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复一年 人生苦短须奋斗 从来莫问难不难 都爱色与钱 欲壑最难填 命中有福及时享 管他身后与生前 第二章:这个年头儿谁笑话谁 那天,二丫儿回家跟丈夫白挺一说六神儿要做变性手术的事,当下白挺笑得躺在床上直打滚儿,“哎呦哎呦”地喘不上气儿来。这下把二丫儿给笑恼了,大声骂道:“我操你妈!把你他妈乐坏了,是不是?”白挺一看二丫儿恼了,赶紧止住笑,起身给二丫儿斟了一杯茶,又给二丫儿陪不是,直到把二丫儿哄乐为止。 自从二丫儿嫁给白挺,有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渐渐地成了问题,而且困扰着二丫儿,那就是房子。早先父母住大杂院的时候,二丫儿曾经为婆家住楼房感到骄傲。但是,后来大伙儿都住进楼房,自己先前那点儿优势就没了。不但没了,因为别人的楼房盖得晚,不仅外观漂亮,内部格局也合理,这就越发显出二丫儿婆家这楼房的破旧来,不仅破旧还是简易筒子楼,一层一个公用厕所,早晨上茅房都得排队,二丫儿心里很恼火。 三丫儿和四丫儿虽然还没结婚,但是眼下都和男朋友同居,她们住的都是新买的楼房。尤其是二丫儿看了胖丫儿的房,九十平米大两居,光客厅就三十四米,大厨房大厕所,连拆迁房都比自己的房子强,二丫儿心里开始不平衡了。她觉得,父母原先住大杂院的平房,每个子女都有份,凭什么都让胖丫儿一人得了去?可是,现在再想这个也没意思了,因为那件事已经成为事实,已经不可逆转了。但是,父母如今还有一套三居室,五丫儿没谈朋友,弟弟六神儿也没对象,如果五丫儿找的对象有房子,将来爹妈死了,这套三居室就只有六神儿一个人继承。 二丫儿之所以算计娘家,是因为婆家已经没法儿可想了。当初二丫儿结婚的时候,婆家有两套房子,一套是她现在住的五十年代盖的筒子楼,没有客厅,没有厕所,也说不上什么卧室不卧室,就是那么两大间房,十六米一间,两间三十二米,是公公单位分的,后来婆婆掏钱买了;一套是三间平房,是祖上传下来的私房。因为白挺是老大,所以结婚时父母让他挑,他们两口子当然要楼房了,这在当时来讲,是很让人羡慕的。后来公公死了,三间平房婆婆住当间,两个小叔子住两边,不管将来拆迁不拆迁,再想从婆家那边弄房子,怕是行不通了。况且,因为自己住的地方离婆婆远,有点儿什么事儿,总是两个小叔子跑腿儿,两个兄弟媳妇受累,更何况,自己已经占了婆家一处房产呢?婆家那头儿,确实是没有一点儿想头儿了。 但是娘家这头儿呢?闹不好真能弄出点儿油水来。其实,即便这里边没有厉害关系,二丫儿对于六神儿要做变性手术这件事,也是非常关心的,因为娘家只有这一个兄弟。一般人家姑娘多了,最能干、最厉害、最精明的往往是二丫头,大丫头和其他丫头都不行,好像这是一个规律。王家也不例外,二丫儿比胖丫儿的心眼儿多得很,但是智者千虑,往往都有一失。在娘家拆迁这件事情上,二丫儿长这么大,头一回让胖丫儿给算计了。人家用两口子打架、赖在娘家不走的办法,钻了王连第身体不好,顾不上盯着拆迁办的空子,愣从娘家闹了一套两居室!你说这事儿邪门儿不邪门儿? 二丫儿没人的时候,直抽自己嘴巴子。就算三丫儿小,四丫儿五丫儿不懂事,难道自己是个木头人?怎么就没看出他们两口子的阴谋呢?但是,这事儿现在说也晚了,人家胖丫儿已经住上,并且拿到租赁本了。能算计的只有父母眼下住的这套三居室,但是这套房子还有五丫儿和六神儿住着,三丫儿拆迁的时候,闹了一间平房,她该不会瞎掺和了。但是,四丫儿、五丫儿还在一旁等着呢,就算她们婆家有钱,给她俩买房子,娘家也有她们俩的继承权呀,一码说一码,所以说这一头儿也不是那么好算计的。如果她俩都不稀罕父母的这套三居室,而且六神儿做了变性手术,那他往后肯定不会跟父母住在一起,邻居都是父亲的老同事,谁家不知道谁家,六神儿肯定不愿意在那儿住,父母百年以后这套房子就闲了出来。 如此说来,倒是六神儿做手术对自己有利,起码是对大伙儿都有利。可是,如果六神儿做了变性手术,那么王家这一支就绝户了。绝户对于自己重要不重要呢?自己是个女人,不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了孩子总是男人的姓吧?说出大天来,自己不过是王家的一个闺女,姓王的绝户不绝户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爱绝不绝,天底下姓王的多了。想来想去没有一点儿头绪,不想这事儿了,二丫儿想得有些头疼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关心唯一的弟弟六神儿,帮助母亲处理好弟弟这件事,毫无疑问都是应该的,也是任何人都挑不出理的。 想到这儿,二丫儿问白挺:“你说牟们家六神儿,这是怎么回事呀?好没(音:么,淹没)影儿的,他干嘛要变成女的呢?” 白挺冷笑一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哪知道呀。” 二丫儿解释说:“不是,你听我跟你说。我觉得啊,因为我不是男的,我不太了解男的。你说你干那事儿的时候吧,舒服得嗷嗷直叫唤,有时候为了让我答应你,你甚至用舌头……咳,我就不用细说了,反正那么恶心的事你都愿意干,为的就是让你趴到我身上。那你说,六神儿为什么就把这好事儿给舍了呢?我觉得,你们俩不都是男的吗?” 白挺说:“我说你不太了解男的,其实你岂止是不太了解,你简直就是太不了解!我告诉你说啊,人和人可不一样,男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男人和女人里边都有变态人,也就是人常说的同性恋。但是像你弟弟这样要做变性手术的,我还说不好是因为什么。没准儿,他有那挨操的瘾吧?” 这话气得二丫儿瞪起眼来:“操你妈!你才有那挨操的瘾呢!” 两口子说话儿没外人儿,二丫儿骂一句就骂一句,白挺并不计较。更何况,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嬉笑怒骂情之常理。白挺很讨厌那种离了脏字不会说话的人,但要是你把人家惹翻儿了,人家骂你几句也是你自找的。骂街是常人宣泄怒气的一种表达方式,和说话带脏字不一样,跟文明不文明扯不上边,充其量是个人涵养差些,这里还有一个承受极限的问题。 等了好一会儿,白挺也不吭声,二丫儿憋不住又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帮我妈还是帮我弟弟?按理说应当帮助我妈,因为我们家就六神儿一个儿子,六神儿要是做了那种手术,我妈我爸肯定就活不了啦。可要是帮我弟弟呢,你可以想象他这样的人,做了变性手术,他还能在我妈那儿住吗?他还会像常人那样娶妻生子吗?我觉得,他变成女人了,还要房子有什么用?他嫁给一个有房子的主儿,不就结了吗?” 白挺恍然大悟,他瞥了二丫儿一眼,说:“咳,我说你这儿着什么急呢?闹了半天是为这个,算计你妈的房子呢。” 二丫儿瞥了白挺一眼:“怎么啦?我为这个不对吗?那你有钱给我买房吗?” 一说这话,白挺就没话可说了。 二丫儿接着说:“你看我们家这姐儿五个吧,大姐把我爸和我妈的拆迁房占了;三丫儿虽然找的是老西儿,但是人家开煤窑烧焦碳,家里有的是钱,公婆给他们小两口买了一套大三居。四丫儿找了一个独生子,眼下虽然和婆婆住在一起,但是人家最近也买了一套新房,等公公婆婆蹬腿儿一死,那两套房子还不都是四丫儿的?而且,三丫儿还有一间廉租公房,将来拆迁那也是钱。五丫儿没对象,眼下还说不好,我想有三丫儿和四丫儿在那儿比着,五丫儿肯定也错不了。现如今的年轻人结婚,一般都是男方给买房子,不买房子谁跟呀。我觉得呀,五丫儿也不会要我妈那套旧房的。要是六神儿做了这种手术,他再走了,我妈那套房就更没人要了,尽管是九十年代盖的房,那也比咱这房子强啊,而且还是个三居室。如果嫌客厅小,可以把阴面那间小屋的隔墙跟客厅打通,打通以后客厅至少有三十平米。我觉得即便是个两居室,那也够咱们住的了。再怎么说,面积也是八十多平米呢,咱这房才三十多平米,差多少呢!” 白挺说:“那人家其他姐儿几个呢?横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吞了吧?就算人家不要房,也得作价平分,你横不能蹦子儿不出吧,谁心里没个小九九儿。” 二丫儿不以为然地说:“咱不会把这套交出去?卖了给大伙儿一分,不就堵住他们的嘴了吗?拿这套换那套也合算呀。” 白挺摇摇头:“怕不是那么容易。人家那房是九十年代初的,咱这是五十年代的,那是多少面积?这是多少面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人家能乐意吗?