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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1/2008 - 09/30/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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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下的小鬼儿(上-2)
   

   今天好冷啊!

        老抗身穿一件深蓝色粗呢子小大衣儿,头戴一顶老头儿帽儿,脖子上紧紧地围着一条黑色的小围脖儿,双手捂在嘴上不停地哈气,两脚来回替换着跺着地,不耐烦地等在德内大街幼儿园紧闭着的大门儿外。

        吱的一声儿,大门上套着的小门儿打开了。人们顺序地走了进去,老抗飞快地穿过人群从月亮门儿跑进了后院儿:“小猛,小猛,我来啦!”

       “老抗,我在这儿呢!”我从幼儿园阿姨胯下挤出。右手招呼着哥哥,左手使劲儿的往袖子里缩着。老抗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出幼儿园。

        刚一拐口儿,我睁开了和他拉着的右手。双手放在背后说:“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行了,快走吧,咱们还得去东煤厂接小沉呢。不是蜡笔就是橡皮。”老抗着急地说。

        “不——对!不,我就不走。你猜着了我就走。”我又犯犟了。

        “哦,弹求儿。”他耐着性子猜着。

        “不对。”我诡异地笑着。

        “我不猜了,等咱们接了小沉到家后我再跟你玩儿好不好?”他说着来拽我的手。

        “不好。那就凉了,里边儿的肉馅儿就不香了。”我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你不猜着我是不会走的。

        “包子,肉包子。”老抗不屑地说。心想:傻蛋,你自己都给说出来了。

        “对——啦!今天我们吃肉包子每人四个,我给你留了一个。给!”我把左手向前一伸,亮出了一个攥破了的小包子儿,一团小肉玩儿清楚地咧了出来。

        老抗接过来一口搁在嘴里,拉起我的手拐进刘海儿胡同向东走去。

        “好吃吗?”

        “好吃,好吃。可下回别给我留了,家里有我的饭。”老抗认真地对我说。

        “那你昨天晚上睡觉时和妈妈说你没吃饱饿得睡不着?”我边小跑儿地跟上边问他。

        “好啊,原来你没睡着,你呼呼的是装的,你这个老母猪!看我老孙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举起手来假装要打我的大胖脑袋。

        “哎,猴儿哥,以后我再也不敢了。饶命,猴儿哥饶命!”我挣开他的手往后就跑。回头儿一看他并没追我,就停下来挑着脚儿地喊:“你才不是孙猴子呢,我看你是大母猴儿。”

        “都六点多了,我还没做功课呢。你走不走?要不我自己去了。”他转过身去佯装要走。

       “别,别借。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我赶快跑回来顺从地伸出手。

       他拉着我穿过新开胡同向东煤厂托儿所跑去。我们刚跑进小沉那班,他早已穿得整整齐齐的等在那里,看见我们俩他笑了。

       小沉也快两岁了,两只大眼总是使劲儿瞪着,似乎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他穿着一身儿黄色带小黑点儿的棉衣裤,带着一顶花道道儿的毛线帽子,顶儿上还耷拉着两个绒绒儿的小毛线球儿。外边儿围着个一面儿黑一面儿红的小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球。我们俩都叫他小土豆儿。每星期六我们俩都会在这个时间来接他。他是整托,周一至周五都住在托儿所。

        不到八岁的老抗抱着小沉本来就很吃力。今儿他穿得又像个球,老抗是搂,搂不过来,抱,又抱不动。蹭几步,停下来歇歇,挪一点儿,站直了喘喘,不一会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小沉皱着眉头看着他,是啊,这种抱法儿也着实让他受罪。

        “小沉,你能自己走吗?我领着你。”老抗喘着粗气低下头儿来小声儿问他。

        小沉瞪着两大眼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既不摇头儿,也不点头儿,更不说话,像个哑巴。

       “要不咱俩搭轿子抬着他好吗?”我出了个主意。

       “太好了,你怎不早说啊。”老抗用左手攥住右手手腕儿,我忙用右手攥住左手手腕儿。老抗说:“不对,用左手攥右手,真是猪八戒。”

        “是你不对,就是用右手攥左手,你换过来!”我坚持着。

        老抗无可奈何的换了手说:“那你到我这边儿来,咱俩掉个个儿,要不还得抬着他转一圈儿。”

