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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一《叫板》 第七章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一《叫板》

  生旦净末丑  狮子老虎狗        该出手时不出手  后悔药没有

  台上是疯子  台下是傻子         不在台上装疯  就被踹到台下卖傻


第七章:到了配种站,也不能烂配

 

    大兰回来告诉老蔫儿,这礼拜得回娘家一趟,跟大姐和妹妹商量一下照顾老人的事。老蔫儿的岳母已经八十二了,原本身体就不好,姐妹三个给老母亲雇了保姆。可是,老人的脾气越来越大,也可能是常年卧床的缘故,动不动就骂保姆。本来这年头儿,保姆就不太好雇,上北京来当保姆的人很多,多是小姑娘。有的出来为挣钱,有的就是想到北京玩。当保姆的都愿意看小孩儿,不愿意伺候老人。小孩儿不会学舌,主人不在家,保姆想干啥就干啥。伺候老人就很麻烦,又脏又累还得受气受委屈,一听说是伺候老人就撇嘴。找个伺候老人的保姆很不容易,除非是农村家境贫寒的老年妇女。老蔫儿的岳母已经骂走了两个保姆,现在这个又不愿意干了。

    礼拜天,老蔫儿三口子去了长辛店岳母家。大兰姐妹三个,上边有个大姐,是姐妹中长得最好的,比大兰大八岁,妹妹比大兰小两岁。老岳母一辈子生了七个孩子,生过两个儿子,但是只养活了三个女儿,这一生很不容易。小时侯吃父亲,就得听从父亲;嫁了男人吃男人,就得听从男人;老来还要吃儿女。一辈子吃别人,就得听从别人摆布,因为经济上不独立。如果儿女好,孝顺,还则罢了。儿女要是不孝顺,晚年相当凄惨可怜。毕竟时代不同了,老蔫儿的岳母现在幸运多了。三个女儿都愿意照顾老母亲,老太太不愿意到别的地方去,愿意在自己的房子里,于是就和老闺女一起生活。别的女儿再孝敬一些,老人晚年还是不错的。她常对老蔫儿说,我比你岳父有福。但是人一老了,零件就全坏了,何况年轻时候吃了那么多苦。老岳母终于拧不过自己刚强的性格,躺到床上已经快二年了。因为闺女们当事,老太太身上一点儿褥疮也没有。现在惟一的麻烦是老太太脾气特别大,光骂保姆,人家来干活可以,受气可不行,所以提出要走。三个闺女聚到一起,给人家赔上许多好话,涨了工资,并且答应老人去世之后,老人屋里所有东西都是她的,保姆是安徽大山里的穷苦人,听说这屋里的东西都给她,当下什么话都不说了。

 

    这天院子里又上演一出好戏,每天美跟何赛丽打起来了。本来两家因为盖房子,就攒下了矛盾,没事也是事。小秀做完功课,来找田雨农的女儿君实,俩人在门口蹲着聊天。每天美看着田家盖的房子就有气,看见小秀又去找君实玩,还给君实拿了一瓶可乐,就冲出来一把夺了过去,骂道:“小贱坯!怎么那么贱!我的东西,可不是白来的。”

    何赛丽可听不了这个:“谁稀罕哪?谁叫你那么贱呀!”

    “你说谁贱?你再说一个!”每天美因为有前次打樊菊花的经验,认为做人就得横。

    “哼,谁贱谁知道!”何赛丽转身就要进屋。

    每天美上去就拿可乐瓶砸何赛丽的脑袋,一下子就把何赛丽给砸懵了。哎呦,这他妈娘们真敢动手哇!想当年,何赛丽是食品厂有名的虎妞,泼辣也是出了名的,于是,俩人就在院子里滚打起来。两个孩子吓得哭着拉架,耿大妈把俩孩子拦住了,说:“孩子,过来,没你们的事,让她们俩打。”大牛出去了,田雨农也不在家,大伙儿都围着看热闹,谁也不管。这回可好,俩人就滚过来滚过去,你揪我的头发,我拧你的屁股,你掐我的腮帮子,我抽你的嘴巴子,因为嘴里一直在骂,眼下还没顾上下嘴咬。

    “你什么东西呀?”

    “你什么东西呀!”

    “我早就想让你尝尝老娘的厉害!”

    “我还想叫你尝尝你奶奶的厉害呢!”

    “你他妈也算是人?你汉子正眼都不看的东西!”何赛丽知道大牛不待见每天美。

    “你管得着吗?你天天叫我男人看吗?”

    “叫他看?他也得配!”

    “他不配,谁配?你说,我给你找来。”

    耿大妈听到这里,凑到跟前,认真地说:“你们俩光打,别骂行不行?当着自各儿的闺女也不嫌牙碜!你配呀他配,晚们这是到了配种站啦?就是到了配种站,也不能烂配呀,真是的!”

“哗”地一下子,全院人都大笑起来。每天美没想到,不仅有观众,还有个裁判站在一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表演日本的相扑,就差脱衣裳了,这不整个一傻波依吗?樊菊花都乐成开花豆了,一个劲儿地拍巴掌,这回可是让人家看了热闹。大牛不在家,要是吃了亏,不就让别人解恨了吗?心里这么一想,手上就没力气了。何赛丽也觉得,平常大伙儿都认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家庭,自己是参加过书法大赛的书法家太太,这回可完蛋了,为一点儿小事,丢这么大的人,现这么大的眼,真是不合算,也松了手。

疙瘩包子见俩人松手了,就问:“怎么着?第一局时间到了。那好,先休息一会儿。”

    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个土地奶奶,忍不住又都乐了。何赛丽叹口气说:“咳,真是吃多了撑的!”

    每天美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你吃了,我还没吃呢。”

    耿大妈说:“没关系,吃完了,接茬儿打。”

    何赛丽说:“闲的呀?”

    疙瘩包子说:“可不闲的吗,没事儿干嘛呀?牟们还等着第二局呢。”

    每天美说:“那你怎么不打呀?你打一个我瞧瞧。”

    “没有对手。”疙瘩包子笑着说。

    老五马上接话茬儿:“哥们儿,别这么说呀,哥哥我陪你练练。”

    “不介,咱哥们儿不动手,咱们是君子!”

老五笑出了声:“我他妈天天在外头当孙子,是个两条腿的玩意儿,就是我的爷,见个大檐帽,我就恨不能趴下叫祖宗。没想到回家来,兄弟说我是君子,这可让我找不着北了,这人怎么都爱听个好听的呀?行,兄弟,咱哥儿俩喝一回。”说着来拉疙瘩包子。疙瘩包子回头看着耿大妈,耿大妈说去吧,疙瘩包子就跟老五进了北屋。老五现在不蹬三轮卖货了,在秀水街租了几平米门面卖服装,钱挣得很是轻松。王平给老五生的又是个小子,老五这些日子特高兴。

 

大家都在屋里吃饭的时候,曹老头儿让一个小伙子背着送回来了,头上胳膊上都缠着纱布。刚从长辛店回来的老蔫儿连忙出来,帮助把曹老头儿送到屋里,一问才知道在马路上让车撞了。再问怎么撞的?曹老头儿说:“不怨人家,是我自己头昏,抓不住车把。人家这小伙子挺好的,还送我去医院,还送我回来。”

那小伙子安排好之后就走了。曹老太太也不问吃饭没吃饭,却耷拉着脸说:“欠!我说不让你钓鱼吧,你非得去。明天还去不去啦?”曹老头儿不吭声。

老蔫儿觉得这老太太也真是少有,真像耿大妈说的是个骚梆子,就赶紧出来了。还没走进屋,听见有个女人在哭,转身一看是大雨媳妇,一边哭一边往外走,大雨在后头追。

    “你甭管我!我死了才好哪!”