谁比谁傻呀?” 二丫摆了一下手道:“那个单另说,先说六神儿,说了一个说一个。” 白挺不解地望着二丫儿:“那你的意思是……帮助六神儿?支持他做变性手术?” 二丫儿点点头。 白挺撇着嘴摇了摇头。 二丫儿冷笑一声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呀?咱横不能老囚在这个屁眼儿大的破房里吧?咱怎么改善居住条件?你说?说呀!” 白挺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但是,我还是不太支持六神儿做这个手术。因为我听说,泰国的人妖活不了多大岁数,别看年轻时挣了不少钱,到了晚年处境很惨,最多也就活个四十多岁。人妖一般都是出自穷困人家,是穷人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万般无奈才让孩子去当人妖的。可是咱们现在并没有穷到那个地步呀。你想,你弟弟一个月工资五千多,都顶上咱俩了,你说他还不知足,他还想挣多少呀?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钱。反正,我要是能挣五千块钱,我就知足了。” 二丫儿:“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总相信一个理儿,苍蝇不抱没缝的蛋,总是事出有因。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对不对。不管别人管不管,咱们就随大溜儿,不做也行,做也很好,爱怎么着怎么着?由着六神儿,顺着六神儿,不得罪他,日后好说话。甭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依我看,这事八成挡不住,你说呢?” 白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二丫儿问:“哎,你考会计师的事儿怎么样了?” 白挺:“估计问题不大。” “下一步打算怎么着?” “看看哪个银行招人,去不了银行证券交易所也行,反正得进金融系统。” 二丫儿点点头道:“是啊,看看人家你们同学,不过是个职高毕业,人家两口子都在银行,现在全成了中层干部,不到三十岁一人分一套房子,还是银行系统待遇高,你可得抓紧点儿。” 电话突然响了,二丫儿一接是姐姐胖丫儿,二丫儿问:“什么事呀姐?” 胖丫儿气急败坏地说:“你说这他妈死嘎奔儿的!” 二丫儿奇怪地问:“谁呀?又怎么啦?” 胖丫儿:“还能有谁呀?你姐夫呗! 二丫儿:“我姐夫怎么啦?” 胖丫儿:“我婆婆那边不是要拆迁吗?我说让他盯住那边,是吧?讲比说离你上班那么近,什么事儿你都得往前跑,别让你姐姐钻了空子。咳,结果人家开动迁大会,他让他姐姐去啦,他说他请不下假来,你说这个傻逼!啊?怎么这么傻呀?不是还有我那吗?我罢巴儿地在家呆着,不会让我开会去?你说这个傻玩意儿,净他妈让我跟着他瞎着急!” 二丫儿:“咳,这不是刚开会吗?离最后办手续还早着呢,从现在看紧喽也不晚。” 胖丫儿说:“是呀,这回我可不能撒手了,讲比说我得亲自弄这个拆迁,不然的话,吃亏都不知道怎么吃的。” 二丫儿说:“唉,这就对了!想开点儿吧啊,姐你已经占了便宜,其实吃点儿亏也是应该的。” 胖丫儿问:“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呀,我能有什么意思呀?大姐,别胡思乱想啦。”二丫儿缓和了语气,说完挂上了电话,愣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可真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你别以为那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哼,我叫你怎么吃进去,怎么给我吐出来!” 白挺问:“你说什么呢?” 二丫儿摇摇头没吭声。二丫儿想起那天在胖丫儿家里,问胖丫儿房子多少米,租金多少钱的时候,胖丫儿那副骄傲的神情,二丫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全家人的承租房,拆迁的时候全让姐姐一家占了便宜,九十平米大两居,一个月才二百块钱租金,同地段的租金得两千多,差十倍呢,她这便宜占得太大啦!不行,坚决不行!凭什么呀?不把这个公道找回来,我他妈就是个傻逼!可是怎么找回来呢?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先记到心里,四年一个闰月,我等着你! 小伟定了婚,小秀嫁了人,每天美现在的日子不能说不松心。唯一让她不满足的是,男人大牛还没出狱。但是也有盼头了,死缓改有期,有期一再减,减来减去减得还剩下三年。大牛刚入狱的时候,每天美感觉简直跟天塌了一样,当时小伟复员找不着工作,小秀上学都买不起电脑,那几年每天美可真是美不起来了。 偏赶那个时候拆迁,按规定有大儿大女的家庭,只要儿子超过二十六岁,女儿超过二十二岁的,儿女都可以单独分一间,那样的话,每天美就可以分一套三居室。可是小伟当时只有二十二岁,小秀还不到十八岁,每天美好话说了万万千,最后还是分了一套两居室。更让她生气的是,何赛丽让田雨浓写了一幅字,不知道送给了什么人,不但分了一套两居室,而且还是塔楼最好的朝向。这套房原本应该是分给自己的,却让何赛丽给撬走了。每天美咽不下这口气,终日闷闷不乐,尽管住进了新房子,每天美还是大病了一场。后来每天美想开了,想不开也没法子,气死活人也白搭,每天美可不是那死心眼儿的人。 今天本来想去超市散散心,结果又碰见了何赛丽这个丧门星,真是冤家路窄!看见何赛丽开着轿车去超市,每天美气得肝儿疼!简直快要气死了。那辆车是白色的日本尼丧,哼,每天美想:尼丧尼丧尼姑丧,丧来丧去一路丧。真应该再扎上一块大黑绸子,那就跟灵车差不多了!怎么不他妈撞死丫挺的!?从美廉美超市回来,每天美更是心情郁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里没着没落的,打开电视机又关上了,连每天必看的韩国电视剧也懒得看,每天美只好穿上衣裳,拿上钥匙去见天贱家串门。 按门铃的时候,每天美听见屋里好像有人在吵架,听声音像是见天贱和她闺女娥子,这便勾起每天美的好奇心,于是她又使劲按了一下门铃。 听见门铃一直响,见天贱赶紧住了声,把门打开见是每天美,见天贱尽量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说了一句:“呦,是大姐呀,进屋坐会儿吧。” 每天美一点儿都不客气,跟在见天贱身后走了进来,随口问道:“干嘛呢廉婶儿?就您一人儿呀?每天每一人儿呆着也不嫌闷得慌,廉叔呢?呦,娥子没上班呀?” 娥子只好应酬地说:“晚走会儿。妈我告诉您,先甭跟我哥说,下礼拜我自个儿跟他说。我走了,大姐您坐着吧。”说完娥子沉着脸走了。 每天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不管见天贱高兴不高兴,开口就问:“廉婶儿,娘儿俩因为什么拌嘴呀?” 见天贱最讨厌每天美这种刨根问底儿的做派,但是她既不敢得罪每天美,又不愿意说出拌嘴的原因,只好说:“咳,没拌嘴。你还不知道,娥子说话就是嗓门儿高。” 每天美笑了一下说:“得了吧廉婶儿,我早都听见了。这有什么捂着盖着的?谁家马勺不碰锅沿儿?我听见娥子说:钱钱钱,一来就是要钱,谁跟谁要钱呀?” 见天贱知道捂不住了,只好说:“咳,还不是老家来人又要钱。不过说来也难怪,上回是我哥,这回是我兄弟,这么左一回右一回的,也莫怨娥子嫌烦。因为什么呢?我兄弟的儿子跟人家打群架,失手扎死一个过路人,这个人才四十岁,在县城上班,家里一儿一女,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好好的日子这下过不成了。你说人家能干吗?非让我那侄子给人家偿命。那个死鬼的媳妇闹得死去活来,见天见抱着一大卷烧纸,进了我兄弟的堂屋,扑通一下坐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号啕大哭。她那儿一哭,我兄弟媳妇儿利马就一挺身子死过去。大姐您说,这可怎么好?结果找了个中间人,好说歹说,正说反说,来回说了半拉月,最后总算答应私了,但是得给人家六万块钱。大姐您说说,让我兄弟上哪儿去找这六万块钱呀?六万呀!没办法,我兄弟只好跑到北京跟我借,可是娥子不让我借给他们,还说这是违法的,该偿命就得偿命。