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如果康德認為牛頓力學，幾何學是“人給自然立法”，那麼後來的物理，數學的發展自然是人重新給自然立法。】 答：“人為自然立法”並不是指科學家們發現/建立/發展科學理論。否則這句話就成了“人類（科學家）創造了科學和知識體系”，豈不是COMMON SENSE，甚至廢話，毫無哲學可言。 “人為自然立法”所說的那個“法”是指被科學理論所描述的，人類能夠經驗的（直接，間接）所謂自然規律。從牛頓力學到相對論，科學家們始終是在企圖描述同樣的自然規律（比如力學和引力現象），理論不斷更新，認識越來愈深入，結果越來越精確，但自然規律本身並沒有更新，牛頓時代的引力與暗物質時代的引力仍然是一樣的。而康德哲學認為，科學家們企圖描述的自然規律不是造物主的設計，也不是真正的實物本源的“規律”（如果有的話），而是人類自己認知意識“產生”（或創造，臆造，。。。）的認知表象中的“自然”規律。 舉個例子，絕大多數人（90%以上）是三原色視覺者，科學家建立了RGB或者XYZ的顏色理論以及基於這兩個理論的各種顯示器技術。這兩個理論以及那些日新月異的技術並不是自然法則，而只是自然法則的描述或利用。而被這兩個理論和技術所描述利用的人類色覺規律才是自然法則。而色覺規律的形成純粹是人類色覺器官演化的偶然結果，顏色只存在於我們人類意識之中。從這個角度看，自然界根本沒有人類所說的這個顏色法則，這個顏色法則（而不是顏色理論或技術）產生於人類（每個3色視覺者）先天認知結構（而不是某些科學家，包括參與研究的色盲的科學家），也只在人類意識之內（表象）有意義。 問：【理解你的意思。但現在科學家們”企圖描述的”表象規律““遠比牛頓時的多。電磁力，強，弱作用力，甚至可能第五種力，更不要說其它學科的發現了。 即然康德哲學把牛頓力學視為“人為自然立法”，說人類後來一再“為自然立法”就很好理解了，不過是指發現了更多的”表象規律“，也去除了很多以前相信的“表象規律“。】 答：首先，認知“表象”中的自然規律，指的並不是它們具體的科學理論的“表達”或“描述”。前者是人類能夠經驗（直接或間接）能思考的“自然規律”本身，後者才是科學家們能用抽象科學語言表達或描述的科學理論和知識。前者存在於我們的意識之中，後者則成為人類可以掌握，深究，交流，傳承的科學知識。 仍然以顏色作為例子。現代顏色學的歷史從托馬斯-楊到現在不過200年，即使之前的牛頓錯誤的色素說到現在也不到400年。但人類意識中的顏色極其自然規律應該有上百萬年。這個顏色規律包括綠色自己是綠色，藍和黃混合也是綠色，等等規律（除了色盲，或者色特異者，比如具有4色視覺者）。如果沒有前者（顏色的自然規律），人類的生存和演化估計會收到影響。如果沒有後者（現代顏色學），其影響不過是不會產生現代各種彩色顯示器的技術而已。 而類似“藍色加黃色等於綠色”這種自然規律並非外部事物本身的客觀規律，而是僅存在於人類意識之內的表象規律，源於人類色覺系統（從視錐神經一直到大腦）特定的結構。這個規律即不是300多年前由牛頓的色素說所立法，也不是200多年前再由托馬斯楊的現代顏色學再重新立法，更不是今後什麼更新的色彩學理論立法，而是源於百萬年歷史的人類自己的色覺系統結構，即人類自己的色覺結構為顏色規律立法。 問：【休謨時代，牛頓力學的成功讓人震驚，從天上到地下，所有物體的運動，無所不能解釋（不是終極真理，因為牛頓也承認他不知引力如何發生）。人們認為牛頓發現了自然的規律，但牛頓強調他用的實驗方法，不是哲學家們愛用的褚如什麼第一原理推導，而是從開普勒等人的觀察數據推導而得。休謨也極推崇牛頓力學的成功，但澆了盆冷水：即然是從觀察推導出來的，那就有可能只是巧合，如何確定一定為真（ 具有100%的客觀普遍必然性）？如同太陽每早升起，但誰能確定明天也會升起？】 答：如果我們只是基於統計規律，就像預測三伏天不會下雪，數九寒冬不會打雷那樣，我們當然不能100%確認明天太陽會升起。但我們是基於引力和行星運動理論的理性思維，如果排除火星撞地球，或者萬年一遇（這個有計算機計算結果）的混沌現象，我們可以100%的確認明天太陽照樣升起。 休謨詰問的根本並不是糾結明天是否太陽會升起本身（否則的話休謨就成了科學盲，而不是驚醒康德的哲學家），而是追問我們為什麼能夠對基於經驗（第谷的觀測結果）和演繹（而不是統計）即少數基本原理（數學和因果律）的科學結果給予這種100%的信任。 問：【太陽升起只是一個例子，說明休謨為何質疑牛頓宣稱的實驗方法不能保證 100% 可靠，並不是說休謨認為牛頓錯了。 康德以為他找到了答案，還用他的 a priori synthesis 的方法證明牛頓力學必然是100% 可靠的。休謨的質疑結果對了，牛頓力學早走下神壇。康德反倒錯了！】 答：休謨並不是在質疑牛頓宣稱的實驗法是否能保證100%可靠。如果是那樣，休謨詰問就成了一個平庸的技術問題，任何理科入門生都能問的出來。