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复一年 人生苦短须奋斗 从来莫问难不难 都爱色与钱 欲壑最难填 命中有福及时享 管他身后与生前
第三章: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放好桌子,大伙儿把各自带来的吃食装上盘摆上桌,也是琳琅满目荤素不缺。王连第在椅子上坐好,大姑爷苗小郎给他斟上酒,二姑爷白挺刚刚给他夹了一筷子烧鸡,门铃忽然响了,大伙儿一下子都愣住了,二丫儿看了一眼王连第说:“该不是六神儿回来了吧?” 王连第看看大伙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婶儿赶紧冲大伙儿摆手说:“要是他回来,你们谁也别说话啊!什么话都别说,只要他还回来,只要他还认我这个妈,活姑奶奶们,我求求你们!” 几个闺女异口同声说:“那是当然,牟们什么都不说。” 王连第不满地问王婶儿:“光认你一人儿就行啦?” 王婶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有我就有你,这辈子还分得开?什么都争,真是的!” 没想到打开门一看,不是六神儿,是对门的刘老师。刘老师没想到坐了一屋子人,当下愣住了:“呦,您家今儿怎么这么热闹?闺女们全都来了。” 王婶儿问:“您有什么事儿,进来说。” 刘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坐下来接过二丫儿递过来的一杯茶,刘老师这才开了腔:“王娘,您看您和王大爷这是多幸福,这么多闺女,都这么孝顺,儿子又是那么老实,又能享大钱,吃不愁穿不愁的,多让人羡慕呀!您瞧瞧我们……” 王婶儿忙截住她说:“你们怎么啦?小日子不也过得有滋有味儿的……” 刘老师摇了摇头说:“王娘您哪知道,王大爷是到年龄正常退休,我们那口子是提前内退。他才拿多少钱?一个月才拿四百块钱,加上我的退休金,总共才九百,这个日子怎么过?大小子上大学,二小子念高中,王娘您说这得多少钱供出来呀?王大爷您吃您的,我跟王娘念叨念叨。您说我不出去再挣点儿行吗?这不,我就跑到外头给人家当家教去,无冬立夏,东西南北四九城,我就这么成天价瞎跑乱蹿去抓挠钱。您说,没钱这日子怎么过?可是人家老李,成天就他妈知道蹲到马路边去下棋,你这儿汗脖子流水跑一天,他连饭都不给你做,王娘您说我这是为谁呀?我图什么?有时我真不想跟他过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王婶儿劝道:“咳,刘老师,别说那个赌气话。您说您这是多有福气,俩小子都那么爱念书,老大上大学,这个老二肯定也错不了,人家有他哥做榜样,将来也是有出息的。我们家不管儿子还是闺女,一个这样儿的都没有,你还老不知足。” 刘老师叹口气道:“唉,王娘,我不是那不知足的人,这不事儿在这儿明摆着呢。您说老大念完了大学算完吗?不算完,还得接着念研究生,不然的话,连个好点儿的工作也找不着,爹没本事儿子就得玩儿命!我供了老大能不供老二吗?不行吧?也得供老二,那得多少钱呀?再说了,现如今养男孩子的家庭,真是养不起呀!把他们养大了还不算,还得给他们买房子,不买房子能找着对象吗?王娘您说说,我这是多愁得慌呀!愁得我没法儿!可是人家老李,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儿忧愁都不替我分担。也难怪,木材厂的职工都他妈这德行,国企的架子就是放不下来!穷得裤裆叮当响,嗖嗖地冒凉气,你说你还有什么架子放不下?远的不说,您就说租咱们宿舍楼的这帮浙江人吧,人家是什么挣钱干什么。大红门服装城简直就是人家的天下!好些浙江人都在北京买了房子,光在咱院儿住过的就有好几家……” 白挺小声对二丫儿说:“这主儿屁股还挺沉。” 二丫儿咧嘴笑了一下没吭声,但是这话显然被刘老师听见了,于是她赶紧说:“王娘,我不挨您这儿多呆了,工夫大了招人嫌。今儿过来跟您说什么呢?我跟老李商量了,我们打算搬到郊区去住,然后把这儿的房子租出去,这样不是也宽绰点儿吗?我找您什么意思呢?无非就是让您帮我们操点儿心,房客住到这儿多少都会给您添麻烦,看在我们老李跟王大爷是多年同事的面儿上,王娘您可多担待些。一会儿搬家公司就来,我们今儿就搬过去。” 王婶儿惊讶地问:“呦,是吗?你们打算搬哪儿去呀?” 刘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哎,搬得太远了也不行,一是我没法儿当家教,二是我们二小子还得上学,所以我们决定还是往南走。跑了一大圈,最后在青云店找了一套房子,三间北房独门独院,还有土暖气,门口就是汽车站,其实主要是租金低,一年才三千块钱。我这套房子,我也打听了,别看是个六十平米的小两居,要是家具、家电齐全的话,一个月能租小两千块钱,这不就顶了大呛啦!用俩月的房租就能在青云店住一年,一年能赚一万多块钱,王娘,您说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呀?无非是多付点儿辛苦。” 王婶儿一边点头赞同一边扭过头去嘱咐苗小郎:“别让你爸爸多喝啊。” 刘老师站起身来放下茶杯对王婶儿说:“我这也是没法儿的法儿。王娘我不呆着了,您快吃饭吧,耽误您这么大工夫真是不好意思。” 王婶儿送走了刘老师,洗了一把手,这才坐下吃饭。 王连第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是那种一口酒下去,就得玩个猴倒立的主儿。今天有俩姑爷陪着,他也稍微喝多了一点儿。这会儿连眼珠子都红了,说话当然也有点儿不利落:“他老李也有今天,想当初……他大小子考上大学的时候,他小子是……多他妈神气!还在全聚德……请我们书记、厂长吃的烤鸭,全聚德……多少钱一只呀?一百六十八一只!洋桥多少钱一只?才三十八,他不就是……摆谱儿吗?噢,现在不他妈摆啦,摆不起啦?” 二丫儿放下筷子,说:“我饱了,你们吃吧。爸我跟您说,我觉得啊,什么事儿呀都是两说着,您就拿比这个上学吧。是,咱承认咱脑瓜儿不行,咱们家人都不是那念书的料,可是咱们也不花那冤枉钱呀。我觉得什么事情都得算成本,话说是大学毕业工资比我们高,可是他上学花的那钱还比我们多呢!没有十万块钱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吗?可是现如今,大学毕业找工作也难着哪!大学生一点儿都不稀罕啦。要是这么说,我觉得啊,我们姐儿几个可是给您省下钱了,您就找个地界儿偷着乐去吧。” 王婶儿瞥了二丫儿一眼,说:“嗬,缺德地!倒给你自各儿找着辙了!” 四丫儿也放下了筷子,跟五丫儿要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唇,说:“都说是现在生活水平高了,叫我说一点儿也没高。