大姐您说说,一头是亲兄弟,一头是亲闺女,这不是让我两下里为难吗?兄弟轻易也不跟我开一回口,开了口却不借给,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心里怎么受?” 每天美听到这里不以为然地说:“咳,这有何难?您就跟您兄弟说,现在您不当家,您手里没钱,您还靠儿女养活呢,不听儿女的话不行。按说六万块钱买条人命都不算贵,农民不值钱。这得亏是农村,要是挨北京少说怕是得六十万!” 见天贱:“那,不是就把牟们大小儿给推出去了,让他舅舅记恨他。其实,牟们大小儿向来不计较这些,老家人要多少就给多少,这回要是不给,不是把前头的好儿都没了?况且,还没跟牟们大小儿说呢,我估计即使说了,大小儿也不会不答应的。可是大姐你看,眼下娥子就不让我说,她说她跟她哥说。还说什么呀?左不过是不让给钱呗,人家不是白要,是借,迟早都是要还的。你说,借都不借给,这可是亲娘舅呀!啊?真是气死我了!” 每天美:“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按说出了门子的闺女,还管这么些闲事干嘛?您不是不用娥子出钱吗?那就甭听她的,大小儿愿意借就行了呗。听儿子的,不听闺女的。” 见天贱叹口气道:“话可不是那么说的。这每个月,儿子闺女给我的钱是一般多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我吃闺女喝闺女,哪儿能不听闺女的呢?尤其是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要是不知道还好点儿,唉,还不如不让她知道呢。” 每天美挥了一下手说:“我看您还是拉倒吧,人家娥子不是说了吗,她去跟她哥说。您干脆就让人家哥儿俩商量着办吧,是好是歹您都甭掺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随她去吧。” 见天贱无可奈何地说:“唉,也只好这么着了。哎呦,晌午吃什么呀?咳,见天见就这个吃饭就烦死人!想吃什么都有,吃什么都吃得起,可就是想不起来吃什么!您说说,这是什么年头儿?就是大清朝的瓷器太后,她也没有这么犯难呀!” 每天美冷笑一声:“什么瓷器太后呀?还他妈瓦片娘娘呢。我告诉您说,您记住了,不是瓷器太后,是慈禧太后,慈禧!” 见天贱:“噢,是慈禧太后。我还当是老瓷器值钱,所以她就叫瓷器太后呢。” 每天美想了一下说:“我还有两个馅儿盒子,搁微波炉里热一下得了,一个人儿吃什么也懒得弄,我是每天每瞎凑合。哎廉婶儿,咱们院儿里有人卖房吗?您听说没有?” 见天贱问:“谁买房呀?“ 每天美:“我呀,给我们小秀买,小秀的对象定了,她想在咱们院儿里买套房子,这样离我不是也近点儿吗,老了我还得指着闺女。” 见天贱诧异地问:“我记得听你说过,小秀的对象不是买房子了吗?男方有房子就得了呗,你干嘛还给小秀买?” 每天美苦笑一下说:“我给买?我哪有钱呀,还不是用小秀爷们儿的钱。” 见天贱有点儿疑惑地问:“那……你这是怎么啦?小秀找的不是大款吗?找了大款你还不放心。再说了,一个闺女家不宜离得太近,两口子拌个嘴,她老往娘家跑,多烦得慌!” 每天美摇着头说:“咳,世上的事情只能是算计到了没发生,不能是发生了自己却没算计到,您说是不是?虽然我们小秀的对象说了,往后肯定要待我们小秀好。那不过是一句话,圆了扁了怎么说都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谁不会呀?可往后他要是对我们小秀不好,我能怎么着?我横不能每天每盯着他吧?他的房子写的是他的名儿,是他的婚前财产,离婚的时候不给我们小秀,我又能把他怎么着?所以我要趁着热乎劲儿,让他再给小秀买一套房,写小秀的名儿,也用不着多贵多好,守着我近就行,我给她盯着。” 见天贱:“咳,你不是还有小伟呢吗,有儿子见天见守在跟前就得了呗。” 每天美摇着头哼了一声:“儿子我可不能要。我要他?每天每吃我喝我,还得算计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算计他老妈。您说这样的儿子我能要吗?可是不能要!” 见天贱:“那你这套两居室怎么办?横不能让小伟两口子去租房住吧?” 每天美坚决地说:“怎么不能租?租去呗,我坚决不要他!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结了婚带着媳妇儿滚蛋,滚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见天贱:“这……怕是说不过去吧。这边是儿那边是女,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干嘛这么偏向?你听我跟你说,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结婚都是男方给买房,婚后住在男方家里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让他住在你跟前,那你还有钱给小伟买房子吗?” 每天美这回没话说了,想了一下说:“那,他就等着吧,先在外头租房住。租房怎么啦?我还不是租了大半辈子。给他买房我没钱,等我什么时候咽了气,他再回来住我这套房子,我活着的时候他休想!再说了,人家小秀也没要我什么呀,人家不是也结婚了?甭看我这房是廉租房,给了他也算是便宜他,三级市场开放啦,一套两居室的廉租房也值几十万哪!偏向?你说我偏向谁呀?” 见天贱说:“你租房住的是房管局的房,那是什么价?他租得着吗?租私房他租得起吗?他一个月挣多少钱呀?” 每天美说:“谁让他晚生二十年啦?他不会早点儿钻出来呀?我又没堵住他。” 见天贱不吭声了,她不赞成每天美。但是,她又不愿意跟每天美拌嘴,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于是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每天美呆着怪没味儿的,没话儿搭拉话儿,又说起了胖丫儿:“哎廉婶儿,上回王婶儿来您不是见着了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来的,我估计可能是胖丫儿和三丫儿闹矛盾的事儿。” 见天贱“哦”了一声,没接话茬儿。 每天美又说:“廉婶儿,胖丫儿经常上您这儿串门儿来吗?” 见天贱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每天美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站起身来说:“家走,回家做饭去。” 话音儿刚落,听见有人按门铃,见天贱起身把门打开,原来是何赛丽站在门口,见天贱有些尴尬也有点儿犯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天美一看这情形,利马儿拍拍屁股走人了。 何赛丽不用见天贱让,自己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等见天贱坐下之后,何赛丽问:“廉婶儿,她又干什么来了?” 见天贱心想:你管得着吗?兴许你来,怎么就不许人家来呢?尽管我不待见她,那也轮不着你发话呀。没等见天贱开言,门铃又响了起来,见天贱不由得说了一句:“呦呵,今儿还挺忙活,一拨儿跟着一拨儿。” 把门打开一看,原来是胖丫儿,见天贱问:“你今儿怎么有空儿,上我们家来呀?” 胖丫儿说:“廉婶儿,您有没有那什么……噢对了,有没有面肥?借我使使,我想给牟们儿子蒸几个馒头,外边卖的馒头,面里头净掺杂使假,吃了对孩子身体不好。” 王连第和王婶儿比廉叔和见天贱岁数小,而且胖丫儿姐妹们也比大小儿和娥子小,按说她应该管见天贱叫大妈,但是胖丫儿脑子里根本没有大小观念,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从小就是瞎叫一气,叫你一声还是好的呢,不高兴的时候啥也不叫,下边的二丫儿三丫儿四丫儿五丫儿和六神儿,也都跟着瞎叫,见天贱早就听惯了。 不容见天贱开言,何赛丽就撇着嘴说:“胖丫儿,你可真是会过!你要是发不了财,那才叫个冤呢!你说现如今,啊?三街两巷的,哪儿没有卖馒头的,还用得着自己费事巴结地蒸,多麻烦呀!你也不嫌累得慌,你可真是把好手儿!” 平常,胖丫儿总是管何赛丽叫大嫂,但是这回胖丫儿却没叫,胖丫儿说:“咳,你以为我是没事儿闲的呀,这不是卖的馒头不干净吗?