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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五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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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日志正文
红旗下的小鬼儿(上-23) 2008-09-23 09:01:39

        坐上车后便站在后门儿没动,虽然有空位但一想就几站地站会儿吧。靠在后门儿的栏杆上等着下车,一个看样子是外地出差来的男人背着个包儿站在了我边儿上。他可能是这站就下,我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地儿,退步时踩在了一个人脚上,忙回头儿想道个谦,结果这人就跟没感觉一样根本没看我。只见她紧紧地跟在那男人身后,脸上表情有些僵硬紧张,左手挎着一件衣服盖在了那人的包儿上,右手在衣服底下动换着。呀,这不是在玩儿货(偷钱包)呢嘛!

        不会吧?这是一个女孩儿,看样子比我大一两岁。我想躲开这是非之地,可一看我要是躲开坐在后边儿座位上的人正好能看到她的举动。犹豫了一下儿,一想都是同路人就给她义务的当一下儿帘(遮挡,掩护)儿吧。 车进站了,那人下车时一颠动我看到他人造革的书包拉锁儿上还锁着把小锁儿,可挨着拉锁边儿上却有一道新碴口儿的大口子。真他妈盖了,这女孩儿还是玩儿青子(用刀片辅助偷窃)的。不过看的出不是科班儿出身的老手儿,这口儿要是开在下半部就对了,从上边儿开那手得往里边儿伸多深啊?还容易使丢者过早地发现,怪不得看她那么紧张费劲呢。

        还好那人只顾急匆匆的赶路没有看自己的包儿。我看看她再看看她藏在衣服下的右手。她似乎觉到了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便紧张的移开视线,右手仍藏在衣服下没敢动。

       “不用躲我,如果刚才我躲开这儿早被后座儿上的人看到了。快收好吧。”我眼睛没看她向前一步站到了车登上说。

        到站后我下了车,看到车站后有个小食品店就走了进去。这里只卖糖果儿糕点,先买点糖果儿,夜里饿了可以吃。我买了点儿巧克力,看到有“牡丹”烟就买了一盒儿想解闷儿时抽。

       “半斤巧克力九毛二,牡丹五毛三一共一块四毛五。”

       听着售货员儿算账我递过一张十块的等她找钱。

       “同志,有巧克力夹心儿饼干吗?”

       哟,又是她。她向我嫣然一笑,我稍微一愣很快也回之一笑。

       “没有。您给十块找您八块五毛五。”售货员儿同时回答了我们两个人。我把钱收好,将糖和烟放在了军挎里转身向外走去。

        “你是哪个大院儿的,同学?”这分明是拍婆子的常用套语,可这应该是男的问女的啊。她一个女孩儿怎么也这样说呀?

        哦,对了,这叫倒拍。看她等我回答,张口说道:“总政的。”

        狡猾的狼学会隐蔽自己了,我用上了佩猴子为我编过的瞎话。她笑着又问:“叫什么呀你?”

        “肖明明。”既然已经用上了就用到底吧。她上下打量着我说:“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哪儿的?”

        “哦---我不---噢,我忘了问了。”我差点儿说我不想问,可觉得太没礼貌了便改了口。赶忙又补了一句:“那你叫什么呀?”

        “我呀,我是你姐姐,当然也姓肖啦。我叫肖红漪,文化部的。”她冲我挤着眼儿调皮的一笑,和刚才偷钱包儿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那会儿的女学生张口就是某大院儿和什么部的,好像不是这地儿住的就不是婆子。她的装束很特别,完全不是当时婆子们流行的打扮,引起了我的好奇。

        她穿一件浅蓝格子的短袖儿的确良上衣,里边不是小背心儿而是乳罩儿。那乳罩儿清清楚楚地透过的确良上衣摆在路人眼前,这在当时真可谓大胆的举止。下穿一条暗白色黑竖道儿的毛涤裤子,裤线笔挺。脚上是一双脚面交插道儿平底儿白皮凉鞋,一双肉丝袜子,每个脚趾都清楚地露出。发型儿就更别致了,齐至耳垂儿的短发披散向后,用一根儿白缎带束着,在飘逸中带有几分庄重。完全是大人,即便是大人在当时也是少有的装束。

