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秋天來臨了。眼看著窗外樹葉轉換了色彩﹐感覺著早晚天氣的涼意習習﹐我意識到﹕又是11月了﹗蘊藏於心底那股深濃的思緒﹐在在沖擊著我的全身。五年前的今天﹐我經歷了此生最傷痛的秋季--與摯愛的父親永別在大陸的病床前。 人生最慘痛的經歷﹐莫過於無奈地與親人永別。然而在這大悲之中﹐我卻有著世人所不理解的大喜。這悲喜交錯的情感﹐支撐著我走過不能與父親語言交流的歲月﹐也將繼續伴隨我走完人生之旅。 悲﹐自是天人永隔的無情。而喜﹐則是我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神跡。 父親的一生斑斕多彩﹐自幼因日軍侵入中國而喪父﹐因家貧而當過小店學徒。后因天資聰穎和勤奮自學而越過小學直接考入中學。在老師同學的資助下自師範畢業而成為音樂教師﹐又在時代動蕩中投筆從戎自安徽遠赴云南。一年后被送入云南大學學習物理﹐並以優秀的成績而被系主任選中留校任教。他生前是一位物理學家﹐著述頗多﹐桃李滿天下。退休前任教於大陸著名的中國科技大學﹐並多年擔任系主任和市物理學會主席。他一生投身於教學科研﹐一直是一位堅定的無神論者。博學多才的他﹐文理皆通﹐在音樂﹐戲劇﹐文學方面也頗有收穫。在我成長的道路上﹐父親是我的當然導師﹐給予了很多的教導和指引。我和父親之間﹐一直有著超乎於父女之情的“第六感應” 。特別在人妖顛倒的文革歲月﹐父親以他的遠見卓識﹐以他悲天憫人的品格﹐給於我們三個女兒最好的家庭教育。對我這唯一下放至農村的知青女兒﹐父親給予了最多的關注。他親自送我至農村﹐並多次去看望。正是在他的鼓勵和幫助下﹐我得以在三年插隊農村時﹐養成閉門自學的習慣﹐沒有隨波逐流。終於在文革結束恢復高考時﹐以1%的機會幸呖既氪髮W並成為一名醫生。 因此﹐當我來美后並在1997年受洗成為基督徒時﹐就忍不住在電話中向他“彙報” 了我的信仰。此後在我多次回國探親時﹐也不忘記給他帶去各種福音書籍和音像製品。然而﹐我第一次發現給親人傳福音的不易﹕他把我帶回的福音書﹐與其它各種宗教書籍並列﹐仔細閱讀後給我的回答是﹕上帝對以色列人太偏愛﹐而對巴勒斯坦人不大公平﹗對我信主的見證﹐他則是以“不可思議” 來評價。但他尊重我和女兒的信仰﹐也對女兒在成長中的表現很感欣慰。 2000年初﹐父親第三次腦中風﹐失語﹐偏癱﹐並發現心臟和腎功能降至25%。當我看到由國內傳來的醫生報告時﹐心如刀絞。當時我所在的UCLA福音團契的姜明磊弟兄﹐帶領大家每日與我同心陡妗=Y果﹐神的信實臨到遠在萬里之遙的父親﹐他的失語﹐偏癱均見好轉﹗當我又一次在電話中聽到他的聲音﹐並又收到他親筆寫來的家信時﹐心中充滿了對神的感激﹗然而﹐父親並沒有因此而對神打開他的心。他相信這只是一次“醫學奇跡” ﹐也是醫生﹐家人通力合作的結局。從此﹐我開始對父親心生埋怨﹐覺得對父親這般學富五車的大知識分子﹐要他信這位以“科學實驗” 沒法重現的全能之主﹐該是超出我能力之外的難事﹗ 父親於2005年春再次住院﹐並且沒能再回到家裡。這期間﹐因為他身體日漸虛弱而需要24小時護理。家裡為他請了來自農村的護工﹐他/她們和父親日夜相處﹐產生了勝似親人的感情。那年11月10日﹐我照慣例撥打父親的手機﹐父親的聲音微弱而清晰﹕“小泉﹐我感覺這幾天不太好﹐你能回來麼﹖”我正想說﹕“可以等到女兒放寒假嗎﹖”然而父親一字一頓的話讓我腦中一片轟鳴﹕“我想聽你唱聖歌﹗”沒有絲毫猶豫﹐我立刻作出這一年第二次回國的決定﹗ 和先生一同趕回合肥﹐我們放下行李就趕到醫院。