这年头儿什么东西都掺假,白面里头掺好些个滑石粉,吃多了跑肚蹿稀。再说了,蒸馒头不用面肥,用的都是什么……啊对了,用的都是发泡剂和增白剂,孩子老吃那种馒头,不长肌肉净长囊膪,日子长了那还得了?还不得长成大肥猪!你们不知道,现在的农民坏着哪!卖的粮食又使化肥又使农药,自己吃的粮食只上农家肥。所以,我就让牟们当家的回老家弄了两袋白面,专给牟们儿子吃。” 何赛丽忍不住笑出了声:“呦呵,苗小郎还是你们当家的哪,我可是头回听说,什么时候提拔的呀?廉婶儿,您知道吗?” 见天贱没敢搭言,她看见胖丫儿的脸色不好看了。 何赛丽揭锅不看火候说话不瞧时候,仍然不管不顾地说:“咱们院儿里谁不知道?苗小郎老实得出奇,说话没声儿,走道没音儿,整天蔫了吧唧的,跟个病猫一样!他还能当得了家?他要是当了家,你干什么去呀?你还不得当国家主席?”说完仰着脖子嘎嘎大笑起来。 这年头儿说谁老实,就等于说他窝囊、废物一样,何赛丽这么说,胖丫儿当然不爱听了,不等何赛丽笑声止住,她就脱口而出:“废话!牟们乐意,你管着吗?” 何赛丽的笑声当下戛然而止,因为打住的太突然,她竟“嗝儿嗝儿”地打开了嗝儿。 一看形势不好,见天贱赶紧打圆场说:“哎哎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呛呛起来了。胖丫儿胖丫儿别生气,你等着,我给你找面肥去,你等着啊。” 何赛丽知道胖丫儿混,更何况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唐突,于是赶紧闭了嘴。 见天贱把面肥找来,胖丫儿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何赛丽转身就走了。 何赛丽这才对见天贱说:“廉婶儿,您说现在这是什么年头儿?早先胖丫儿住婆家的时候,苗小郎还敢跟胖丫儿对答几句,现如今,住的是老丈人家的拆迁房,苗小郎更矬了,跟他妈三孙子一样!大气儿不敢出,屁都不敢放,哪还像个大老爷们儿?” 见天贱心想:他不像大老爷们儿?那你们田雨浓呢?以前他的字不值钱的时候,不是也让你压得抬不起头吗?一个大老爷们儿蹲在院子里给老婆洗裤衩,我都替你难为情!还腆着脸说别人呢!想到这儿就说:“咳,这也难怪,谁叫他没能耐买不起房呢?什么年头儿也是谁有钱谁横。你看这电视里头,连国家都见天见叫喊:向钱看!向钱看!你说能怨老百姓吗?” 何赛丽赶紧纠正说:“廉婶儿,这回您可说错了,不是金钱的钱,是前后的前。咱们建设的是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四个现代化,不是资本主义腐朽的现代化。您可真逗,社会主义国家哪能叫人们向金钱看呀?您别忘了,什么时候咱们也是社会主义,终归跟资本主义国家不一样。咱们建设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新时期的理论,江泽民同志的三个代表,还有朱鎔基总理……怎么说来着……呦,这人一拨儿一拨儿的人,上来下去的也忒多了,到怹老人家这儿说的是什么,叫我给忘了。头一个是主义,二一个是思想,第三个是理论,老四是代表,最后一个老五是……什么东西来着?咳,拉倒吧,爱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吧,反正排队的顺序我没弄差。说过来说过去,反正咱们建设的是社会主义,资本主义跟咱们可不一样,就像男的跟女的绝对不一样是一个道理。那天我闲的没事儿看电视,您猜我看见什么了?看见台湾选举啦,那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党派,选什么玩意儿,我这脑子现在也坏了,记不住了。那选举场面可漂亮着哪!摆了一大排花篮,有蝴蝶兰、玫瑰和百合。那人哪,一个一个穿得人五人六的,都时髦着哪!个个都是西服革履大皮鞋,留的小分头儿锃光瓦亮,看着可文明着哪!可是,选举大会刚开不大会儿,突然间就打起来了,不知道说什么说得不对付了,台下一个小老头儿蹿到台上去夺话筒,台上这小子死不撒手,不给小老头儿话筒,小老头儿扬手就是一巴掌,把发言那小子的眼镜打飞了,发言的那小子飞起一脚,把小老头儿踹台底下去了……这台底下的人可就不干喽,一窝蜂赛地都上了台,结果打成了一锅粥。您说说,这叫什么民主?这不就是打群架吗?咱们多会儿跟他们一样啊?不管是人大还是政协,咱们开大会的秩序那是多好,啊?只要表决一开始,‘唰’的一下子,全场白花花的一片,都举起手来了,您说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是民心所向。牟们老田每次参加政协大会临出门的时候,我都千叮咛万嘱咐,嘱咐他想着到时候举手,想着拥护国家的政策。您说眼下这是多好的政策!啊?真是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您没听见现如今这老头儿老太太们怎么说,都说:不怕挣的少就怕死的早!谁爱待见不待见,争强赌气好好活着,多活一天政府都得给钱!年年涨工资,日子越过越好,钱也越给越多。您说这是什么?这就是观念,这就是信仰。咱们社会主义跟资本主义不一样,什么什么都不一样,什么时候都不一样!您说是不是?”因为田雨浓是政协委员,逮个空儿何赛丽就要卖弄卖弄新名词儿。 见天贱用鼻子哼了一声:“我看没什么两样儿,叫我说呀,区别就是人家比咱们下手快,发财比咱们早,人家比咱们趁钱罢了。见天见我都翻报纸,见天见我都看新闻,中国外国的我全看,咱们就是追着人家屁股走呢,迟早都得变成人家那样儿。” 何赛丽摇着头坚决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见天贱说:“怎么不可能?要是变成人家那样儿倒好了,怕的就是变不成人家那样儿!” 何塞丽问:“是吗?为什么?” 见天贱说:“早先这人心也不那么坏,就是叫文化大革命闹的,人们脑子全乱了,一说向钱看就没皮没脸,就不要良心,就缺德带冒烟儿,风气越来越坏,你说这可怎么好?” “是吗?”何赛丽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何赛丽冲门外努了一下嘴,问:“哎廉婶儿,就他们家那大牛,您知道吗?还得蹲多少年呀?” 见天贱:“我听说还得八年。” 何赛丽冷笑一声,说:“那,出来就得五张多了,干什么也不行了,干什么都晚了,反正是来不及了。” 见天贱不赞成地说:“得了吧,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行?要想发财什么时候都不晚,就看长没长那个眼!你来咱们大杂院时候短,你是不知道,大牛,那可是个能人呢!可有本事呢!你说是吃,你说是穿,人家什么什么都走在大伙儿前头,每天美跟着他可是享了几年福呢!不过就是这回聪明没用对地界儿,险一险丢了小命儿。” 何赛丽撇着嘴哼了一声:“按说贩毒就应该枪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大牛没判死刑?廉婶儿,您说该不是走了什么关系?八成托了人吧?这年头儿什么都有可能。” 见天贱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摇着头说:“那我可不知道,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我打听人家那个干什么。哎呦,都快十二点啦,他大姐,挨这儿吃吧,我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呢,三鲜馅的,台湾出的名牌速冻食品。” “呦,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得啦,我别挨这儿讨人嫌了,快点儿走人吧。”何赛丽说完,赶紧起身要走。 见天贱又连忙说:“咳,他大姐,我能有什么意思呀?还不是因为今儿净顾聊闲篇儿,没顾上去早市,家里没有新鲜菜,我不好意思深留你吗?你看你又多心了。” 何赛丽这才勉强笑了一下说:“廉婶儿,我没多心。实话说,我反正是不爱吃速冻食品,不管它是哪儿出的,是不是名牌。得了我走啦,您自各儿吃您的速冻饺子吧。” 何塞丽回到家,见桌子上有田雨浓写的一个纸条,上写着:我今天有应酬,晚饭不在家吃。何塞丽想:这才几天呀?又有应酬,该不是骗我呢吧?想着这几日田雨浓回家来,总是莫名其妙地兴高采烈,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俩腿都忍不住乱抖。