        “漪是清澈的意思,怎么能与红相联呢?”我问她。

        “哟,没想到你还有点儿墨水儿。我以前叫肖瑗漪,文革组织红卫兵时我自己改的。插队以后又想改回来,尤其是一回北京来玩儿就更想改了。可一想还得去派出所太麻烦,就没改。今儿听君一语,茅塞顿开,还真得去改。”她调侃地说。

        这使得我注意地观察了她的五官。她长得算不上漂亮,个子也不高,但看上去很有教养,不俗气。

        “咳,我也是瞎说着玩儿的。有什么墨水儿啊,五年级都没上完就文化大革命了。”我觉得和她说话很随便,没有拘谨的感觉。

        “你这会儿想上哪儿去呀,要是没什么事儿就陪我在这儿等会儿我妹妹。”

        这时对面儿开来一辆向白石桥儿方向的车进了站,她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下车的女孩儿,可能没有她妹妹便又问我:“行吗?问你呢!”

        “哦哦,行行,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一个饭馆儿吃点儿东西,我饿了。”我说。

        “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去吃,我们也没吃呢。这儿也没饭馆儿,科学院里边儿有一个。待会儿我带你去,正好咱聊着天儿等我妹妹。”她高兴地说。

       “等你妹妹,是亲妹妹吗?”我主动问她了。

       “嗯---不是。可比亲妹妹还亲。”她眼珠一转,似乎在问自己是不是比亲妹妹还亲。  

        “你妹妹来了。”我指着对面儿马路边儿上一个东张西望的女孩儿对她说,她看到后跳着喊道:“小盛,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才来啊?”

        说着她向前跑了两步。那女孩儿跑过马路和她拉着两手说:“咳,别提了。我找半天都没找到我弟弟,没钥匙开不了家门,今儿咱们只能住招待所了。”

        “没关系,就住一晚招待所吧。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儿,这是肖明明,总政的。”她指着我说,又往前一推那女孩儿对我说:“这是我妹妹黎小盛,四零一所儿的。怎么样么盘儿靓不靓?她爸是四零一所所长。”

        我不知道这四零一所是干什么的,这所长官儿多大。为什么她们嘴里老是不离哪院哪部的,爸爸是干什么的呢?这使我很反感,便勉强对她说:“你好。”

        她看看我说:“你好!”

        “走,咱们先吃饭去吧。”肖红漪说。我确实饿了对她俩说:“对,去吃饭去,我早就饿了。”

        她俩拉着手走在前边儿,到了拐角儿处较暗的地方俩人还搂在一起亲了起来,真是比亲姐妹还亲。黎小盛看我离她们那么远说道:“你快点儿走啊!你怎么跟林副主席似的,老低着头儿想事儿。快,跟我们一块儿走。”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三个人并排向科学院里边儿走去。

        黎小盛高高的个子,长得白白净净鼓鼻鼓脸儿像个小瓷人儿。穿着一件和肖红漪一样的衬衣,黑色的毛涤裤子很合体,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姿。她腿很长,走起路来非常健美。脚上穿着一双黑皮凉鞋,没穿袜子,两只又白又嫩的脚十分秀气。这两人和当时的婆子们大不一样,我心里在想:看她们很文静,怎么会偷钱包儿呢?