        我不理他,搭着手往小沉卡巴裆里插时才发现是反的。便跟老抗换了个个儿,我们俩抬起小沉急急忙忙地向家中走去。一路上这小土豆儿乐得屁眼儿都合不上了。好在东煤厂儿离我家只隔着一条柳荫街,从托儿所到我们家全长也就五六百米,那也给我们俩累得够呛。

        一进家老抗忙给小沉脱去了斗篷。我打开封着的火盖儿,站在小板凳上从水缸里费力地舀了多半壶水,老抗拎起放在了炉子上。跟着他跑到里屋从蒸锅里拿出一个大窝头一边儿吃着一边儿打开书包,做起了功课。小沉趴在床上,我递给了他一个拨啷鼓儿,然后站到老抗旁边儿看他写功课。

        乓啷乓,乓啷乓,小沉手中的拨啷鼓儿不时地响着。间隙时墙上的老挂钟则嗒嗒地配合。

        呲——哧——火上来了,红红的火苗窜起了老高,把水壶烧得欢快地叫着。

        我拿起一块抹布刚要过去,老抗低着头儿喊道:“你别管,给我!”他扔掉铅笔接过我手中的抹布搭在水壶把儿上,欠着脚尖儿小心翼翼地把水壶挪到炉盘的一角儿。火苗窜了出来,屋里暖洋洋的。他放下抹布两手互掸了一下儿,抬头儿一看老挂钟儿都快走到八点了。

        “今儿礼拜六,妈怎么还回来这么晚啊?”他小声嘀咕着。

        “妈妈,我要妈妈!”小沉把拨啷鼓扔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老抗跑过去轻轻地拍着他说:“别哭别哭,妈这就回来。”

        一会儿,小沉不哭了。老抗对我说:“你逗他玩儿会儿,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我捡起地上的拨啷鼓儿使劲儿地在他眼前摇晃着。可他用小手儿推开,看都不看。噘着小嘴儿瞪着大眼直直地看着门口儿。

        “我给你唱歌儿好吗?”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宝宝做管箫。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紫竹调。小宝宝------

        他还是不理我,嘴里吭哧着,脸憋得通红,像在使劲儿。好一会儿,他不吭了。可能这个歌儿他不爱听,

        小三娃,放学后,一把镰刀拿在手------

        看他眼睛发直我问他:“你是不是听不懂啊?我给你讲讲。‘舞起那镰刀光闪闪,割下那青草绿油油。割了那一摞又一摞,喂得猪------’”

        “什么一摞又一摞,刚跟我买的就卖。也不问清楚喽,误人子弟。是箩,箩就是筐,明白了吗?”

        我看着老抗着急道:“你怎不早说啊,我还在幼儿园教小朋友了呢!”

        看到小沉不闹了,我又去看老抗写作业。当他写了一个“上”字时我立刻说:“这个字念上,上下的上。”

       “去去,臭显摆什么呀,你不是就认---哎,怎么那么臭啊?”老抗使劲抽了下儿鼻子问我。

“真的,是臭,准时掏茅房的来了。”我耸着鼻子说。

        “去你的,什么时候掏茅房的大晚上的来过呀?笨猪。”他站了起来一边儿闻着一边四处查看。

        “咳,准是小沉拉屎啦!”他说着跑到小沉身边儿。

        小沉已经趴着睡着了。老抗撩开小沉的屁帘儿一看,可不是嘛,黄黄的带些颗粒状的糨糨的屎贴在小沉的屁股上。

        “快,快把他放在地上,要不屎粘在床单儿上妈妈还得洗!”我急得大声喊着。

        老抗慢慢地提起小沉的两腿,一看床单上没有一点儿屎,高兴地说:“没事儿,没拉床上。快把他斗篷拿来。”

        我赶快把斗篷递了过去,他把小沉包了起来。

        “来,帮我抬一下儿。”说罢他抱起小沉的上身儿。我抬起小沉的腿问:“抬哪儿去呀,这么臭?”