    “回去!你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去吧,谁爱笑话,谁笑话,反正我又没有不对的地方!”

    “住嘴!你别说了!快跟我回去!”

不想这一句,反倒让大雨媳妇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哎呀呀,一天就不让人说句话呀!活活地欺负死人啦!我算是瞎了眼啦,嫁到这么一个鬼人家儿来啦,连句话也不叫人说呀……”大雨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赌气回去了。人们又从屋里都出来了,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儿,耿大妈说:“大雨媳妇,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的天儿呀!我可活不了啦!我的天儿耶……”大雨媳妇拍着大腿,拉着长音,放声大哭起来。

耿大妈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厉声申斥道:“住了!给我住了!你爹死了?还是你男人死啦?啊?哪有这么哭的?”

没想到这一下倒把大雨媳妇镇住了:“那,怎么哭哇?”

“不会哭,就别哭。只有爹死了、男人死了,才能哭我的天儿呢。晚们可真是没见过!不会哭,就瞎哭烂哭。走,上我屋里呆会儿去。”耿大妈拉着大雨媳妇进了自己屋里。原来,大雨妈给大雷媳妇买了一条金项链,大雨媳妇看见了,并不知道是婆婆买的,还说样式不错自己也去买一条。没想到让思思说走了嘴,说是奶奶给买的,这下大雨媳妇可不干了。都是一样的儿媳妇,逢年过节,我该给你什么给你什么,该给你多少钱给你多少钱。老二媳妇爱给不给我都不问,那是人家的事,我只尽到我的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是妈妈地不停叫。你们老两口子病了,我跑前跑后,一个小时也不少伺候。知道你不待见我们,我们上赶着巴结,不就因为你是老家儿吗?我们不是也想落个孝顺的名声吗?就因为她生的是小子,我生的是闺女,你就这么偏向?啊?你口口声声说,男孩儿女孩儿一个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呀?耿大妈我跟您说:“我不是争这条破项链,这值多少钱?我也买得起。买不起我不会不戴?我是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您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耿大妈也觉得,后院金叔金婶儿是有点儿胡涂。谁对待儿女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但是要尽量一碗水端平,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就劝说了一番大雨媳妇。这时候金婶儿来了:“啊,谁说不给你啦?这不是也有你的份儿吗?”手里托着一个锦盒,当着耿大妈的面儿,打开也是一条金项链,原本是给女儿小雪的,看见大儿媳妇闹起来了,就赶紧拿了过来,大雨媳妇不吭声,也不伸手接。

耿大妈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你看你,人家你婆婆这不是早给你买了吗?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得了,别生气了,回去吧。”接过锦盒,塞到大雨媳妇手里,把她送了出去,回过头来又数落金婶儿:“你说你也真是的,偏向也得差不离儿,别让人家小辈儿瞧不起。人家本来哥们儿妯娌都挺好,你别给人家制造矛盾,弄点儿鸡毛蒜皮逗巴人家。咱们都是能民出身,可不能忘了本。再说了,你有什么呀?人家谁图你什么啦?你说你,钱也花了,人你也得罪了,这是何苦来呢?你要是给人家买的,当初就给了,俩人一块儿给多好。你肯定是给闺女的,现在就是给了人家,人家也不高兴。往后,可别这样了。”金婶儿让耿大妈数落了一顿,也说不出来什么,俩人就聊开了闲天。

 

    金道全走到院子里朝东屋望了一眼,没有看见疙瘩包子,就走了出去。在北屋和老五一块儿喝酒的疙瘩包子却看见金道全出去了。俩人又喝了一会儿,疙瘩包子看见金道全领着一个年轻人回来了,他再也无心喝酒了,就从陈家出来。先回到自己家里,看见金婶儿还在屋里坐着,他就走出大门,站在路边。他猜想着金道全屋里可能发生的一切,越想越生气,觉得浑身发燥,就来回走绺儿。反正天已经黑了,他下决心进了院子,直奔东耳房,推了一下门,果然从里边插着,就小声说:“金叔,是我。”金道全打开门,疙瘩包子闪身进去。疙瘩包子看见两个人穿戴整齐,心里稍微塌实了一些,这才认真地观察这个年轻人。稍微有点儿胖,长得挺白,五官不难看,只是脑袋有些歇顶,看样子有二十七八岁。疙瘩包子坐了下来,金道全介绍说:“他就是我要跟你说的。”

    疙瘩包子审视着他俩的表情:“你们一定不是才认识的。”

    金道全说:“半年了。”

    疙瘩包子生气了:“什么?你不是说,除了我谁都不要吗?”

    “只是见过几面儿,聊过天儿。”那年轻人轻轻地说。

    “我没问你!”疙瘩包子转过头又说:“我问你,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

    金道全听见有人路过,便冲疙瘩包子摆了一下手,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远了,便叹了口气说:“你说你这孩子。都是朋友嘛,你不能这么叫真儿,难道你就不许我和别人来往了?”

    “那当然了!你不认真我认真!”

    “其实我是为你好。咱俩在一个院子里,迟早都是事儿。我还能活多少年,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约他来,就是想让你和他认识认识,你们年龄相当,能日久天长。”金道全早就有这种安排,自从上回俩人谈了半天也没谈成之后,他就开始给疙瘩包子物色人了,他的意思是让疙瘩包子转移视线。疙瘩包子不说话了,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看样子不是体力劳动者,倒是也不让人讨厌。金道全见疙瘩包子脸上渐渐缓和了,就说:“你可以叫他阿水,他叫老疙瘩。我出去一会儿,你们俩谈吧,不要弄得响动大了,我从外边锁上门。”说着出去了。过了一个钟头,金道全回来问疙瘩包子:“还满意吧?”疙瘩包子没说话。

    阿水说:“我得走了,我住海淀呢。”

    金道全说:“你送送他吧。”疙瘩包子点点头,两人走出大门。阿水说:“你们这点儿太不方便,以后上我那儿去好吗?完了可以洗个澡。我有一套一居室,楼房里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说着,掏出一张名片给了疙瘩包子。疙瘩包子一看是宇航报社,叫刘怀淼。因为阿水知道了疙瘩包子的家和真实姓名,所以他也必须亮出他的真实面目来。

    “刘怀水?怎么叫这名字?跟他妈流坏水一样。”

    “那个字不念水,念淼。”

    “三个水,不念水念什么?”

