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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五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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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下鬼兒(上-9) 2008-09-09 14:49:13

媽媽住院已經二十五天了,哥哥姐姐們也都沒回來過。昨天晚上家裡一點兒能吃的東西也沒有了。我把面口袋翻過來,下面墊上報紙。是“只把春來報”,每一期“只把春來報”我都會到街上搶一份兒。我愛看它。倒不是因為這報紙是哥哥學校主辦的,而是它說出了許多我心裡想說可又表達不清的話,每次看完它都能抒發出一些心中的鬱悶。

        我用手指把面口袋上沾着的面一點兒一點兒輕輕地撣下來,然後倒在碗裡兌點兒水和成疙瘩。坐一鍋開水把麵疙瘩倒進去,控了控油瓶子,撒上點兒鹽做成了一鍋稀稀拉拉的疙瘩湯。我把疙瘩儘量盛在一個碗裡讓弟弟吃了,他還吃得挺香。我把湯喝乾淨,刷了鍋碗,讓他洗臉睡覺。他說還要聽書,我想趕快睡着就不會感覺餓了,就說:“今兒咱早點兒睡,明兒好看看媽去。”

        他高興地躺下了,一會兒他說:“以前媽睡覺前老教你們倆唱戲,現在你教教我吧。”

        “不行,那些都是四舊。你忘了,昨天咱倆在護國寺看抄梅蘭芳的家嗎?梅蘭芳就是唱戲的,他都死了還抄他家呢!你千萬別在外邊兒說媽教咱唱戲的事兒,聽見沒有?”我緊張地叮囑他。

        “我知道,我不會給媽添麻煩的。”聽他這口氣是明白的。

        “那五姨會不會也被抄家挨斗呢?她也是唱戲的,而且還裝男的唱包公?”

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五姨叫齊潤霖,藝名兒齊嘯雲。是裘勝榮的女弟子,也是國內唯一的女“包公”。肯定跑不了挨斗,我不想讓他知道這麼多不好的事兒。他一生下來就皺着眉頭,總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不然他的眼睛肯定比現在還要大。我忽然用胳膊支起身子半臥着看着他的臉說:“喲,你怎麼都長白頭髮了。”

        他睜大眼睛說:“真的?我怎麼會有白頭髮了呢?”

        “操心操的唄。”我笑着說後躺下了。他明白了我的話意,撓着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那好,我不問那麼多了,你給我唱個歌兒行吧?”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里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

        沙沙,窗外下起了小雨,似乎伴隨着我們倆的歌聲在輕聲哭泣。弟弟睡着了,兩顆晶瑩的淚珠兒順着他的眼角兒流到了枕頭上。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起來就要去醫院看媽媽。我說:“十點才可以探視病人,去這麼早沒用。先吃點早------

        早點吃什麼呢?什麼也沒有了。我從暖壺裡到了點兒白開水對他說:“先喝口水,待會兒再說。”

        待會兒,待會兒拿什麼給他呢?我發愁地想着。

        “我不喝,我又不渴。我知道咱家沒吃得了,沒關係,我不吃了。走吧,去看媽媽去吧。”

        “那好吧,不過今兒你得穿整齊點兒,把臉洗乾淨。要不我不帶你去。”為了磨蹭時間,我這樣要求他。

        “行,我保准洗得忒乾淨,穿的本兒整齊。你放心吧!”他說着就打水刷牙洗臉,刷完牙還齜着照照鏡子。

        已立秋了,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今兒真就是涼颼颼兒的。我給他找了件外衣穿上,我自己想找一件乾淨的外衣找不着。一共兩件一件很髒,一件破了。看到三姐的一件洗白了的藍上衣拿了起來,雖然很舊可沒補丁。行,就是它吧,起碼很乾淨。穿上試了試,稍顯大點兒,還湊合。倆手往兜里一插,喲,手從衣襬下邊兒露了出來。這衣服太舊了,口袋底兒已開了線,兜兒布早破了。沒關係,反正也沒什麼往兜兒里裝的。看看小沉,行,挺乾淨,眉頭也開了,正瞪着大眼看着我,好像說:“你磨蹭什麼呢?”

