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生活札记:相叠的杂感 唐夫 一 杂感于人生是什么呢,是千奇百怪于内心激荡而起的波涛?或是呈现与横斜的眼波,带有皱纹的眉头,浮现瞬间,随即烟消云散?说来,有的杂感如山洪爆发,有的似雷鸣闪电。当然,也不能排除其间若微风涟漪扩散不止,久久回旋。 比如,昨天我就遇到一次这样的杂感。依照芬兰法规,到冬季来临之前得把车轮更换,用一种特制的带有铁钉弹珠于冰雪防滑的外胎。干这活儿如果工具不顺手,对付那几个十二毫米的螺丝,那是有点费劲。而我的车因为年限又更加吃力。想年轻时候我曾是机修钳工,成天扳手夹钳榔头锯弓起舞弄影,电焊白铁钣金敲敲打打也兼收并容,无日不和金属交道,无日不用重力。那年头的土法上马 --- 这个词汇今天无人再用 --- 简单的说就是最近被荣称成为八戒的项上之头者的称谓,是他去东北农田看看就准备和美国硬较真,傻乎乎说为自力更生,让这四个字当年用得臭不可闻的词汇,又成葵花宝典。什么都因陋就简,什么都人定胜天,经常干傻事饿死人是特级傻瓜加暴君农民毛当政时的唯一特征。那时我二十岁左右,成天工作再苦再累,下班后还去球场冲锋陷阵,早上起来长跑一段路之后,才回来早餐,然后去车间工作,依然雄赳赳的。 谁知时过境迁,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天意从来高难问啊。这不,昨日把轮胎换了下来,今天就腰酸背痛,曾经轻松愉快的活儿,现在变得吃力。下次恐怕得让车行解决,惑然间心里出现一个老字来。 其实,本来松懈这几颗螺丝并不难,难的是这车的千斤顶是一种斜撑角钢螺旋用劲,摇来特别重。尽管这车机器仍然良好,声音柔和也驾驭轻松,油耗也正常,但铁壳下沿承受千斤顶位置就有点可怜巴巴的“无病呻吟”啦。为此我只得爬在地面紧贴在车底盘下,延伸半截身子进去,将千斤顶使用在车轮转向支架位置,只能很别扭的使用小半径把手让摇动。为这个左前轮我足足弄了不下一小时。其余三个轮胎要省事些,使用工具位置倒给力。老实说,这车的前主人保养真不错。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万事万物都有衰变期限,包括地球也不例外。人呢?就更容易弹指一挥间的不带走一片云去啦。 我买这车的考虑是5G年代据说快了,汽车私用已经没有必要。有的说明年可能普及,到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开车就随心所欲到达任何地方。人类一但把信息与光电组合,这样的进步是何等飞速,令人目不暇接,魂不守舍就很自然而然。 二 刚才说到杂感与岁月之叹,更有甚者,那是发生在我摆车住宅后的宽敞通道上,准备动手时就见到一位年轻女士牵引着我的邻居阿和能的大黑狗走过来。我知道阿和能从来就是和他的爱犬进进出出,形影不离,可这次就不见他,我估计他病得不轻。今年这几个月一度未见,再碰见是在大楼行道开门时,他那瘦弱不堪的模样,好像是从医院被送回来似的真是判若两人。最初我几乎没有认出他。这时候我见到女人牵狗走近,就顺便问问阿和能呢,还好吗。她告诉我已经“过离”(芬兰语发音就这样的kuoli,意思是去世)。“Kouli!”我大吃一惊。已经走了两周啦,她这样告诉我。你是他的女儿吗?我想应该是的,芬兰对狗的待遇和人一样,现在主人不在,也得每天出去散散心啊。她笑笑说不是的,是邻居(纳布里)。怎么就走了,我惊愕中叹息一声,她也点点头,表示同感。 我是四年前搬来这座有四个单元通道的两楼一底的住宅,其实一共是四层,底楼是储藏室和运动器械,母亲婴儿车摆放,自行车房,桑拿浴,洗衣间等等,一应俱全的住宅。这是中国住宅从来没有的设施,除了给你居住那点面积精打细算之后再把楼道电梯均摊,再配以天价,让购房者蜂拥而抢。由此,全国人民的钱都被官商匪警掏空,骄奢淫逸唱着厉害了我的国。人称八戒之颈项者就是天蓬元帅吧,还经常出国撒币,就是不知道国外老百姓是怎么生活。像我这样两地都有经历来说,不说两句是不愉快的。 阿和能就住在底楼上来的一层,我是二层,上面还有一层,每层楼三户,成品字形,缺口处是楼梯。很宽敞的。这里几乎都是芬兰居民,大家相安无事,大楼总是安安静静,没有那种不时出现的赤道战鼓和东方烟花火炮。而且芬兰人讲话绝不吼喊,总是走进轻轻的问询或者对答。一方一俗吧。但我很喜欢这样的安宁环境,丝毫不受侵扰。 最初见面和阿和能聊起来,是因为他常出门放狗,那条黑狗是他的最佳伙伴。黑得发亮的毛色,灵巧的身段,见人就摇尾巴的欢乐,令人喜欢得想摸摸,那是他的爱犬最喜悦的时候。初见阿和能还是个高大健壮略显微胖的典型欧洲白人模样,他的脸说圆不圆,说方不方,比较宽大,和他几乎虎背熊腰的形态很协调。