这不眼前摆着呢吗?对门儿老李家在城里都住不起了,跑到乡下租房去,这叫什么事儿呀!都是这帮外地人闹的,那什么,他们在北京买房,在北京消费,拉高了北京的物价。你没见那农贸市场呢,一大早儿草莓七块钱一斤,你这儿还说砍砍价儿,人家那帮在鞋城做生意的,连价儿也不还就约(音:腰)二斤,气得你是干瞪眼儿。还有这帮外地大学生,只要考上北京的大学,他就不想回本地去了,千方百计留在北京。结果闹得本地人,要想找个好一点儿的工作,简直太难了!什么时候把这帮外地人都赶跑了就好啦。” 胖丫儿瞪了四丫儿一眼说:“胡说呢!都赶跑了你扫大街去呀?讲比说,都赶跑了你当保姆去呀?咱们北京还全仗外地人撑着呢。讲比说,春节放假那几天吧,外地人都回家过年了,你连吃个早点都不方便,好不容易找一家还得排大队,现在咱北京离了外地人不行啦。” 二丫儿:“世界上没有离了谁不行的,离了谁地球都照转,说不定还转得更快呢。你拿比说咱爸,那时候木材厂技术上离不了咱爸,所以给咱爸分了一套三居室。现在人家转产复合地板了,咱爸那套技术也就没用了。此一时彼一时,什么话都得两说着。” 四丫儿说:“对了二姐,甭说别的,就说这计划生育,咱们北京人都是那什么,生一胎。可是,那些在北京做买卖的外地人,想生几胎生几胎,谁能管得了?都不用说那些做大生意的,就是农贸市场那些卖菜的,也是三个五个地生,一个比一个高一头。那什么,大的都上学了,小的还在怀里吃奶,离开老家成了超生游击队。跟黄宏和宋丹丹演的小品一样,没人管了。要是这么下去,还不那什么,还了得?计划生育只管城市,管不了农村,这事儿可真是不合理。” 五丫儿说:“我觉得啊,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只要抓住了就应该狠狠地罚,罚得他倾家荡产,罚得他揭不开锅,看他还生不生!这样的话也能杀一儆百,起个警示作用。可是政府呢,就是看着不管,春节晚会看宋丹丹和黄虹演小品,大伙儿还嘎嘎地乐,我就想不通这事儿。还有,一到逢年过节,我觉得啊,就是救济贫困山区,捐款捐物,捐助希望工程。可是我一看,那个上不起大学的家庭,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我就不愿意捐了。谁叫你生那么些的?生的时候政府不管,现在号召我给他捐钱,我才不乐意呢。” 二丫儿哼了一声:“谁说政府不管?人家现在都在抓经济,一门心思抓鸡的屁……” 四丫儿纠正二丫儿:“不唸鸡的屁,唸鸡地屁。” 王婶儿奇怪地问:“屁还能抓住?鸡还放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二丫儿挥了一下手,说:“不是,您不懂,别跟着瞎掺和。不论怎么着吧,反正是一个意思。为什么现在又抓开了经济,因为只要你把经济搞上去,你就能升官发财。现在考核政绩提拔干部,我听说就一个指标,那就是你能不能把经济搞上去,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要不有的地方就胡干开了,县里头卖地,村里就劫道,好好的一条国道,人家拉根绳子不让过,想过去就得交钱,不给钱你就甭想过,简直就是土匪!他就这么理解抓经济,你说怎么好?” 胖丫儿夹了一块烧牛肉,一边嚼一边说:“我说头些日子菜怎么那么贵,后来听说,因为路上收费的太多了,菜就涨价啦。咱们这菜一多半是海南岛生产的,讲比说,从南头儿到北头儿,一路走一路交费,这菜能不贵吗?可是政府就不说管管,真是太他妈可恶了!” 二丫儿:“可恶的事儿多了,这算什么。我听说农村的干部,尤其是城市边儿上的城乡结合部,他们没别的本事就会卖地,说得好听,搞什么经济开发区。结果土地卖出去了,因为没钱房子盖个半截儿,成了半拉子工程,开发区没建起来,宝贵的土地也都撂荒了。把农民的饭碗砸了,干部挪个窝继续当干部,农民这个理跟谁说去?” 白挺等二丫儿说完,举杯跟岳父和大姐夫碰了一下,把酒咽下去又夹了一口菜,对苗小郎说:“你就说这个汽车燃油税吧,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实行起来这么难!应该说实行燃油税最科学,也是最合理的。你跑得多就上的税多,你不跑就不用上税,对不对?收什么养路费?收什么车船税?但是,在咱们国家就是行不通!你想啊,反正上路不上路都得交养路费,那我干嘛不上路呀?就是打瓶酱油我也开车去。” 胖丫儿放下筷子问:“干嘛?你们想买汽车呀?” 二丫儿:“牟们比不了你,福大命大造化大,住上了新楼房!牟们买不起房,买个车提高一点儿生活质量,不是也能调节一下心情吗?” 胖丫儿假装没听懂,撇了一下嘴:“嗬,你们可真有钱!” 二丫儿哼了一声没说话。 白挺说:“可是,政府老不实行燃油税,我这车就没法儿买。” 四丫儿:“你买你的,管他实行不实行呢。” 白挺忿忿不平地说:“凭什么呀?噢,各级政府机关、国企和事业单位,养着那么多公车,对不对?这年头儿公家车还不就是私人的车?只要你大小当个头头儿就可以敞开用公车,难道你看不见马路上那结婚的场面,谁家办事至少不用十辆八辆车?你看那车有几辆不把牌照遮盖起来?遮盖牌照的都是公车,公车私用这是一个沉积很久、又没法儿解决的问题。老说是克服腐败,别的都先不说,政府能下决心把这一条改了,我就举双手赞成。可是你们看呀,群众呼声这么高,左一回右一回地叫喊,政府就是不改。说什么,这事儿涉及到费改税的问题,涉及到国家基本国策,还有进一步体现社会公平的问题。费什么话呀?为什么别的费就能改成税?这个费就改不了税?什么是基本国策?我看就是机构臃肿、公车太多!说白了就是让老百姓给干部养车!坑老百姓,不向着老百姓,这就是基本国策!这个国策本身就体现不了社会公平,而且压根儿不愿意、也不打算实现社会公平……” 苗小郎摇摇头道:“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你忘了毛主席怎么教导我们了,咳咳,想开点儿吧。俗话说得好,气死活人不偿命,生气白搭。” 王连第打断苗小郎,说:“白挺说的……我赞成。你就说……我们……这个退休金吧,上班的时候,这帮干部……就比我们工人拿的多,甭管把企业搞成……什么德行,工资奖金……照拿不误。结果人家退了休,拿的还比……我们多!凭什么呀?啊?上班的时候……你还可以找个借口,你担的……责任大,你是领导;现在都他妈的……啊?退休了,都在家里头……囚着,都没贡献了,凭什么你拿的……还是比我们……工人多?话说是建设……社会主义,可是人……还分……三六九等,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呀?” 白挺哼了一声,说:“那您是白生气,人家现在头儿们拿的都是年薪,少的几十万,多的几百万,那点儿退休费算什么?