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张的人都说他为人忠厚老实,这也是为什么他从监狱出来后,还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帮助他的原因。使他无论干什么都似有贵人相助般能迅速东山再起。张从小就遇到了一个伯乐,他的体育老师。上小学起他的百米速度就在全县,地区,市都名列榜首。考大学时,傲人的短跑成绩让他被破格录取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计算机软件专业的大学生。
四年大学生活虽然他学习成绩平平,但历届大专院校百米第一保持者的身份让他毫无悬念的分配到省直机关,省国土资源管理局。他满腔热忱工作,希望做出成绩。但一件偶然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他,从此他不再相信真理,是非观也变得模糊不清。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张正在办公室值班,遇见一位乡下老太太因为自己的土地被乡干部强行霸占而来省城上访。正巧局长去外地开会不在,张凭着正义感和国家法规处理了这件事。谁知事后那个被处理的人通过关系找到局长,结果黑白颠倒,张还为此受了处分。这次打击对一个刚毕业不久,积极向上又非常单纯的大学生而言是何等残酷? 张大病一场,从那一后他的价值观就彻底改变了。工作不积极,敷衍了事,得过且过,即使遇到不合理的事也是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他的位置灸手可热,掌管着十三个市地的土地分配权。你想盖房子,建工厂,校舍。。。。。。都得先经过他这一关。可想而知送礼的人趋之若箢,赶都赶不走。他进监狱时,在他名下的房产就有十几处,显然他一个靠工资生活的国家公务员,仅凭每月区区3000元的工资是买不起这些房子的。
谈到审讯受的罪,时至今日他还心有余悸。他告诉我审讯人员有两个阴招他最受不了。一个是肉体上的,即不让你睡觉,而且把人吊起来,脚刚刚能着一点地。另一个是精神上的,即采用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方法,欺骗他老婆说他外面有女人,以此胁迫她老婆检举他或无中生有。
张出狱伊始,精神恍惚,幸亏他在银行工作的老婆不离不弃,并帮助他开了一家餐馆。一年经营下来,虽然有许多朋友帮忙还是亏损了十多万元,饭馆只好关门大吉。从此张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慢慢患上了忧郁症,几次自杀都因抢救及时未遂。
后来在过去朋友的帮助下,张自己开了一家专门帮人做土地审批报告的公司。由于干的是老本行,轻车熟路,第一单就净得50万元。现在他的公司已经初具规模,职工有二十多人,而且全省十三个市地都有他的固定客户,每年都有几百万元的稳定收入。
我以为从此他应该满足了,并好好享受人生。可通过谈话才知道,过去的痛苦和阴影始终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他的痛苦远没有结束。
这次回国就是他送我到墓地给岳父扫墓的。下面是我们的谈话内容:
"你现在好了,自己的公司做的那么成功,儿子又考上了公务员,老婆在银行做检察,你有点因祸得福。"
"还可以吧。"
"别不知足了。在中国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家庭啊,当然这和你的为人分不开。"
他沉默了一会,话锋一转突然问到:"你还记得日本电影[追捕]吗?"
"当然记得。"
"那里有一个因幻觉要自杀的情景。"
"怎么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经常那样,突然想自杀,而且觉得那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人糊涂的时候很愉快,明白的时候又郁闷.做到释然很难"
"真的? 那也一定是刚出狱或饭馆做失败那会儿吧?"
"不,就前几天还犯过。"
"怎么可能?"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像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到:
"就在几天前一个朋友给我一个十多万的活,我就是不想接。还把自己关在家里谁都不想见,怕见人,非常怕!那种感觉你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很可怕的。"
"你老婆不知道?"
"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不?那么艰难的时候你们都一起过来了,这点困难就不能一起克服了?"
"她看出来了。"
"她怎么说?"
"催我去上班贝。"
"你应该如实告诉她。"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跟着瞎着急。"
"不对啊,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时她可以及时帮到你。"
"没用的,除非她天天不上班,在家守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首先我不懂忧郁症,它的发病过程,以及可能出现的后果。我看着健康英俊的张,真不敢把他和一个患有严重忧郁症的患者联系起来。从那次谈话后我又特意见过他两次,他是我这次回国除了家人外唯一见过三次的人。他看起来一切正常,我还在他办公室的墙上,意外发现几张他上大学时参加全省运动会得冠军的老照片。照片上英姿焕发的他,胸前挂满了奖牌。他仍然以曾经的辉煌为荣,而时刻鞭策自己。
临回美时,我把他的情况和另一个朋友说了,让她多关心他,经常找他聊聊。这个朋友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她也是个热心人,我相信她决不会食言。
在回美的飞机上我还在想,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看起来很偶然,其实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都有其演变的过程,当然张有意志薄弱的问题,但我们的社会呢? 那个营私舞弊的局长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