        “有烟吗?”黎小盛问肖红漪。

        “哟,忘了买了,你们在这儿等一下儿,我去买。”肖红漪刚要往回走我想起我刚买的烟赶快说:“我有。”

        我把烟递给黎小盛,她一看说:“嚯,红牡丹。”她撕开一角儿锡纸,递给肖红漪一根儿,又拿出一根儿给我,我摇摇头说:“我不抽烟。”

        “不抽你买?”她奇怪地说。

        “买着玩儿的。” 看她们深深地吸着我高兴地补了一句:“就是给你们预备的。”她笑了。

        “你说咱们村儿五个人回来了四个,就剩李红兵一个人儿她也呆得住?”肖红漪说。

        “我最烦李红兵那假革命劲儿了。心里早就想回北京,嘴里还老喊着扎根儿一辈子。她不是不回来,是想回来就不回去了。听说她家正在给她托关系,走后门儿往回调呢。”黎小盛愤愤地说。

        “谁让咱们老头儿都完蛋了呢。当初斗王光美时我还代表清华附中红卫兵发言,晚上回到家我爸正在部里挨斗。我一听老头儿是刘邓黑线儿上的人,当场就表示与他划清界限,脱离妇女关系,咱得站在毛主席一边儿啊。谁知第二天一到学校李红兵就说我现在已是狗崽子,开除了我红卫兵不说还非让我写揭发我爸的材料儿。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我爸哪儿有反毛主席的行为,结果我倒成了包庇刘邓黑干将的反动狗崽子了。我爸自杀后我就没出过家门儿,我觉得一切都是假的。文革初期时自己是那么冲动,破四旧,抄家,斗地富反坏右,处处冲在前头。现在想起来都不敢相信,刚十五岁的我竟每天轮着皮带打人,多么凶残,野蛮啊。可这样儿才是响当当的毛主席的红卫兵。几个月后‘老子英雄儿好汉’的我成了‘老子反动崽儿混蛋’的狗崽子。历史开了个大玩笑,命运捉弄人,倒也教诲了我:一切政治革命的急先锋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儿,没几天蹦头儿。人类发展是要遵循自然规律的,违反了社会自然的进展,无论这人多么伟大,历史都会证明他是小丑儿。

       我去插队跟李红兵可不一样,她去时真是响应毛老头儿的号召抢着报名,连当兵的机会都放弃了。我不过是为了脱离这郁闷的环境才去的。现在人家老头儿在位有权,不定哪天人家就彻底脱离山沟沟儿了。你也有希望,你们老头儿虽然也倒了但还活着。怎么也有个关系能托托,我这辈子也就是个山西婆姨了。”肖红漪很伤感地说。

        “咳,托谁去呀,自从我爸一倒,我们家早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咱俩自从到山西就没分开过,咱不是发过誓吗?这一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永不分离!你放心,我爸就是你爸,除非他把你也弄回来,不然你回不来我也不回来。我爸虽然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整天在牛棚里一句话不说,跟死人有什么区别?其实你爸我爸都是毛老头儿发动的这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黎小盛的话还没说完肖红漪捂住了她的嘴:

        “嘘——你别胡说。”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看没人注意又说:“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了,没必要非说出来。现在最容易当的就是反革命。”

        “我才不怕呢,我倒真想尝尝这反革命的滋味儿。”黎小盛满不在乎地说,还飘了我一眼。

        看来她们都是心灵受过伤害的人,这一下儿把我与她们的距离拉近了。我马上大声儿说:“甭看我啊,刚才你们说什么我全没听见。”

        她俩会心地笑了。

        “哎,到了。”黎小盛指着一个餐厅说。我们仨人走了进去,黎小盛要去开票儿,回过头儿问我:“你吃馅儿饼还是包子?”

        “今儿咱们刚认识得我请客。”我抢着走过去开票儿。要了一条干烧鱼、一个四喜丸子、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砂锅鸡片儿、三碗米饭,总共花了十二块七毛五。

        服务员把饭菜一一端上来后,她们俩说:“噢,这么多菜,今儿个得足塞一顿儿了。”

        我也很饿,三个人唏哩哗啦的往肚子里囫囵着,风卷残云。一会儿我们三同时发现鱼几乎没人动,谁都怕吐刺儿麻烦。

        哈——黎小盛刚一笑我们俩也笑起来。

        “你今儿晚上也跟我们一起住招待所吧。”黎小盛对我说。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为有地方儿睡觉了喜出望外:“可你们俩女的我一个------

