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刚刚高中毕业的我面临着“上山下乡”或“留城待业”的选择。一直都对当局的宣传教育毫不怀疑的我,毅然选择了前者—走“知识青年的必由之路”。 当年的大陆只有几本有限的小说可读,喜欢读书的我只过[青春之歌],[艳阳天],[金光大道]。因此,在这些“红色小说”引导下,我不仅不害怕农村,甚至提前独自去了农村。临走前还“豪气干云”地对那些留城的同辈人大声宣布:等我们把农村建设成现代化的新农村时,你可能要申请报批,我才批准你们呢! 当时不满18岁的我,是一个充满了幻想和激情的学生。对报刊广播中的话,言听计从。第一年,我踏踏实实地和农民们打成一片,不仅一起干农活,甚至毫无怨言地和一位年长我两岁的妇女队长同睡在一张大床上。(因为我的“下放补贴”被公社“截流”了)。我们白天一起下田干活,晚上一起“学习”。她不识字,我就给她读报纸,教她认字,并唱歌讲故事给她听。我自认是在为建设新农村贡献力量,因而拒绝了担任小学代课教师的机遇。 岁末年终,我们全公社的一百多位下乡知青集中在”知青办“开会,与会的新老知青们齐聚一堂,一边学习中央关于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报告,同时也要讨论当年招工招生的名额分配。 当时的大陆,无论做工或读书,都不是考试录取,而是“基层推荐,领导批准”。简言之,靠的是人际关系。当年仅有一个大学名额,因此公社团委书记要大家推荐。只见一位女知青第一个站起来表态,言之凿凿地表示自己要“扎根农村”,坚决把这个机会让给比她更合适的人。作为下放刚满一年的“新人”,我对她充满敬意。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位“积极份子”乃公社党委秘书的千金,也是入党的“先进知青”之一。 隔天傍晚,正当我在一天劳作之后,坐在田头回忆着这位“先进知青”的壮举时,公社团委书记来到我的身边。他跟我寒喧之后,就开始征求我对这位“积极份子”的看法。我自然对她那天的“扎根宣言”表示了由衷地敬佩,同时也诚实地告诉他:我还没有如此的觉悟,因为我妈妈要我今后回城去接她的班。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笑着问:“你几岁了?是新来的吧?” 我不解地说:”难道我的脸上有特殊的新人印记?” 他轻声告诉我:“我来征集知青们的意见,是因为她早已经被内定上大学,就要去报到了!” 我顿时有“被人耍”的感觉,脱口道:“我不了解她,你为什么要征求我这个‘新人’的意见呢?” 这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团委书记,可能被我的“幼稚”触动了良知,也向我交了底:“就因为你不了解她,所以才找你。找其他人,一定要去公社知青办闹事的!” 原来如此。我不禁想到许多已经下放8年之久的知青们,只因为没有后台,没有钱给各级干部们送礼,便只有“扎根”一途了。而她仅下放两年,又入党,又提干,还占用了今年唯一的上大学名额!然而,她还当众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场对话让我彻底改变了自己。从此我不再相信从前所受的信仰教育,对共产党这个从小就心向往之的“先锋队”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也在此后的生活和工作中一步步得到证实,直到89年的“六四”天安门民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