        我們鎖好門向廠橋走去。昨夜的小雨把北京城清洗了一下兒,許多標語都掉在了地上。和着早落的樹葉兒被秋風一吹,在地上起舞。低洼地兒的積水發着暗紅色,不知是標語紙的顏色還是遊街打鬥的受害者的血色,可能都有吧。我想起毛主席“我失嬌楊君失柳”這首悼念楊開慧的詩,眼前這淒景真是“瑟瑟秋風舞冤魂,比比錯案何時申”。一個楊開慧可以使他悲痛的“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面對眼前這堆積如山的不白之屍,他可曾心動過嗎?

        毛主席,我曾那麼的熱愛您,加入少先隊時的誓言盪氣迴腸,天安門見到你的身影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可現在,我有些質疑了。你使我丟棄了黃色的小書包,折斷了我心愛的小胡琴兒,我的媽媽躺進了醫院,哥哥不敢回家,三姐為了革命與家中脫離關係,我和幼小的弟弟在天真的年歲卻不知何為天真,整日飢腸轆轆,街頭流浪------

        咕咕咕,我的肚子不挺地叫着,打斷了我的思緒。

        “小猛,我覺得頭有點兒暈。”小沉舔着乾裂的嘴唇說:“好像也不是頭暈,就是心裡發慌。”他越走越慢。

        “那咱先歇會兒吧。”我拉着他坐在馬路沿兒上,我知道他是餓的。他生下來時我家已經很困難了,三歲時又趕上三年災害,以致營養不良,體質很差。坐了一會兒,他站起來說:“走吧,快到點了咱別去晚了。”

         到了北大醫院正好剛允許探視病人,我們倆跑進了媽媽的病房站在她的床邊兒。媽媽高興死了,上下打量着我們,一看我們還挺乾淨,拉着我們的手不停地問這問那。

        媽媽好一些了,臉頰上有了一點兒紅暈,只是說話聲音還很微弱。我相信再住院好好養一段兒一定會好的。

        “你二姐三姐回來過嗎?老抗呢?”

        “他們都挺忙的,二姐回來過,還給我們留下錢了。”我怕媽媽着急就瞎編着。

        “二姐什麼時候回來過呀?”小沉奇怪我說瞎話,質問着我。

        “你睡覺了,就昨天。”我堅持說。

        “那家裡還有吃的嗎?你們倆吃什麼呢?”媽媽又問。

        “我不是告訴您二姐給放錢了嘛,今兒要不是一起來他就要看您來我就買東西去啦,不過沒關係,一會兒回去就買。”我怕小沉說沒吃早點,昨晚上吃疙瘩湯就先把話給堵嚴了。

        媽媽不再問了,用戰抖的手支撐着想坐起來去拉床頭櫃的小抽屜。小沉正好站在那兒忙伸手幫她拉開了,裡面空空的連塊兒糖也沒有。媽媽伸手在裡邊兒摸,摸了左角兒又摸右角兒總算摸到了,是一個疊成四折兒的五塊錢。她遞給我說:“你把這拿去你們倆先花着,再過兩天好點兒了我就出院。”

        我一聽就急了:“媽,我不是告訴您我二姐留下錢了嘛!這錢您留着在醫院買點兒水果兒。您不能出院,一定要把病完全養好了。再說現在外邊兒還很亂,您住這兒多踏實呀!”

        我邊說着邊把錢塞回抽屜里。在我印象里凡是住院的病人多少要有水果兒點心什麼的,可媽媽的柜子裡卻空空如也。因為她沒有錢,僅有這五塊錢還不敢花,想留給我們。

        錢!我第一次體會到了錢是這麼重要。長大我一定要掙好多好多的錢給媽媽,我暗暗發誓。

        醫院的護士來了,端着一小碗兒熱氣騰騰的細麵條,一個小盤子裡還放着兩個小肉包子。香,真香。離老遠我就聞到了。小沉的眼睛瞪圓了,一眨不眨地看着護士放在了小柜子上。他的眼睛始終跟着那倆小包子和麵條走,護士放下走了,他的眼還是離不開那盤兒、碗兒。媽媽看着我們既心疼又心酸地說:“吃吧,你們倆吃吧。”

