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改革论改造,要改的是——政治文化
接触了其他文化以后,或由深思或由浅尝,有些中国人得出结论:对中国文化要……改造? 不行,必须彻底抛弃! 彼辈以为非如此则国家民族无由进步。其实这句话内自相矛盾。一、“进步”的主语是哪个? 曰中国;二、进步向何方? 曰进至非中国文化。这无异于声明:不从根上抛弃中国人之所以异于非中国人的东西(爽直些说,那就是中文及以中文为工具的文史哲思想成果),这个国这个民就不得走上人类历史发展的正途。请看,这究竟是要回答“中国如何进步”的问题,还是在根本取消问题? 借用鲁迅的比喻,这像不像用力拔着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球?
不能不厘清改造中国文化的迫切课题。由谁来改造? 说到底是中国人自己。要改造什么? 根本的和主要的,是中国的政治文化或中国的政治文明(如果您认为中国已经拥有政治文明的话)。
不少思者论者觉得:那个糟糕到一无可取的旧政治文化惟与中国文化相关,二者既然同根,前者就必定不能从后者当中抽离出来作为分析改造的对像。看看历史事实,看看生活事实,可以明白那个结论似是而非,只能停留在纸上。例如今天的日本,它是不是“具有日本特色的”什么什么主义呢? 显然,是。因为日本在全盘接受采纳现代西方的政治文化以后,国家民族依旧是日本,日本文化昭然自立,不用戴眼镜也认不错(马克吐温语)。或许有人辨析说,日本袭用美国政治制度,那是在占领军的刺刀之下,由麦克阿瑟将军像对小学生那样一板一眼地指教日本人——从天皇到一干政客——才终于彻里彻外实现的,那样先一败涂地然后俯首降心的境遇对中国来说不啻一永世吊渴之奢望。就算这样说有些道理(那当然未能概括日本政治制度西化的全部历史进程),可是,韩国呢? 台湾呢? 总不能不承认,与日本同例,一、那里已经确立民主法治的政治文化;二、那里原噍原类,不止语言文字照行,本民族一切习俗文化依然深固。如果强要说日、韩、台也有问题,那至少不能不承认人家民生正常,可持续发展,国家社会内生的问题也并不比您所深心许可的国度——无论在西在东——更多。对今日中国最有意义的是,在那些旧日曾与中国古代政治文化沿习相同的地方,人家已经与古代分手,不再回去了。
只有把改造的目标明确聚焦于政治文化,施之以改革和改造才有现实可能(时髦话谓可操作),讨论和努力才成为必要。面对历史,如果一定要动用“外宣”的唇枪舌剑,硬说中国旧有现行的政治文化可以修补,有发展出路,理由是那个腐物和吾国古来的文学哲学思索同样优秀,有传世的意义。那就真真是良莠不分,期待朽烂焕发生命,结果只能拖死精华(像过去国营菜店那样,留着好的卖烂的,卖着烂的烂好的)。国人若对此坦然释然,势必一误再误,误而不已,直至连累自己的文明遭到整个败坏。另一方面,面对生活,如果一定要费力论证“只要还认同和保留中华文明,你就永远不配谈论改造中国和世界的政治文化”,那就真真是声声呼唤“不能”“不能”——不能就不能了罢,呼能何补,唤抑何益,断言绝望,岂必回天——还有什么可再谆谆咄咄的呢?
所以,必须把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分出来,作为改革改造的主要对像。不欲做这种区分的期许和努力来自两边,一边是希图中国政治古代化的既成权势,一边是希图中国坐地升天的空头讲章。这两边都需要将可分的东西永远一锅煮。可是,他山有例,世人共睹,将二者分开是可能的,改造中国政治文化的前景绝不是不现实的。
(说明:除了笔者一己对世事的坐井观天之思以外,将中国旧有政治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分开来谈的想法颇来自陈焜先生和已故陈乐民先生的启发,不止从其著文立言,更是从其身世阅历。笔者思浅文陋,这点想法远远不能承大家之绪。)
今世何世——好东西如何求得?(之二) (二)催努力倡实践,必行的是——存异求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