    “那三个木念森,也不念木呀。”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叫你流坏水。”

    “随你便。”疙瘩包子把阿水送到105电车站,阿水上车走了。

 

    两个月前,不周末不礼拜的,胡大坚忽然回来了:“大哥,有个房地产开发商想弄点古董,只要是真的,价钱不计较。我看他花三千买了一把青铜剑,光修复就花了一千。你还有东西吗?出给他点儿。”老蔫儿摇头,说眼下用不着钱。“啧,怎么了你?价儿高哇!”老蔫儿还是没答应,所有的东西只有一件,他舍不得。“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是不是你有事求人家?”老蔫儿忽然想起弟弟是搞建筑的,会不会跟工作有关系?眼下揽点儿活儿挺不容易,他没准是为了公事。

    大坚笑着说:“到底是大哥,什么事也瞒不了你,确实有点儿公关的意思,不过绝不是占你便宜。他非要真的,我上哪儿给他找去?好在他舍得出钱,你也吃不了什么亏,我会尽量给你多争取一些的。”

“要是那样,我就给你找几件。”说着,从床铺下边拉出一个纸箱子,取出一把完整的青铜剑,一面铜镜,一个小香炉和一个陶耳杯,交给了弟弟,大坚立刻走了。可过了两个多月,大坚一直没有回话,中间老蔫儿呼了他两三回,他也不打电话来。给他家里打电话,玉珍说在单位里。给单位打电话,别人接的,说他不在。老蔫儿有些闷的慌,是不是真有这回事情呢?上次大坚回来对老蔫儿说,自己的家让贼偷了,小偷连存折、金项链都没偷,单单把老蔫儿送给他的结婚纪念:一个宣德炉、一面汉镜和一尊六寸高的铜佛给偷走了,说的时候眼泪汪汪的。

老蔫儿不忍心看见弟弟这个样子,忙说:“哥还有,哥再给你一套。”每个弟弟结婚老蔫儿都给了一个香炉和一面铜镜,惟独大坚多要了一个铜佛,这回铜佛没有了,只好再给他一个香炉和铜镜。想起那天老蔫儿把东西亮在大坚眼前时的情景,老蔫儿有些疑心了。当时大坚搓着手咂着舌头赞叹到:“哎呀!真是好东西!”眼睛里恨不能伸出手来都拿走,最后选了一个老蔫儿非常喜爱的弦纹、造型很独特的香炉拿走了。老蔫儿尽管有些心疼,看来弟弟挺有眼光,专挑好的。可当哥哥的,既然说了让弟弟挑,哪有后悔的道理?眼下这事老蔫儿觉得不太对头,我呼你为什么不回电话,是不是故意躲我呀?可你能躲得了我吗?老蔫儿对胡大妈说了自己的想法,胡大妈这回很主持正义地说:“这还了得!亲哥们儿之间弄这个事儿,你别管了我呼他。”今天下班回来,胡大妈对老蔫儿说:“东西送回来了,放在你屋里,以后什么话也不许说!”老蔫儿回屋一看,果然一件不少,都送了回来,但是,老蔫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大强出国回来了,去了一趟意大利,说是引进一种什么设备。这次去了八个人,那七个都是管理干部,只有大强是搞技术的,买好了机器,又在意大利各处玩儿了一圈。大坚听说后,礼拜天也开着车过来,哥儿俩一边喝酒一边聊,大强凿凿实实地吹了一通。每天捡着最好的餐馆吃,住的是最好的旅馆,反正是公款,不花白不花。人家意大利真他妈地道,真不想回来了。大坚现在见了老蔫儿,就啊一声,连大哥也不叫了。人家哥儿俩聊得挺热闹,老蔫儿听一会儿就走开了。大坚说:“不行,逮个机会,我也得出去一趟,要不这个经理就白当了。可是眼下情况不太好,老没活儿干,已经把几十个工人打发回家了,所以还不敢说出国的事。倒是上云南玩儿一趟还可以,就说是考察。到西双版纳一出溜儿,就可以上缅甸、越南去玩玩。”

大强说:“绝对没问题。”

大坚说:“我还得想想钱怎么办。他妈的,现在我们单位有几个孙子,老跟我过不去,上他妈纪委那儿,举报我两回了。我知道是谁,哪天非把丫挺腿砸折了!别的单位下岗给一百多,我给二百,还他妈找茬儿!这种人就欠治理整顿!黑道儿、白道儿我都有人,大不了花俩钱儿,反正也不花我的。”

大强也说:“没错儿,你就得硬硬的。你看我们厂吧,宿舍楼盖起来了,工人想按工龄分,那还有我们的戏?当然不行!我们就压着不分,然后我们几个厂领导一人闹一套,三层,最好的楼层。三哥,眼下我还不敢装修,哪天装修用什么东西,我还得找你。”大强一个技术员,仗着老王在厂子里给他撑腰,现在居然自称是厂领导了。大坚肯定地答应了。

现在给胡大爷和胡大妈露脸的是大坚和大强,大坚哪次都是开车来,提着老板包,手机呼机轮着响。大强出国的事,胡大妈几乎告诉了院子里每一个人。隔三差五的,大强还带着胡大妈和胡大爷上馆子吃一顿,吃一百开三百的发票,回去老王就给报销了。他那里既捞了油水,又在老人面前落下个孝顺,两头儿合算。老两口儿回来跟院里老头儿老太太们说,京城差不离的饭馆子全都吃遍了,胡大妈总算把那些年丢的面子,都找补回来了。想起来,就是这个老蔫儿不争气,到了那么好的大单位,却不说好好给人家干,吃饱了撑的得罪领导,胡大妈看着老蔫儿那副倒霉样儿就讨厌生气。

老蔫儿当然也知道自己不招老人待见,但是他天生就没想过要招谁待见,他只想干自己愿意干的事,自己认为对的事。过阳历年别人都在北京过,他偏跑回老家去看大伯和大姑,听说还给了大伯和大姑钱,胡大妈心里更不高兴了,有钱不给爹妈倒给大伯和大姑。老蔫儿回去看见大哥的日子有些艰难,人又特别志气,便跑到龙潭湖给大哥买了一对小狗。北京这几年时兴养狗,如果把这对小狗养大,下了小崽儿,就可以拿到北京来卖,这样多少能帮大哥一些忙。大哥的任务太艰巨了,上边有大伯大娘两个八十岁的老人,下边有两个儿子要成亲要盖房。家乡又没什么收入来源,老蔫儿给他买这对小狗,花了一千二。

为买什么品种,老蔫儿可费了一番功夫。北京人时兴养京巴,可是这种狗很娇气,要吃春都火腿肠,那还不把大娘吓死?她一辈子,一口春都火腿肠也没吃过。所以,必须买那种皮实好喂的。想来想去,觉得英国猎兔犬“比格”比较合适,毛短容易梳洗,黑黄白三种颜色,耳朵很大,也很漂亮。因为要送回老家养,老蔫儿不敢给它们吃荤腥,怕的是吃馋了大哥喂不起。这两只小狗是喂荤腥喂惯的,死活不愿意吃馒头,就示威一样地叫唤,胡大妈讨厌死了:“现在城里不让养狗,大兰单位不是有房子吗?你们上那边去养狗去吧。”

老蔫儿说:“这不是买着玩儿的,要是玩儿买一只就够了,这是给我大哥买的,过几天喂熟了,就给大哥送回去。”胡大妈也就没话可说了。

   

老蔫儿每天上班,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回事。原来家里出麻烦了,胡大爷让大勇炒鱿鱼了。胡大爷和胡大妈老从钱箱子里拿钱,时间长了没有不露馅的。大勇虽然只管跑外进货,但他也记着一本帐。这么火的买卖,一趟街就这一家,怎么能不赚钱呢?一年多下来,他估计刨去小铺里的存货,值个三两万,至少还应该有十万块钱的赢余。当他说出这话时,胡大妈和胡大爷异口同声说没钱,就赚了这一屋子货。这下大勇傻眼了,跟谁说去?跟街上人说,我爹我妈偷我,人家就得骂他混蛋;跟弟兄们说,弟兄们敢揍他。他只好哑巴吃黄连认了,承认自己是傻波依!什么话也没说,让胡大爷回家别干了。

这不就断了胡大妈和胡大爷的财路了吗?胡大爷急了:“好小子!你让我回家?你他妈永远别回家!”大勇扭过头去不吭声,胡大爷就红头胀脑地回家了。

胡大妈还装傻充愣地跑去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干嘛不叫你爸爸干啦?”