        “不,您吃吧,我們回家再------

我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包子已經飛進了小沉嘴裡,他咀嚼了一下兒吞了下去,小手兒已將第二個拿在了手裡。我不知道是應該阻止他還是不管,那可是媽媽病中的飯啊。媽媽什麼別的吃的也沒有,沒有人來探望,沒有人來送營養品,那幾乎死去的虛弱身子是急需補充的啊!

        可是弟弟實在太餓了,就是不餓這香噴噴的麵條兒,油汪汪兒的小肉包兒也會讓我們流口水的。更甭說他這些日子不但沒吃好過,更主要是沒吃飽啊。他還小,還經不住這麼好的吃得的誘惑,他咕咕叫得肚子促使他什麼也沒想,轉眼間兩個包子一碗麵條兒無影無蹤了。

        媽媽摸着他的腦袋,把他摟在懷裡柔情的問他:“吃飽了嗎?好吃嗎?”他一個勁兒地點着頭兒說:“好吃,好吃,吃飽了。”媽媽緊緊地把他摟在了懷裡。

        我擔心着媽媽的身體,氣憤着小沉的不懂事兒。

        “你胡二大爺怎麼樣了?”媽媽看我許久不說話問我。

        “現在他不再挨鬥了,就是掛個牌子掃街。” 我勉強回答着。

        “我們倆前兩天看見過他,小猛叫他他沒理我們。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敢說話。”小沉是吃飽了,剛才都不愛說話了。

        “哦---如果能行的話就去看看他,他一個孤老頭子怪可憐的。不過別冒險,別找麻煩。要不還是算了吧。”媽媽說完又有點兒後悔。

        臨走時,媽媽叮囑我沒事兒別出去亂跑,在家好好照顧弟弟,多看看書。我一一答應後帶着小沉走了。

        剛出醫院大門兒,我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他捂着臉愣愣地看着我。他萬萬也想不到一向護着他,哄着他的哥哥會打他。是的,我從來沒打過他,總是帶他玩兒,帶他去踢球,有點兒好吃的總先讓他吃。別人欺負他時我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保護他,哪怕讓別人打我個滿臉花。

        “以後你永遠別想讓我帶你來看媽!”說完我扭頭兒就走。

        哇——後面傳來了哭聲:“小猛,你等會兒我!我以後再也不吃媽媽醫院的吃得了。真的,我保證不吃了。你要帶我來看媽媽,我要媽媽!”

他哭着追上了我拉着我的手乞求着。

        他明白我為什麼打他了,我用袖子給他擦了擦臉說:“只要你不再吃媽醫院的飯我就帶你來。你知道嗎,媽現在非常需要營養,她身體太虛弱了。你把她的飯吃了,她就要餓着,病就更難好了。你不想讓媽早點兒好了出院嗎?”

       他頭點得像雞搗米,一個勁兒地說:“想,想,我做夢都想着媽媽回家了。”

       我拉着他的手向家中走,他低着頭兒一聲不吭地跟着我,心中懊悔着自己的過錯。

       走到廠橋與德內大街十字路口兒,看到西北角一個小鋪兒前沿街擺放的大笸籮裝滿了蘋果、鴨兒梨、柿餅兒、杏乾兒、掛了棗兒、核桃。我實在太餓了,站在果攤兒旁,左首兒是蘋果,右首是掛了棗兒。我的手撒開了弟弟,向蘋果伸去,我狠命地將它拽回,把它倆揣進了兜兒里。可雙腳卻不肯離去,反而更靠近了笸籮。咦,我的手摸到了一個大蘋果,我嚇得低頭兒看時,誒,沒有看到我的手,原來我的手是從破兜兒里伸出摸到了蘋果而手還被衣服的下擺蓋着。我抬頭兒看看售貨員兒,他根本沒看我,正在給一個顧客稱梨。我再低頭兒看右手在一個裝掛了棗兒的笸籮上,也是被衣服蓋着,外面看不到。我左手抓住蘋果,右手抓了一把掛了棗兒轉身飛也似的跑去。跑過了馬路,跑到售貨員兒看不到的死角兒,把手掏了出來。啊,左手是一個紅里透黃的大蘋果,右手是一把焦脆紫紅的掛了棗兒。我抬起左手要咬蘋果,又放下了,只是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個棗兒。回頭兒看着小沉過來沒有。