他们这都是比照人家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企业都是实行年薪制,一年拿个几百万不算什么。可是咱们凭什么跟人家比?人家企业的高管是凭学历和能力,咱们这儿是靠拍马屁,靠行贿送礼爬上去的。您放心,制定和执行政策的人是不会难为自己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好政策制定出来了,但是只要对官僚不利,他们也会百般抵制让你行不通。不是早就有那种说法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什么年头儿都是老百姓倒霉,不信您就看着。” 苗小郎无奈地说:“谁叫咱们没本事呢?有本事自各儿开个公司,自各儿挣钱自各儿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着……”正说半截儿忽然手机响了,苗小郎赶紧接电话,“啊啊”地答应了两声,放下了筷子说:“我们经理又叫我呢,有一家下水道堵了,我得赶紧去一趟。爸,妈,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胖丫儿不高兴地说:“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呀?大礼拜天的,说提留人就提溜人,真他妈讨厌死了!” 王连第冲苗小郎挥挥手,对胖丫儿说:“你别干涉……他的事,他忙是好事儿,别人想忙……还忙不上呢,多会儿不忙了,你就该……着急了。” 胖丫儿:“那也不能叫一个科长去捅下水道呀?工人是干什么吃的?” 白挺笑了一下,说:“大姐,你还真拿这个科长当回事儿呀?这年头儿,别说是小小的科长了,就是厂长也不缺,让你干是瞧得起你,你可千万别拿自己当回事儿。” 二丫儿哼了一声:“工人阶级早就不是主人翁啦!是他妈碎催!三孙子!” 四丫儿点头说:“对啦,还是二姐明白,中国什么资源都缺,就是不缺那什么人力资源。中国什么都值钱,就是人不值钱。” 二丫儿咧一下嘴:“对拉?对拉不溅屁股。” 四丫儿没理会二丫儿继续说:“你们猜,秦始皇为什么修得起那什么呀,啊,万里长城?不为别的,就因为不花工钱!有的是壮劳力,可着傻小子白使,只要给口饭吃就行,那当然就能修万里长城啦!不信你现在修一个试试,那什么光工钱他就拿不起!白使人的年头儿没啦!可是国家有钱呀,那钱打哪儿来呀?还不是大伙儿拿的税?那什么,过去号召大伙儿多存钱,支援国家建设,人家现在不稀罕啦,不但给不了你多少利息,还叫你掏钱上利息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一个朝代一个理儿,一个和尚一本经,老百姓说什么都等于白说!还不是那什么,还说什么以人为本,那得看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们说,什么朝代都那什么一样,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什么时候也坐不到一条板凳上!” 王连第扫视众人一眼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厂……像苗小郎这样的……还是好的,不管怎么说,你守家在地,还能按时上……下班,按月领工资。你们知道……有多少人……离乡背井,跑到外国……谋生去了?听咱们院儿的人说,我们厂的主管局搞……劳务输出,去的地方都是……第三世界,穷着哪!到了那儿连……方便面都是好的,什么都吃不上。干一年……累死累活,才挣……五千美金,合多少……人民币?五八……四十,也就四万……挂零。其实,人家……给的比……这个……多得多,但是……都让主管局……克扣了,难道……这不是剥削?真比……过去的……地主、资本家……还……厉害!” 王婶儿挥了一下手,对丈夫说:“去吧,睡觉去吧,话都说不利落了。” 王连第不走:“我再……呆会儿。” 二丫儿说:“让我爸呆会儿再睡,脑子还清楚着哪,没算成五八六十,证明喝的还不多。要说这不公平的事儿可太多了!你就比如说这个手机话费吧,老是这么双向收费,这事儿我就死活想不通。你说又不是我往外打,人家给我打的电话,我就这么一接就得往外掏钱。我打电话我掏钱,我不打电话我掏的什么钱?怎么这么不讲理呀?这个国家都穷疯了,就差明火执仗地抢劫了!” 四丫儿道:“这就是行业垄断,垄断的行业都是那什么国企,不垄断政府吃谁去?” 白挺哼了一声:“你那手机话费能有多少?能比得了高速公路收费吗?据我所知,好多高速公路当初贷的款早就还清了。可是他们还一个劲儿,在那儿死皮赖脸地收。连手机短信都传着一句新编歇后语,叫:京石高速收费站——没羞没臊。你们不知道,就那些收费的小年轻儿,工资福利可高啦!没有关系根本甭想进那个系统。” 二丫儿问:“小年轻儿都那么高,那些当头儿的就可想而知了,他们算什么系统?归石油哇还是归公路?” 白挺道:“应该归交通系统管吧,这些年交通系统可肥了!真是肥得流油!不说别的,就说这个交通肇事罚款吧。先前是个警察就可以罚款,收了钱就装自各儿兜里了。后来群众反映得不行,交通局改了,警察不能自各儿罚了,改成到交通局去交。那还不是一样?而且罚款又和奖金挂了钩,谁罚得多谁的奖金就多。于是乎大伙儿就玩儿命罚,只要你多开罚单,你就多拿奖金呗。听说现在又改啦,因为群众还是坚决反对。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现在警察都躲在容易出现事故的地方,把那个提示牌子藏到不显眼的旮旯里,故意让你看不见,让你违反交规,然后他们好罚款。更可恶的是滞纳金,违章罚款没多少,充其量一、二百块,我那天看新闻,说有一主儿罚款一百块,他自各儿不知道,结果到年底光罚滞纳金,就是一万一!你们说,有这么不讲理的吗?按说罚款你应该通知到本人,有了互联网他可逮住理了,说什么网上通知了,谁叫他不上网呢!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要收钱,不收钱的事没人管,只要是能收钱,打他骂他都不走,这叫他妈什么世道!” 四丫儿说:“叫我说呀,不定怎么回事呢?最主要的还是人!这些要害部门都是什么人掌管?都是有路子有背景的人!那什么,整个国家就是一个特权社会!什么他妈法制社会呀?” 二丫儿点点头:“对喽,我听说北京有一个姓肖的,在朝阳区当了两任工商所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人家现在都是房地产开发商了!这可不是开油盐店、杂货铺,有个三、两万就能开张,没有几千万能当房地产开发商吗?在北京不拿出几个亿能开发房地产吗?啊?才当了两任工商所长就成了地产开发商,你们说了得吗?这不过是个芝麻渣大小的工商所长,在北京城算老几呀?根本排不上!