何塞丽觉得不太对劲,而且你看他那么高兴吧,睡觉时你要是摸摸他,他就一翻身,根本不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啊?何塞丽越想越害怕。男人不能有钱,一有钱就要学坏,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何塞丽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回想着这一段时间里,田雨浓有什么反常。没拆迁的时候,田雨浓跟他的女弟子有过一回越境,让何塞丽当场抓了个正着,可让何塞丽闹得不轻。何塞丽把丈夫的脸,抓得象个摔烂的茄子,半个月都出不了门,那回让田雨浓着着实实知道了老婆的厉害。拆迁以后搬到楼房,还没觉出他有什么不妥,倒是颐和园那边的房子出租的时候,都是田雨浓跑的,看房呀,签协议呀,何塞丽没上心。后来,事实证明田雨浓那段时间,也真的没出什么事。 这几年日子好起来了,田雨浓终于跟启功先生照了一张合影,这张相片被田雨浓放得大大的,用一个很考究的、老的、紫檀镜框装起来,挂在墙上很显眼的地方,照片上田雨浓卑微恭顺、子侄辈儿的样子,给人一种陈旧、世家,甚至是世交的感觉,好像田雨浓他爹跟启功先生是哥们儿一样。田雨浓身上也总装着一张小的,无论到了什么场合,他都要显示这张照片,立马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别说,正是因为这张照片,田雨浓的字也卖上了好价钱,行市一个劲儿看好,一个月一个行情。早先一尺卖一百都费劲,现在一尺一千都抢不到手。自然,那钱就象堵不住的洪水一样往家里涌。 有了钱首先得换一套红木家具,一个书法家怎么能用普通写字台呀?那不太跌份啦?红酸枝的大画案是首选。其次,还得买一对红木书橱,书法家都是有学问的人,家里没有书是不行的,那太没水平啦。而且那些历年买的书法书籍,那些字帖,也不能放在不重要的地方,这可是发家的根本呀,只有放在红木书橱里才算对得起。光有画案、书橱还不行,还得有写字台,不要以为写字的人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学习,思考和学习当然不能坐在饭桌跟前,自然是要坐在写字台跟前的,好多书法家的照片,不是站在画案前,就是坐在写字台后,所以还要买一个写字台。田雨浓到红木家具市场上一看,只这三样东西,没有一间三十平米的书房,是根本放不下的。所以首先应该考虑的是买房,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何塞丽跟着瞎搀和。 要命的是,这么要紧的事何塞丽一点儿都不知道。田雨浓先给何塞丽买了一辆轿车,接着,又花钱让何塞丽拿下了车本,何塞丽只顾开着车每天美,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心思。今天又不在家里吃晚饭,这让何塞丽心里有些堵,可是何塞丽什么也不敢说,田雨浓不仅给自己买了轿车,金首饰、钻石戒指和翡翠手镯,哪一样都不少。跟着田雨浓参加过两次茶话会和联谊会,那场面上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后来田雨浓不带自己去了,他嫌自己举止不文雅,谈吐不得当,何塞丽也不敢有什么怨言,更不敢跟他争辩。何塞丽在女人们面前争足了面子,她现在的想法是,什么都不争了,只要能维持这段婚姻,维持住这个家,尤其是女儿君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庭的稳定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儿,何塞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胖丫儿上街买菜回到家,看见儿子躺在床上看一本书,胖丫儿心想:难得这孩子还知道用功,做完了作业还看书,就凑到跟前问:“儿子,看什么书呢?坐起来看,别看坏了眼。” 墩墩没说话,只把书皮冲胖丫儿翻了一下,继续不抬眼皮看他的书。 不料,胖丫儿一眼瞥见书名是《梦遗桥廊》,心里不觉一惊,心说:哎呦!梦遗,这孩子从什么时候有这事儿啦?记得苗小郎曾经跟自己说过,他是十四岁开始遗精的,好像报纸上也说,男孩子应该十四岁梦遗。自己的儿子墩墩刚刚十一岁,怎么就开始梦遗了呢?报纸上说过,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家长净给孩子乱吃营养品,好多营养品里都加激素。小孩儿们吃了,不但营养过剩,往往还造成性早熟,听说有个女孩儿才八岁就来月经了。难道墩墩也是早熟不成?哎呀,这可不是好事!可是看他那面相,还没长小胡子呢,而且嗓子也没倒仓。要是从此就不长个儿了,将来大了怎么搞对象?怎么找工作呀?人家现在招聘都是要看个头儿的,女孩儿起码都要一米六以上,男孩儿最少也得一米七五,可墩墩才一米四,这可怎么办?苗小郎不在家,胖丫儿又不好贸然问儿子,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想了半天心中有了主意。于是,胖丫儿来到儿子跟前,说:“儿子,你起来,妈给你换一下被罩。” 墩墩不乐意地嘟囔着:“刚几天呀?又换。”说完起身,捧着书到写字台跟前看去了。 胖丫儿说:“我看看脏不脏,不脏的话就不给你换了。”把被子抖落开,胖丫儿认真地查看一番,并没有发现被罩上有遗精的污渍,胖丫儿又把被子翻过来,弯着腰在被罩上仔细地找。因为她搞对象的时候,就在苗小郎的被子里边发现过,左一块右一块的精斑,不管使多少洗衣粉,怎么揉都洗不下去。当时胖丫儿奇怪地问苗小郎:“你他妈吃多了撑的?没事儿干吗往被窝里擤鼻涕?”没想到苗小郎告诉她,那不是鼻涕,不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打那儿起,胖丫儿才知道,男人到了一定岁数是要遗精的。胖丫儿翻过来倒过去地仔细找,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好半天没动静,墩墩回过头来奇怪地问母亲:“妈,您找什么呢?” 胖丫儿只好直起腰来说:“不找什么,我看还不太脏,过些日子再说吧。” 心事重重地回到厅里,胖丫儿忽然想起来了,因为儿子看的那本书,书名是《梦遗桥廊》,人家根本就不是在被窝里遗,所以你也甭想在被窝里找着。胖丫儿心想:这他妈写书的人,可真够缺德的啊!不在家里遗,也不在被窝里遗,教给孩子上桥底下,上廊子下头去遗,可是……那……青天白日的……怎么遗呀?如果不是睡觉的时候,那还算是遗精吗?还算梦遗吗?哎呀,千万可别看见人家小姑娘就往外掏,听说有那么一种人,专门爱在人面前暴露生殖器,人家说那叫什么屁?对了,好像就叫暴露屁……哎呦,那不成了耍流氓吗?那还不得进局子?养儿子可真要命,不如养闺女松心。这事情太可怕了!胖丫儿越想越害怕,不行,这件事非同小可,等苗小郎回来一定跟他说说。 本来苗小郎说好的,她把面发好,下班回来他蒸馒头。可是今天到点儿了也不见他回家,胖丫儿担心误了儿子吃晚饭,就亲自下手蒸馒头。好多年她都不干了,手也生。胖丫儿忧心忡忡地蒸馒头,一不留神把碱使大了,反倒蒸出一锅不好吃的黄馒头。 晚上,苗小郎下班一到家,胖丫儿赶紧把他拉到卧室里,小声对丈夫说:“我跟你说啊,大事不好!讲比说,咱们儿子有了那事儿啦。” 苗小郎奇怪地问:“什么事儿呀?这么大惊小怪的。” 胖丫儿:“就是那什么!” 苗小郎更纳闷了:“什么呀?” 胖丫儿用手指了指苗小郎的裤裆,瞪大眼睛说:“哎!就是那什么!” 苗小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不耐烦地问:“到底是什么呀?” 胖丫儿使劲儿用手戳了一下苗小郎的裤裆,疼得苗小郎差点儿没坐地下,胖丫儿气急败坏地说:“哎,你怎么还不明白呀!讲比说,就是老爷们儿那玩意儿!咳,就是那什么……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遗精!还不是普通的遗精,是梦遗!咱们儿子开始做梦遗精啦!” 苗小郎惊讶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不会吧?他……他才刚刚十一岁呀!再说了,他还没长毛呢。” 胖丫儿哼了一声:“废话!长毛就变成猴儿啦。” “我说的是这儿!”苗小郎用手指指裤裆。 胖丫儿这回听明白了,但是她坚决地说:“怎么不会呀?你没见报纸上,有八岁女孩儿来那什么的,啊对了,来例假的?讲比说墩墩都十一啦,肯定会遗精的!都是吃肯德鸡吃的,啃得营养过剩,性发育太快。