当地居民。据说，中国人上那儿拾贝不但是犯法的（当地规定，必须给水生物适当的恢复期，所以拾贝必须有执照，在一定地点一定时间内始可操作），而且是毁灭性的（据当地居民说，他们的疯狂采获实际上毁掉了鸟蛤的天然产地，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然而人家并没说中国人一句坏话（当然也可能是慑于“政治正确”的白色恐怖），而是谴责英国政府不负责任，听任非法移民自由工作，这才造成了多人丧生的惨剧。

这种事，英国人为什么干不出来？第一，人家有严格的守法观念。第二，人家有公德心。第三，人家有理性，知道不能为蝇头小利毁掉自己的家园。这三条，中国人可惜都没有，这当然是专制统治几千年的结果，可惜却不是伟光正发明的。

顾维钧回忆录里有这么一段话：

“他（袁世凯）问我共和的含义是什么。我说共和这个词的意思是公众或民有的国家。但他认为中国的老百姓怎能明白这些道理，当中国女仆打扫屋子时，把脏物和脏土扫成堆倒在大街上。她所关心的是保持屋子的清洁，大街上脏不脏她不管。我说那是自然的，那是由于她们无知。但是，即便人民缺乏教育，他们也一定爱好自由，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获得自由，那就应由政府制订法律、制度来推动民主制度的发展。他说那会需要多长时间，不会要几个世纪吗？我说时间是需要的，不过我想用不了那么久。我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1]

过来人的回忆录都说，辛亥后，原来震慑约束百姓的“王法”突然没有了，继之而来的就是社会道德风尚突兀的大滑坡。无论是先总统袁公，还是窃国大盗孙文，都看到了这个现象，都悟出中国的国民素质与民主制度不匹配。先总统袁公想出来的补救之道，是以君主立宪来提升辛亥后流失的“王法”权威，让百姓知道遵纪守法，而孙文作出的发现，则是中国人民享有的自由太多了，所以必须建立俄国式一党专政，强行剥夺人民已有的自由，由国民党 “教训人民”，教会他们“怎么做皇帝”。孙文这个遗愿总算被伟大领袖毛主席实现了，中国人民的自由果然一度被剥夺得干干净净，直到改革开放才重获大部分经济自由。

然而袁大头的悲观估计一点都不错，一个世纪过去了，不管是否拥有自由，中国人都毫无公德心，还不光是在大街上倒垃圾，更是连断子绝孙的勾当都干出来了，不但在本国经济区内发动轰轰烈烈的三光人民战争，而且把世界革命干到了英国海滩上去。若不是潮水卷走了23个人，英国的鸟蛤是否会断子绝孙还真未可知。

我知道，上面这些话，迷信“一人一票”的“制度决定论”者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那就请看拥有一人一票的印度人干了些什么吧。FT中文网最近发表了《北京和新德里：空气污染谁更严重？》（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4725#utm_campaign=1W110215&utm_source=EmailNewsletter&utm_medium=referral），大意是：

1）据耶鲁大学的最近研究，印度的环境状况在178个国家中排第155名，而中国排名第118。

2）据ASA卫星获得的数据， 2013年11月至2014年1月间，新德里的PM2.5平均值为每立方米575微克，比世界卫生组织认为的安全值高了约60倍。同期北京的PM2.5平均值是每立方米400微克。

3）新德里最著名的三个研究中心的研究报告显示，每年冬季哮喘发病率上升，慢行阻塞性肺部疾病、心脏病、居住在污染严重的街区的儿童维生素D缺乏症也会增加。2008年发表《哈佛国际评论》上的一项研究显示，40％的新德里居民患有呼吸系统疾病。而在《柳叶刀》杂志的全球健康负担排行榜上，2013年空气污染成为印度的第六大杀手。

4）印度官员否认印度的污染比中国的严重。即使承认，也要说北京偶然有海风吹散雾霾，而新德里没有这个条件。

5）北京市政府已对汽车数量做出了限定，每年只允许新增24万辆，而且正进一步降低到15万辆。新德里则没有限制，官员们认为民主国家不能有这样的限制。

不知道这些事实，用“制度是个纲，纲举目张”该如何解释？假定中国明日有了“一人一票”，您准备如何用这张神圣的选票来解决生态问题？具体来说，若您是有车阶级，会用它来赞成限制私车使用的提案么？如果民主政府决定关闭您所有或是所在的高污染企业，您会坚决服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