        “去你的吧,想什么呢?你还没精神到我们姐儿俩想和你睡觉的程度呢啊!”说着她们俩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行了,你别说了。这招代所是分男女住的,我们俩在一楼,你在二楼。一屋可以住四个人。你记住你叫黎小杰,是我弟弟。”黎小盛收住笑认真地说。

        我们住进了“四零一所”招待所儿。我同屋还有两个男的,是从干校来北京出差的,明天就回去。他俩认识黎小盛但没见过黎小杰,听黎小盛说我是她弟弟后老想和我聊天儿。一会儿问我学校现在学什么,一会儿又说“你爸爸爱吃大蒜是吧,每次都让我们给他带好多”,我怕说漏了馅儿就说:“我明儿早上有事儿,我得睡觉了。”便把头转向墙假装睡去。

        他们俩不再问我自己聊了起来,从他们聊天中我知道了这“四零一所”就是原子能研究所儿。我睡不着,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常事儿,应该离开北京到外地去。想起刚才肖红漪说她们是插队的,就想去哥哥插队的地方看看去。可又一想他那么要求进步,如果知道我现在是从学习班儿跑出来的肯定让我回来。就算他不知道,将来学习班儿发现我躲在他那儿对他的影响也不好,我不能连累他。到柳云那儿去?不行。那儿是兵团,半军事化。要是贺大头怀疑我去找柳云会通知那儿的,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要不去山西牛大他们插队那儿去,地址是---上回和蓝平碰上过牛大他弟弟,说他哥在---榆次县黄---彩公社---下黄彩大队。没错儿,是这个地址。明天就去山西找他去,牛大人不错,嘴也严,不会和别人儿说的。想好了去处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儿我就起来了。她们俩还没起,想去道个别,又怕她们屋有别人儿,这么早敲门儿不合适。就来个不辞而别吧,有缘的话将来还能碰面。

       

我先去北京站买好火车票,又去商场买了许多吃的东西。听说插队的人最需要挂面,又买了十斤挂面,一看这些东西够我拿的了,才不敢再买什么了。

敢情这黄彩公社离榆次县城还有二十多里山路。这下儿可累坏了我,连背带抱地走在山坳里。一路又看不到任何人,觉得这二十多里太长了,怎么总也走不到呀。

经过一座山洞,入口时没想什么。走到里边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后悔当初来时准备不周,要是带个手电多好啊。只好瞎走,过了会儿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快到出口儿有了光线,能看到点儿路了。

        两个绿点儿,真亮。呀,狼!我把手里的东西呱嚓扔在了地上,伸手从军挎里抽出了菜刀,汪,汪汪!

        狗?哪儿来一只狗啊?后面一片白花花的,羊,一群羊。当我看到一个老乡头裹毛巾手握牧羊鞭时,才知道我已到了黄彩公社境内。

        我手中的菜刀着实吓坏了这羊户儿,当他明白了我把他的牧羊犬错当成狼时憨厚地笑了。他告诉我去下黄彩不远了,走过这个山坳就会看到。

        出了这山洞我眼前一亮,哗哗哗——脚下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水中顽石铺路,一路踏去,犹如演练梅花桩步儿,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喔喔喔——抬头仰望,一线蓝天高挂山顶,两旁高峰耸立,绝壁之颠山鸡啼鸣。真乃山中奇景,世间仙境。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

        怪不得闫老西儿那么坚决抗日呢,谁舍得把这锦绣河山拱手送人啊?更甭说来者蛮夷。

        总算到了下黄彩,可这知青点儿里一个人没有。甭说找牛大,连个北京插队学生都看不见。这屋里又脏又乱,有两床棉被都没叠起来,就团在土炕上,遍地沥沥拉拉的纸屑、柴禾杈儿,一片凄凉景象。可见这些知青们是在怎样度日。

        我呆呆地坐在知青点儿,想自己这趟算白来了。怎么办,走?今儿是不可能了,我已经累得一步都不想动了。

        “寇塞子,你在这儿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呢?这儿可没人儿,你是不是又想拿点儿什么啊?”