大勇说:“您心里比我清楚。”胡大妈闹了一个倒憋气,也怒气冲冲回来了。这回可把胡大妈和胡大爷气死了!而且,这话跟谁也没法说,就天天坐在屋里生闷气。

老蔫儿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他还纳闷为什么这几天,父母都不去小铺了,吃饭的时候,他对胡大妈说:“少去也好,什么事情也得差不离儿,扶上马送一程,毕竟小铺是他的,你们不要老守在那儿,什么都干涉人家。”

这话可惹急了胡大妈,就跟老蔫儿蹿了,戳着老蔫儿的脑门骂:“你个王八蛋操的!这下你可乐坏了!你解恨了是怎么着?”

老蔫儿奇怪地问:“我说什么啦?不就是劝您少管人家的小铺吗?您说您,一辈子在外边东奔西跑,好不容易退了休在家里呆呆,让我们回到家来,一叫妈就在家,这多好呀?大半辈子了,什么时候到家都撞锁。刚退休的时候,您不愿意在家呆着,愿意在外头跑,说是更年期,在家坐不住,我也不好说什么。您现在都六十多、眼看往七十上走了,您说您这更年期,还有完没完?”

胡大妈上来就抽老蔫儿嘴巴子,胡大爷也捋胳膊挽袖子,横眉立目地要打老蔫儿。正赶上大强进门给拉开了,对老蔫儿说:“走,大哥,上我那儿去。哥儿俩喝点儿,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跟兄弟念叨念叨。”不容分说硬拉着老蔫儿上他那儿去了。

    小惠很热情,两口子忙活着炒了几个菜。哥儿俩端起酒杯来,老蔫儿窝了一肚子火,忍不住把先前母亲跟他说的话说了出来,他说:“咱爸咱妈也是太糊涂!怎么能干这种事呢?纸还能包住火?能不让他察觉吗?一天两天发现不了,日子长了他是傻子?做买卖哪有不算帐的?”

    大强听这话放下酒杯,沉下脸来说:“这你就错了。妈就是有点儿钱,也没什么奇怪的!妈和爸工作这么多年,哪能没有一点儿积蓄呢?就是有个一、二十万,那也不稀罕。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可不应该说咱爸咱妈偷二哥。”

    “这不是我说的呀!我可不敢说偷,这是妈自己亲口说的:别看你爸明着拿二百,暗着还这个哪。”说着,老蔫儿把母亲抓挠的手势学了一遍。就冲胡大妈那个过日子法,八辈儿五她也攒不下十万二十万。胡大妈特嘴馋,老蔫儿小时候,跟着胡大妈去过全聚德吃烤鸭,也跟着胡大爷去过晋阳饭庄,胡大妈不带孩子下馆子的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一到礼拜天,就是鸡鸭鱼肉,酒足饭饱俩人就睡大觉,头朝里脚朝外,四只大红脚丫子在老蔫儿脑子里印象特别深。胡大妈还不做针线活,孩子们小时侯穿的衣裳都是买的。再者说,挣了一辈子低工资,上哪儿攒十万二十万去呀?

    大强沉着脸站起身来,压低嗓门儿,用手指着老蔫儿说:“这你就更应该站在妈和爸一边了!妈跟谁过呢?跟你过呢!妈和爸就是偷了,还不是为你?你怎么这么混蛋呀?”

老蔫儿起身就走,饭菜一口也没吃。在路上骑着车,老蔫儿就想,会不会大强早就知道这事?因为弟兄四个,前头哥儿仨生的都是丫头,只有小惠生的是小子。妈最偏心老四,也在情理之中,老四当然是站在爹妈一边的。这样想,觉得也没什么想不通的,人家都是串通一气的,还说什么呢?可叹的是大勇,傻小子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多,差点儿累得吐了血,倒装满人家的腰包了!对,不是人家,是爹妈,孝敬爹妈应该。中国人讲孝顺,小人儿应该孝顺老人。可是,怎么这么不对劲呀?真是腻歪死了!老蔫儿想着大勇肚子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和委屈,腿直发软,便坐在马路牙子上,捂着脸悄悄哭起来。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从饭馆里传出狐声媚气的歌儿,气得老蔫儿也懒得哭了,站起身继续往家骑。这些话跟谁说去?不能跟大勇说,也不能跟老婆说。到家老蔫儿一头扎到床上睡觉了,其实哪睡得着哇。曹老头儿屋里放着音响,声音特大,是一个小子在玩命叫喊:今儿我是真呀真高兴!高兴!高兴……老蔫儿赶紧使劲捂住耳朵。大兰问他吃饭吗?老蔫儿摇了一下头懒得说话,大兰接着看电视剧去了。

 

第二天老蔫儿没去上班,在记者部惟一的好处是随便。胡大爷遛弯去了,家里来了一个老熟人,就是胡大妈年轻时候的相好,那个老王。看他进门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当着儿子老蔫儿的面,胡大妈脸上很不自在,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那个老王也不言声。老蔫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躲出去吧?不对呀,我爹还没咽气呢。不躲出去?当然碍眼。思来想去,老蔫儿觉得,还是不应该躲出去。你们也太不像话了!孙女都进入青春期了,你们都往七十上奔了,怎么还这么自由奔放?年轻时候,自由点儿就自由点儿吧,婚姻不能自主,恋爱总可以自由。但是,你们毕竟没有解除婚约!你们是有责任的人!想起小时候,爹在门头沟跟小杨好不回家,妈跟老王好在厂子里睡。俩人把家扔给老蔫儿,生了老四,让老蔫儿看着,那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日子,太可怕!太可怜了。谁造成的?老蔫儿不愿意追究。但是,你们应该清楚,你们都做了什么!现在,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老蔫儿打定主意,就不出去!我看你们怎么着。即便是父亲同意,父亲默许,甚至是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欺负我爸爸可以,你可不能欺负我,因为我没办错事!老臊货,今天我不赶跑了你,就是看我妈的面子!再来,我就砸折了你的腿,看你还来不来!老蔫儿在心里咬牙发狠。

胡大妈沉着脸,瞪了老蔫儿好几次,见老蔫儿没有离开的意思,对老王使了个眼色,老王就起身走了。这回老蔫儿的表现,可把胡大妈肺都气炸啦!好小子!存心跟我作对,我这点儿事,瞒得了谁,也瞒不了你。你等着,我要不弄你死才怪呢!胡大妈瞪着老蔫儿,老蔫儿也瞪着胡大妈,眼睛眨也不眨。

 

大牛这些日子又忙开了。最近他又想出了一个赚钱的好办法,那就是倒房。大兴县八十平米、两居室的房子,全部产权二十万,分期付款首期付百分之三十。付了钱就可以拿到产权证,就可以入住,但这不是大牛的目的。因为产权证上并不标明,这是仅仅付了百分之三十款的不完全产权证书。但是拿到银行,却可以得到百分之百的抵押贷款。也就是说,可以贷出房屋的全部价值:二十万。然后拿出十八万再回到售楼处,还可以买到三套。这样只用六万块钱,手里就拥有四套两居室,然后坐等房屋升值。升值之后卖出一套,就有了二期付款的钱。用国家钱办自己的事,这就叫借鸡下蛋。大牛最爱看的电视是新闻联播,最关心的是国家大事。这种事情不犯法,不过是打擦边球。大牛在美术学院没捞到房子,心里堵了一口气,他无论如何也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现在要办的事情是挑选好位置,只有最好的位置才能升值,才不会压在手里。大牛已经看了北城区,那边几乎没有发展的余地了,亚运村出了四环,往北还在盖楼房。往西没有多少戏,往东已经接上通县了。将来城南比较看好,大兴是北京的卫星城,在大兴买房肯定能赚钱。跑了五天,大牛终于选好了位置。虽然只是一套房子,但这第一套至关重要,关系到下边的三套,所以不得不重视。这个位置实在好,挨着马路、车站、商场和学校;而且是三层,没有卖不出去的理由,只有捷足先登者才能买得到。