可是一个小小工商所长都这样,要是比他再大点儿的官儿,你们就想去吧,还不定怎么着呢!” 白挺说:“不是早就有一种说法吗?要是把处级干部排成队挨个枪毙,可能会有个别冤枉的;可要是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就有漏网之鱼。伴随着改革开放出现最多、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政府官员腐败,不抓不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忽然电话响起来,王婶儿问了一声,转身把话筒给了胖丫儿,胖丫儿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说了一句:“行了,我知道啦,你甭管了,我这就过去。”放下话筒胖丫儿皱着眉头说:“真他妈讨厌死了,老梆子得病也不挑个时候,就不让人吃顿舒心饭!” 王连第问:“怎么啦……你婆婆?” 胖丫儿一边穿衣裳一边说:“又他妈不好受哪,说心里堵得慌心口疼,喘不上气儿来,讲比说,八成又是吃多了。这苗小郎也是,你说你叫我干吗?讲比说,你不是会捅下水道吗?给她捅捅得了呗。乐什么呀?有什么可乐的?你们不知道,这老婆子嘴可馋着呢!讲比说,红烧肉一顿开半碗,没法儿不堵得慌,堵死算,早晚的事儿!” 四丫儿捂着嘴和二丫儿递眼色。 王婶儿叹口气说:“缺德地!归齐还不是嘴亏。” 王连第问:“要紧不?今儿要不是……喝高了点儿,我跟你……一块儿过去……瞧瞧,别看都住在……一块堆儿,其实……没多远,咱是楼房……她是平房,那也有好几年……没见过苗小郎……他妈了,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块儿……工作三十年……的老同事呢。” 胖丫儿不屑地说:“瞧什么瞧?有什么要紧的?讲比说,早死早了,早死早好!讲比说,一个老寡妇,出来进去一个人儿,放个屁都没人嫌味儿,活个什么劲儿!” 二丫儿忽然问胖丫儿:“哎大姐,你那套两居室多少平米?” “九十平米。”胖丫儿说完瞥了二丫儿一眼径自走了。 二丫儿问王婶儿:“妈,咱这套三居室多少平米?” 王婶儿叹口气说:“三居才七十五米,还跟不上你姐那套两居大呢。” 二丫儿说:“要是把阴面这间小屋隔墙打了,这间客厅也就不算小了。” 王婶儿说:“那哪行呀,五丫头还没主儿呢,六神儿也没结婚,这么大的闺女小子,打了墙他们俩怎么住呀?” 二丫儿说:“这不是六神儿要做手术吗?” 四丫儿奇怪地问:“哎呦二姐,那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二丫儿哼了一声道:“没意思,很没意思。” 四丫儿哼哼了两声:“那什么,天知道你有没有意思!” 白挺给王连第点着一根香烟,自己也点燃一根,然后差开话题问:“爸,您跟大姐夫他妈还是同事哪?我怎么没听说过。” 二丫儿翻了白挺一眼,话里有话地说:“什么事儿都得你知道?你算老几?你是吃河水长大的?管那么宽!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显着你能是怎么着!” 白挺不解地望着二丫儿,眨了眨眼没说话。 不料四丫儿话头儿一转,说:“妈,咱这楼房虽然破,好歹还能凑合住。那什么,妈您瞧瞧底下那片破平房,东倒西歪倚里歪斜的,那条破胡同那个脏、那个窄、那个乱,真跟解放前的龙须沟一样,也不说修修。” 二丫儿冷笑一声:“修?谁出钱?你出钱呀?” 四丫儿说:“我出得着吗?告诉你说吧,我就是那什么,气不忿。就说北京城吧,凭什么老建设北边,这南城政府就不管呢?南城人怎么了?不是照样上税吗?那什么,听说这回要是争下奥运会来,那什么,奥运村还是建在北边,难道南城人就是他妈后娘养的?就是二等公民?” 白挺小声哼了一声,说:“怕是连二等都够不上,充其量是三、四等,要是奥运会争下来,奥运村建在北边,对咱们南边有什么好处?我看这奥运会争不争的也没多大意思。” 王婶儿不解问:“这闹(奥)运会什么时候开呀?” 二丫儿瞥了母亲一眼不耐烦地说:“您说您这个口音怎么就改不了呢?熬粥老说成挠粥,这奥运又说成闹运。如果这回奥运会争不下来就是您造舆论闹的!我看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把文化大革命丢在脑后头,把阶级斗争忘得一干二净!我告诉您说您就瞎闹吧,不定哪天叫城管听见了,把您抓进拘留所,成天窝头夹咸菜,叫您在小黑屋里闹个够!” 这话把王婶儿吓得再也不敢吭声了。 说了会子闲话,大伙儿也都吃饱了,白挺站起身来说要收拾桌子,被王婶儿拦住了,说让四丫儿和五丫儿收拾,二丫儿笑着说:“您呀,您就多余地拦,他不过是耍嘴皮子虚让一下,您倒当真了。您就让他收拾,看他还耍嘴皮子不?” 四丫儿别有用意地说:“可不是吗,别打击人家积极性。二姐夫,那什么,把烟掐了,跟我们俩一块儿收拾。来呀,你看你,真让我二姐说着了。告诉你说,下回再抖小机灵可跟你不客气啦!那什么,今儿个我把话撂这儿,谁都不傻!不用挨这儿卖弄小聪明!” 白挺嬉皮笑脸地挤了挤眼儿,二丫儿一时也想不起说什么。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又喝了几口茶水大伙儿就都散了。 二丫和白挺俩人回到家,闺女琼琼已经自己睡着了,白挺也想洗洗睡觉,二丫儿不叫他睡,二丫儿说:“你先别睡,听我跟你说个事儿。”白挺问什么事儿,二丫儿说:“刚才大姐问咱们是不是要买车,我想买车还是次要的,其实买房子才是主要的。因为车是赔钱货,要是买了房咱们搬过去住,再把这房子租出去,咱不是也有了铁杆儿庄稼?咱这房守着马连道茶城这么近,没有租不出去的道理。” 白挺奇怪地问:“你怎么又要买房呀?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再说了,买房可不是小事情,钱打哪儿来呀?那可不是小数目。” 二丫儿:“俗话说:不背债跑不快。你不知道,就我妈他们房后头正在盖新房呢。那儿盖的不是商品房,听说是经济适用房,每平方米才三千六百块钱……” 白挺打断二丫儿:“嗬!才三千六百块钱,你趁多少钱呀?好像多便宜似的。” 二丫儿耐心地解释说:“你听我跟你说呀。你看吧,现在三环以里的商品房,都是四五千块钱一米,二环内还有七八千、一万的。要是这么比的话,三环外四环内,三千多块钱就算是便宜的了。而且我听说,经济适用房的政策是:早买早受益,迟买迟受益,不买不受益。根据以往的经验,什么事儿刚一露头的时候,你要是逮住了,那你就肯定占便宜。因为这是国家鼓励你干的,鼓励里边肯定就有奖励。你比如说买股票吧,想当初那股票哪有人要啊?谁都不买,给谁谁不要。结果呢,谁挣钱啦?谁都想不到的是那帮老太太!老太太上银行存款,结果听业务员一通穷扇胡,迷迷登登买了股票,最后稀里胡涂挣了大钱。本来没想赚钱,反倒赚了大钱。