听说他们用的那种鸡,几十天就长大啦。讲比说老吃这种肉,能不早熟吗?能不遗精吗?不过,咱们的儿子还是真不傻,他不好意思跟咱俩说,人家自各儿想办法呢,还知道有这种书?讲比说,你说一个小小的人儿,真是难为他。” 苗小郎更奇怪了:“他想什么办法啦?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胖丫儿瞟了丈夫一眼,颇为得意地说:“咱儿子,还真看不出来!你说他那么点儿个人儿,还真能格儿!也不是从哪儿找来的书,在自各儿屋里偷偷看呢。” 苗小郎摇摇头,还是不太相信。 胖丫儿信誓旦旦地说:“我告诉你说,肯定是!一会儿呀,我叫他吃饭,抽这工夫,你上他屋里照一眼,讲比说,不用看别的,你只看看书名,翻翻里头就行,回头咱俩再想办法。” 苗小郎答应了,胖丫儿走出卧室叫:“儿子,吃饭啦。” 墩墩答应着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馒头“吭哧”咬了一口,然后“呸”地吐了出去,咧着嘴冲胖丫儿嚷:“妈,这是什么馒头呀?怎么这么苦哇?” 胖丫儿赶紧抱歉地说:“哎呦儿子,是妈不好,妈不好,妈把碱面使多了,不愿意吃就甭吃它,快上卫生间漱漱口去。哎,有面包,你自个儿拿面包吃吧。”说着朝苗小郎使个眼色。 苗小郎趁儿子去卫生间的当口,赶紧钻到儿子屋里。但是,眨眼工夫他又出来了,满脸是不屑的神情。 胖丫儿连忙小声问:“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儿吧?” 苗小郎冷笑一声:“哼,什么没错儿呀!你可真能胡说八道!咱们儿子看的是《廊桥遗梦》,你什么都不懂,一惊一诈的,胆儿小的男人还得让你吓死呢。” 胖丫儿奇怪地问:“《廊桥遗梦》?《梦遗桥廊》?讲比说,这俩不一样呀?不都是一档子事吗?” “别他妈胡说八道了,快吃饭吧。”苗小郎懒得搭理胖丫儿了。 胖丫儿看见儿子从卫生间出来了,只好闭了嘴。 吃完晚饭,墩墩回到他的房间继续看书。但是苗小郎却放不下心了,他问胖丫儿:“你知道他这书是从哪儿找来的吗?” 胖丫儿摇摇头。 苗小郎吸了一口气,说:“即便不是你说的那事儿,这孩子看这种书也有点儿早。” 胖丫儿抻着脖子问:“讲比说,这书写的是什么呀?” 苗小郎:“我听人说,好象是写一个记者爱上一个有夫之妇的事,美国的婚外恋,这书还拍成电影了呢。” 胖丫儿惊讶地说:“哎呦,咱儿子怎么还研究这个呀?你说他才多大呀?这不也是早熟现象吗?哎呦,都研究上婚外恋了,讲比说,你说这可怎么好?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着急。” 苗小郎没回答这话,却问:“明儿礼拜天,还上你妈那儿去吗?” 胖丫儿:“怎么不去呀!六神儿的事儿还没结果呢。今儿上午我妈就打电话,让大伙儿都过去,好跟我爸爸摊牌。人多,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讲比说也好招架一气呀。” 苗小郎:“那……咱去的时候……买点儿什么东西呀?” 胖丫儿想了一下,说:“买什么呀?买鱼吧,腥气烘烘的,讲比说,还得你洗还得你做。伺候那么一大群人,凭什么?别人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你说买肉吧,讲比说,还得买青菜,还得择还得洗。再说啦,青菜也太贵了。那你就买个烧鸡吧,要个大的。” 苗小郎忍不住扑哧一乐:“瞧瞧你要的这玩意儿!就希罕大的。” 胖丫儿也乐了在苗小郎的后背上打了一巴掌。 第二天,王连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早上起来先上陶然亭遛了一个弯,然后坐车回来,在大门口吃了早点。上楼一进门,吓了他一大跳,屋里坐一屋子人,有胖丫儿两口子,二丫儿两口子,三丫儿和四丫儿,还有五丫儿和六神儿。王婶儿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王连第走进屋,大伙儿齐刷刷把目光对准了王连第,都把王连第看毛了,他禁不住问:“今儿这是怎么啦?怎么全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王婶儿未曾开言,而是双泪交流,大伙儿都看着,谁也不说话。 王连第纳闷地问:“怎么啦?大清早儿的,好没影儿的,你这是哭的哪门子?” 王婶儿用手一指六神儿:“你那宝贝儿子要……他要变性!” 王连第不解:“变姓?变谁的姓儿?干嘛?要当上门女婿,还是要给谁过继?” 王婶儿强忍住哭,说:“不是,不是变姓儿,是变性……” 王连第强忍住焦躁,说:“是呀!不就是变姓吗?不就是不想姓王了吗?老王家哪儿对不起他啦?啊?” 王婶儿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他要做手术,要改变性别,要变成女的!” 王连第傻了,愣住了,他扭过头来盯着六神儿,问:“是吗?你要变成女的?” 六神儿面不改色地说:“是,我要做变性手术。” 王连第怒不可遏地问:“你吃错药啦?你神经病啦?你他妈活腻歪啦?” 六神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连第走到六神儿跟前,用手指着六神儿的鼻子尖,咄咄逼人地问:“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是要做变性手术,要变成个女人吗?” 六神儿的目光毫不躲闪,他盯住王连第的脸坚定地说:“是。” “我就操你个姥姥!”王连第扬起手来,照六神儿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这是有生以来父亲头一回打他心爱的独生子。然后,他左手抓住六神儿的脖领子,扬起右手还要打,却忽然仰面朝天,“咕噔”一声躺在地上,然后就是口吐白沫翻白眼儿。 众人急忙围上前去,抱头的抱头,叫喊的叫喊,掐人中的掐人中。 二丫儿大声对母亲说:“妈,我爸这是火上头气攻心,赶紧找药!速效救心,硝酸甘油,快点儿。” 王婶儿利马从口袋里掏出药来,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王婶儿事先早准备好了。 三丫儿倒了半杯白开水,二丫儿掰开开王连第的嘴,塞进两粒速效救心,又塞了两粒硝酸甘油,三丫儿给父亲灌了两口水,胖丫儿用手在王连第的脖子上胡拉了两下,见父亲“咕噔”一声咽下去了,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等了足有一分多种,王连第睁开了眼,哇哇地大哭起来:“我他妈缺了八辈子德啦……我怎么养这么个忤逆儿子呀……我他妈的不活啦……我还活着干什么呀?王八蛋操的你个……老天爷呀,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胖丫儿解劝道:“爸,骂大发了,连老天爷也敢骂,讲比说,也不怕遭报应。您先起来,躺到床上歇会儿。您快别那什么了,这楼里边都是您的同事,别让人家听见笑话。” “谁爱笑话谁笑话,我都活不了啦,我还怕人笑话?” 二丫儿:“那您也小点儿声,这不是还没做呢吗?这不是跟您商量呢吗?” 不料六神儿忽然说:“没商量,不过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王连第指着六神儿对大伙儿说:“他要是敢做,他就不是我的儿!告诉你,小子!你前脚儿做了,我后脚儿跟着就是死!” 六神儿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是您的事了。感谢您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先出去几天,您慢慢想吧,最好还是想开点儿。往后,您就兹当没我一样得了。”说着跪在地上,“咚”地一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提起事先准备好的小提箱,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看见二丫儿把六神儿送走,然后关上防盗门,王连第这才呜呜地哭起来。 王婶儿凑到王连第跟前,哭着劝慰丈夫:“他爹呀,我憋了多少天啦,我都不敢跟你说呀……不是怕你想不开吗……” 不料,王连第打断王婶儿骂道:“都是你养的好儿子!你个混帐老婆,养他妈一群丫头,好不容易养个小子吧,还是他妈这么个玩意儿……”说着爬起来扑向王婶儿,要打王婶儿,众人赶紧拉,强把王连第按在床上。 