        “小猛,你跑那麼快幹嗎呀,我以為你不管我了呢?”小沉哭喪着臉兒追上來不解地問我。

        我什麼也沒說把蘋果舉到他眼前說:“吃!”又往嘴了塞了個棗兒。哇,大紅蘋果!小沉接過來亢哧就是一大口,剛要再咬時想起了什麼遞迴給我說:“我剛才吃飽了,你從昨兒晚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呢,你吃吧!”

        “我還有掛了棗兒,你就吃吧。”我把蘋果推了回去。

        他還是不肯吃又塞給我說:“要不,我吃個掛了棗兒吧。”我接過蘋果給了他兩個棗兒,三口兩口把蘋果啃得只剩下中間那一點兒點兒硬核兒。雖然根本談不上飽,但暫時沒有了餓的感覺,有了精神。

        “你哪兒來的蘋果和棗兒啊?”他吃完棗兒後問我。我支吾了一下兒說:“你沒看我跑那麼快嗎?我看到前邊兒有一個人掉下的就趕快來撿。”

        “那我也留點兒神,看看哪兒有掉了的吃得撿來咱們吃。”說着還四處兒踅摸起來。

        我蒙過了弟弟,卻蒙不了自己。一日行竊,終身是賊。冉阿讓在貧窮困苦中偷了教堂里的燭台,給他帶來終身的災難。這瞬間的一錯,造成我一生的坎坷。我自以為找到了謀生的手段,有了我們兄弟倆充飢的來源,卻因一念之差走向了深淵。

        自此這件破了兜兒底兒洗得發白的女式藍上衣整日穿在了我的身上。從破兜兒里不斷地湧來一開始是為填飽肚子的,慢慢地變成我們愛吃的。再後來,它已成為我想要就有的了。只不過已用不着再穿着它才能有了。

        回到家後,想起媽媽說去看看胡二大爺便對小沉說:“你要困就睡個午覺,不困就在屋裡玩兒,不許出去,我看看胡二大爺去,一會兒就回來。”

        前天我和小沉見過胡二大爺,他正掛着黑五類的牌子掃街。他的腿腳已不大聽使喚了,低着頭吃力地掃着。我們倆站在東煤廠西口兒拐角兒,看看四周沒人就探出半個腦袋悄悄地喊他:“胡二大爺,胡二大爺!”

        他怔了一下兒,但沒往我們這邊兒看,繼續掃起來。我想再叫他時看到有人來了,便沒再叫帶着小沉回家了。那天是上午,今兒是下午,我想他該不會還在掃街吧?

         心裡想着已到了他家院兒門兒,門兒關着。輕輕推了一下兒,開了個縫兒沒插着,我側身擠進去又把門兒關嚴了。院兒里靜悄悄的沒人兒,地上零零散散的有幾片兒棗樹葉兒,漓漓拉拉的幾顆熟透了自己掉下來的大棗兒,都有點兒腐爛了。一陣微風吹來,地上的干樹葉兒輕輕飄動,沙沙作響,我聞到了一股臭烘烘的味兒。

         嗯,這不是爛棗兒味兒呀,是什麼味兒呢?我看西屋,鎖着。一把大銅鎖掛在門上,想起胡二大爺早就不住西屋兒了,便向東屋兒那低矮的小房兒走去。門關得嚴嚴實實,我推了一下兒沒開,嘴裡叫着“胡二大爺”又使勁兒推了一下兒開了。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我屏住呼吸往裡細看,有人躺在那門板搭的床上。地上的爐灰把床板下都堆滿了,而且都是濕的,散發着臊臭氣,哦,怎麼還有屎?一定是病得動不了了連屎尿都拉在了屋裡。我強忍住呼吸又叫:“胡二大爺,胡二大爺!”