大牛以一个商人的眼光看准这套房子,拼着抢着买到手。因为几乎是同时,一家公司给职工买宿舍,正好要买整个楼门,大牛愣是从这个单元里挖了一套。当然,大牛也付出了代价,他送给销售部经理五千块钱红包。房子买好就开始装修,他不是以入住户的标准来装修的。谁知道将来的户主,是个什么玩意儿,谁知道他喜欢什么风格。给他费劲巴拉地装修半天,他说这儿不行那儿不好,故意找麻烦压价钱,那不是劳而无功反受累吗?所以大牛只是把看似质量问题的地方,用最经济的办法把它遮盖住,把建筑承包者的漏洞一一修补好。虽然不是自己住,但是要比自己住还要挑剔,果然不出一个月卖出去了!没法儿卖不出去,人家这个楼门里都有了主儿,就是这一套楼层最好,那个公司不愿意让外人住进来,只有把这一套买了,这个单元才全是自己人。大牛同时又找了一个香港商人,那人也十分想要,两家争了起来。本来是二十万的房子,结果卖了二十三万。

头一炮打响之后,大牛坚定了信心。他没有抵押贷款,贷款一是风险大,二是要付利息。既然这套房子这么快卖出去了,他先把余款十四万结清,还剩下九万,一咬牙从家里再拿出三万,又买下两套房子。美术学院那边给他的钱没敢都动用,暂且当作风险基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好抵挡一下。他还印了二百张小广告到城里四处去张贴,上边有联系电话,大牛就坐在家里等着一套一套地卖房子了。这么干如果顺当的话,一年赚一百万不成问题。

 

胡大英刚调到记者部的时候,觉得好像孙泽贝也没怎么刁难他。每次写了文章总编许凡健胡乱看一眼,就让他发表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忽然不让他发表文章了。胡大英问许凡健,他和颜悦色地笑着说:“我对你什么意见都没有,你去问老孙吧。”

胡大英去问孙泽贝,孙泽贝说:“不为什么,你写的不好。我们这个系统都是高精尖,你根本不懂。”胡大英心说:我当了小二十年综合报记者,工农商学兵,文体教育卫生,什么没有采访过?记者必须门门懂,不可能门门精,这是起码的常识,也是基本素质。但是,他懒得跟孙泽贝计较,就说:“你说我不懂,我可以学,通讯和消息我不是没写过,而且还得过奖呢。”

    “反正写通讯和消息不是你的强项。”

    胡大英说:“既然你认为我写通讯和消息不行,为什么调我到记者部?再说,当初我联系工作就是到四版,不是到记者部的。”

    孙泽贝说:“这是工作的需要。”

    “这就更说不通了。你既然认为我写不了通讯和消息,还调我到记者部,怎么能说是工作需要呢?”

    “我说是工作需要,就是工作需要!”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就是强词夺理!”

    “你这是仗势欺人!”

    “你可以这样理解。”

    既然说不出道理来,胡大英也不想说了,转身回到记者部坐下。才坐了一会儿,听见许凡健喊自己,胡大英马上过去了。许凡健微笑着,很平静地说:“小会议厅开局级会议呢,你快去采访一下。”胡大英连忙回到办公室拿上笔记本,匆匆赶到小会议厅,坐下之后刚好开始,主持人先说了一句话:“都把笔记本合上,这个会议不许记录,回去不要传达,这个会议不报道。”胡大英想既然这个会不报道,我在这里有什么用?何况这是局级领导会议,于是回到许凡健屋里向他说明,孙泽贝也在这里,胡大英说这个会议不让报道。许凡健瞥了一眼孙泽贝,两个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许凡健嘎嘎嘎像只母鸭子,孙泽贝哈哈哈像个癞蛤蟆。原来是故意耍人!胡大英感到很气愤。他没想到身为一个领导干部,怎么这样下流!这样可耻!胡大英静下心来,等他们笑完,笑够,问他们:“你们还是共产党员吗?”

    “你说呢?”孙泽贝仍然是一付嬉皮笑脸的无赖相。

    许凡健冷笑着说:“告诉你说,我们都是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

    “哼,让我说你们点儿什么好!”胡大英转身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凡健,凡健,你在哪里?”史垒淫声浪气地叫喊着,摇摇摆摆从胡大英敞开的屋门前走过,顺便瞟了一眼胡大英:“干什么哪?老胡。”胡大英没搭理她,她挺没味儿地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石若虚进来笑着说:“我看见你在飞天文艺上发表的散文了,写得真好,教教我写散文吧?”

胡大英眼皮也没抬,冷淡地说:“散文写得好,又有什么用,不会做人也是白搭。我倒要学怎样做人,可又不知道跟谁学。”

    “这是怎么说话呢?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有你就只管说出来。”

    “没有,确实没有,因为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胡大英知道这个石若虚不是善茬儿,他虽然比史垒和秦晓阳来的晚,但是,心气儿可不比他俩低!胡大英已经得罪了领导,石若虚就没必要当恶人了,他是很会拉拢人心的,来到报社不到一年,不少年轻人都说他比史垒稳重,比秦晓阳能力强,待人谦虚诚恳;在机关一些领导那里,也赢得了好评,说他业务能力很强,拍的照片很有特点。

    石若虚愣了一会儿,说:“要不把我写的散文拿来,你帮我看看。”

    胡大英说:“算了吧,我现在想写小说,对散文没兴趣。”

     “是吗?小说叫什么名?”

     “《窝头是怎样捏成的》。”

    石若虚一时语塞,看胡大英懒得说话,就悻悻地走了出去。

    秦晓阳当记者部主任,十天有八天不上班,办公室里挺寂静的。胡大英想,既然写了东西不让发表,索性不写算了。想起在山西听说的一个真人真事,很是感动人,胡大英曾经想把它写成一个电视剧,但一直没有时间,眼下闲着就写这东西吧。因为这事在胡大英心里酝酿了很久,所以写起来特别顺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胡大英就写完了全部故事情节。后来再看,这个剧本远远不成熟,二十集一共才五万多字。剧本才写完,已经有人汇报给孙泽贝了,孙泽贝打电话把胡大英叫去,问他:“听说你利用上班时间搞业余创作?”胡大英点了点头。“那应该怎么处理你?你自己说。”

    “我写了通讯和消息,你们不发表?不是我不写,是你们不用。”

    “用不用是我的事,但是,上班时间不能写自己的东西。今天你知道了吧?”孙泽贝逼视着胡大英。胡大英又点了点头,心说我也写成了。孙泽贝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说:“你还要接着采访,接着写,听见没有?”他的儿子正在和部党委书记的女儿搞对象,进展顺利,近来孙泽贝心情很好,他要把胡大英像猫玩弄老鼠一样,在吃之前尽量玩个够。