看到父親被疾病折磨得完全變形的面容﹐我的心一下就涼到了底﹕這真的是最後的時刻了﹗但作為一個醫生﹐當著年邁的母親和痛苦萬狀﹐剛從美東趕來的妹妹﹐我拿出了“醫生的專業面容” ﹐試圖以輕鬆的語氣來沖淡病房內的凝重。我蹲在父親床前﹐握著他的雙手﹕“爸爸﹐我回來了﹗”此時﹐一直陷于沉睡中的父親睜開雙眼﹐並示意我靠近。我把耳朵貼近他﹐只聽他一字一頓﹕“我告訴你﹐三個月前﹐我參加了基督教﹗”一種巨大的震撼感﹐讓我努力克制的眼淚奪眶而出。“真的﹗﹖這是真的嗎﹖﹖﹖”我睜大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般地反復向他求證。父親的眼神﹐帶著深深地喜悅﹐也有一絲絲地羞怯。我被這眼光震撼了。父親於我﹐一直是一位導師﹐一位智者。自幼到今﹐何曾見過如此謙卑的目光﹗這是我從父親那裡從未領受過的。他肯定地點著頭﹐再沒有言語。我不顧形像地抱著他的頭泣不成聲﹕ “太好了﹗太好了﹗﹗感謝主﹗﹗﹗”我的哭泣讓家里人有點驚慌﹐母親把我拉到一邊﹐一個勁問我原由所在。我的心裡突然充滿了喜悅和感恩﹐祇想找個清靜的處所讚美上帝。 接著﹐我在父親的床頭櫃中發現了護工抄寫的小敏詩歌--主啊﹐我愛你。從這天起﹐我便常常給父親唱詩﹐讀經﹐並為他的平安按手陡嬷鳌F婷畹氖签o每當我在病房中陡鏁r﹐就會有許多護工站在我身后﹐“阿門﹗”的聲音讓我體會一種溫暖和力量。“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我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之后的一周﹐ 我陪伴父親安靜地走完他的人生之路﹐從沒有聽過一句抱怨﹐甚至還會隨我的歌聲以手指點擊跟拍。他的心臟指數低于20% ﹐腎功能則更差﹐因此不能進食﹐全身多處浮腫。他拒絕沒有意義的“臨終搶救” ﹐並給我們留下“不開追悼會﹐不發通告﹐骨灰撒入江河﹐不在地面留任何標誌” 的書面遺言。他的主治醫師在我代表家屬簽下“放棄臨終搶救” 的意見時﹐深深震撼於我們的“與眾不同” 。因為父親享有100%的醫療保健費﹐而且生前也有較高的工資收入。如果我們想以藥物器械維持他的生命體征﹐當今的醫療水平是可以做到的。但父親願意選擇聽從上帝的生命時間表行事﹐也不願意讓母親及姐姐再操勞下去。父親所住的心內科病區﹐從醫生到護士乃至護工﹐都對父親極強的忍耐力和修養充滿了敬佩之情。 儘管萬分不捨﹐父親還是去了﹗在最後的時刻﹐我問他﹕“爸爸﹐你相信我和女儿都會和你在天上見面嗎﹖”此時呼吸困難的父親肯定地點點頭。父親走時面容安詳﹐和我以前工作中所送走的所有病人大不相同。姐姐一直說﹕“爸爸沒走﹐他只是睡著了﹗” 感謝主﹗至今我都不知道帶領父親信主的姊妹兄弟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導致父親思想轉變的具體時間。然而我明白﹐ “萬事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 神借著這些在世人看來地位卑微的“臨時看護” ﹐做成了我這個自認與父親心意相通﹐並有點“知識才干” 的女兒沒做成的奇事﹗。我堅信﹐神在我和女兒身上的工作﹐父親看到了﹔神在父親病中的安慰和奇跡﹐父親體會了。當生命之火行將熄滅之時﹐一向以“ 唯物論”思維的父親﹐也思想起“ 靈魂的歸屬” 問題。“人的盡頭是神的起頭。” 父親是幸叩末o能夠在他生命的最後旅途中與神相遇並為神所揀選﹐這在篤信無神論的母親心中將會是多麼大的衝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