        我聽不到回答,他一動不動,而且是頭朝下趴着,一條腿的小腿兒還搭在床板外。我想他可能連翻身的力氣也沒有了,忙過去幫他翻身。呀,全身冰涼,我沒翻動。我爬過去看他的臉,啊!兩隻只有眼白的眼向上翻着,嘴半張,一點兒氣兒也沒有了。我嚇得吱溜一下兒鑽出了小院兒,門兒都沒關,一口氣兒跑回了家中。

        小沉還在睡午覺,我坐在床上想,胡二大爺就這麼死了?是打死的,病死的,還是餓死的?餓------提醒了我,晚上我們還沒得吃呢。看看小沉睡的正香,我穿上破兜兒的上衣,想着能讓弟弟和自己不再挨餓的依靠,我鼓起了勇氣,向松樹街燒餅鋪走去。那兒每天都把烙好的大火燒放在笸籮里,我一定能拿回兩個來。

        我到了燒餅鋪門口兒,趴在門玻璃上往裡看,只有一個老頭兒在烙火燒。我猶豫了一下兒,想還是等有人來買東西時再進去吧,那樣也許好拿一些。千萬別讓人看見,傳出去多丟臉啊,明兒還怎麼見人兒呀!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進去。我再往裡看時,老頭兒正面朝里的在一個大盆里和面,不能再等了,不然晚上又會餓得睡不着覺。我偷偷兒地溜進去,一手抓大火燒,一手抓油餅,看着老頭兒的背影兒倒退着出來,轉身就跑。從小兒這足球沒白踢,奔跑能力相當強,眨眼工夫已到了家裡。一看小沉還沒醒,橫是昨兒晚上他也餓得沒睡好,今兒一吃飽了睡下就不起了。

        我直接進了裡屋,掀開籠屜放了進去。嚯,兩個大火燒,四個大油餅兒,小沉醒了後得多高興噢。這足夠我們倆吃一天,要是省着點兒能湊合兩天啦!

        可以有充分的時間為以後的吃得尋找機會了。他要是問哪兒來的就說是二姐留的錢買的。不能讓他知道,更不能讓他學壞。我也不會總這樣兒的,等媽媽一回來就好了,我這樣安慰着自己那愧疚不安的心。

        “快看啊,‘只把春來報’,‘聯動’‘西糾’被抓起來了,昔日的好漢今日的狗崽。快看!”

        我擠進人群,搶到一張報紙邊走邊看。原來毛主席的“對準黨內走資派”的指示下達後,許多老幹部被打成了走資派,昔日耀武揚威的高乾子弟們瞬間變成了“老子反動崽兒混蛋”的狗崽子。像彭真的兒子,付鵬,付亮。孔原的兒子孔單,孔棟。薄一波的兒子薄熙來,賀龍的兒子賀鵬飛等一大批省部級以及數不清的廳局級幹部子弟都遭此厄運了。他們迷惑了,接受不了這戲劇性的演變。當揉揉眼睛再看時,又不得不承認了現實。在一番沉痛地反思後,他門中一些比較有頭腦的人對文化大革命產生了疑問,對中央文革提出了質疑。因為他門不相信自己那為革命曾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父母會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可為什麼卻有人把那麼多的老革命都說成了是反革命呢?難道只有他們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嗎?忽然有人看出,不,他們不是為革命,是想獨攬新中國的大權,竊取革命的勝利果實。當他們看到這一點時激憤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矛頭直指了中央文革。在社會中與那些揪出一片,打倒一切的造反派形成了尖銳的矛盾。他們為了自己高貴的出身,為保護自己的父母而戰了。現在他們是“寧可砍掉頭,也要保住我老斗”了。

        這樣一來就否定了文化大革命,也就否定了它的發動者。那還了得嗎?你當這發動者是誰,這文化大革命的實質目的何在?如此下去我的地位如何鞏固?怎能踏倒劉鄧並掃清他那遍布全國的餘黨餘毒?