        “抬外边儿去。”说着他倒退着往门外走,我抱着小沉的腿使劲儿跟上。到了院儿里他说:“先放下。”

        我说:“这么冷,行吗?”老抗也不回答竟自走向大白菜窖。

        在我记事儿前,这五号也不属于我家了。院内的果树全锯掉了,只留下了那七棵枣树。政府在院儿里新盖了三排共十五间房,两排北房各六间,一排东房三间。搬进来许多新邻居,加我家一共是十四户人家儿。我家倒是还住在这三间大北房里,只是每月要交房费了。这院儿除了各家门前都有一大块空地儿外,院儿里还有一大片儿空地儿供孩子们玩儿。

        北京的市民一到入冬前家家都在自家屋前挖个大菜窖。存放一些大白菜、大萝卜、大葱等蔬菜和白薯、倭瓜等物。不然一入冬再买时不但很贵,还很难买到。

        别人家挖的菜窖像个小地道,入口儿处一阶阶儿走下去。洞口儿用木头盖儿一盖,上面再铺个草帘子,又好看又方便。可我家没有成年男子,妈妈只好动手挖个大坑,用向日葵杆儿横搭在上面,铺上稻草,再放上一个竹门帘儿,把原来挖出的土铺上一层,搭成一个菜窖。年年如此,也过来了。入口处是一块长条木板儿,掀开就可以进去。和院里小孩玩儿藏闷儿的时候,这是我们最佳的藏身地方儿。

        每年一到挖菜窖时,老抗和我可兴奋了。衣服一脱,和妈妈抢着挖土放菜。弄得满身满脸又是泥土又是汉。可不管多累,依旧是小白牙儿一露,笑得开心极了。

        老抗掀开木板儿,跳了下去。我抬起小沉的上身儿慢慢地挪给了他,我也跳下去后俩人轻轻地把小沉放了下去。我们怕入口处儿冷,特意把他往里边儿放了放。然后我们俩爬上来把木板儿盖好,还特意加了一层稻草。拍了拍手,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屋儿里。

老抗写完他的作业对我说:“咱们还有好多加工活儿没做呢,快做吧。”

我们搬出小炕桌儿、小板凳儿,又搬出一摞摞的豆纸(那时作为手纸用的一种很糙的屎黄色厚厚的吸水力较强的纸)。每人手里拿根擀面杖,把那豆纸掐起一小沓儿裹在擀面杖上用力向下一捋,压出皱褶儿来,然后打开一张张叠成三折成长条儿形码齐。就这样反复着,直到把这一摞摞全部做完。这是可以挣钱的,大概是一千张五分钱。我们每天做三千张,能有一毛五分钱,除了周日一周六天也可以赚到九毛钱。九毛钱啊!这可以够我们看两场电影还能租几本儿小说儿回来。除此之外我们还做加工小宝剑、大刀等加工活儿,就是用砂纸把剑身、刀身打得光光的。这可不是谁家都能有的,这是我妈妈从厂子里带回来让我们做的,别的家儿想做还没有呢。

我从小做事儿比较认真,或说是死硬。每一掐都必须要十张,而且不坐在小板凳儿上,而是站起来用全身力气压着。然后打开把每一张角儿对角儿边儿对边儿的整整齐齐叠好。老抗就不是,他随意掐上一沓儿就裹在擀面杖上一捋,叠的时也不管它对齐没对齐。自然他的速度比我快多了,他经常在我数张数儿时轻蔑地讥讽道:“就是老母猪,死心眼儿。”

可是每次一有因质量不合格退回来的就准是他做的。妈妈表扬我踏实、诚恳时我会得意地对他说:“孙猴子一跟斗十万八千里,可唐僧不要他。大母猴儿倒快,快了半天不合格,管屁用啊。”

        妈妈今天不但回来的晚而且还特别的累。

        自从爸爸被打成右派抓走后,为了养活孩子,为了这个家的生存,为了日后丈夫归来全家团聚,妈妈找到了一份工作,“北京市西城区玩具四厂”。

        她本应是拿学徒费十六元,因她有文化,厂里就叫她去厂办做秘书兼任工人文化教员。但她坚持要在车间干,文化教员可兼职,但秘书不做,厂办不去。最后厂里硬是同意了,还给她订了四十五元的月工资。四十五元啊,这在当时的中国可以维持一个四,五口儿之家的生计,会过的甚至可以维持七,八口人的存活呀!

