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来岁时,每年年关随母亲在乡下的老宅祭祀祖宗,彼时的我,对这些“迷信活动”木知木觉加没心没肺,还不时大放厥词,而今,母亲已去,八仙桌前焚香燃烛烧纸钱的,该是我和姐姐了。母亲,我们会烧多多,母亲,我们知道,你是多么留恋这热腾腾的生活啊!(2008年) “有穿没穿出嫁,有吃没吃过年”,这是乡下流行的俗话。到年关家家炊烟袅袅,万马奔腾状,似乎那烟也在攀比着主人家道的殷实。“有钱早过年,没钱粘过嘛”。 到年二十九,我家也开始筹办那顿隆重的年夜饭。我哼着小曲,和粉,准备做汤团。母亲指挥着灶金公公,只见灶头上热气腾腾,白烟缕缕,她像神话中的仙女在变魔术,一揭锅一样一样佳肴井然有序地跃出来。父亲一向只能当打杂的店小二,火不旺了他是火头军,洗菜跑水桥有一长段路,那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反正一切下手活离不了父亲。这也是按能分工嘛:当年海军出身的父亲竟是“旱鸭子”,兵营三年的掌勺,只让他学会了做饭菜一个本领:煮。于是所有的菜都索然无味。为此我们姐妹俩提出抗议,让他离开灶头远远的。姐姐在楼上折纸钱,快满满一箩筐了。 所有的菜都烧好,母亲就指挥父亲摆出八仙桌,放了二十多个小碗和筷,见一桌子有那么多无形的老祖宗吃,我很奇怪:“他们怎么挤得下呀,通常只能坐八个人嘛。”父亲“扑哧”一声,母亲随即给他一瞪眼:“大年大夜老小没正经,辱没祖宗!”我们父女俩只得板起脸装模作样地燃香点烛,又一个碗一个碗地斟酒。在香雾缭绕中,门虚掩着,让那些神灵一个一个光顾,那么一桌子好菜,想想要等他们受用了我们才动筷子,真气人;而那些老祖宗们,除了奶奶我从来没见过。饭菜凉得差不多了,又要下汤团供应他们点心。父亲和我早饿得发了慌,拼命吃起汤团来,母亲说待会儿好菜吃不下,我没好气回敬:“你就像小芹妈三仙姑,留着给鬼神们做道场吧。”燃纸钱最怪,今年母亲硬是要姐姐折越多越好,还整捆整捆的黄草纸,说是给老祖宗当存折。世人真可恶,装作孝子贤孙烧掉的其实是最不值钱的。跪在草垫上,对着熊熊大火与灰烬我们一个个磕头作揖。轮到母亲时,她念念有词:“老祖宗呀,小辈平时记不得你们每人的祭日,今个儿就烧些纸钱,你们领着分吧,算是尽了小的一份孝心!” 待热好菜,真正轮到我们这些人吃的时候,我的肚子首先让汤团撑饱了,再想曾经有二十多个“人”用筷子胡乱触过,一定留下不少唾液,就怎么也吃不下。 “吃呀吃呀,每个碗都必须动一下,才能来年每块田都种得熟。”母亲吆喝着。 “我是不种田的,你们不知道吗?”姐姐叫道。 父亲和我一样,咪着老酒,菜吃得不起劲。弄到最后,母亲突然说:“折腾了这么多菜,腰酸腿疼地也没了胃口,下次不如上饭馆。” “那你日夜牵挂的老祖宗们吃什么呀?”我们爷三异口同声道,随之四人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