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刀·

　　去国十一载，好不容易有机会带着小鬼子回去了一次。

　　见到插队老友们、老同学们，少不了要设宴款待。咱老中的俗话：要吃走兽，驴肉狗肉；要吃飞禽，鸽子鹌鹑。朋友们是一片好心，只要人家店里能搞来的就全点上了。可是俺那犬子一听菜单等问明白了那都是什么东西，立刻宣布罢宴并做欲呕状眼白一翻大叫一声：雅克！Ｄｉｓｇｕｓｔｉｎｇ！满座朋友们愕然。俺只好给朋友解释原因：叫他这小洋鬼吃这些东西跟叫咱吃人肉差不多的。朋友们摇头不可思义。但只好听俺的计谋，另叫个炸鸡块堵他的嘴并打发他到另一桌上吃。

　　从此，小鬼子再不与我们出去赴宴。

　　小鬼子每日叫喊要麦当劳、啃它鸡和匹萨饼，俺那家乡开封小城哪有那些洋东西？那谗的可伶样儿如同大烟瘾发了。有一天上街无意中吃中了一家西安羊肉泡馍馆的饭，结果俺和他爷爷奶奶天天骑车拿锅去那家打一锅羊肉泡馍回来压压馋瘾。他奶奶见孙子爱吃羊肉泡馍，知道他也爱吃土豆，就用羊肉汤加土豆片和番茄，把和的面揪成一个个小坨蛋儿，然后用大拇指一捻捻成卷曲的片片，俺家乡叫“猫耳朵”，或赶面杖赶成面片扯了下汤里。没想到，他倒吃中了这地道的老家饭！真是解了小鬼子回国的第一大难题。你别说，孩子还真心爱吃，直到今天，还时不时地要他妈妈做奶奶曾给他做的“猫耳朵”和面片。但也不能顿顿吃面片呐。直到回到北京见到麦当劳啃他鸡才算彻底解决他的温饱问题了。

　　孩子回国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吃喝，而是拉撒：外出游玩宁可憋得快要尿裤拉裆里，也要回家解手。他们哪见过蹲坑式的玩意儿？第一次上街要上厕所，俺那小鬼子一条腿还没进门，就捂鼻鼠窜出来，蹲路边干呕不止。稍歇过劲，瞪眼问俺：这是地狱吗？（ＷＨＡＴ　ＨＥＬＬ　ＩＳ　ＴＨＩＳ？）。自从那次以后，他鼻子就特灵，半条街远的厕所也能闻到味，宁要绕一大圈死也不走那条街过。所以，以后每次出门前，嘱咐他别喝太多水，也把活动时间限制在他要上厕所的极限范围内。回家第一件事，让他先用厕所，那可是悠悠万事唯此唯大的事情。

　　回北京的特快上，要解大手。知道他已对那特有气味敏感，俺就先去把蹲坑及周围踏脚处冲洗干净，打开车窗跑跑气味，觉得没太大问题，才陪着他上厕所。在那左摇右晃的蹲坑式厕所里，俺还得扶着他，可伶孩子从没这经历，半天竟解不出来！最后还是又硬憋了４－５个小时直到北京姨姨家，用抽水马桶才解了大手。粪蛋蛋干硬的快让他疼哭了。

　　在卧铺车厢，临座乘客们一看一听就知道他是小洋鬼子，故意逗他，问道“中国好？美国好”？“美国好！”回答的乾脆利索，坚定不移。“美国哪里好”“哪都好！”一附不容置疑的口气。“哟喝？那中国哪不好了？”“没有麦当劳、匹萨哈特、啃它鸡”！看着窗外，漫不经心随口答着“嗯，厕所恶心臭死啦”！“还有，天不蓝，树和草不绿”。“你看、你看，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邻居摇头叹息道。可俺那小鬼子还没完呐：“在美国，有标志的地方没人抽烟”！他眼转过来直盯着那吸着烟逗他的那位乘客——那是无烟车厢。几位正吞云吐雾的主儿，脸一下拉下来，可又没能说出一句话。一位看热闹的不吸烟乘客说了句“唉，童言无戏，人家孩子说的句句是真话啊”！

　　像俺的这些在国外生长大的小鬼子压根没中国胃，你叫他有中国心？难呐！情感首先是吃出来的：对母亲的爱是吃母乳吃出来的，对中国的情同样是吃中国饭吃出来的。你再逼他背唐诗宋词说汉语也培养不出来的。咱老祖宗不是把“食”放在了第一位么！这吃喝拉撒生活环境等人生大事小事对孩子的直接影响，比你下多大的功夫都更有说服力和效用。你信不信？反正，俺信。

　　爱，是自发生成的，是强迫不来的。要想叫孩子爱中国，爱中国文化，就必须从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的文化做起。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寄自美国 DOK-FORUM 刀客论坛  刊登在 2003 华夏文摘 cm030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