        自此她从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从不知道钳子怎么拿锤子怎样使,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加入了工人的行列。

        当她第一天在车间里出现时,工友们都用诧异的眼光观望着她。同样的背带劳动布裤子穿在她的身上是那么合体。白白的无沿儿软帽儿罩在她盘起的乌发上越发衬托出她的白净。一付深蓝色的粗布套袖戴在她白藕般的玉臂上显得那么干净利落。两只灵巧的手白嫩细长,手指尖尖,每个动作都是那么轻盈美丽。脚上那双扣襻儿方口儿平底儿绒布鞋富有弹性的在地上跳跃着。

        “这哪儿是什么学徒工,肯定是某剧团或电影厂的演员来体验生活------”工人们这样议论着。

        那时的玩具厂虽说是手工活儿,有点儿技术。但都是流水作业单一的工种。妈妈很快就学会了怎样用木或铁锤将一块铁或铝铁皮敲打成一个刀、剑鞘。只是头两个星期胳膊酸胀疼痛,第三个星期胳膊红肿的抬不起来了。但她从没向任何人说过,咬着牙挺了过来。每晚回家后用热毛巾敷一敷就算治疗了。每当老抗和我指着她胳膊问她时她都笑着说:“这是对妈妈想做工人的考验,等这红肿一消了,妈妈就是个合格儿的工人啦。”

        知道妈妈是做宝剑大刀的,我天天吵着要妈妈给我一把宝剑。妈妈答应春节带我们逛场甸儿时给我买。为此,我每天数着日子,只盼着春节快点儿到来。

        如今妈妈已是个熟练的工人,被选为了生产班组长,所在的班组月月都能拿到先进班组的小红旗儿。她还被推荐到西城文化馆话剧团演话剧。

        今天她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快下班时,检验员发现她所在的班组一个学徒工的产品不合格。可要是返工就得下星期一才能做,但是这批产品原定下星期一就要出厂。今天是礼拜六,大家都盼着早回家,所以她叫大家都回家,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返工。她一直做到九点半才做完,穿着工作服就往家里跑。

        出了厂门儿,她破例的从厂门口那站就上了车,掏出七分钱买了车票。平时她都是走到德外大街那站才上车,只差一站就要多花三分钱。一想三分钱可以给三个孩子每人买一块糖,孩子们吃到这一块水果糖欢快地叫着妈妈时那幸福的感觉促使着她每天都加快脚步走这一站。因为这一站距离比刘海儿胡同到蒋养房那一站要近。

        今儿她可不敢省这三分钱了。快十点了,孩子们怎么样了?她揣揣不安地想着------

        “刘海儿胡同到啦有下车的请准备好。”14路汽车售票员儿压着嗓子从鼻腔里溜出那职业的语调儿把她惊醒,她跳下车飞快地向家中跑去。

        推开屋门儿,鸦雀无声,日日都伴随着自己的出现而传来的一连串“妈妈”的欢叫声哪里去了?

        老抗趴在一摞豆纸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擀面杖。小猛卧在地上靠着桌子腿儿睡得正香。小沉呢?小沉哪儿去啦!

        “老抗,老抗,小沉呢?”妈妈慌忙推醒了老抗。

        “小沉----哦,小沉在白菜窖里呢。”老抗腾地窜起向门外跑去。我也一下儿惊醒,揉着眼睛对妈妈说:“小沉拉了一裤兜子屎,臭极了。我们俩把他放菜窖里了。”

         妈妈早已冲向菜窖跳了下去。她抱起小沉一看,鼻涕口水满脸,胸前湿了一大片,依旧睡得很香。回到屋里打开斗篷,屎有些干了,一片片粘在屁股、裤子和斗篷上。赶快拿起脸盆舀了小半盆凉水,提起炉台儿上的水壶对了些热水,用手边试边说:“火都快灭了,这时开着炉盖儿是最危险的,有煤气知道吗?”