半天没说话的三丫儿,这时开了腔:“有事儿说事儿,耍酒疯儿管什么用?他要变性跟我妈有什么关系?真是的!我说您还是老实呆会儿吧啊,别穷折腾了。” 胖丫儿不满地瞪三丫儿一眼:“你这是怎么跟爸说话呢?讲比说,叫你干什么来啦?” 不等三丫儿回嘴,二丫儿抢先开了言:“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我觉得啊,咱们今天主要是说事儿,说什么事儿呢?就说六神儿做手术的事儿。爸呀,我觉得啊,您还是想开点儿吧。您说您想不开管什么用?这年头儿,什么新鲜事儿都不新鲜。但是呢,咱家六神儿好没影儿的要做手术变成女的,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呢?爸您听我跟您说,上礼拜我们在我大姐那儿,已经讨论了一回,我觉得啊,大伙儿分析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个是他可能心理有问题,这里边呢有两方面,一方面他没准儿是性变态,可能是同性恋;第二个方面呢,我觉得啊,他可能是生理上有缺欠,比如,他不那么大老爷们儿,也就是说他……咳,说白了,他那玩意儿太小,他有心理压力,是吧?第二个呢,他是不是得精神病了……” 四丫儿打断二丫儿:“哎呦二姐,怎么又一个第二个呀?那什么,瞧你说得这个乱劲儿的!” 二丫儿不耐烦地说:“你别打岔!乱什么乱?我说的第一个问题是心理问题,这里边分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心理问题性变态,第二个方面是生理问题,会不会是生殖器短小造成的心理压力。第二个问题是不是得了精神病,大的是问题,小的是方面,大的包括小的,这有什么乱的?看乱一点儿吗?” 三丫儿打断二丫儿:“行了行了,继续说你的吧。真是的,还不够乱的!还要怎么乱呀?” 二丫儿问胖丫儿:“我说到哪儿啦?一打岔把我也气糊涂了。” 胖丫儿问五丫儿:“她说到哪儿啦?讲比说是问题还是方面?” 五丫儿:“我觉得啊……好像说到第二个问题了。” 二丫儿问五丫儿:“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问题?” 五丫儿嗔怪地说:“这可真是的,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这儿发言呢,反倒问起我来了?” 三丫儿提醒说:“精神病问题,说到精神病了。” 二丫儿接着说:“对,爸,您难道没有察觉到,一点儿猪丝狗迹……嗯?是狗迹吗?我怎么觉着有点儿不对劲儿呀?” 在一旁低声聊天的苗小郎和白挺瞟了二丫儿一眼,偷偷笑了一下没吭声。 三丫儿和四丫儿忍不住“扑哧”一声,同时嘎嘎地大笑起来,四丫儿说:“二姐,你那什么,会拽你就拽,不会拽你别瞎拽,那什么人家是马迹……” 二丫儿纳闷地问:“马季?马季不是说相声的么?这里边有他什么事儿呀?” 三丫儿推了一把二丫儿,说:“去你的吧啊!别放屁啦!听清楚了,是蛛丝马迹。蜘蛛的蛛,不是猪狗的猪,蛛丝是蜘蛛吐的丝。马迹的迹是痕迹的迹,就是马走过的痕迹。不懂不会先问问,跟人家马季有什么关系,真是的!” “噢,是这么档子事。”二丫儿接着说:“我觉得啊,这事儿不太好办。咱们先不管他是什么原因,咱就分析他能不能做得成。那天我在电视上看见警察逮住一个小子,是干什么的呢?是同性恋敲诈。他盯上一个大公司的经理,掌握了一部分这个经理的个人资料,他就想敲诈人家五十万块钱。说啦,如果不给他这五十万,他就把这个经理同性恋的事捅出去。你们想啊,人家既然是个大经理,能做那么大的买卖,那么趁钱,人家肯定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再者说了,现如今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根本不在乎,一个电话就把警察找来了,把这小子送拘留所去了……” 胖丫儿在一旁提醒二丫儿:“哎哎哎,扯哪儿去啦?没工夫听您这儿说山啊。” 这工夫,三丫儿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三丫儿一边接电话,一边躲开众人往门口走:“啊,我挨我妈这儿呢。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呀?没事儿,你说吧。你可真是肉!快说吧,不说我挂了啊。噢!是吗?真的呀!什么时候出的结果?今天上午,噢。确实吗?噢,真真切切。不是化验结果错了吧?不行的话,咱们再换一家医院?那你等着我啊。”三丫儿挂断了电话,见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三丫儿就解释说:“郝春阳刚查出来尿毒症,我得马上回去。” 胖丫儿奇怪地说:“怎么又是尿毒症呀?先前找的那个就是尿毒症,讲比说,好不容易他死了,白白耽误好几年。我还说这回找的不错,家里开着大买卖,那钱趁得海了!还在北京买的高级楼房。得,这回,他们可是找着捐钱的地界儿了。” 三丫儿瞥了胖丫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穿上衣服走了。 等三丫儿出了门,胖丫儿才开口继续说:“看,这就是报应!郝春阳他们家为什么那么有钱?不就是因为开着煤窑和炼焦厂吗?你们不知道那炼焦厂有多脏,整天突突地冒黑烟,那硫磺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污染空气可那什么了!讲比说,他们那钱来得太那什么了!因为他们那钱是作孽挣来的!所以,老天爷也不会让他过舒服日子,不是自己身上遭报应,就是儿女或者孙子辈儿遭报应!讲比说,你不是有钱吗?那你就花吧……” 二丫儿说:“得了吧大姐,我觉得呀,什么都不是,就是三丫儿命不好。怎么那么寸?怎么那么巧?世界上的尿毒症都让她找着了……” 四丫儿:“哎呦二姐,你可真能白话!才找了俩,你就说人家那什么,把世界上的尿毒症都找着了,难不成世界就俩尿毒症?要是果真就俩尿毒症,医院还不得那什么,关了张,那群大夫吃谁去呀?那什么,药厂的职工也得那什么,全下岗;职工的孩子还不得那什么,都失了学。这连锁反映一环扣一环,要是真的闹到那种地步,我说二姐,你可真够缺德的!” 二丫儿马上还嘴:“这是我缺德吗?又不是我让他得的尿毒症,我要是真有那本事倒好了!就我们厂的那个书记和厂长,哎呦,整天吃喝玩乐,外带逛窑子……” 五丫儿马上打断二丫儿:“拉倒吧二姐,你怎么知道人家逛窑子?你有什么证据?” 二丫儿理直气壮地:“要什么证据呀?尽人皆知!人家逛窑子都升级换代了,现在不泡中国妞儿了,现在出国泡洋妞儿去啦。我要是真有那套本事,别人先靠后,我先叫那俩龟孙子得上尿毒症!看他妈的还泡不泡妞儿!告诉你们说,我眼下是天天想夜夜盼,就盼着小日本再侵略咱们一回!到那时候我就当汉奸,我领日本人挨家挨户搜去,告诉他们书记家住哪儿,厂长家住在哪儿。让日本人把他们逮起来关到监狱里头,先灌辣椒水再钉竹签子,最后尝尝坐老虎凳的滋味儿。反正江姐在渣滓洞的待遇,我都叫他们享受一遍,谁叫他们是共产党员!” 三丫儿说:“也是,看看这些贪官,再想想江姐,死得真够冤的!” 胖丫儿嘿嘿一笑对二丫儿说:“你可真够狠的。” 二丫儿冷笑一声:“我狠?你才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恨呢!真能糟钱呀!别的都不说,就我们厂那个大门儿,你就不知道改了多少回,来一回领导他就改一回。这回改中式的,为的是迎合这个领导的口味儿;下回改西式的,为的是迎合那个上级的兴趣。生产呢?没人管。厂子不挣钱人家可不缺钱,游了欧洲游美洲,听说下回又要去非洲了。” 四丫儿奇怪地问:“你们厂那么穷,那什么,他打哪儿来的钱呀?” 二丫儿不屑地:“看把你愁的!国有企业那么大个摊子,哪儿哪儿不是钱呀?划拉划拉卖一点儿,吃不清花不愁!倒霉的是牟们这帮工人,下岗的下岗,内退的内退,就这么一个破企业,人家书记和厂长的年薪,还他妈好几十万!你说你有什么法儿?” 在一旁和苗小郎聊天的白挺这时插了话:“这就应该给他们往上边捅,只要捅对了地方,就能把丫挺的捅下来!” 二丫儿:“谁说不是呢?据我所知没少有人给他们捅,可能就是没捅对地界儿。” 苗小郎:“对了,这就像点穴一样,没找着命门,只要找着命门找着死穴,一点就歇菜。” 胖丫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天爷,谁知道那命门在哪儿呢?” 