        你們不是有頭腦,會思索,能說善辯嗎?我不跟你廢話,動用專政工具,直接下令公安部抓人。一時間公安局成了高乾子弟們的包房,大批的新狗崽子被關進了監獄。

        昔日的革命小將們坐在監牢裡又涼又硬的木板大通鋪上,吃着窩頭,喝着白菜湯時還是沒有明白過來到底為什麼蹲了監牢。被抓的罪名兒倒是知道——打、砸、搶。

        要說打,那自己打的人也太多了。老師、學生、地、富、反、壞、右、流氓、破鞋自己都說不清打過多少人;砸的就數不過來了,凡是封建的四舊的都砸了,古廟寺院、名勝古蹟、古玩字畫、文房四寶、歷史藏書、藝術雕像;搶就不用說了,抄家的物資多了去啦,雖然有些是跑進了私人腰包兒里,可大多數兒還是交給了國家呀;倒是打死的人太多了,可那都是壞人啊,“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嘛,“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嘛;如果這些都成為我們的罪行那光償命可就償還不起,一個人還不得斃上好幾回呀!想到這裡,他們蔫兒了,無精打采了,悲哀了------

        “離別摯友,來到這間牢房,已經有七十五天。望了又望,眼前只是一扇,鐵門和鐵窗,回憶往事如絮飛,淚水流成了河。親愛的媽媽你我都一樣,日盼夜又想------

        想到隔壁的監號兒里就可能關壓着自己的父母,他們自內心發出了一首自創歌曲,那淒涼怨恨的歌聲整日飄蕩在昏暗的監牢裡。

        奇怪的是,罪並沒定下來,連審問都沒審問過,只是關着。其實他們當中但分有一個人想到他們真正被抓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近期的行為在客觀上保了劉鄧,干擾了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寫個檢查,保證不再“保皇”了,至於什麼打、砸、搶,殺了多少人那都不在話下。那不過是些牛鬼蛇神,死了還省糧食了呢。

        只需如此一紙檢查,就會馬上得到自由。只可惜他們就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既然如此冥頑不靈,死不覺悟,那就繼續坐監,好好省過吧。

        因為“在路線鬥爭這個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

        好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威力無比,劉鄧很快被打倒了。江青來到了市局看守所。她身穿一身兒自林副主席主持軍委工作以後軍隊煥然一新的綠軍裝,手握紅寶書,胸前佩戴着偉大舵手光芒四射的頭像徽章,軍帽下一副黑邊兒眼睛兒後兩眼兒笑成了一條縫兒。昨天在清華大學剛鬥了王光美,這個跟劉少奇出國訪問時出盡了風頭兒的女人。尤其是在印尼,她竟然顯得那樣雍容華貴。想起這些她妒火中燒,今日可讓老娘出了這口氣。

        “江阿姨,江阿姨來啦!”

        “江阿姨好,江阿姨我們想念毛主席!”鐵窗內伸出一雙雙年輕的手,爭相握着文革的紅色旗手。

        此刻她笑容可掬,聲音甜蜜地向小將們招手致意:“毛主席讓我來看望你們!”

        “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小將們個個兒熱淚盈眶,情不自已。

        “毛主席說,犯了錯誤不要緊,只要改正就是好同志。你們還年輕,今後的道路還很長,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江青拿捏着腔調兒,擺弄着造型兒,以一個她設計的偉人姿態喊着。