        她说罢铲了一铲煤球儿添在炉子里,老抗拿起火筷子就要捅,妈妈摇着头儿说:“这会儿千万别捅,一压瓷实了倒灭了,要让它自己慢慢缓上来。人要实,火要虚。”

        她给小沉脱下裤子,一手抱着一手给他洗着。

        “妈妈,什么叫人要实,火要虚呀?”我没明白她刚才的话就问她。

        “火是靠空气的流通才能燃烧,你把它压的实实在在不透气儿它就灭了。人要靠诚实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在社会中生存。如果太虚假了是没有人愿和他做朋友,社会也不会欢迎他的。所以说人要实,火要虚。”

        她给小沉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盖上棉被转身要做别的事儿时,小沉两只小手抓着她的衣服不放。她低下头亲着他的小脸蛋儿说:“小乖乖,妈妈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妈妈一做完就搂着你睡觉好吗?哎,真乖。”

        小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可他不睡了,爬起来看着妈妈里外忙乎着。妈妈看看火缓上来了,擞擞底下,又加了一些煤,在中间扎了个眼儿,把水壶兑满压在了火上。

        不一会儿火苗儿又窜了起来,把屋子烘得暖和极了。她这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上了。打开蒸锅一看还有一个半窝头,便将窝头切成小丁儿,又切了几片儿葱花儿,在炒菜锅里滴上几滴豆油,烧热后一炝葱花儿把窝头倒进去来回翻炒着。

        屋里弥漫着一股炒窝头特有的香味儿。妈妈拿出三个碗,把炒好的窝头分成三份儿,一份少一些,那两份一样多。对我和老抗说:“吃吧,吃完好睡觉。”

        娘儿仨吃着炒窝头时妈妈说:“以后千万别把小沉放菜窖了,咱家菜窖不结实,塌下来你们就没这个弟弟了。”

       知道了。”我们俩点着头儿答应着。

       吃完饭老抗赶忙把剩下的豆纸叠完。我把碗放到锅里,舀上一瓢凉水,又要去火上拿水壶。妈妈一步赶过来把水壶提起帮我往锅里兑了一点儿说:“告诉你几次了,火上的东西你别动,妈不在时叫老抗拿。”

        “那要是老抗也不在呢?”我对这个规定很不满意,执拗地问。

        “他不在你也不会在的,我告诉他了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家里。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动火上的东西。记住了吗?”妈妈郑重地说。

        “嗯,记住了。”我刷着碗点了点头儿。

        妈妈打了一盆洗脸水,洗完后倒在脚盆里。又往脸盆里兑了一盆温水对我们俩说:“你们俩赶快洗脸洗脚。”

        她自己坐在小板凳儿上洗起了脚。

        她的手和脚的皮肤好像不是一个人的。脚依然是光白细嫩的,可那双手却在长年的与锤、剪摩擦中变得又干又糙。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还布满了道道黑沟,手掌也有了一层暗黄色的老茧,指关节儿比指肚儿粗大了一圈儿。

        但她的脸依然非常美丽,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神情虽很疲惫,却十分安详。

        她洗完脚把水倒掉,把脚盆放在板凳前。老抗把我们俩洗过脸的水倒在脚盆里,又拿过来一个小板凳儿。我们俩面对面的洗起了脚。四只小脚儿在脚盆中你挤我,我踩你,展开了角逐。

        睡觉了。老抗自己睡一张单人儿床,妈妈小沉和我睡在一个用两张单人儿床合起来的双人儿床上。我睡在里边儿,妈妈睡在外边儿和小沉盖一床棉被。很快我们仨就睡着了。

        这时的我家已一贫如洗,屋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除了这两张睡觉的床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有一个上半部对开门儿,下半部是三个大抽屉的柜橱。这最底下的大抽屉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个玉的毛笔筒儿,灰色的女人小手包儿,爸爸的假牙------

        最吸引我的是一个四方的铁盒儿,里面放满了洋画儿。我经常拿出来摆弄,对比着上面的人物。还有许多相片儿,几乎堆满了整个儿抽屉。大的有一两尺,小的像火柴盒一般大。其中一张最大的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上面站着一排排穿着呢制军装腰中挂一把小佩剑威风凛凛的军官。这第一排靠中间那人怎么那样眼熟?啊,那是爸爸。

        爸爸真精神,高出他俩边儿的人半头。帽檐儿下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智慧无比,高挺的鼻梁刚正不阿,果敢坚强,紧闭的四方嘴角儿异常倔强,桀骜不驯。

        咦,中间这个是蒋介石。蒋介石不是大坏蛋吗?爸爸为什么和他一起照相?