没办法,谁让人家买的早哇。还有那买公债也是如此,谁跑到前头谁吃香。” 白挺酒劲儿过去了,精神头儿也来了,他问:“那你还没说呢,咱买房的钱打哪儿来呀?横不能向人家伸空手吧。” 二丫儿:“哎,你还真说对了,就是伸空手。没钱咱不会借?这又不是买西瓜买土豆,就是跟人借钱也说得过去,咱一不是大款,二又没开着买卖,借钱买房不丢人,你说是不是?” 白听想了一会儿,点了一下头:“你说的也对。那咱自己有多少钱呀?横不能全借吧。” 二丫儿得意地一笑:“算你又说对了,咱手头儿是有钱,而且还不少呢。” 白挺急迫地问:“有多少?” “看把你急的,”二丫儿伸出一根指头,接着又伸出一根指头。 白挺惊讶地问:“啊?一……二十万?你打哪儿来这么些钱?” 二丫儿瞥了白挺一眼:“不知足,我哪儿来那么多钱?是十二万。” 白挺说:“哎呦,那也够多的啦!我说你怎么要买车呢。哎,你这钱是怎么来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还以为咱就趁个三两万块,只够买辆奥拓呢。” 二丫儿得意地说:“哼哼,要不说家里的经济不能让老爷们管呢。你还记得原先住的大杂院吗?我们家旁边,西耳房里住着一对老两口儿,从西北回来的,老头儿姓韩,牟们都管他叫韩大爷的?” 白挺想了一下说:“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老头儿个儿不高,长条脸。怎么啦?” 二丫儿说:“咱这钱就是由打他那儿来的。老头儿手里有两万块钱股票,老太太病的时候急着用钱,可巧那天我在家,老头儿拿着股票跟我妈借钱,我妈不懂不敢要。我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那个本金翻一翻的股票吗,当下我就抢过来了。可能韩老头儿自己也不清楚,他要是知道本金翻了一翻,他才不会转让呢。没想到才过仨月,这两万就变成了八万。没几天,这八万又变成十六万,你说我这个乐呀!这不拣了个大金元宝吗?没想到才过几天,这支股票又他妈抽啦!抽成十二万啦,你说心疼得我呦!整整损失四万块钱!吓得我赶紧把它出手了,咱们普通老百姓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可不敢玩儿这个啦,我这心脏本来就不好,哪受得了这份刺激?其实我还算是英明的,虽然没逮住十六万,总算还捞了十二万。后来我听说那家公司完蛋操啦!股票变成了废纸,一分不值!你说可怕不可怕?” “噢。你可真有心!你说你炒股,我怎么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白挺终于恍然大悟。 二丫儿得意洋洋地说:“什么事儿都得让你知道!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其实说起来还是我胆儿小,股市里七上八下,一会儿一变,怪叫人担惊受怕的,所以我没敢接着炒,我要是一直炒下来,那,咱挣的钱可就海啦。”其实二丫儿还有别的存折,还有钱,但是她不想告诉白挺。 白挺冷笑一声道:“也说不定咱早就死啦!我一同学他妈炒股,半拉钟头的工夫,三辆桑塔那没啦,老太太一下子就急疯了。不过,什么年头儿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要是早点儿告诉我,叫我来炒股,肯定比你现在挣的钱多,怎么说我胆子也比你大。” 二丫儿不服气地说:“那也未必,还没准儿让你赔个精光呢。你没看那电视剧里怎么说,警察不怕小偷的技巧有多高,就怕他偷一笔大的之后金盆洗手不干了,那样的话案子永远也破不了啦。其实叫我说呀,这炒股和偷东西的道理是一样的,得见好就收,别贪得无厌。抽空儿咱上我妈那边瞧瞧去,要是有合适的咱就买它一套,然后把这套房子租出去,咱也当回资产阶级,咱也当回房东,咱也吃他娘的一辈子瓦片儿。你说呢?” “行。”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白挺只能顺水推舟。 胖丫儿直接上婆婆那间平房去了,进屋一看,人已经送医院去了,听邻居说是苗小郎和他姐姐送的,去的是宣武医院。胖丫儿心想:也他妈的不说等我一会儿,放着天坛和友谊不去,偏偏去宣武,舍近求远,难不成为了耗时候?为的是耗死她?反正是他妈不是我妈。转念一想,不等还好呢,我正懒得去呢。哎对了,这老帮子要是一去不回头,死到医院里怎么办?真没准儿就一去不回头啦。哎呀,对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先翻腾翻腾,看看老帮子有什么好东西,说干就干,胖丫儿就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工夫不负有心人,胖丫儿还真找着点儿好东西,一是用毛巾包着的十八块大洋,另外就是两千多块钱现金,还有一张两万块钱定期三年的存折。把这些东西揣到怀里,胖丫儿心满意足地上医院去了。 到医院转了一圈,发现婆婆在急诊室里躺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可是人已经没了知觉。苗小郎和他姐姐在跟前守着,胖丫儿小声问苗小郎:“怎么样?死得了吗?” 话说得这么难听,气得苗小郎使劲儿捅了胖丫儿一拳头。 疼得胖丫儿急了:“我说什么啦!你干吗捅我呀?我这不是小声问你呢吗?” 苗小郎的姐姐苗小君不满地瞪了胖丫儿一眼说:“行了行了,回家吵去!也不瞅瞅这是什么地界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胖丫儿瞪了苗小君一眼说:“那也不能都守在这儿呀,这么些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看着一个病人。讲比说,她又不能撒丫子跑了,这不是浪费人材,瞎耽误工夫吗!” 苗小君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苗小郎赶紧劝姐姐:“姐,姐,不是那意思。她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她的意思是咱们得排一下班儿,还不知道咱妈得抢救多长时间,其实她也不是恶意……” “那也没她这么说话的呀!什么素质呀!”苗小君索性转过头去不搭理胖丫儿了,早就知道胖丫儿混,一般的情况下苗小君不愿意跟胖丫儿说话,懒得跟她喘气。 胖丫儿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觉得怪无聊的,尤其是医院里那股子气味,胖丫儿有点儿受不了,于是她就跟苗小郎说:“你们姐儿俩看着她吧,我回家瞅瞅儿子下学没有,讲比说,我还得给他做饭呢。”说罢不等他姐儿俩回答,转身就走了。 