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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芸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校长讨回教师宿舍。 “绝对不行!孟老师,你已经有了省委分给你的房子了。这个在我们这里,已经是史无前例了,怎么能再给你教师宿舍呢?太特殊化了!”徐恒忠非常诧异孟芸的要求。 “我可以将省委给我的房子退回。” “为什么?什么理由呢?”徐恒忠不可理解。 “现在…房源困难…,许多家庭缺乏足够宽敞的房子。我单身一人住那么大的房间,太奢侈了。可以给更需要的人住!”孟芸努力说得冠冕堂皇。她感到自己十分虚伪,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孟老师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徐恒忠笑着摇摇头,“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学校的房子相当紧张,许多教职员工住的房子相当狭小;相反,省委手中有不少房子!孟老师为什么要把房子还给有许多房子的省委,而来抢我们已经极度紧张的房源呢?” 孟芸无言可对,但她不死心。周家父子给她的房子象一具枷锁套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天不能搬出,就得做一天他们的奴隶;而且不只是周家父子,套上枷锁后,如今谁都可以对她动手动脚。一想到这些,她就禁不住打起寒颤。 “我…我可以…交换,我把房子让给学校,学校给我一间教师宿舍。” “这太开玩笑了,不行!教师宿舍是公家财产,不能私相传授。我们学校也不敢要省委的房子,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麻烦?你可以找人私下里换房嘛。个人交换房屋,我们国家还是允许的。” 个人交换?那哪行啊!那房子是省机关分配给她的,不是她买的!孟芸心中一片绝望。 * * * * * 赵大柱从京城享誉归来。中央首长们对赵大柱的讲课给予极高评价,嘱咐他组织当下美国流行的智库。赵大柱回省城后,向省委汇报了他在京的经历和中央首长的嘱托。当天,经省经委外贸处周世玉处长的批准,省教育厅曹晓慧副厅长推荐,赵大柱调省教育厅工作,任省府教育督导室督导员,目前专驻下江地区,负责监督、检查、评估、指导下江地区教育工作。与此同时,经省委省政府批准,由赵大柱负责,建立教育与科技发展研究院。研究院名义上是非政府机构,赵大柱选择他的老娘家下江一中的一栋楼,挂牌教育与科技发展研究院筹建委员会。 * * * * * 孟芸被带进教育与科技发展研究院筹委会会议室。赵大柱和曹晓慧端坐在长会议桌一端的两边。会议室房门被带上后,赵大柱示意孟芸靠近。孟芸站到赵大柱和曹晓慧跟前,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丑八怪,你不是想告我们吗?” 曹晓慧冷笑道,“你为了保住省城的住房,与周世玉同志争执起来,竟然要诬告周世玉同志!我和赵大柱劝你两句,你连我们一起告上了!一个中学教师,号称人类灵魂工程师,为人师表,思想行为怎么如此肮脏呢?我一生当中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又卑鄙又下流的东西!畜生都知道感恩戴德,你连畜生都不如!” 孟芸仍看着自己脚尖不响。曹晓慧见状,想表现得洒脱幽默一些: “你被周浩天抱去后,过得怎么样啊?很惬意吧?” “您...您想要我做啥?” 孟芸冷冷问道。她感觉到曹晓慧这句问话似乎有些别扭,想了想,明了是因为曹晓慧提周浩天名字时后面没有加同志,这好像是第一次。 曹晓慧本以为孟芸会像上周二那样下跪求饶,她可以再加羞辱,见孟芸没按剧本走,一时失措,把底牌亮出: “你要不要我们给你第二次机会改正错误?我们...” “第二次机会?那是什么?你们给过我什么第一次机会?” “第二次机会,就是你可以申请进发展研究院筹委会,在赵大柱同志身边工作,接受赵大柱同志的指导和教育。你可以...” 孟芸打断曹晓慧的话:“不用了!我是师范毕业生,对科技发展不懂。上次实习报告就是不懂装懂,犯了错误!所以我进发展研究院不合适!” 孟芸的答辞大大出乎曹晓慧和赵大柱意料。曹晓慧怒道: “赵大柱同志深受党中央领导同志的器重!你在他身边工作,会有许多好处!” 孟芸转身向会议室门口走去。曹晓慧在她身后叫道: “你去藏疆的申请,没有被批准!省教育厅认为你去支援藏疆是不合适的!” 孟芸顿住,旋即继续往门口走去。她拉开会议室大门,眼睛嘴巴一起张大,闭不拢了。陈志和张斌赫然站立在大门口! “小孟,我...我爸妈都下岗了。我们家只我一人工作,我...我不能...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陈志道。 “我是农村来的,家里还有个小弟弟要上学。机关工作报酬好,又是铁饭碗,对我非常重要!我也...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张斌道。 孟芸急转身,回到曹晓慧和赵大柱跟前:“我想申请进发展研究院筹备组!” “你也配!你的学识根本不够格!” 