        嗯,这不是北京人儿吗?怎么是个女的啊?我站起来向外走去。

        “俄看到有人进去啦,是个没见过的北京娃,就想看看是哪一个。”一个三十来岁的农民对一个身背红十字药箱的女知青说。

        “哎,请问你是哪村儿的,找谁啊?”那女知青看到了我。

        “我从北京来看牛志刚,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总算看到个知青高兴地问她。

        “唉,这个知青点儿的男知青没有一个在队里呆着的,我也不知道他们都上哪儿了。我是公社卫生院的,到各村儿巡回医疗。昨儿才到这儿的,看这儿没人儿就住在这儿了。”

        “噢,那你今儿是不是还要住在这儿啊?因为这么晚了我没------

        “这没关系,这儿有三间屋呢。你在这儿住吧,正好儿等着他们回来。走,咱们进屋说去吧。”我们向屋里走去,那农民看看我,也跟在后边儿站在了门口儿。

        “寇塞子,去走吧,你在这儿干吗?”她看那农民进又不进来,走又不走地站在门口贼眉鼠眼的往里看就轰他走。

        “好吃不过肉,受兴不过透。俄走,俄不看啦。”寇塞子笑得很诡异地说。

        那女知青突然抄起门后的扁担,手举着作势要打寇塞子,嘴里说:“你这下流的东西,快滚,要不我可打你啦!”

        “俄走,俄走。嘿嘿,嘿嘿。”寇塞子笑着跑了。

        “他说什么?”我问这女知青。

        “他这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甭理他。对了,你叫什么呀?”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

        “我叫沈猛,你呢?”

        “我叫李萍。你先坐会儿我去烧点儿水。”

        她走到柴灶前把灶锅洗了一下儿,倒进水,抱来柴禾点燃后看看着起来,又加了一点儿柴禾掸掸手回到屋里。动作是那么熟练麻利,真像个农妇。她长得虽不漂亮,可很有个性。高鼻梁高颧骨,线条分明,眼不大却很有神,一看就是个好强精明的女人。

        “水这就开,你还没吃饭吧,先喝点儿水,我马上就做饭。”说着她摸自己兜儿,又去翻药箱儿。

        “你找什么?”

        “我那两毛钱哪儿去啦?我要给他们留下钱才能动他们的粮食,药箱儿里也没有。”她皱着眉头说。

        “不用,我这里有许多北京带来的吃的,还有挂面呢。”我打开提包将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嚯,这么多好吃得,亏你怎么背来的。”她笑着说。

        “你先尝尝这点心,很久没吃北京东西了吧?”我打开一包点心放到她面前。

        “可不是吗?我都有一年没回家了。你不是老三届的吧?”她吃着问我。

        “嗯,不是。我是七零届的。”我不想和她说瞎话。

        “那你怎么不上学,跑这么远来看牛志刚?他是你什么人啊?”她有些奇怪。

        “现在这学有什么上头儿。我和牛志刚从小儿在一块儿玩儿,在北京没事儿想出来看看就跑这儿来了。”我只能真话假话都说了。

        “我知道了,你是个小玩主。我不认识牛志刚,从没见过他什么样儿。早就听说他是个玩主,插队以后到处去玩儿,根本就没在队里呆着过。那你们钱从哪儿来啊?”

        “我---不是玩主,不---知道。”我含胡其辞地说。

        “我有时还真羡慕他们,心想当个玩主也不错。一年四季到全国各地游山玩儿水的,真自在。我都想当个玩主,就是没人儿介绍。”

        她这番话说得我是哭笑不得,心说当上你就后悔。尽看见贼吃了,还没看见贼挨打呢!