胖丫儿刚到家就接到苗小郎的电话,说妈已经去了。 胖丫儿不解地问:“去了?去哪儿啦?” 这问话真让苗小郎没法儿回答,他只好说:“咱妈已经去世了。” 胖丫儿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于是不满地叨叨:“噢,去太平间啦。咳,不就是死了吗?还他妈跟我这儿文驺驺地臭拽,什么去了吧,去市了吧,我还当去菜市场了呢。我这儿还纳闷儿呢,刚还插着管子不能动窝儿呢,怎么这会儿又跑菜市场去啦?莫非刚才是装蒜?行啦,你别废话了,你就痛快说吧,叫我干嘛呀?” 苗小郎让胖丫儿拿上点儿钱去买寿衣,胖丫儿说咱家没钱,苗小郎说:“我刚开的支,给了你才几天呀,怎么会没钱了呢?” 胖丫儿说:“我说没钱就没钱!有种你就杀了我!” 苗小郎只好挂断了电话。 听见对方挂断了电话,胖丫儿禁不住“扑哧”一下乐出了声。胖丫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银圆、两千现金和一个存折,挨个把那十八块银圆亲了一遍,嘴里小声骂道:“老丫挺的!还真有存货!成天价哭穷,原来净是他妈演戏!讲比说,你会演,难道老娘我就不会演?苗小郎,苗小君,我让你们姐儿俩看看,老娘我会演不会演!” 胖丫儿小心谨慎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这才去给儿子做饭。 小伟的对象算基本定了,但是现在唯一让小伟为难的是房子。每天美不同意小伟在家里结婚,她让小伟上外边租房子去,这让小伟有些想不通。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大半宿,早晨起来,他好歹洗了一把脸,然后坐在母亲对面,想跟母亲好好谈谈。谁的儿子谁知道,每天美当然也看出儿子有心事,但是她有一个老主意:你不说,我不问;有来言,有去语。说到哪儿算哪儿,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妈。”小伟很温存地叫了一声妈:“我想跟您说说我和小蕊的事。” “说吧,我听着呢。”每天美面无表情地答应着,心说:可着你的能耐演吧,老娘就爱看戏,我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活来。 小伟想了一下说:“妈,小蕊他们家已经同意我们俩的事儿了。她爸她妈什么都不要,就要一样……”说到这儿,小伟盯住母亲的脸小心翼翼地说:“就要一样,结婚要有住房。我想,咱这是两居室,到时候妈您住一间,我们住一间,阳面阴面您先挑,您让我们住哪边我们就住哪边,您说这样行吗?” 每天美阴着脸问:“那你妹妹住哪儿?” 小伟:“小秀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每天美:“结婚也不能说就不回来呀?” 小伟说:“回来不过住个一天半宿的,跟您睡一屋不就得了吗。” 每天美瞪大眼睛道:“胡说呢!要是他女婿跟着回来,难道也跟我睡一屋?” 小伟垂着眼皮小声说:“您说您这不是抬杠,人家条件那么好,你就是叫人家住,人家也不会住的。” 每天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住呀?再说了,人家住不住,那是人家的事,我必须得给人家留出来。” 小伟委屈地说:“那……您让我在大街上娶媳妇儿呀?我横不能娶了媳妇儿在大街上睡吧?” 每天美起身去沏茶,说:“那就是你的事了,你不会上你老丈人家去住?他们家不也是两居室吗?你媳妇儿不是独生女吗?” 小伟不明白地问:“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当上门女婿?” 每天美哼了一声:“我可没那么说。” 小伟恨不能哭出来:“您说您……我可真是没法儿跟您沟通。俗话说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今年二十九啦,这岁数结婚娶媳妇儿按说这不算出格儿吧?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没说你出格儿呀,谁说你出格儿啦?”每天美把茶叶放进茶杯,提起暖瓶倒上开水说:“我这也算是有儿子的。人家对门儿,早就喝上桶装的纯净水啦,老娘我还得一壶一壶烧开水,猴儿年马月我才能用上饮水机呀?你为难,我为难跟谁说去?“ “可是您不叫我往家里娶,您叫我往哪儿娶呀?”小伟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他哽咽着说:“我爸爸如今在里头,他也顾不了我,您说您让我怎么办?我知道,您是嫌我往常不给您钱,可是我哪有哇?我不过挣一千多块钱,同事之间得应酬,交女朋友也得花钱。但凡我有钱,我能不给您花吗?看见小秀给您钱,您以为我心里就好受?我不是没有吗?再者说了,岁月不饶人,过了今年我就三十了,找个对象容易吗?尤其是这么通情达理的,连她爸她妈都特别通情达理。其实,按说小蕊就够可以的了,人家什么都不要。现在一般的女孩子,哪个不要一颗钻石戒指?哪个不拍婚纱照?哪个不大办酒席?哪个……” “行了行了。”每天美烦了,她把茶杯往茶几上用力一墩,理直气壮地问:“他们哪个的爹蹲大狱?他们哪个的妈没收入?我让你爹坑的连个退休金都没有,我每天每吃谁呢?啊?还不是全仗着你妹妹吗?幸亏我还有小秀,要是光你这一个,我他妈早饿死啦!这年头儿,儿有女有不如个人有!腰里揣着还不如手里攥着呢!什么东西是白来的?啊?我没钱行吗?你怎么不说问问你妈,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是怎么过的?真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呀!” 小伟无奈地说:“我不是没这个能力吗?” 每天美理直气壮地说:“那你还腆着个脸跟我说!你说你给过我钱吗?你管过我吗?小子,瓜子不饱是颗人心儿!工作之后你但凡给过我一百块钱,到如今我要是不管你,那算我差劲,那算我不讲良心。你自各儿拍拍良心想一想,你给过我一个大子儿吗?噢,现在你嘬瘪子了,你没辙啦,又跑回来跟我说什么通情达理。对,我这个人就是不通情达理!你怎么着吧?我还不通情达理?谁跟我通情达理呀?我这一肚子苦水还没地儿倒呢!” 小伟只好闭了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香烟点上,每天美又有话说了:“嗬,你瞅瞅你,你说你没钱,可你还小烟儿抽着,小酒儿嘬着,你不会不抽不喝,自己攒钱买房去?” 小伟苦笑了一下,说:“妈您可真逗,买房得花多少钱呀?不抽烟不喝酒就能买房?现在这房子多少钱一平米?好几千块钱呢!就算买套最小的一居室,我也得不吃不喝,把嘴贴上封条,攒它二十年也买不起!