唯有他那微微翻起的嘴唇,以及那深渊而和蔼的目光看来,有牧师般的仁爱与宽慰。他走起路来有点慢腾腾,他的黑狗蹦蹦跳跳绕前钻后,并随时摇动尾巴,贴下耳朵刚好搭调。对欧洲还陌生的中国而言,谁见了他就不会意外,失之交臂后也忘记得不留印象。像这样的欧洲人太多,太普遍了。阿和能就是这样的形态。我每遇到他在楼道,在单元门口,或在车场周围的时候,面对他的微笑,我总想和他多聊几句。偏偏他不善言谈,我问什么他答什么,而且也不反问我,就没有办法“你来我往”了,他总是礼貌谦和,笑笑而别。最初我修理自行车,倒是问他借过不常用的特殊工具,看他打开那间专门的储藏房里,藏品丰富,排列有序的五金器具,让我想来他一定也是机械修理工之流。才如此情有独钟。我们能聊聊几句。估计他退休十来年了,年龄也在七十以上。秋去春来,四年一晃,我们彼此进进出出,各自为家也时时见面点头呼应,唯有他的黑狗总是不离,但从来没有见到他的夫人。有一次我问到太太呢?他说在家里,就没有话了。好像他也有孩子。只是没有居住在一块。后来我才知道夫人长病在家,从来不出门。 记忆深刻的是去年他换车,买了部很新的大众车,车身宽大,漆色极亮,摆走住宅后面检查打量的时候,他的面容极其兴奋。后来想起,我一次也没有见到他开过这车,只是偶尔在停车场的车位上整理和清扫一会。所有我经过的时候,都能见到他的车仍然在位。不想仅仅一年,他的车就再没有用场,真是人去车空。现在人去楼空,阿和能再不会出现在我们这个楼道里了,而他的黑狗靠邻居帮助放放,可能也会送到宠物领养院,再等以后的主人了。 对有些人来说,生命是一种波涛,或者是一种树木,有的甚至如一股微风,也许有人如溪水静静的流逝,无声无息就过去了。像阿和能这样的老人,该用什么比喻,我不知道。我只是和他浅浅的相交了四年左右,每看到他,只是感觉是位慈祥的老人。其实,说来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当这位帮忙放狗的女士进去大楼通道,我仍然在换轮胎时,费力搞了两三小时之后,又一位邻居走过来,她和我打招呼,说她也有自己的修车处,我笑笑表示下次换胎就开到她的营业点。但她声明她的营业地点在塔林。那是波罗的海对面的国家首都啊。原来她是爱沙尼亚来的移民。这下我们又多聊起来。我们又说起阿和能,对去世而悲感共同。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患的心脏病,几个月时间就去世了。这让我又一次想起阿和能可能才住院回来,走路被人搀扶,那一下的瘦弱,让我几乎认不出是他?再见到他走路颠颠巍巍出门,十分吃力,只看到他那裸露的小腿干是黑黑的发乌,我有点为之忧心忡忡了。但我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有点点头。我简直没有机会去参加一下他的葬礼。我知道芬兰人的葬礼的确很简单。一般去世前都在医院,去世之后送去教堂进行一下告别仪式,牧师撒点尘土在逝世者那薄薄的棺木上,念念有词,表示回归大地吧。然后就送到教堂后面的群墓园林。这里不可能在野外有墓地。象中国那种所有的荒山野岭,极乐世界,泰山庐山,宝山等等都有碑文入目,这里可能。所以,白天夜晚在郊外步行,也绝不会在看到冒出一个坟墓包包。令人掉魂。 想不到阿和能已走了两周,我还根本不知道,唉!他的一生就这样了结。尽管上了从心所欲之时,我还是希望他能迈过八十。 我居住芬兰快三十年了,其间见闻也有几次离世的邻居朋友,一位自杀的警察,我也写过他,一位也是与狗为伴的中年人,后来看见狗被一位女人在放,还有一位长跑不息的长者,他告诉我医生的定论给他只有一年生命,但他已经跑了十五年,还有一位邻居在走前把公共的院落打理好,还堆砌了一些绕花台的石块,特意涂色引人注目。他告诉我是患肠癌,将不久人世。做些活,不外乎是想邻居们还记得他吧。在中国有我的外公外婆,父母以及亲属同学,等等,随着时间推移,真是物换星移,不以人的意志。再想想火星上的建筑物,都是好多亿年前的痕迹,我们又算什么呢?匆匆万事万物,都是过客。有些人还拼命盗国,真是无法理解啊。还不是要回归尘土。 安息吧!亲爱的阿和能先生,一路走好。作为邻居,这就是我们中国式的哀悼了。当然,我不能为你烧纸放烟花火炮,那不是您期望的结局。想到此,我不禁写了这些,算是一种无法释怀的悼念。也算是一种难言言叙的杂感了。 唉!人生啊,真的很短。 2018-10-26 清晨于赫尔辛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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