二丫儿:“你还别说,牟们厂有不怕死的,到处反映不管事儿,就把牟们厂长和书记告到法院了。结果呢,你们猜怎么着?人家法院二话不说就给你来个不受理!这还用说吗?人家早把法院院长和检察院检察长喂肥了!什么时候也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结果厂里把这几个告状的全都下岗了,回家呆着去,杀一儆百,叫他妈你告……” 在一旁等得实在不耐烦的王婶儿着了急,连忙打断大伙儿,说:“活姑奶奶们!我求求你们,别挨这儿扯闲篇儿啦!你们的兄弟要变性,不当男人要当女人,归齐我跟你爹都快急疯了,结果你们谁也不着急,还挨这儿胡说什么命门不命门。你们谁能找着你兄弟变性的命门?挡住你兄弟变性我管你们叫妈!” 胖丫儿扑哧一乐说:“别介,可别介!牟们可担当不起。讲比说,那不是乱了人伦?快点儿来个那什么……什么来着?噢对了,来个脑筋急转圈儿,咱们不说命门了还说变性。讲比说,大伙儿都说说咱们怎么变性?” 二丫儿拍了胖丫儿后背一巴掌,乐着说:“大姐你可真能裹乱!人家是急转弯儿,您这儿可好,急得直转圈儿,转圈儿管什么用?一转圈儿不是更糊涂啦,更找不着北啦。再说,光六神儿一人儿变性就够乱的了,你还号召大伙儿都变性,你这不是要咱爸咱妈的老命吗?” 王连第长叹了一声,说:“唉!我呀,管不了那么多啦,谁爱变谁就变吧。” 王婶儿不相信地问:“你真不管啦?我才不信呢!哎,我忽然想起来,我听人家说了,这年头儿,男的能变成女的,女的也能变成男的。你们姐儿几个,谁愿意变成男的?老大老二都结婚来不及了;老三走了,老四老五你们俩谁愿意变?不用多,你们俩变一个就行。” 胖丫儿乐了:“呦嗬,老太太这回可是真豁出去了,俩变一个都行,反正丫头不值钱,反正丫头有的是。其实我说的没错儿,要是咱们五姐妹都变成男的,讲比说,那咱爸咱妈还有什么急着?六神儿愿意变就变去呗,随他去。” 四丫儿和五丫儿几乎同时说:“你愿意变你变,我们可不那什么,可不愿意变。” 二丫儿看了一眼母亲:“得,这回没戏了。” 胖丫儿哼了一声,说:“还得说你变得起变不起!你当这是仨瓜俩枣的事儿?讲比说,我听人家说了,做这个手术至少得花二、三十万呢!不是人人都变得起的。” 二丫儿说:“看来六神儿自己早就准备下钱了,我觉得啊,只要不花老爹老妈的钱,他爱变就变去呗,管他干嘛?” 四丫儿道:“难道你们没听说,现在外国人都说,世界上只有中国女人最那什么了,最幸福,中国女性社会地位最高。甭管东方还是西方,好多国家基本上还是男权主义占上风,就是美国那样自由、那么讲究人权的社会,也是家庭暴力很猖獗的。那什么,谁家过日子马勺不碰锅沿?你说男的跟女的打起来谁占便宜?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女人吃亏。但是,你已经托生成一个女人身子了,你就干脆认命得了。那什么,何况你是个中国女人?你这便宜占大了!那你就别想那邪的歪的,好歹找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那什么,稀里胡涂瞎胡过,怎么不是一辈子?快着哪,转眼就是那什么,百年。” 五丫儿瞥了四丫儿一眼:“嚯,四姐,你可真想得开!我觉得啊,听你说这一番话,怎么觉得你好像入了禅似的,你现在不练法轮功了?” 四丫儿瞪起了眼珠子:“我什么时候也没练过法轮功呀?干嘛?你想叫公安局那什么,把我抓起来呀?不过就是,我一直比较相信佛教,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佛教总是劝人行善、讲究天下太平的,哪儿时兴佛教哪儿就太平安康。不像那个伊斯兰教,哪儿有伊斯兰教,哪儿就那什么,战争不停。你瞅瞅伊朗、阿富汗,还有那个伊拉克、以色列和巴基斯坦。那什么,我在地球仪上查了,不丁点儿个地界儿,还他妈的成天介穷打仗。害得老百姓吃不上喝不上,到处逃荒。那什么,其实都是那帮政治家们狗咬狗……” 胖丫儿瞥了四丫儿一眼,说:“行了行了,别挨这儿高谈阔论了啊,老头儿老太太叫你们干什么来啦?净说那不挨边的,讲比说,有什么用?” 五丫儿按住肚子,说:“哎呦,你们饿不饿,我可饿的不行了。妈耶,您叫我们大伙儿回来,您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王婶儿瞪起了眼:“缺德地!归齐你就知道吃!你就不说说你妈是怎么着呢?” 五丫儿理直气壮地说:“您说怎么着呢?横不能饿死人吧?我觉得吧,甭管他六神儿是不是变得了性,咱们呢就把咱该做的都做了,对得起良心就得了。至于说变了好还是不变好,那呀,得他自各儿去体会,谁都替不了,是不是?咱们反正是为他好。其实我说这话,老爹,基本是冲您来的。现在都什么年头儿了,您再唠叨您那一套:什么五子登科、状元及第、重男轻女那套吃不开了也行不通了。这不明摆着一个六神儿吗?不管怎么说,天花乱坠也好,您都是为了您那个老观念,光宗耀祖,传宗接代。可是六神儿呢,他想的就是他自各儿,他是不会管您的。您把他养大了,您的责任和义务都尽到了,您就靠边儿站吧,没您什么事儿了。您甭指望这里头还有什么望想,有也是痴心妄想!是,咱家跟别人家不太一样,您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才把六神儿给盼来,那不过是您的主观愿望。您作为一个父亲来讲,您有义务把孩子养大,您生了您就得养,您为他付出多少爱都是应该的。但是,您没有权利要求孩子怎么报答您,这个权利在哪儿呢?在国家那儿呢,在法律那儿呢。再者说强扭的瓜不甜,幸福也不是争来的。您要是觉得六神儿这个儿子白养了,那您就兹当从来也没生过他,刚才六神儿给您磕头,您还看不出来吗?那就是恩断义绝!人家说的很明白:感谢您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跟您已经掰白啦,完啦!懂吗?我觉得啊,您就兹当没有他一样,这不就结了吗?说什么都没用。什么都是缘分,父子缘分已经尽了,您还瞎折腾什么呀?哎呦,饿死我了。” 二丫儿惊讶地说:“呦嗬,我可真是开了眼啦!想不到我们五丫儿,如今这么大学问!改天咱姐们儿可得好好聊聊。真没想到哇,这个老丫头现在可是不得了……” 五丫儿瞪大眼睛说:“住嘴!老丫头也是你叫的?” 半天没说话的白挺插了一句:“就是,老丫头也是你叫的?” 二丫儿忙赔着笑脸说:“对对对,我说错了。老妹妹行了吧?这回对了吧?” 四丫儿说:“我二姐那回不是说了吗?走自己的路,让爹妈那什么哭去吧。我想,现在都不是哭不哭的事了,而是死不死的事,那就变成:走自己的路,让爹妈死去吧。大伙儿说是不是?” 王连第忽然对王婶儿说:“我也饿啦,咱们吃什么呀?” 王婶儿赌气地说:“挠(熬)粥!” 王连第苦笑一声:“咳,你这辈子就知道挠粥,挠来挠去挠到老,你给我挠了这么一锅糊涂粥!粘粘糊糊真稠糊,稠(愁)得我呀拔不出脚来拉不开拴,真是愁死我啦!” 五丫儿笑着说:“妈,您这个口音也得改改。人家都是说熬粥,您非得说成挠粥。眼下咱们国家开始争奥运了,您可千万别说成是闹运。我觉得啊,您净这么瞎说八道,要是闹来闹去闹不好,奥运争不来,看叫人家把您抓了去。” 王婶儿哼了一声:“我都快七十的人啦,还改得了口音?我就是挠粥,我就是闹运!他闹得好不好,闹得来闹不来,有我什么责任?凭什么把我抓了去?” 胖丫儿不耐烦了:“得啦得啦,快弄饭吧,讲比说,我也饿得受不了啦!” 苗小郎陪着笑了一下,说:“看起来,还是古语说得好哇,民以食为天,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我这儿买的烧鸡,还有烧饼。你们还买什么啦?咱们安排饭吧。” 二丫儿说:“牟们买的熟食和豆制品,白挺放桌子,你和大姐夫陪咱爸弄两杯喝喝,今儿可不容易,谁都不容易。妈,爸,我觉得啊,得过且过,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六神儿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而且还得这么说,您老俩要是真疼他真爱他,您就得换位思考,您就得站在他那个角度上考虑问题,是吧?您就不能站在您这个立场上考虑问题了。您要是坚决不叫他变性,变了性您就不认他是您的儿,那您就不是真疼他真爱他,您就是疼自各儿爱自各儿。大伙儿说是不是?我觉得啊……” 胖丫儿忙制止二丫儿:“行啦行啦,打住打住,吃了再说吧啊,别再把您给累着!” 二丫儿只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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