没有父母支持年轻人谁买得起房?嗯……妈,上回……我去监狱探亲,听我爸爸说……他走的时候给您留了……五万块钱呢。再说了,这么些年,难道您就没有一点儿积蓄?” 每天美瞪起了眼:“废话!我不吃不喝呀?啊?还有你,还有小秀,我他妈勒住脖子过日子呀?听说过勒紧裤腰带,谁也没听说勒住脖子过日子呀?再说了,那五万块钱还搂花?早他妈花没啦!这年头儿五万块钱还叫个钱!” “得,那算我没说。”小伟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怎么说,我也是您亲儿子吧?而且,我又没提什么过分要求,不就是想把媳妇儿娶到家吗?这楼房再小也比先前那平房大,咱娘儿俩先就合就合。我要不是您亲生的,我也不求您……您可是我的亲妈呀!” 每天美“呸”地一声把嘴里的一根茶梗吐出去,摇着头说:“甭说这个!甭跟我套近乎,我可不吃这一套!这年头儿谁跟谁亲呀?实话告诉你说,人跟钱亲!我就跟钱亲!你跟外人说去吧,你可着大街嚷去吧!我不嫌寒碜,我跟谁都是这话!谁有钱我就跟谁亲!谁给我钱我就跟谁亲!” “那……再说了,我爸刚进去的时候,您的岁数也不算大呀,您为什么不找点儿事干干?就这么坐吃山空?就是给您留下一座金山,也架不住您坐吃山空呀。” “呦嗬!哪儿他妈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啊!我这儿轮不着你教训!”每天美恼了,她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她不想听小伟说什么了,看了小伟一眼,她问:“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小伟知道母亲的话就是逐客令,他只好穿上衣服走了。 每天美在家里一个人呆着闷得慌,就揣上钥匙来找见天贱,可巧见天贱要出门,每天美就问:“哎,廉婶儿,您干嘛去呀?” 见天贱说:“没事儿,看电视看得我眼睛挺难受,就想下楼遛个弯儿。” “那走吧,咱俩就伴儿。”说着俩人走进电梯。 到了楼底下,可巧碰见何赛丽,她正在花池子跟前遛狗,看见见天贱何赛丽就可着嗓门儿叫喊起来:“廉婶儿呀,您可下来啦,屋里有什么呆头儿?今天天儿多好哇!响晴白日万里无云,您说这空气多新鲜哪!哎廉婶儿,呆会儿我去美廉美,听说新到的偏口鱼才十八块钱一斤,多便宜呀!您买不买?您要买我开车,咱俩一块儿去。”在家里何塞丽不管怎么跟田雨浓生气,在外边何塞丽还是要保持一股精气神儿。 这话气得每天美呋呋的,“才十八块钱一斤”,还多便宜呀,真是财大气粗!见何赛丽拦住了见天贱,每天美赶紧加快脚步躲得远远的。 见天贱只好停下来跟何赛丽搭讪,见天贱说:“我们冰箱还满着呢,上回大小儿给我拿来的带鱼和黄花鱼,还没吃完呢。” 何赛丽道:“咳,一种鱼是一种鱼的味道,带鱼腥气烘烘的有什么吃头儿。黄花鱼跟偏口鱼不一样,黄花鱼是蒜瓣肉,偏口鱼是丝儿肉,虽然都是海鱼,偏口鱼肉薄入味儿,要是红烧还是偏口好吃。哎呦,牟们儿子拉香香了,看看拉的多好!跟香蕉一模一样。”何赛丽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把狗屎抓起来扔到垃圾箱里。 “吃完了再说吧。您瞧瞧这个,又是拉又是撒的,多麻烦,多讨厌,养这东西呢!”见天贱不想冷淡每天美,也不愿意听何赛丽没完没了的臭显摆,她转身走了。 每天美等见天贱跟上来,就对见天贱说:“讨厌?畜生哪知道什么叫讨厌!廉婶儿,您说这他妈小娘们儿,是不是太欺负人了?您说我招她了惹她了?啊?就这么没完没了夹枪使棒的,我们怎么你啦?撅你们家祖坟了?还是把你孩子扔井里了?也不能欺人太甚呀!” “要不我都没搭理她,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臭显摆。” “明明知道我穷我吃不起,偏偏在我面前嚷便宜,这不是欺负人吗?” 见天贱安慰每天美道:“咳,什么年头儿也有这种人,气人有笑人无。你甭往心里去,兹当没听见一样。原先我觉得她不是这种人呀,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而且我觉得田雨浓也变了,不像以往那么谦虚客气了,那天我下楼正好碰见他,嗬,人家那派头儿可大啦!明明看见我了,他却装做没看见,从我旁边擦身而过,再不像早已那时候,不叫廉婶儿不说话了,错来这人是会变的。” 每天美点点头道:“还是耿婶儿说的好,牲口架子大值钱,人架子大不值钱,他不理您,您还甭理他呢。唉,说起耿婶儿来,我还真是怪想她的,哪天咱们去看看耿婶儿呀,还有陈大妈和张大妈,隔着一趟街也不算远,您想去不想去?” 这话说到见天贱心坎儿上了,她赶紧说:“行呀,去呗,你说哪天?你说哪天就哪天。” 突然每天美又不说话了,她想起去的时候不能空手,可是买什么呢?而且那边还有陈家和张家,就算不打上樊菊花这个晚辈儿,那至少也得买三份,都是一样的老邻居,还能有薄有厚?事后叫那两家知道了反倒不好。 见天贱不知道每天美在想什么,还问:“哪天去呀?你说。” 每天美只好说:“我想……咱要是去的时候总不能空着手吧,可是咱买什么呀?而且刨了樊菊花还有张家和陈家,十块八块怕是都下不来。” 见天贱看了每天美一眼,懂了,于是就没说什么。她知道每天美现在一点儿收入都没有,每个月生活靠吃低保,花钱就靠闺女小秀,小秀给她点儿她就花点儿,小秀要是想不起来给她,她可真是一点儿进项都没有,连个门儿都串不起,也难怪她有顾虑。见天贱就说:“你要是真想去呀,咱就这么着,我花钱不论买点儿什么,然后分成三份,一家给一份,也不用说什么你的我的,就说是咱俩的,你说这么着好吗?” 每天美当然明白见天贱是好意,她不好意思地说:“那多不合适呀。” 见天贱不介意地说:“咳,几十年的老交情,有什么不合适的。” 俩人走到大街上,看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见天贱问每天美:“想吃吗?咱买两根儿?” 每天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我都有好几年没吃过了。小伟不给我钱,小秀给我的钱,我只能多数都花在她身上,怕的是往后她也不给我了,那……我可就真没辙了。” 听了每天美这话,见天贱扭过头去,差点儿掉出眼泪来。 买了糖葫芦,俩人一边吃一边走,每天美说:“我们小伟要结婚,他想跟我这儿结,占我一间房,您说我怎么办呀?” 见天贱:“那,你不叫他跟你这儿结,叫他上哪儿结去?” 每天美摇摇头说:“是这么着,您不知道。小秀总得回娘家吧,她那个……先生又爱喝口酒,一喝酒他就要睡一觉,您说我要是把房子让小伟占了,小秀女婿总不能睡到我的床上吧?他跟我和小秀是一个属相,比小秀大一轮,比我小一轮,我们仨人都属狗。您说,我哪能让他一个女婿汉睡到我床上呀。让外人知道了多寒碜呀!