        哟,这个小军人脸上还露着稚气,他腰间的盒子枪显得那么大,骑在高头大马上真威风极了。听妈妈说那是吕正操。

        长大我也要当军人,骑着大马,冲锋陷阵,走遍天下。

        我家正对着屋门儿摆放的那张八仙桌儿和它两边儿的两把椅子十分引人注目,是紫檀木的。桌子四周是镂空雕刻的花纹,椅背上雕刻着荷花。与别的家具一比分外显眼,让人觉得不像是这个家里的物件儿。

       里屋还有一张单人床是姐姐们偶而在家睡一晚时备用的。还有几只破箱子,里面是一些旧衣裳。其中还夹杂着几件旧旗袍儿和破大衣。有一只箱子只有箱底没有盖儿,四角儿用一些疙疙瘩瘩的金属物包着,箱身也有一些闪亮的饰物,与箱盖儿相接的合叶还留有被人为破开的痕迹。箱子里还扔着一件旗袍儿,一条黑色的羊毛披肩。听妈妈说小沉小时怕他乱爬摔着就把他放在这箱子里。

        妈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丈夫已被抓走三年了,他现在怎样了呢?六十多岁的人了,在那里身体受得了吗?他脾气不好,见到不合理的事儿就会较真儿,肯定没少受罪------公侠,我是多么想你呀,每当孩子们睡着后我看着他们的小脸儿就看到了你。你知道吗,他们仨都有像你的地方儿。而且都很懂事,从不让我着急。你放心,不管多苦多累,我都会把他们抚养成人。我相信他们长大都会像你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要少说话,多想些开心的事儿。一定好好保重身体,不管什么时候,多老都不怕,只要你能在家坐着,甚至躺着都行。我天天能看到你就知足了,孩子们也需要父亲啊。

        大豫怎样了呢?大豫会不会------

        大豫是我一个哥哥,但不是我父母亲生的。

        那是一九四一年春节,妈妈从洛阳城里坐车向郊外驶去。她是去看望正在前线指挥部的爸爸。那时爸爸正率领部队在苏豫皖与日寇作战。

        漫天的大雪使车子行驶缓慢。行至郊外十多公里处时,妈妈看到路边雪地里有一个小包袱,似乎是包着个婴儿。她急忙让司机停下车来,走回几步一看果然是个弃婴,嘴唇已冻得发紫。用脸贴着他的小嘴儿感到还有呼吸,马上叫司机掉头回城直奔医院。还好这孩子命大,在医生的抢救下活过来了。自此这个男婴就成了我家一员,取名沈豫。既含路“遇”的意思又意指是在河南捡的。小名叫大豫,谁知这谐音实在不吉利,如今他真的坐了“大狱”。

        爸爸被关押后,大豫为了家里的生计主动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愿望,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他个子不高,但很壮实,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上学时他住校,工作后就住在厂里,每周日回家。对于爸爸的事他始终没说过什么,只是非常悲愤。

        一个周日他在回厂前对妈妈说:“这是我工作以后攒的钱,您给弟弟们买点儿东西吧。您别着急,我爸爸会回来的,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从那天走后他再也没回来过。

        一天,来了个警察通知妈妈去“功德林”给大豫哥哥送被褥。妈妈才知道他拿着爸爸的相片儿想跑台湾去,已因反革命罪被捕入狱,现在德胜门外“功德林”拘押。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家中仅有的几条棉被中挑出一条最厚的挟在腋下,带着我来到了“功德林”。

        “功德林”的大铁门紧闭着。妈妈走到大门边儿上的一个小窗口儿,递进去一张小纸条儿。不一会儿大门上的小铁门开了,她低头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不,我要跟着您。”我拽着她的裤子说。

        “不行,你就在这儿等着!”她说着把我的手甩开,夹着棉被走了进去。

        我第一次看到她发这么大的火儿,吓得乖乖地等在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妈妈终于走了出来。她目光呆滞,身子也有些发抖,没有理我,径直向前走去,我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突然她站住了,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监狱的方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没有去擦,也没有哭声,只是任泪水湿透她的衣衫。微风吹动她的长发,带起两鬓的发丝,我第一次发现妈妈有了几丝白发------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大豫有什么罪,遭到了怎样的处罚,是活着还是死了?

        不过我相信,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找到爸爸妈妈在京郊八宝山的墓地,去祭奠父母。虽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沈家亲生的儿子,但在他的心目中早以自己能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自豪了。

        疲惫的妈妈终于在每晚的冥想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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