         小將們被釋放了,因為已沒有再關着他們的必要了。

         為了徹底剷除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在全國的餘黨,肅清他們的餘毒,把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火種撒遍全國。紅衛兵們發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精神展開了全國性的大串聯。一時間學生們全部都串起來了,去延安,那是革命的勝地;去井岡山,那是革命的搖籃;去南昌,那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誕生地,“八一”起義的槍聲就來自於這裡;年輕人們迫切的希望了解並親眼看一看革命先輩們誕生發展壯大的過程與千百萬為革命犧牲了的烈士們地足跡。他們坐汽車,坐火車,乘輪船。更有的年輕人們發揚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精神,效仿紅軍不怕遠征難的英雄氣概長途跋涉,步行串聯。他們背着背包兒,高舉紅旗,雄赳赳,氣昂昂地把毛主席的指示“這次運動的方向,是對準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傳遍全國各地。把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及其殘渣餘孽徹底肅清。讓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的火種撒遍神州,燒紅全球。江青也帶着她的嘍羅們到處煽風點火兒,所到之處毫不諱言:“我就是來給你們點火兒的,要讓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大火在全國熊熊燃燒起來。”

        這個愚蠢的女人,直到受到人民的審判時還喋喋不休地叫着:“我所作的一切都是遵照毛主席地指示去做的!”

        她說的是實話,毛正是利用了她那喋喋不休、恬不知恥、敢喊善罵、招搖過市、不懂裝懂、頭腦簡單、自以為是、蛋裡挑骨、無中生有、見縫兒插針、愛出風頭兒、樂此不疲的市井作風來把自己的宏偉意圖傳至民間,達到將甚囂塵上的劉少奇置於死地之目的的。

        實際上此時毛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是神經質的;是他的農民意識,帝王觀念造成的;是他內心孤獨,恐慌造成的。起因來自八大他投了自己那一票,正是這一票之差保住了他黨主席的寶座。這一票是偉大的,因為他是個不甘做任何人下之人的人。如果沒有這一票,一旦他落選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他會革命,哪怕是再來一次國內戰爭;再把全國人民推入硝煙戰火之中;再死傷千千萬萬個人;他也會在所不惜。他認為只有他才是唯一正確的,才是中國人民的大救星,才是世界當之無愧的救世主。

        雖然他以這一票之差當選了,保住了他的皇位。但他已從高層人物中,大多數兒中央委員們眼角眉梢間看到了人們對劉少奇的讚許。黨、國主席不可一人兼任,這是黨政分開的起碼標誌,他不得不舉手贊成。因為這個國家成立時名曰“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是唐、宋、元、明、清帝國了。

        可劉的畫像與他的畫像並排高掛在天安門城樓兒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他從不認真反省一下兒自己,為什麼建國以來一系列方針政策均獲失敗,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也是未得其果反受其害。國民經濟停滯不前,甚至有所倒退(如果按時間發展規律是大倒退)。

        劉少奇為什麼能得到廣大幹部,黨員,群眾的擁護?他看不到是因為劉的主張於國於民有利,政策深得民心。他認為劉以一部“修養”譁眾取寵,收買了人心。對此他早已怒不可遏,但又無從發泄。因為有些話是不能從他嘴裡說出的。他必須要找一個能對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心領神會,像他肚中蛔蟲一樣的人來替他說話。

        他要斗,要把一切權力都斗回來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很善斗,也很會斗。他熟悉中國歷史,尤其是自古的宮廷爭鬥史。早在他窮困潦倒於北平燕京大學為了糊口屈身做圖書館小館員兒時他就熱衷於此。閒來無事時閱讀了大量歷史書籍,且在這方面獨具天資,心領神會,舉一反三,為日後在共產黨內不斷的爭鬥中屢戰不敗,獨領風騷打下深厚基礎。

        他所謂的“洋為中用,古為今用”中的“洋為中用”是根本不存在的。一開始倒是藉助了一點兒馬列學說,那只是為了出師有名。逐漸的就把它發展成“毛澤東思想”了。可這“古為今用”是他身體力行的,而且是運用自如,得心應手兒。他很會尋藉口,找斜碴兒。想幹什麼還不直說,老是引經據典,文縐縐兒的繞個圈兒,先左拐右轉地把人溜懵了才讓你上道兒。

