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那时的我简直就像只野猫,整天在外面疯来疯去。如果不是天黑,不是肚子饿得发慌决不回家的。过去大人们的心几乎都放在工作上,因此很少顾及到我们,所以孩子们几乎都是在放养的环境下长大的,尤其是我们部队大院里的孩子。而只要没人找上门来告状,就不用担心会挨大人们的打骂。
那时我的脸总是让日光晒得黑炭似的,又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叔叔阿姨们都叫我小二黑。我身上的衣裤总是肮脏不堪,有了鼻涕就在袖口上胡乱抹上一把,皮带断了就随便找根电线往裤腰上一系,直到父母发现了买个新的来换上。手和脸也经常让汗水和泥土涂上一层浓浓的妆,就像戏台上的花脸。说实话,当时除了玩我对一切皆不上心,而且无忧无虑,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真幸福啊!可不像现在的孩子们,整天被大人们逼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自己,什么是童年,少年的快乐。为了学琴棋书画,中文,武术,跳舞等流行且时髦的东西,无辜的成为大人们虚荣的牺牲品。那些望子成龙的大人们总是煞费苦心地把他们自己没有实现的理想和梦,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让孩子们原本单纯快乐的日子,变得像八年抗战时期的斗争,又在戒严和解禁中拉锯。使孩子们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变成了黄世仁和杨白劳之间的压迫和被压迫的关系。 记得那天,我的发小刚子,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两眼盯着一个同院女孩梅的裙子看个没完没了。随后又径自跑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拽下梅的裙子。而露出粉色底裤的梅显然受到了惊吓,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这马上引来了其他人的一阵哄笑。当时我觉得男孩欺负女生很没意思,但那时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封建,即便我很同情那个女孩,也不好直接表露出来。于是我冲着刚子大声喊到: "刚子过来,我们去打篮球了。" 我谎称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玩。刚子显然有些不情愿,还沉浸在他的恶作剧中沾沾自喜。 "再不过来,我们就不带你玩了!" 我又冲他喊了一声,他才极其勉强的悻悻跑来回来。这时,梅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泪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我当时觉得脸上一热。而马上就有一个小孩指着我的脸时说: "大家看啊,他的脸红了。" "放屁!" 我狠狠的踢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子两脚,然后又马上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领着小伙伴们向远处跑去。。。。。 如果那个小孩说得对,这就是我懂事以来的第一次脸红,而且是在完全不黯世事的情况下,发生的一种自然反应,抑或是一种条件反射。 也许因为我脸黑,所以之前的脸红没被人发现过。从此以后,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后来文革开始了,父亲被第一批打成反革命。我们一家就从此像盲流一样四处飘泊。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拜当时的造反派头头,也是梅的父亲所赐! 现在人大了,整日里装得人模狗样,脸皮厚得像堵墙,连羞耻有时都分不清楚。当然,脸还是会红的,但决不会是在小女孩裙子被人拽下去的那一瞬间。 去年回国,发小们请我吃饭,正好刚子和梅都在场。刚子主动坐在梅的旁边,在酒桌上大家谁也没有提起那档子事,但都心照不宣。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刚子一直都喜欢梅,他比我们都早熟。而脱梅的裙子只不过是想接近梅的一个笨拙的借口。在吃饭期间,梅特意端着酒杯走到我身边,用略带醉意的口吻对我说: "我们喝一杯好吗? " "好啊!" 我本想推迟,但却被她恳求的目光屈服了。 在和我喝干满满一杯酒后,她又让别人给我俩照了张合影。照相时她紧紧挽着我的手臂,身子也和我贴得很近。 那天刚子喝了很多酒,最后竟然醉倒在地。我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来,他竟然哭得像泪人似的。我知道他为什么悲伤,是为他过去那些未了的心愿,也为了他现在(他是我们当中唯一没有正式工作的人的)尴尬的处境。我很同情他,却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我的公司还在。。。。。 几天后,梅单独约我出来去一家非常高档的西式餐厅里吃自助餐。我们谈了许多往事,包括她父亲在文革期间整人的经历。她流着泪一次又一次地请求我的原谅,还让我待她向我父母们致歉。我对她说,那都是上辈子人的恩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再说那时你也只是个孩子,根本没有必要背这个黑锅。梅还说,她母亲为此一直怪她父亲,文革后不久他父亲就病死了,死时才50岁出头,正值壮年。在她父亲生病期间没有一个大院里的老同志去看过他,总之死前很凄凉。在开追悼会那天,她竟意外的在人群中见到了刚子,他是我们发小中唯一到场的小一辈人。但无论如何她都很感激他,而刚子的不请自来也多少让她悲伤的心有了些安慰。虽然刚子的父亲也是造反派,虽然刚子中学一毕业就当了兵,复员后一直在一家工厂里当工人,现在又下岗整天闲着没事干。 "你真能原谅我吗?" 这句话她反复问了我几次。"当然, 我早就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其实我有点口是心非,在我的内心深处,还对那些在文革中让我家颠沛流离的人耿耿于怀,但对梅却没有什么反感。 梅又和我讲起一件往事,在此期间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脸,仿佛是在确认我是否还在敷衍她,看来她对我的诚意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那年我家还没有从下放的地方回到省城,而当小兵的梅恰恰就在我父亲下放的部队里当护士。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当我听说她的到来时,很排斥,甚至心里充满了对她的鄙夷,如果她不是个女生,我一定会找喳揍她一顿的,因为我当时除了学习好以外,在大院里还是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有一次我正和朋友放学往家里走,不巧迎面遇到了想到我家串门的梅,我拉着朋友掉头就向别处走去。而梅怔怔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异常。后来我一路春风得意,渐渐地也就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同时也和过去的一切渐行渐远。 78年,我成了我们大院里几十个同届孩子中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在人们的一片赞扬声中,离开了那里,从此我也彻底在人们的心目中摘掉了淘气大王的帽子。再后来,父亲平反回到省城。我又自立门户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而且鸿运当头,高歌猛进。由于不住在一起,加上工作确实很忙,所以我就淡出了过去的小圈子,和发小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这次我回国,竟是我们三十多年后的再次聚首。 想到此我感慨万千,起身走到梅的跟前拉起她,并当着所有就餐者的面,紧紧和她拥抱在了一起。当时我俩都泪流满面。这里有理解,放下,原谅,纠葛多年恩怨情仇的冰释前嫌和相逢一笑泯恩愁的释怀! 从此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生活就是渐渐了解、接受和改进自己的过程,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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