胡大英回到自己办公室,想了想,写就写,这有何难?就算他不发表,总得算我劳动了,只要每月发工资,我就权当给他写着玩。说是写着玩,却不能不认真。因为人家正在找你的麻烦,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授人把柄,必须认真采访,认真写作。这样,胡大英就来去匆匆显得很忙,其实他也确实在忙,忙他的剧本。山西那边一个文学期刊的编辑给胡大英来了封信,说听说老朋友最近又有大作问世,能不能先睹为快;还说他可以帮助联系剧本的发表和电视剧的拍摄。胡大英因为他给自己发表过一些散文,觉得是个老朋友,就复印了两份,用挂号寄过去,嘱咐他收到一定来封信,可是已经三个月了,泥牛入海无消息。胡大英起了疑心,该不是不怀好意吧?搞新闻多年,知道现在剽窃现象很多。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起这本子曾经和著名电影演员王子洪谈过,他觉得不错,可以介绍给他们的编辑,于是一向不求人的胡大英,上北影找王子洪去了。经过他的联系,胡大英见到了电视剧编辑部的主任,一个长得很漂亮的老年妇女。通报了姓名,知道对方姓吴。吴主任说:“快下班了,你简单说一下故事梗概吧。”胡大英就讲起来。当时屋里七八个年轻人,都在收拾提包准备下班,但是一听胡大英讲,谁也没有走,都坐在椅子上听。胡大英一直讲到七点多,当下吴主任很感叹地说:“哎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比《渴望》和《编辑部的故事》有意义的多,也有意思得多。这样吧,你把剧本留下来吧。”胡大英冷静地说:“请您给我打个收条。”一听这话,吴主任就不吭声了。两个人默默地坐着,吴主任一看,不打收条,看不成剧本,只好打了收条。两人说好过国庆节再联系,胡大英就回家了。

 

    国庆节没过好。大勇公开不回家了,这让胡大妈在院子里很没面子。大坚和大强去叫没叫回来,玉珍和小惠去请也没请回来,老蔫儿又去叫还是没叫回来。大强说:“过节竟敢不回来看望老家儿,三哥,走,咱俩打他去!”胡大妈沉下脸来厉声说:“坐下!我不发话,你们谁敢碰他!”大家都不说话了,大过节的,这种饭怎么吃得下去?总算大兰把大勇的小闺女抱了回来,才稍微好一些。

    过了国庆节,胡大英去北影找吴主任。一路上胡大英想,要是他们也是那种人呢?把剧本复印之后还给我,我怎么办?不如先把收条复印一张。可是,到北太平庄下了车,找两家复印机都坏了,胡大英只好硬着头皮往北影里走。见了吴主任,她又是一通怎么好,怎么好。胡大英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我写的东西,我知道它怎么样。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什么。”心说少废话。

    “拍不拍?怎么拍?对吧?”胡大英点点头,吴主任摇摇头:“但是,遗憾的很,不能拍。”

    “请问为什么?”

    “形不成画面。”

    “我怎么写也是文字,你不拍怎么变成画面。”

    吴主任回避了这个问题:“再者说,你的主人公从一开始就善良,没有一个从不善良到善良,从小善良到大善良,发展形成的过程。”

    “她就是这样的人,人之初性本善嘛。再说《渴望》里的刘蕙芳,不也是一开始就善良,善良到结尾的吗?没有发展形成的过程呀?”

    “人家写一个城市刘蕙芳,你写一个农村刘蕙芳,有什么意思?”

    “城市是城市,农村是农村,故事不可能一样。”

    “那也没意思,反正不能拍。”

    “你早这样说,不就结了吗。不拍没关系,请把剧本退给我。”

    “可以,对不起,实在是爱莫能助。”吴主任毫无表情地说着,把剧本从写字台下边拿了出来。胡大英一看,原来用牛皮纸缝起来的、两本一寸厚的剧本,已经被拆成了一摞散纸,心里就明白了,一定是全部复印了。他不动声色地装好剧本,起身往外走,却被吴主任伸出胳膊拦住了:“收条,收条得退给我。”

    “收条不退。”

    “为什么?凭什么呀?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你留下剧本,我就得打收条;现在我退给你剧本,凭什么不退收条?”吴主任急赤白脸地叫。

    胡大英平静地说:“剧本在你们这里放了半个月,我拿来的时候,是缝在一起的,两个一寸厚的本子……咳,现在说不清了,所以不能退。”

    “那你出不了这个门儿!”吴主任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

    胡大英微笑着问:“怎么?管饭吗?”

    “你说你怎么出得去!?”吴主任回头看了看屋里那七八个人。

胡大英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再给你打个收条。表示我收到了退给我的剧本,免得以后我又来敲诈你一份剧本,这样总可以了吧?”

双方僵持了一阵,吴主任终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但是,她想了一下又说:“不行,我的收条在你手里,我还是不放心。”

    “那也无妨,你可以在原来的收条上写八个字。”

“哪八个字?”

“剧本已阅,退还本人,我再签上收到。这总可以了吧?”见吴主任点了头,胡大英从口袋里取出收条,用手按住大部分,只露出一小块地方对她说:“请在这里写。”吴主任写了,胡大英签上收到。吴主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胡大英转身走出来,禁不住冷笑一声,想什么呢你!

 

    报社里开始全面制裁胡大英了。记者每个月要见报七千字,这对于胡大英来说,本来是小菜一碟。无奈人家就是不让他的文章见报,写也是白写。于是,胡大英就完不成任务,报社就有理由只发给他基本工资。谁都知道基本工资是小头儿,零七八碎是大头儿,这样一来,胡大英的生活就成了问题。胡大英去找孙泽贝理论,不是我不写而是你们不让发表,问题也不是我写的不行,你说我的通讯和消息不好,我写的散文,你为什么也不让发表?孙泽贝连头也不抬:“我看不好就不好。”

    “可人民日报都发了,你看就是这篇。我本来是给咱们报写的,你不让发,我就寄给人民日报,发在海外版上,编在梨园一绝里,他们那里不能发长的。这篇文章全文发表在中国文艺报上,还把我画的插图也发表了。你能说不好吗?不好人家为什么发?”

    “你给我出去!我实话告诉你说,你在我这儿,是不受欢迎的人。”

    胡大英见事已至此,也豁出去了:“孙泽贝我也告诉你,当初我调来的时候,你曾经问我,为什么选择这家报纸,我说是为了房子,现在我还没分到房子,你想我会走吗?”

    孙泽贝嘿嘿冷笑了一声说:“走不走由你,我就不信你不走!”

    “我知道,在我调来之前,报社成立仅仅三年,你已经挤走了五个人。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你能挤走谁,也挤不走我!”

    这下,孙泽贝的尊严被激怒了,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什么?挤不走你?我就不信挤不走你!要不我这个社长就白当了!”看来史垒没说错,这个胡大英就是看不起我。

    “听着,姓孙的,我也告诉你!这个系统不是你们家开的,宇航报也不是你说了算!”胡大英说完,用更大的力量,“砰”地摔了一下门走出来。楼道里许多人在偷听,大家闪开一条路,让胡大英过去,像议论一个押赴刑场的死囚,姜军感慨而又无奈地摇着头说:“真是条硬汉。”

    秦晓阳撇了一下嘴说:“真是傻波依。”

    流坏水则笑嘻嘻地说:“硬汉就是傻波依,不过很可爱。”

    胡大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刚喝一口水,孙泽贝就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记者嘛,不要总坐在屋里好不好?去采访去。”

    “有什么由头儿吗?”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快走啊!”胡大英只好收拾挎包起身走出办公室。孙泽贝在后边咬着牙冷笑道:“就你这样儿的,我见的多了!我就不信,把你修理不老实!”他儿子的对象终于搞成了,党委书记马上就是亲家了,往后还怕谁?儿子准备在元旦结婚,孙泽贝已经在小范围内发了话,估计会有很可观的收入。自己马上就要离休,这个位子能卖什么价钱,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他决定不让报社全体人员知道,影响大,亲家不高兴,收入也不一定有多高。就几个人是重点,史垒、秦晓阳、石若虚等,谁也不给他们说死话,让他们谁都有希望。他算计着能收多少,下台之前这是最后一个捞钱的机会了。