曹晓慧端起了架子,“不过,筹备处大楼需要一个清洁工,扫地、清理厕所、擦桌椅窗门等等等等。研究院是民间机构,不能有额外开支。所以清洁工是志愿兼职的,没有工资。你想不想干?” 赵大柱击掌叫好,没想到曹晓慧倒有这份急智。这美奴出尔反尔,不肯回到为祖国献身为祖国服务的正确道路上来,自己作死,扫厕所最合适! “行!只要陈志和张斌不被裁掉,我没课的时候就来这里。” 孟芸答应道。 曹晓慧看着孟芸,冷笑道:“发展研究院是中央首长嘱托的,有关国家大计。即使是清洁工,也必须思想觉悟高!” 孟芸听懂了,惨笑道:“我听赵大柱同志的话,他叫干啥我就干啥!” “每次你说的话,都像是放屁!我们怎么才能相信?” 曹晓慧不给孟芸钻空子。 “老办法,录像和写日记。” 孟芸把自己封死。 “怎么写?录像机前你想讲什么?” 对于孟芸在录像机镜头前的表演,曹晓慧已有两次教训,心有余悸,拿不定主意。曹晓慧忆起之前两次,都是因为要这贱人颂扬她的奸夫才出的错,这次如果仍让这贱人颂扬赵大柱,恐怕又要中她的圈套。这次得想办法,让这贱人说下绝对不敢公开的话。曹晓慧踌躇了半天,突然道:“你就对着录像机镜头说:你孟芸恨死我们的党了,恨死我们的国家了!” 孟芸变色。她张大眼睛,盯了曹晓慧一分钟,转首对赵大柱道:“小赵,她大概是不想活了!你是不是也活得不耐烦了?” 曹晓慧不明所以,对孟芸喝道:“你有屁就放!” 孟芸脸上挂着冷笑:“曹厅长,如果我在镜头前说仇恨党仇恨国家的狠话,你们就得第一时间告发,不能耽搁一分一秒!哪怕你们耽搁一小时,我就能倒过来拿它威胁你们!” 孟芸有意顿住,见曹晓慧面露惧色,她扩大战果,“而你们要是及时告发,你们就得统一口径,编好我孟芸之所以在镜头前这样嚷的理由。请问曹厅长,如果办案人员站在您和小赵面前,你们俩能面不改色把党当傻子耍多长时间?” 听得这几句话,曹晓慧的脸变得比孟芸的肿脸更夸张:“照你这样讲法,你说什么录像日记,还有什么约束力?不就是在放屁!” “我可以说些不要脸的话,见不得人的!” 孟芸答道,“但是一定要记住,不要自以为比党聪明!我当作你们的面,说得越不要脸,就越难以拿来糊弄党!” 孟芸想起卫露说过的红小兵日记往事,开始加大威胁力度,“党能认同小赵新婚之夜抄党章,并不是党拎不清小赵在表演,党没那么糊涂!我的文字和赵大柱的不同点在于,我不是主动要写的!一旦我们有争执,党凭什么就相信你曹晓慧赵大柱的话?你俩之间的攻守同盟在党的质询面前能维持多久?这种日记和录像,对我们双方都具约束力!一旦公开,我固然没脸活在世上,你们的政治生涯也面临玩完的危险!”孟芸没有消肿脸变得狰狞,“所以,不要解雇陈志和张斌。否则,很可能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 * * * * 筹备大楼的一间房内,赵大柱手提录像机,对着孟芸。孟芸不知是羞涩还是无耻,双颊通红,脸上的伤痕因此模糊不清,脸色益发鲜艳。她蓦然发觉曹晓慧和赵大柱关系出格,思路有些混乱,回不过神,组织不起句子,只好求助于小时候熟读过的歌颂美男宰相的诗文,用肢体语言,右手将日记本按在胸口,左手摊开,对着眼前的美丽小生,像话剧演员一般朗诵,声情并茂地胡诌: 大柱,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在想念你,我的每个细胞都在想念你, ----你的人民在想念你! 我对着高山喊: 求你看我一眼,你的目光清澈高洁, 看到你的目光,心灵得以净化洗涤。 我对着大海喊: 盼你对我说句话,你的声音正气凛然, 听到你的声音,大脑得以清纯明理。 我对着大地喊: 你太辛苦了,太不注意自己的健康了, 为祖国奋进,你征途万里, 你永不停息! 我对着森林喊: 要爱惜你自己的身体, 办公室通宵达旦的灯光时刻不熄, 印证了你为国为民费尽心力。 我们回到祖国心脏, 对着... 曹晓慧越听越不对劲,这贱人在表演什么,她在说相声吗?曹晓慧忆起波斯雅利安花园通天教主和东邻北鲜伟大领袖薨逝时,电视里播放,当地民众如丧考妣,哭得昏天黑地。那两次电视里播追悼会新闻时,她和周浩天正好都在参加会议,前一次是平息春夏之交动乱不久,后一次在下江和李永胜一干当地干部在一起。当时他们看了那些哭天抢地的镜头,所有人都在庆幸他们自己已经翻过十里长街送伟人那一页。因为,那么多人哭得比自己爹娘死去还要悲伤,如果是真诚的就是愚昧,不是真诚的那就不堪了!今天,这贱人对着高山喊对着大海喊,效果就是在演滑稽戏。这贱人固然不要脸,但欣赏她表演的更不要脸。曹晓慧赶紧叫停。怪不得,怪不得这贱人总是答应得那么爽快,怪不得这贱人屡次告诫不要糊弄党中央,原来她根本就是为了让人认为她在演戏,而且是被逼着演戏!曹晓慧识破孟芸的鬼蜮伎俩, 急着向赵大柱揭露,却惊讶地发现,赵大柱裆部已经撑得犹如富士山。曹晓慧憋不住想笑,突然明白,这世上的舞台,无论剧情如何荒唐,即使配角难以入戏,主角却总是很享受。她好意提醒道: “小赵,看你裤子都快撑破了!这贱人鬼话连篇,不要被她骗了!” 孟芸见状,来了灵感,一脸坏笑,继续朗诵: 啊!大柱,你对祖国的发展竭虑殚精, 擎天柱永不松弛!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曹晓慧完全听懂,再也憋不住,笑弯了腰,跟着朗诵: 山,哈哈,刺破青天,哈,锷...未残。哎哟,哈,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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