何塞丽还不给绕世界散播去?这不,我鼓动他给小秀再买一套房子呢,就在咱们院子里,这样的话,吃了饭他就上那边儿睡觉去了。姑爷和丈母娘怎么都不得劲儿,您说是不是?” 见天贱点了点头说:“是那么回事。可是,那你也得让小伟先把婚结了。如今这年头儿,跟前几年可不一样了。我们大小儿那时候,没房子也能把媳妇儿娶回来,只要支上张床能睡觉就行。现如今没有房子真结不成婚!你们小伟能把媳妇儿哄到手,也真难为他了。现在的孩子们怪可怜的,工作吧那么紧张,竞争又是那么激烈,闹不好就炒鱿鱼,而且往后单位也不给分房子了,还得自己各儿挣钱去买。你说一套房子好几十万,哪就挣出来了?想想真是愁得慌,你就别再难为孩子了。而且他爹又不在跟前,孩子不定多难受呢!再者说,一个儿一个女,都是自己各儿生的,都是自己各儿养的,当妈的不能有偏有向。再一说了,像你这样儿的,又没有个退休金,可知道日后哪一步用人?真的到了用人的那一天,儿有儿的用处,女有女的用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咱们还嫌儿女多?不就一样一个吗?我劝你千万别难为孩子,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每天美听了这话深深地点了点头。 见天贱又说:“你不是要给小秀看房吗?走,前边有好几家房屋中介,咱俩看看去。” 俩人来到一家名为新一天的中介公司门口,见玻璃窗上贴着许多小广告,俩人就撅着屁股寻看,每天美看见一条比较合适的,就招呼见天贱:“哎,廉婶儿您看这个,也是咱们三区的,这个还是板楼呢,四层不高也不低,面积八十平米,价钱也比较合适。” 见天贱点头称是,还没容得俩人商量,已经从里边快步走出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满面笑容地问:“阿姨,您是不是要买房子?您请进来看,里边还有好多呢。” 每天美和见天贱经不住人家热情邀请,就跟着小伙子进去了。小伙子给她俩沏上茶,然后坐在电脑桌后边,小伙子问:“阿姨想看什么条件的房子?” 每天美说:“我就想看看三区的板楼,面积嘛有个七八十米就行。” 小伙子说:“您这个条件太好找了,我给您看看,您先喝茶。” 不到一分钟找到了,小伙子说:“您要的条件一共有三家,一家是一层,可能您不愿意要,一家是四层,还有一家是五层,相比之下还是这个四层的比较理想,您看看户型图吧。” 每天美觉得户型没什么问题,就问:“这房什么价钱?” 小伙子说:“咱这一带的二手房,价格基本在四千到五千之间,这套房子主家才要四千二,应该说价位还是比较低的。” 每天美撇撇嘴说:“四千二还低?新房才多少?” 小伙子道:“那您得看是什么楼。您说的那个新楼盘我知道,那是大塔楼,每层二十四户人家,因为有四部电梯,再加上过道,那个楼的公摊面积,超过了百分之二十六。也就是说,您买一百平米,实际才有七十四平米。可是我给您推荐的这套房,因为是没有电梯的六层小板楼,公摊面积才百分之十,还不到那个塔楼的一半,而且因为是旧房子,物业费也很低才七毛钱,买房子跟买别的商品不一样,您要算长远的经济帐。您想想哪个合适。” 见天贱问:“那……你们的中介费是多少?” 小伙子说:“成交额的百分之三点五。” 每天美:“这个钱谁出?” 小伙子:“这个嘛……一般都是买家出。” 每天美心里暗算了一番:“呦,光中介费就小三万呢,你容我想想吧。” 小伙子说:“您先把协议书签了吧。” 每天美问:“签什么协议书?” 小伙子:“您签了协议书就等于是委托我给您找房源,如果再有比这个更好的,我也好通知您呀?” 每天美看了一眼见天贱,见天贱点了点头。每天美就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说:“我给你留下了电话号码,再有比这个合适的,你可想着告诉我,这套房子我再琢磨琢磨。” 小伙子说:“行,我给您张名片,您有什么想法就给我打电话。” 何塞丽高兴地抱着狗回家,一进门儿,正好和田雨浓撞个满怀,看见丈夫穿戴得很鲜艳,竟然穿了一件大红衬衫,何塞丽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你又干什么去呀?”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田雨浓满不在乎地说:“有个聚会,晚上功夫大了,可能就不回来了。”说完看也不看何塞丽,径自开门走了。 何塞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小狗一个劲儿汪汪叫,可能是饿了,这要是在平常,何塞丽早给小狗弄吃的了。今天她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小狗还在叫,何塞丽上去扇了小狗一巴掌,小狗嗷嗷地叫着钻进床下不出来了。 现在丈夫的架子越来越大,不仅做熟了饭,还得给他端到跟前,你不给他摆上他就不吃。吃完一抹嘴看电视去了,好像何塞丽就是个女佣人一样。何塞丽心里有气,但是她却不敢声张,跟谁也不敢说。整天在小区里显摆,谁不羡慕自己呀?都知道自己是书法家的夫人,都知道男人挣大钱,可是谁知道自己活得这么憋屈、这么窝囊呀?谁知道自己在男人眼里这么不值钱呀?以前,田雨浓的字不值钱的时候,自己在男人眼里是值钱的,现在字值钱了人却不值钱了。想来这人怎么这么势利眼呀?想当初自己决定嫁给田雨浓的时候,家里并不是很支持的,因为田雨浓比自己大六岁,而且按当时的说法他们家还有历史问题。可是忽然间改革开放了,过去不值钱的事情和东西,现在突然都变成值钱的啦!家里的破铜烂铁、破瓶子烂罐子都值钱啦,整个是非都颠倒啦。一个小脚老太太用的破鞋拔子,在一次拍卖会上竟然卖了一万块钱!说是有名妓女“秋海棠”用过的。真是时代变了,一切都跟着变了。 外边是外边,只要家里还正常。但是对于以前那段历史,对于俩人的婚姻田雨浓非但不感恩,还说何塞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是她赌注下对了。要是搁现在,田雨浓眼缝儿都不夹她。别的女人跪着求,何塞丽趴下都不行!只要田雨浓这么一说,何塞丽就恨不能抽自己嘴巴子,我是真眼瞎!我真是贱骨头!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么个东西!日子过得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份真感情。何塞丽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心字头上一把刀,何塞丽只有忍着。为了女儿要忍着,为了自己也得忍着,唉,何年何月是个头儿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