 

    也难怪三丫儿看不起大杂院的人,三丫儿学的是外贸英语,中专毕业后先干了一段临时工,英语拿下四级之后,在琉璃厂一家古玩店当导购小姐,整天见的不是外籍华侨,就是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回到大杂院里,看谁都别扭,经理把旧手机当作半个月工资给了她。这不,她正拿着在院子里打电话呢:“喂,外,您是张鹏家吗?是你呀!你他妈这孙子,跟我拿腔拿调的,我都听不出来你是谁了?哎,告诉你说吧,我的呼机换了,换成汉显啦。三千五呢!我告诉你号码:11919293949。特好记,前头是火警妖妖久,后边是一九二九不出手,呼号是三九四九冻死狗。你才冻死狗呢!我在哪儿呀,我挨家呢。我们家没安电话,我是用大哥大给你打呢。你真怯勺!不是二哥大,也能接,也能打,是大哥大,不是特别大的那种。你才二哥大呢。没事儿你可想着抠我,抠我啊。德行,掰白。”

    耿大妈看见三丫儿手里攥着半截子棒槌,黑不溜秋的,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叫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便走出来看稀罕。见三丫儿不喊了,就问:“三丫儿呀,你拿的什么玩意儿呀?干嘛哪?”每天美虽然知道,因为自己没有,也凑在旁边看着。三丫儿骄傲地说:“打电话哪。”

    “这也是电话?”耿大妈没见过这样的电话,心说:那怎么还大哥不大二哥大呀?谁跟谁比二哥呢?二哥大不大,跟这电话有什么关系?

    三丫儿神气十足地说:“这是手机,见过吗?”

    “没有。”耿大妈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那怎么还抠你呀?”

    “那是这个。”三丫儿拍拍腰间的呼机:“寻呼机,我的哥们儿想找我的时候就抠我。”耿大妈不说话了,心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学坏了!一个没出门子的大闺女,竟敢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让人家抠她。怎么喜欢这么玩呀?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每天美假装很内行地说,让我看看你这手机,三丫儿给了每天美。耿大妈又奇怪地问:“不是电话吗?怎么又成瘦鸡啦?”

    三丫儿骄傲地说:“看见啦?拿在手里就叫手机,也叫移动电话。”

    耿大妈撇撇嘴:“我说呢,胡冷的天儿,你在院子里转悠什么哪,敢情是打移动电话,这不累死人啦,电话还得溜着弯儿打,晚们老年人腿脚不行,可不能要这个,白给也不要。”说完回屋了。

三丫儿嘲笑地说:“想什么那你?谁白给你呀!”

生怕别人瞧不起的人,也特别会瞧不起别人,每天美也瞥了一眼耿大妈的背影,冷笑一声对三丫儿说:“啊,什么素质呀?那天我们小秀想吃热狗,我就买回来了,这老婆子问我买的是什么,我说是热狗,她非要看看,我就给她看了。她说,不就是一个面包加香肠吗,要是加条鸡腿,是不是就叫热鸡呀?成天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三丫儿也说:“啊,那天我和四丫儿从SOGO回来,她问牟们干什么去了,四丫儿说去SOGO去啦。你猜她怎么说?呦!热狗都撂馊了,还吃的吗?可别吃坏了肚子呀!成天就知道吃!你说怎么跟她喘气?现在我都懒得搭理她。”

每天美又说:“就是!中国人见面儿,就问吃了吗?档次太低!跟这样儿的人怎么会有共同语言。你不记得了,我们家刚买电视的时候,她看见外国总统给纪念碑献花圈,居然胡说:哎呦!这个老外呦,怎么跑咱这儿上坟来啦?”

俩人叽叽嘎嘎地笑了一回,然后各回各屋了。

 

    吃晚饭的时候,胡大妈说,又嚷嚷拆迁呢,户口要冻结了,问大强怎么办。大强住在宣武门,那边比这边叫嚷得更早,但是一直没动静,他想了一下说:“要不,先把我一人户口迁过来,反正我们也是一居室,哪边先动就在哪边分房子,还兴许闹两套呢。”

    老蔫儿说:“哪有那种可能呀?能分一套就不错了。”

    胡大妈瞪老蔫儿一眼:“你兄弟多分一套房子,你还不乐意?”

    “看您说的,他能分十套我还巴不得呢?问题是根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事在人为,只要心思用到,没有不可能的事。”

    大强对老蔫儿说:“大哥,你知道前三门大街有多少空房吗?告诉你说,起码百分之三十!都是干部占的,有的连孙子都给占一套两居室,户主就是一个三岁小孩。什么叫可能?什么叫不可能?”

    老蔫儿不吭声了,他知道这事情大致可信。职工分房子都是领导住过的旧房,领导有了新房,旧房才分给职工。有的单位领导分了新房,旧房就给子女或者亲属,群众敢说什么?像银行、财政局、工商局、税务局,甚至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这些单位,不是自己有钱能买房子,就是利用职权在其他单位买房或者建房的时候索要几套。企业改革开放之后,实行过一段民主选举厂长,后来又不选了。现在实行厂长责任制,厂长真的以厂为家了,企业就是他的,盖了职工宿舍楼,他想给谁就给谁。工人不开除你,让你有个饭碗就不错了?但是,工人也有工人的办法,大强他们厂的工人,最后忍无可忍,几个人带头儿,一轰而上,把宿舍楼的门锁都撬了,自己给自己分了房,厂长也只能干瞪眼儿。

    胡大爷喝着酒说:“那是!要不人们都削尖了脑瓜儿想当官儿?”

    “大庆,你长大了当什么呀?”胡大妈问孙子。

    “我想……我想当国家主席。”

    “好孙子!有出息。”胡大妈和胡大爷齐声夸赞。

    “妈,国家主席,他们家一定是三居室吧?”大庆问他妈小惠。

    孩子天真的问话,让大家都笑了。“傻孩子,”小惠说:“国家主席就不是三居室啦,到底是多少,妈也不知道。”

    胡大妈说:“孙子,好好念书,长大了咱们就当官儿,还不当小官儿,要当咱就当大官儿。”

    “要是当官儿,念书还有什么用呀?”大庆抬起头问。

    小惠说:“哎,当官儿也得念书呀!没文化怎么当官儿?”

老蔫儿停下筷子说:“还别说,大庆说得对。当官儿用不着有文化,只要会拍马屁就行。”

胡大妈又翻了老蔫儿一眼,大强也没吭声。胡大妈十分讨厌老蔫儿这话,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我三儿子大坚当经理是拍马屁?我老儿子大强当车间主任是拍马屁?自己没能耐,还瞧不起别人。就你好,到手的处长给弄没了,还有脸说呢!其实,大强当车间主任,是胡大妈的相好老王一手提拔的,老王如今已经是副厂长了,大强出国就是他带着去的。在国外,老王搂着大强照的相片,回来让小惠吓了一跳:“哎呦!你和王厂长,真像父俩耶。”大强随后就把那张相片撕了。

    大兰对胡大妈说:“我妈最近不太好,我得多往那边儿跑着些。”

    “随你便。哎,你妈多大岁数了?”

