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一家酒店門前停下,酒店門口沒有一個人影兒。年輕的司機把方小彤的行李從車後拿出來,徑直往酒店裡走去。小彤手裡提着手電筒,跟在後面,有點尷尬。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個世界也不都是壞人,即便在這令人沮喪的城市裡。
前台小姐昏昏欲睡。辦理入住手續後,也不見任何人過來搬行李。司機說:“我幫你搬上去吧?”小彤放鬆的心立刻又警惕起來。司機笑了:“你害怕我是個壞人?那我不上去了。明天你要用車嗎?我可以來接你。” 方小彤看到他端正的臉上浮起的笑容,不知為什麼,覺得他應該是個可靠的人,只是想多做生意而已。就說:“明天八點,我要去美國大使館。” “好。明天見。” 司機走出了酒店大門。
此時已經是歐洲的早晨了。方小彤從房間打了個電話給凱文。 “把我急得要命!”凱文說,“我一上午都在等你電話。” “剛找了家酒店住了下來。明天去申請簽證.” “可以買直飛的機票嗎?” “買不到呀,都問了,只好明天白天時再試試了。” “。。。小彤,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我飛過來?”凱文聲音溫柔。 方小彤似乎看到了他心疼的表情。心裡一熱,鼻子一酸, 說不出話。一個晚上的折騰,加上被孤單地拋下的滋味,之前都來不及體會,此時在心頭一齊湧起。她忍不住在電話里哭了。 “彤彤。。。”這是凱文在私下裡親熱時喜歡的稱呼,有時還故意叫成 “蟲蟲”,逗她笑。“別難過,我這就去訂票,明天就飛到你身邊了。別哭,別哭。。。你們中國人怎麼說的?既來之,則安之。明天去吃頓好的,逛逛街,權當我們兩個一起多旅遊幾天,好嗎?” 方小彤一下子哭得更凶了,淚水剎不住地涌流而出。
她想起他們剛結婚時的一件事來。她第一次出差,去深圳。那時候去特區要有通行證,蓋在護照上。在擁擠的人流里,她的包被人割破,護照和錢包都被偷了。沒有護照就上不了飛機。在當地公安局裡,她求爹爹告奶奶地希望得到一張證明,憑此登機。可人民的公僕眉眼一斜,說:“去坐火車好了,非得上飛機呀?火車票隨你買。”那個時候也沒有信用卡,小彤的現金眼看用完。當地公司的頭兒,一個模樣猥瑣的新加坡男人建議道:“要不今晚住我家吧?”小彤沒氣得暈過去,心裡暗暗決定,回上海總部非得告他一狀。給凱文打電話時,凱文只說了一句:“立刻入住香格里拉酒店,我現在就去機場,四個小時後到。”根本沒讓方小彤有插嘴的餘地。凱文到了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帶着方小彤去了深圳市公安局。門房兒立刻往裡面打電話:“來個了老外,啊。。。直接進?好好。”點頭哈腰地把他們請了進去。還是那個人民的公僕,不過今天客氣許多,眉眼還是斜着,只是斜得諂媚。凱文用中文說:“我希望你們能重視這個偷竊案,立刻開出證明,讓我們回家。”公僕撥了個電話,壓低聲音說:“來了個老外,唉,注意影響,好,辦,辦。”就這樣,凱文用了不到半小時,就英雄救美人地把方小彤帶回了虹橋機場。方小彤挽着凱文的胳膊走出公安局時,覺得身邊的他真是個大男人。她記得那天陽光燦爛,自己仰頭望着丈夫英俊的臉龐,心裡充滿崇拜。
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凱文眼裡是個小女孩吧?凱文在照顧和寵愛自己的同時一定感受到了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和驕傲。然而,在過去的三年中,他們各自生活。一眨眼,她不再是他的小女孩了,她長大了,成熟了,老練了,甚至在許多時候比他更加能幹。凱文在心理上會不會難以適應這一轉變呢?自己在平時是否也欠缺對凱文這一心理需求的照顧呢?自己是否變成了象博納特所說的那種根根刺豎立着的刺蝟,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厲害的中國女人了呢?方小彤一個人躺在利馬酒店的床上,睡不着。想到凱文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來接自己,不禁對他心疼起來。他還是那個剛結婚時的凱文,變了的人是自己。
八點多到達美國大使館時,方小彤沒差點昏過去。一條長龍彎彎曲曲地排在大使館前。司機說:“在對面等你,什麼時候好了,到對面來找我。”小彤暗想,要這麼排下去不是成傻子了?於是,走到門口,拿出證明來,等了一會兒。這當兒,瞅見裡面走出一個中年的老外,門衛朝他鞠躬,估計是個大使館裡的什麼幹部,於是迎上前去,用流利的英文介紹自己,解釋困境。對方說: “我不管這個事兒,但我可以帶你進去找那管事的。”小彤不禁暗喜。
到了裡面,辦事人員看了一下她的證明和護照說:“雖然你住在倫敦,但是你拿的是中國護照,我就沒法立刻給你簽證了。最快一星期,下周這個時候來拿吧。”話音落地,方小彤的人冷了半截。方小彤和凱文結婚後,從沒想過要換護照。雖然拿中國護照有諸多不便,但是她不想失去自己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身份。中國的國力日漸強大,誰知道今後是個什麼樣兒?可是,此時此地,她真希望自己拿的不是這本紅護照。
司機一路在鏡子裡打量自己,這時忍不住地問:“你的眉頭一直皺着,到底有什麼難事?我可以幫你嗎?”方小彤重又振作精神,說:“我想找到一家最好的旅行社,可以買到去歐洲直飛的航班。”“我知道,這就帶你去。” 她的心頭又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在奔波了三家旅行社,打了無數個電話後,方小彤弄到一張剛被人退掉的直飛阿姆斯特丹的航班,而且就在當天晚上。她當場交錢拿票,立刻回到酒店,致電凱文,不用過來了,她可以回家了。凱文說:“我在希思羅機場等你。”
方小彤從來沒有這樣對她在倫敦的家充滿思念和渴望。陽台下潺潺流過的泰晤士河,河上優雅游過的白天鵝,和那一直長到他們家窗台前的銀杏樹。。。還有,她的凱文。她在飛機上昏沉沉地睡着後,夢見了自己的丈夫,高高大大地站在候機樓,藍色的眼睛讓她心動。她覺得自己像個小寶寶,被裹在溫暖的襁褓里,這下,可以放心地呼呼地睡了。
“下次再也不放你一個人去這種地方旅行了。歐洲可以一個人玩兒,出了歐洲,我帶着你。”凱文說。“那我想去非洲,你願意帶我去嗎?”方小彤說。 “你還沒玩夠?哈!好吧,下次旅行,就去非洲。” “一言為定!聖誕就去.”方小彤說。 “好。我會看好你,至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餵獅子。”凱文笑道。
方小彤在凱文溫暖的懷抱里,似乎看到他們之間的那條鴻溝,在瞬間合攏了。她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