同樣，如果康德是回答這種質疑，批判哲學同樣也就是平庸的實驗技術討論，毫無哲學意義。 我們又回到了前面一帖已經討論過的問題。牛頓力學本身（而不是其實驗過程）是否100%可靠（即“客觀必然”，而非“絕對精確”）。如果沒有對牛頓力學100%客觀必然性（而不是可以接受的精確性）的信心，人類不會依賴於牛頓力學去把宇航員送上太空軌道。哪怕牛頓定律有百萬分之一幾率的黑天鵝不可預測性（而不是可以估算的精度誤差性）的不可靠（遠低於第谷的觀測量），都會在阿波羅登月過程中放大為大概率的失事可能。 更何況，就算牛頓力學真走下神壇，也並不違背康德哲學。就好比牛頓的色素說在康德之後被托馬斯楊的顏色學拉下神壇，絲毫沒有撼動康德哲學的地位，反而到成了康德哲學的教具（所以我經常拿原色理論舉例）。最好的例子也許是數學，你提到的“先天綜合判斷”也被康德用來說明為什麼數學是普遍必然真理（這不是無病呻吟，而是回答笛卡爾的問題）。而數學在哥德爾之後也可以說走下了金身不敗的神壇。但這不僅沒有撼動康德，反而佐證了康德的思想。 問：【你的上下文沒有那麼難懂，“表象定律”，“真實世界”這些概念也不是康德才發現的，他不過是祥細解釋人看自然的思維方式而以，時空，因果，數量，，，這些其實也是常識，科學家一直無意識地在用。 至於“康德哲學告訴我們，這些相對真理，，，在其適用條件和所期望的精度之內，我們可以對其有100%的信心“，並不完全準確。科學發現了成堆的定律，但大多後來都被拋棄了。康德哲學只是說科學發現的定律都是“表象定律”，但無法告述我們哪些“表象定律”是對的。】 答：這是對“表象”望文生義的解讀。首先，沒有“表象定律”這個概念。這個詞彙恰恰反映了對康德“表象”的錯誤理解。前面討論過，“表象”並不是指“表達”，“描述”。顏色舉例中討論過，顏色的自然規律在我們人類意識表象中存在（被“立法”）了上百萬年。而這個“自然”規律被科學家們發現和再發現並表達成 “定律”或“理論”，不過才幾百年。 康德哲學的微妙之處並不在這些名詞和概念，而在於真正理解這些名詞和概念與它們在常識中對應的概念的本質區別。望文生義註定謬之千里。 問：【康德錯了。至少不完全。比如康德認為人類具有相同的認知結構。（作者認為這是因為進化導至）。 但作者舉的很多例子洽恰證明人類並不一定具有相同的認知結構。 康德之所以錯了，是因為他僅生活在歐洲，完全沒想像到還有人竟然有不同的認知結構。】 答：這就好比是說牛頓第一定律是錯的（不考慮量子和相對論效應），因為沒有存粹的慣性系，哪怕是在遠離所有星系的太空之中。 “人類具有共同的認知結構”不過是一種理想化的方便說法，並不影響理論本身的思想。比如，我們不排除亞馬遜森林中某個部落土著的腦迴路中沒有量的或關係的範疇，那麼對不起，現代科學世界觀對他們不適用，不可理瑜而已。就像我經常拿顏色舉例說明“人為自然立法”，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個世界上大約也有10%（甚至更多），要麼色盲，要麼色特異（有四色而不僅僅是三色視覺），那麼通常人類所談論的顏色對他們不可理瑜（或者他們的色覺我們不可理瑜）。 我們也不排除存在某些天才或特異功能者，有超越我們絕大多數常人的額外認知功能，比如像烏賊那樣有多個大腦（三心二意），像蝙蝠或海豚那樣可以看出距離（人類只是靠雙眼透視效果間接判斷舉例），像非洲牛蛙那樣感知速度（人類只是靠短期記憶判斷運動），甚至能聽見顏色，看見聲音（即所謂“聯覺”者）等等。然而，按照康德哲學，這種超越人類認知結構形成的知識無法直觀地與其他人類交流，從而無法形成被普遍接受的科學理論，除非其中某些部分能夠用我們人類理解的抽象形式表達，比如數學或形象類比，就好比我們對閔可夫空間的認知。印度有個數學天才，拉馬努金，我懷疑就是這種具有超越我們常人的認知功能。他能夠洞見大量令數學大師哈代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奇妙的數學定理，但卻難以向其他人解釋或證明其所以然。就好比你如果想要向亞馬遜部落土著講解算數，也許會有相同的障礙。因為他們的大腦中也許還沒有演化出量的範疇。 總之，如果發現不同的認知結構又能理性思維的人，不但不是康德哲學的喪鐘，反而是康德哲學求之不得的最佳也是最有趣的案例。 本貼所有涉及到的問題均屬常識性問題。我個人以及其他每個最終理解康德的讀者相信都曾經思考過這些或類似的問題。而這個過程中的障礙，往往是讀者自己望文生義的曲解和想當然預設的偏見。建議在跳到結論之前可以先自我反思一下：難道真是眾人皆醉我獨醒，我的智慧超越了康德和其之後幾百年來所有常人和思想家們？ 但話也說回來，哲學文化就是需要這種蘇格拉底式窮追不捨的質疑精神，這些追問，對問答雙方都是一種受益！再次感謝G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