    “八十三了。”

    “噢,到了坎儿年了。按说,我应该看望看望你妈去,老是忙得脱不开身,长辛店又那么远,你去了替我带个好儿得了。”老蔫儿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客情话。自从不给大勇帮忙以后老两口子闲多了,懒得去罢了。当初大兰生了馨玉,胡大妈就不愿意伺候月子,是老岳母伺候的。过了满月两口子把馨玉抱回山西,自己带到五岁。因为发现馨玉有绘画的天赋,老蔫儿不懂儿童心理学,山西又没有少年美术馆,老蔫儿生怕耽误孩子,就把馨玉送回北京,求父母留下。胡大妈和胡大爷起初不乐意,俩人都退休了又没有理由,只好答应替老蔫儿带馨玉去少年美术馆学习。为了学画画,爷爷奶奶风里来雨里去,肯定受了不少辛苦,然而也娇惯得馨玉没一点儿规矩,动不动就和胡大妈胡搅蛮缠。老蔫儿要是管教馨玉,胡大妈和胡大爷都不高兴,好像否定了他们的教育成果一样。大强又经常在老人面前说那话:长处优点都是你们爹妈教的,缺点毛病全是爷爷奶奶给惯的,老人受了半天累,没落你们一点儿好儿,倒落下一堆不是。胡大妈赶紧说,你说这话我爱听!老蔫儿就更不敢吭声了。可是大强的儿子大庆,他可管得严着呢,每天晚上都得跟他回去。周末看孩子那样儿,很想在奶奶这里住下,好跟大姐馨玉玩一会儿。大强都死拉活拽地带走,甚至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虽然是胡大妈惟一的孙子,大强要是耍起混脾气来,胡大妈也惹不起。

    “大嫂,”小惠忽然亲热地叫了一声大兰:“大嫂你看,我们厂子也不景气,生产的牙膏,根本卖不出去。我们俩又都在一个厂子里,万一有个山高水低的,就太被动了。我想,大嫂你不是在劳动局吗?你帮我调走吧,随便什么单位都比我们厂强。”

    大兰想都没想就说:“行。哎,外贸局行不行?”

    小惠惊喜地说:“那敢情好了!可我是工人,人家肯定得要干部。”

    “那里头也有工人,以工代干的多了。”

    “哎呦喂!大嫂,你要是把我调过去,让我可怎么感谢你呀!”

    “咳,说这个干什么。”大兰过去整天接触的就是调动工作,这在她来说没什么。现在劳动局虽然不像过去那样权力大了,但总是和各企业的劳资部门打交道,说句话还是管事的。大兰是个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人,给别人办事她都不计较,何况是自己的妯娌。老蔫儿刚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母亲说话,大强今天不但没有帮腔,还叫了一声大哥,可是有日子不叫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惠到外贸局上班了,她还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大嫂。可外贸局的劳动科长却向王蕙兰抱怨了两回:“王姐,您说您这个人,这么好说话,您这弟妹怎么这么难缠呀?哎呦,那张小嘴儿那叫一个厉害!说话跟开机关枪一样,别人根本甭想插嘴,您可是给我们弄来一个好人!”大兰只好向人家赔不是,人已经是你们的人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看我的面子。大兰从来不存委屈,回来就对老蔫儿说了。老蔫儿也没办法,既不能跟爹妈说,也不能对大强讲,更不能埋怨大兰随口答应,只好憋在心里。

 

曹老头儿的身体显然不行了,骑车出去光摔跤,老是磕得鼻青脸肿的,为此,他专门买了一辆24型小自行车,才骑了一个多月,又狠狠地摔了一回。曹老头儿有个叔伯哥哥在北京,听说弟弟卧床不起了,让孙子陪着过来看了一回。这个孙子叫小超,二十三了,正在搞对象。老哥儿俩说好,把小超户口迁过来,照顾曹老头儿两口子。如今没了瞎子,曹老太太虽然耷拉着脸,也没说什么。小超把户口迁过来之后,一个月来一回。曹老头儿躺到床上不到三个月就死了,曹老太太一滴眼泪也没掉。是小超料理的后事,在单位帮助下开了追悼会,还戴着黑箍把曹老头儿的骨灰送回山东老家,然后就再也不来了。

耿大妈对陈大妈说:“这他妈小超算是抄上了,多会儿一拆迁,他准闹一套房子。”

陈大妈说:“打曹老头儿一死,他就根本不来了,按说,也应该管管曹老太太呀。”

耿大妈说:“那个老骚梆子谁伺候得了哇!”

剩下曹老太太一个人,她连电视都不开,整天就像屋里没人一样,这下胡家总算耳朵根子清净了。

 

胖丫儿在娘家住了大半年,苗小郎也不来接,王连第有些沉不住气了,打发五丫儿把二丫儿两口子叫过来,商量一下怎么办。二丫儿和白挺都不赞成他们这种做法,说这是激化矛盾。二丫儿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一个月奖金吗?几十块钱的事,说出去也不嫌丢人!”二丫儿对于姐姐管制姐夫的做法不以为然,抽烟喝酒都不让,太过分了。

白挺开言道:“什么事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第一不应该为几十块钱吵架,第二不应该往娘家跑,第三人家来接就应该跟着人家回去。难道没看过《打金枝》?别说你是一个老百姓,就是皇上的闺女又怎么样?也不能胡搅蛮缠。”

王连第听着这话,有一半儿像是冲自己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今天是他把人家两口子请过来的,虽然不爱听他也没说什么。胖丫儿三十二了,六神儿也二十了,以往姐姐们的事他一概不管,这回大姐在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就说了一句:“大姐也有大姐的不是……”

胖丫儿立刻回嘴:“我有什么不是!”六神儿见大姐还这么混,就不说话出去了。

二丫儿想了一会儿,冷静地说:“人家苗小郎自小没爹,就这么一个寡妇妈,一是接他妈的班才有的工作,二是住他妈单位的房。人家怎么能把他妈轰出去呢?”

胖丫儿狡辩说:“我又没说轰她出去。”

二丫儿说:“得了吧,还用说?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叫我说呀,这回你就低个头儿算了,我们俩陪着你过去。你要是听就这么办,你要不听我们也没办法,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胖丫儿不吭声。王婶儿沉不住气了:“你快走吧,见天黑了搭床铺,烦死我了。”胖丫儿只好跟着二丫儿和白挺回去了。

   

陈大妈现在没工夫在院子里呆着了,光老五这个孩子就把陈大妈累得够戗,有时候耿大妈也得搭把手。陈大爷是个甩手掌柜,是那种特别会活着、会享福的人,他才不抱孙子一下呢。要不耿大妈骂他:“咳,你他妈属鸡巴的?怎么越活越抽抽?人事儿不懂!这是你的孙子,不是人家的孙子!凭什么让人家受这么大累?”耿大妈觉得陈大妈太冤枉,一手把老四老五从吃屎喝尿、狗屁不知弄大了,到现在老四一年就来一回,到底后妈是后妈,谁拿你当回事?老大、老二也就是陈大爷能请得动,平时打个电话来只问爹不问妈。亲儿子又怎么样?老三眼里只有大哥,根本没有妈,大哥能把他提拔成团长,妈能干什么?眼下老五没地方去,孩子小也离不开人,赶明儿翅膀硬了,还不是“扑棱”一下就飞了?陈大妈才冤呢!所幸,王平还懂点儿人事,一天到晚妈妈地叫个不停,不让陈大妈生气。老五有时候生意上不顺当,回来要是和陈大妈顶嘴,王平就跟老五打架,见天进门就忙活着抱孩子做饭,陈大妈再累,心里倒是没气生。除了跟陈大爷,气急了陈大妈也骂陈大爷几句:老王八蛋揍的、老懒驴之类的出出气。陈大爷一点儿都不计较,就会嬉皮笑脸地打哈哈,摊上这样的赖皮,陈大妈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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