        “噢,水开了。没有茶啊,就凑合喝点儿白水吧。”她站起拿了个大碗向柴灶走去。

        “寇塞子原来你没走呀?你别老把别人都看的和你自己一样,要听你就进来听。怪不得喜桃儿见着你就跑呢,这小日本儿的种儿能好得了吗?”她在院子里嚷着。

        我走去一看寇塞子正往门外走,一边儿走还一边儿回头儿冲李萍笑。

        寇塞子是日本人占了山西时他娘被一个日本人强奸后怀上了他,那时他娘还是个大姑娘。生下来后他娘把她扔在了后山上,往回走时他那哭声敲碎了做娘的心,又把他抱了回来。含着泪忍着羞把他养到十岁时他娘病死了。他叫什么谁也不知道,打小村儿里人都叫他寇塞子,意思是日寇硬塞出来的孩子。

        寇塞子从小是在白眼儿中长大的,加之乞讨都没人愿意给他,便靠偷偷摸摸混饭吃。他这偷是明偷,不管谁家只要一不留神他抓上个饽饽就跑。天长日久的成了个好吃懒做的惰汗,三十来岁的人游手好闲,宁可从猪食槽子里扒拉两口也不愿下地劳动。他这一生就信奉一句话“好吃不过扁食(饺子),受兴不过躺着”。二十来岁后不知是在哪儿看见那男女之事了,又加了一句“好吃不过肉,受兴不过透”。

        村里有个姑娘叫喜桃儿,人如其名儿,长得真是柳眉凤眼,杏脸桃腮。看见她你就不用去欣赏什么杏花儿桃花儿了。他家不是本乡的人,是他爹娘为了成婚从介休私奔来的榆次。她不但人长得好,心地还特别善良。只是她娘死得早,五岁上就跟着她爹相依为命了。她八九岁时就把家务活全包揽过来,操持的家里比村里哪家儿都干净利索,里里外外忙活的俨然一个家庭主妇。十七岁那年过春节前她爹说回介休看看她奶奶去,第二天下起了大雪,没赶回来。那雪下的出不了屋儿,喜桃儿趴窗户一看山里山外白的像张窗户纸儿。想把自己剪的剪纸贴窗户上,便趴在那儿用哈气哈玻璃上的冻霜。忽然看见猪圈里有个白堆儿在动换,揉揉眼再看,那白堆儿一抖拉露出个人儿,呀,是寇塞子。这大过节的他还扒拉猪食儿吃,这天儿不冻死他?善良的姑娘想起锅灶里有半碗昨儿吃剩的扁食。犹豫了一下儿,想想这寇塞子虽说是日本人的种儿可那也是他那没人性的狗爹造的孽,这人也怪可怜的。平时给他个饽饽、饼子的,这大过年的让他也吃俩扁食吧。

        她费了很大劲儿才推开屋门儿,端着扁食走到猪圈对寇塞子说:“塞子,过年了给你这扁食吃,吃完把碗放这儿就走吧。”她把碗放下就回到屋里。   

        门开了,寇塞子走进来,他伸过碗说:“给俄口水喝吧。”

        喜桃儿吓了一跳,心想爹不在家他怎么进来了。就说:“你到外边儿等着俄给你水。”

       “喜桃儿妹子,你爹出去俄知道,这大雪天儿他回不来,就让俄暖和暖和吧。”说着还蹲了下来。

        喜桃儿后悔刚才没插门儿。又想他也不会怎样,就让他暖下儿身子吧。便倒了碗水递给了他。寇塞子慢慢儿喝完水还是没走,两眼直盯得她慌了神儿。喜桃儿说:“你走吧,俄一个大闺女不好让你在这儿,快走!”

        谁知寇塞子一下儿掏出他那家伙儿直挺挺地冲她走来:“妹子,这方圆百十里也没你这么俊俏的女儿,让哥透透吧,就是死了俄也受兴了。”

        喜桃儿羞得转过身去喊道:“你这坏种,快滚!”

