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将至,朋友们纷纷开始订票回国,惹得我一时心痒。想起去年的回国之旅,杭州彼时还在为G20峰会做最后冲刺,遂盗用盛会之名,作此游记,聊以画饼充饥。 记得那一日天气清爽,空中偶尔还飘了一点细雨,很适合观赏西湖。我们赶了个早,从附近的小吃店点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薄皮的馄饨,还有滚烫的鸭血粉丝汤。吃完揣着颗无比妥帖的心逛上了苏堤。绿杨荫里,游人如织,孩子们在前面奔跑,嬉笑声洒落在熟悉的景致里,让我微微失神。纷杂的记忆叠纵而至,撩起遗留在过往时光里的微末心思。 那一年我正值人生低谷,强打精神随组里带本科生到杭州实习。学生们活泼好问,我却一直郁郁寡欢。同行的另一位老师中年离异,情绪负面,我俩似乎谁也顾不上谁。所幸驻地离西湖不远,傍晚无事便一个人信步走走,只见满湖荷花粉白玉立,开得甚为热闹,越发衬得自己形影孤单。抬眼看看四周,游人三三两两,有老人拿了数码相机在安静地捕捉荷花的姿态。没有人注意到我。那世界静谧美好,却仿佛与我毫无关系。不禁就想,将来有没有那么一天,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跟我一起再在这湖边漫步,岁月静好?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回来,身边多了一大两小。 孩子们在前面的小铺停下了脚步。铺上摆着胖鼓鼓的小白瓷瓶儿,里面是老酸奶,插根吸管用力一吸,醇厚的奶块便滑进了口里。孩子们喝得十分痛快。却不知当年我第一次喝这种酸奶时,并不习惯,以为是天热牛奶馊了,较真的同伴还跑去跟小贩论理,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成年后的我慢慢习惯了这种发酵的滋味,一如出国后慢慢习惯了各种奶酪。人的生存能力,似乎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强大。 十八岁那年,我和小伙伴第一次谋划穷游杭州,为了省一晚住宿,半夜跳上一辆绿皮火车,黑灯瞎火摸到西湖边。彼时初春的风带着寒气拂过,让人睡意全无。记得湖心深处, 半空寒月和水中幻影汇织成一处,摄人心魄。那清冷的月光,一径照进心里,在记忆中拓上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印。我们沿着湖边漫无目的的走着。走了不知多久,月色逐渐变浅,陆续有了早起市民锻炼的身影,天迹随后发白,太阳的清辉终于洒在了湖面上,泛起微微的光。湖边的桃树斜倚着躯干,早有几朵花苞静立枝头。就这样,我们凭着一张地图,两条腿,三天时间游遍了西湖十景。惊讶地发现传说中的“断桥”原来并非是断残的石桥,黄昏夕照处的那座塔也并非雷峰塔。南屏晚钟倒是整个被罩在楼里的一口不折不扣的巨钟。灵隐寺的签不知灵了还是不灵,却记得后山中还有不少残损的北宋石佛。历经各代战火保存尚好,可惜在五十年前丢了头或者手,被过往游人抚摸得油黑发亮,成为那个年代的特殊记忆。小伙伴是个独立特行的人,她后来还游历过很多地方,兴之所致会独自在沙漠里支起相机,捕捉星星的轨迹。她指给我看的那片风景,恍然就在昨天。 那时侯的我们还不晓得,杭州因地理得天独厚,是我们大学的实习基地,四年里有的是机会游玩。再去的时候,手里多了罗盘和小本,一副学生派头。从栖霞岭的成因到虎跑泉的露头分析,一路奔波劳累,只觉脑僵腿软,根本无暇顾及山水。依稀记得驻地玉泉有巨鱼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足有人长,在清浅的池水里默默游弋,仿佛已经成精。当年采撷的一点地质知识早已忘得个干净,徒余栖霞那一片赤红的色泽。穷学生没有钱享用龙井茶,好在虎跑的泉水可以免费喝个饱。当年的小本上仿佛还疾书过类似“虎跑泉位于水源丰沛的断层带,临近九溪十八涧,环境清幽“的话。据说泉边现在有了茶室,游客随时可以享受到天下第三泉泡制的龙井之美。不过真正的三处古泉眼早已封存,只在下游开凿了大池,方便市民取用。亲见有人直接拿空瓶装了水就走,一时怀疑后山小店里卖的矿泉水就是灌自那里。山中有农家贪图方便,在屋后院挖个一米深的小坑,任凭黄土裸露,不做修饰,就有泉水渗出汇集,供一家日用。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竟不曾注意虎跑的泉边还立着一代大师李叔同的骨塔,也不知大名鼎鼎的济颠就圆寂于此,白白的错过。李叔同出家前曾是西泠印社的名士,一场盛会散尽,当年做诗凭吊孤山苏小小的人,也都纷纷作了古,占据了某座坟墓供后人瞻仰。前人已去,生命还在这片古老的地方不断繁衍生息,杭州,从来都不会寂寞。 事实上聒噪的各种观光团来回穿梭,也不会给人寂寞的空间。景点导游们人手一个大喇叭,嗓门此起彼伏,不见其人,必闻其声,也不怕旁边的散客没有交钱占了便宜去。行到一处,见柳荫边上停靠着画舫,孩子们欢呼着跳上去,站在船头向湖面眺望,又是另一番景致。东岸有一片开阔地,游人渐次聚集,一问方知有喷泉初试。于人群里捡了个缝,站定,不多时有音乐响起,湖面上激起水柱,随着音乐高低起伏,气势直逼拉斯维加斯的那座豪华喷泉。可惜落在天然去雕饰的西湖上,总有点画蛇添足的感觉。一个月以后,《最忆是杭州》在这里上演,媒体给了晚会四个字---美伦美幻,是灯光修饰后的另一个西湖。 那天只游了半日湖,孩子们累了就折回房间小憩。我倚在床头,从窗户凝望过去,记忆中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半截古塔后,没于无边青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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