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文雯和文顥的生日。文顥是文雯的哥哥,高中剛畢業,待業在家。文顥和文雯相差兩歲。文家就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的生日竟會是在同一天!媽媽說這是奇蹟——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的概率!文雯今天十六歲了。下午一放學,她就急着往家趕。從小生日對於她和哥哥的意義就是“吃”。在那個物資緊缺的年代,除了過年,就數生日最有得吃了。每個生日媽媽都會提早下班,買好多她寶貝兒子、女兒喜歡吃的東西回家。一路上,嘴饞的文雯都在猜想媽媽會買什麼好吃的……踏進家門,文雯嚇呆了——預感中的不祥終於發生了!家裡一片狼藉: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屜都開着,桌上、床上、地上都是東西……奶奶和哥哥不在家。媽媽孤單單地、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一角,臉色煞白,眼睛直直地盯着白牆……“媽媽,怎麼回事?”媽媽沒有回答文雯,媽媽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嚇壞了的文雯。文雯衝過去使勁搖晃着媽媽,哭喊着:“媽媽,你怎麼啦?這是怎麼回事?奶奶和哥哥呢?”媽媽終於開口了:“爸爸出事了!家裡剛被抄過。文顥送奶奶去你叔叔家了。奶奶年紀大了,待在這裡會更受不了的。讓她和她小兒子住段時間,她的日子會好過些。”“爸爸出了什麼事?爸爸怎麼會出事?”“雯雯,”媽媽讓文雯坐在身旁,“你還太小,爸爸、媽媽一直想瞞過你。”媽媽用手擦去文雯臉上的淚水,接着說,“你爸爸在文革中走錯了路線,粉碎‘四人幫’後,他就受到了審查。今天他被隔離了。”“爸爸怎麼也會被隔離審查?”文雯茫然,淚眼前浮現出小時候媽媽被隔離審查的那段日子——文革時媽媽被冤打成特務,被隔離審查過一年多。文雯永遠都會記得媽媽被隔離審查離去的那個深夜!那時文雯剛上小學一年級,還不滿七歲。那個深夜,文雯被嘈雜的人聲吵醒,睡眼矇矓中滿屋子的人,卻找不到媽媽:“媽媽,媽媽——”文雯瞌睡不醒地找媽媽……好像有人擋着媽媽,文雯聽到媽媽的聲音:“丫頭,沒事……聽媽媽的話,睡覺,乖!”文雯迷迷糊糊地就又倒下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起來,爸爸破天荒地第一次幫文雯穿衣服。爸爸從來對文顥、文雯都很嚴厲,況且文顥、文雯從小就上全托幼兒園,穿衣、洗臉、刷牙這些早都會自理了,文雯偶爾撒嬌要媽媽幫穿衣服,爸爸會連媽媽都一起批評進去;爸爸今天的溫和讓文雯感到奇怪,但更多的是開心!可她馬上發現不對:“媽媽呢?”爸爸溫和地說:“媽媽出差去了,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奶奶現在也回不來,要幫叔叔家帶孩子,叔叔家孩子太小。你們現在長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要懂事!”文雯覺得很傷心,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媽媽出差要那麼長時間,可竟連說都不跟文雯說一聲!平時媽媽每次出門去上班,都要親一下文雯才走的。上學的路上,哥哥告訴文雯:“媽媽隔離審查了!”“什麼是隔離審查呀?”哥哥解釋:“隔離審查就是查查看是不是壞蛋。”“媽媽到哪裡去查壞蛋呀?”文雯腦子轉不過彎來,把主賓搞錯了。“不是媽媽查壞蛋,是查媽媽是不是壞蛋!”文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衝着哥哥叫:“媽媽不是壞蛋!媽媽不是壞蛋!!”就是打死文雯,文雯都不相信媽媽會是壞蛋!文雯一遍又一遍地問哥哥,媽媽思想那麼好,老要他們學習毛主席語錄的,怎麼會是壞蛋呢?!哥哥故作老成地教育妹妹,壞蛋會裝的,會裝成好人的!文雯對哥哥的話從來都是堅信不移,唯有這一件事她不相信哥哥說的!媽媽這一離去竟是十六個月!在那漫長的近五百個日子裡,文雯只遠遠地見過媽媽一面。那冷酷的看守竟不准媽媽靠近文雯!隔着看守,文雯看到媽媽無聲的眼淚……七歲的小女孩是多麼需要媽媽的擁抱,媽媽的親吻,媽媽的照顧,媽媽的保護……可文雯沒有。文雯和哥哥有的是:周圍孩子的辱罵、毆打……有一次文雯放學回家,路上碰到一幫哥哥班上的女孩子。那四五個女孩子一路上追着文雯罵:“你媽媽是女特務!你是個小女特務!”文雯想逃。可那些女孩子畢竟比文雯大兩歲,一把就把文雯給抓了回來,又是踢又是擰,還揪辮子吐口水:“還不老實!還想逃?”文雯疼得大哭:“我要告訴老師!”“你敢?!”其中一個女孩子一把將文雯推倒在路旁的泥水坑裡。那是寒風凜冽的大冬天!鋒利的冰碴劃破了文雯的小手,刺骨的泥水滲透了文雯的棉褲……哥哥挨打就更頻繁了。兄妹倆身上經常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為了躲避那些孩子的欺負,小兄妹倆逃學了整整一年,每天四處遊蕩……爸爸成天幹革命,根本沒時間管孩子。當媽媽終於被平反解放出來時,她的兩個寶貝已變成了兩個髒兮兮的野孩子!多少年後,那錐心的一幕一幕還會常常將文雯從睡夢中驚醒!她以為那噩夢般的日子再也不會復返了!怎麼又會輪到爸爸?爸爸怎麼會是在“四人幫”那條路線上的?她不相信!就像當年她不相信媽媽會是壞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