        寇塞子从后边儿一把抱住她,那吓人的家伙儿硬硬的杵着她屁股。她使劲儿挣脱着想把寇塞子那俩脏爪子挣开,无奈那俩爪子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她。正当她无奈时只见寇塞子浑身一颤,嗷的一声像只刚交配完的公兔子似的躺在了地上。闭着眼嘟囔着:“俄受兴了,俄可受兴了。”

        喜桃儿一摸自己棉裤上黏糊糊的一大片,气得她跺着脚儿地哭骂道:“塞子,你就是个畜牲,你快滚。”

        寇塞子从地上爬起来煽着自己嘴巴说:“就这么一个好人,还让俄给糟蹋了,俄该死,俄该死。”

        喜桃儿的爹回来后听了这事儿提着镢头把子就去找寇塞子。喜桃儿死活拉住她爹,说也没怎么着,别打他,他也怪可怜的。

        可打那儿后,只要一看见寇塞子她离老远儿就跑。

        说完这事儿李萍苦笑着说:“你说毛主席说让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说很有必要。我们在这里所闻所见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我真不理解怎么那么必要。做什么可以大有作为?也许是我阶级觉悟不高吧,总之放着文明先进的城市不让我们去建设,却在这愚昧落后的山村来受教育,还不如干脆退化到原始社会去得了呢。刀耕火种,有母没父的群居在荒山野林里算了。”

        听她这话我哈哈大笑起来,她也不由得笑了。

        “我就愿意听这些农村的事儿,要是能换换,我还真愿意跟你换一下儿,让我也接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好办,你今儿好好睡一觉,明儿跟着我到各村儿转转去,我让你看看咱贫下中农的本色。”

        我们煮了一子儿挂面,吃完后又聊会儿天儿,她说你睡觉吧我到那屋去睡。

        第二天她带我去给老乡看病,我才略知了农民的穷困、疾苦。那一间借用山坡掏出的、正面用砖砌出的半山洞的房子里,又黑又脏。有的一家祖孙三代十来口儿挤在里边儿,除了一个大土炕没有任何家具。她给一个娃娃看病时,那娃娃的妈妈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娃娃。小生命用尽力气拼命嘬着她娘干瘪的蔫咂儿,终于放弃了努力,饿得哇哇大哭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这社会主义的繁荣景象总是激荡在我的眼前,使得我很沉闷。

        “怎么样,感受到再教育了吧?”她看我不说话就逗引着我。我苦笑一声说:“旧社会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现在是‘朱门酒肉无,处处饥儿哭’啊。”  

       “行,没白来,有体会。”她大步向前走着,嘴里赞许着我。“哎,喜桃儿,你做啥子去?”

        这就是喜桃儿,土布素衫遮不住的美。那粉面桃花,不笑自媚 的娇态,婀娜如柳,高高挑挑儿的身姿,真可谓仙女儿下凡了。可惜她生在这穷山沟里,要是让如今的星探们逮着她,敢夜里就拨张艺谋的电话。

怪不得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二州,比不上平遥、介休。

        看来这比不上不是比的风景而是比的美人儿,这山西的平遥、介休还真是出美女啊。

        夜里我发起了高烧,不知是让喜桃儿的美给我急的,还是昨儿一路出了不少汗到这儿一脱衣服着凉了。后半夜我就觉得难受,早上她来叫我一看我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的。一摸我脑袋“呀”的叫了一声儿,赶快拿过表来一试三十九度二。幸亏她是赤脚医生,马上给我打了一针柴胡,又用酒精给我擦身。我烧得忘记了后背的伤,她帮我翻身趴下后一撩我衣服吓一跳:“你这后背是谁打的呀?”

        我没有回答。她趴在我脸前又问了一遍,我真不知是说还是不说。她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便不再问了。只是说这伤沾上酒精可能会有点疼,我摇摇头表示不疼,心说疼这字儿在我身上已经不存在了。

        在她精心护理下我很快好了起来,但我发现我们之间说话很拘谨了,她似乎是不忍看我有病而不管,是勉强住在这儿的。我便对她说,我好了,明天我就要回北京。

        早上她去一个老乡家看病。我想这样很别扭,她好像不得不和我说话,我使得别人在勉强着自己,而自己也很尴尬。我决定马上走。我写了个条儿:

        李萍,我走了,谢谢你的照顾。那些吃得请你拿走,不然就坏了。谢谢。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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