        其實毛澤東並不愛江青。不只是江青,他誰都沒真正愛過,他只愛他自己。江青所以能成為他的夫人着實要感謝那個年代和那個環境。出身在韶山沖身坐窯洞中的毛第一次在延安見到一個三十年代在上海小有名氣的藍平時一股刺激直衝心底,老吃山里紅、柿子的人乍一吃葡、無花果會倍感仙滋,會有一段捧着不放、難分難捨的愛戀。在窯洞中抱個上海灘的美人兒足以刺激了,這才成就了這段姻緣。而江青也根本不愛毛,她不是不想愛,是愛不起來。他不解風情,在他面前撒不起嬌來,你撒嬌發嗲,他毫無反應。你撒潑打滾兒,他拂袖而去。他只會看書,研究權勢。是虛榮心促使她必須愛他,即使是假愛也要愛。他是一個偉人,是中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只要她不與自己離婚,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夫人,高貴的皇后。自進了中南海後,二人見面越來越少。今兒毛在形勢所迫中百般權衡下想到,她作為槍還是好使的。她有着諸多做槍的素質與先天條件,雖然她於政治一巧兒不通,但可揚其所長,避其之短。對的是我的,錯了自己擔。想到此他終於起用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江青的確是全心全意地,一絲不苟地,有過之而無不及地執行着毛的意圖。如果說有私心,有個人目的,無非是虛榮心加妒忌心。她想近風光要超過王光美,遠尊貴賽過武則天。但毛閉關鎖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毛又沒給她以職位,自己連中央委員也不是。但她還是積極的行動起來,因為她走到哪裡都會受到夾道歡迎,王妃般的禮遇。還可以發號施令,指揮於人,這感覺是刺激、美妙的。當她忘乎所以,越演越烈,茅房裡扔炸彈——引起公糞(憤)時,毛只輕輕地一句話就擺脫了本是有着千絲萬縷的干係,“江青有野心,搞四人幫”。

        所有的壞事,天大的罪惡,自有“四人幫”來擔。我還是我,偉人毛澤東。

        其實,是幾千年的傳統觀念保護了他。劉鄧們根本不曾想過推翻他取而代之。他們還在做忠臣,忠君是他們的原則。他們不過是為了國富民強獻出自己的建議看法,只是他們進步了一些,實際了一點兒,順應了民心,因此得到了人民的擁護愛戴。如果兩會能夠像美國兩院一樣那麼毛早下台了,這諸多的運動災難也不會有了。

        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很快占領了全國各地。大串聯取得了豐碩成果,全國各地向北京學習。在這千載難逢的時刻,誰不想來北京玩兒玩兒到各大城市轉轉呢?坐火車,坐汽車,乘輪船都不要錢。只憑左臂上紅袖章,就連吃飯住宿都是免費。這對那些偏遠集鎮縣城的學生來說真是一個暢遊神州的極好機會。他們中有大部分甭說來北京,就是省城也沒去過。這下兒好了,汽車滿,火車滿,輪船也滿。擠不下了也要上,從窗戶上爬,從船舷上跳。誰敢阻攔?誰敢破壞革命的大串聯?哪一個敢制止革命小將的革命行動?我們“高山敢上,火海敢闖”,更不用說什麼火車、輪船了。你看那汽車裡邋外斜的在公路上挪;火車氣喘吁吁的在鐵軌上捯;輪船側棱着膀子在水中泡;從保定、天津到北京來走路不比坐車慢。

        學生們所到之處地方必須熱情接待,吃住隨便。於是乎,禮堂、食堂成了旅店,教室、辦公室成了賓館,有的甚至住進了醫院。大街小巷,公園兒商店,大廈廣場到處是紅衛兵小將。吃飯時大笸籮大筐的往外抬着饅頭,米飯,大盆大桶的豬肉粉條大白菜。不用人發,自己盛,自己拿,想吃多少吃多少。結果是遍地饅頭米飯菜湯,蒼蠅鋪天蓋地而來,蛆蟲滿地亂爬。一個大禮堂,教室或會議室就是一個大通鋪。小將們無論男女睡覺時一個個兒和衣而臥,就地倒下。虱子、跳騷占據了北京,那時你身上沒虱子、跳騷那就沒參加過串聯。這些小動物們也開了眼,千里迢迢暢遊神州,睡在了偉大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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