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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一《叫板》 第六章 2020-08-22 14:30:49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一《叫板》

  生旦淨末丑  獅子老虎狗        該出手時不出手  後悔藥沒有

  台上是瘋子  台下是傻子         不在台上裝瘋  就被踹到台下賣傻


第六章:看到眼裡撥不出來,記到心裡就作病

 

    自從那天耿大媽和金道全說了那話以後,雖然金道全嘴上說,那是疙瘩包子自己的事情。但是他也想了,這事情不能全推到人家孩子身上,就趁一天晚上吃了飯,把疙瘩包子約到陶然亭公園。倆人一邊走一遍小聲說話,金道全無非是勸疙瘩包子把自己忘掉,疙瘩包子說什麼也不答應。倆人往湖邊上一坐,金道全說:“老疙瘩,你得仔細想想。咱們這事情長不了,畢竟在一個院子裡,鬧不好遲早得讓人家覺出來。”

    “你害怕了?那你當初幹嘛招惹我?”

    “不是我害怕,我已經六十多了,還能活幾天?我是為你想。再者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你甭跟我說這個,你不害怕我更不害怕。我媽知道了,我爸肯定也知道了,他們都不管我,你擔什麼心?後來我媽又找過你嗎?”金道全搖搖頭,疙瘩包子說:“這不結了嗎?”

    “不是。”金道全說:“你還年輕,應該有自己的事情,有你自己的路,你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老這麼和我一個老頭子攪在一塊兒,有什麼好兒?我什麼也教不了你。你交上幾個年輕朋友,也跟別人學點兒什麼。現在單位不景氣,你也不想想往後怎麼着。幹什麼不得有學問呀?要是想上學,我給你出學費,我把金條賣了就能送你出國。”

    “你用不着這樣,好像全是為我着想,其實你是往外推我。你要是真為我着想,就什麼也甭說了,我誰都不找,哪兒也不去。”疙瘩包子的語氣非常堅定,沒有一點兒商量的餘地。

    “唉。”金道全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就是不能讓你有辦法!”疙瘩包子淘氣地笑起來。

    “要是我死了呢?”金道全賭氣地說。

“你不是還沒死呢嗎?你不會死的,你怎麼捨得丟下我呢?”疙瘩包子摟住了金道全的腰,金道全連忙把他的手拿開了。

兩個人有一陣子沒說話。金道全看着一對對的男女情侶從身邊走過,羨慕地說:“要是不知道這事情多好。”他的感嘆是發自內心的。年輕時候沒覺得這事情有什麼不好,自己長得精神漂亮,人見人愛。現在六十六歲,老了也丑了,有時候自己喜歡人家,人家卻嫌自己歲數大,一種強烈的自卑感像頭頂着一片烏雲,總是揮之不去。只有疙瘩包子對自己一直沒有變,兩個人在一起也十多年了,金道全明顯地感到自己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但是這種愛慕小伙子的心情反而越發迫切了,好像人追求的正是自己沒有的一樣。已經沒有了青春,便越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尤其是退休之後,幾天不見疙瘩包子的面兒便坐立不安,於是感嘆了一句:“這種事真是害死人!”

疙瘩包子卻哼了一聲,說:“裝什麼洋蒜!”好像他的意思是金道全把他教會的。

金道全也知道疙瘩包子並不是當真惱恨他,如同自己不恨自己的乾爹一樣。金道全十五歲到北京給人當使喚小子。頭一次看見老爺,就覺得這個老爺長得真好看,五十歲的樣子,留着一色黑的山羊鬍子,眼睛很和善。老爺也很用心地觀察了一會兒金道全。過了兩天,就叫金道全去給老爺跟班。家裡有太太,還有三房姨太太,老爺卻單獨睡在書房裡。書房在後院旁邊的小跨院裡,三間小北屋,院子不大,種了好些花草。金道全的事情就是白天跟老爺在外邊跑,後晌回來澆花收拾屋子,伺候老爺在裡間睡下,他在外間小床鋪上休息。

有一天夜裡老爺叫他,說要喝水。金道全顧不上穿好衣裳,忙着給老爺把茶斟好,雙手捧着茶杯端了過去,不想慌忙之中褲腰帶沒系好,當着老爺的面兒褲子掉了下來。金道全慌忙提褲子,老爺卻說不要穿了,把他拉進了自己的被窩裡。打那起,金道全就白天黑夜跟在老爺身邊,還把金道全的爹媽也接到宅子裡,說是傭人,可也沒有什麼活兒干。後來他才知道,老爺那時候已經六十歲了。看樣子別人不知道這事情,只有大少爺知道。但是他並不反對,每次見了金道全,對他也挺客氣,叫他小全子。金道全跟了老爺六年,老爺說給他娶房媳婦,金道全不想要,老爺也沒勉強。老爺臨死之前,三姨太想要現在這所院子,老爺沒給。三姨太就撒潑打滾地號啕,罵老爺是王八蛋、老兔子,讓大少爺抽了她一頓嘴巴子,給趕了出去。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老爺讓金道全管他叫乾爹。臨咽氣時老爺跟大少爺說,把這所院子給了金道全,眼瞅着大少爺答應了,老爺才咽氣。金道全的二房東就是這麼回事,其實他就是房東,不過房契上不是他的名字罷了。後來才知道原來老爺是個漢奸,日本一投降,大少爺就領着一家人跑到香港去了。解放以後過了二三年,才查清楚這是漢奸的財產,就充了公。可是金道全只把收的房租交了出去,大少爺給他留的金條,他藏在屋裡地磚下邊了。

所以別看金道全成天價什麼都不干,光存貨他這輩子也花不清,更何況他又沒有別的嗜好,他說要給疙瘩包子交學費絕不是瞎話。可是眼下疙瘩包子什麼都不想,這讓金道全感到很為難也很矛盾。他曾經深深地譴責自己,不該把疙瘩包子引上這條道。可是疙瘩包子不承認,說我是什麼人我清楚,你用不着內疚,就是不認識你,我也會認識別人的。現在金道全只想跟疙瘩包子離開,疙瘩包子卻死活不答應。他也曾經想給疙瘩包子兩根金條,用這種辦法哄他,卻讓疙瘩包子奚落了一頓。但是,疙瘩包子讓他打了一個金戒指和一條金項鍊,疙瘩包子一直沒有戴過,只藏了起來,說是留個念想。

倆人坐了半天,看看天色不早了,就起身回家。在回去的路上,金道全想好了,先給他找個人,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可能會好一些的。主意打定,他想起一個人來,是個年輕人,長得不錯,金道全跟他接觸過兩回,很會說話兒,性格也很柔和,疙瘩包子沒準兒會喜歡的。

 

那次建勛說要開個家庭會議,其實已經開兩次了,但是給王旋湊錢的事,卻沒有達成協議。二妞一口回絕,說管不着。三妞不說管也不說不管,只是一個勁兒地埋怨大姐不會教育孩子。四妞答應出一份,五妞當下就瞪了四妞一眼,說你可真趁錢!只有弟弟建業同意建勛的辦法,可他也拿不出三萬塊錢來,事情就僵到這裡了。加拿大貨幣研究所那頭又催了好幾回,態度雖然好點兒,話音兒可比先前更硬,而且是死口氣,沒有商量的餘地。建勛一看,這個家庭會議沒必要開了,自己單獨想辦法吧。姐妹們走了之後,建勛把建業叫到前院自己屋裡,哥兒倆商量怎麼辦。建業說:“要不這麼着吧,我在地面上想點兒辦法。”建勛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利用他在法院的工作之便,找個體戶去借錢。反正錢數也不算太多,三萬塊錢對於買賣人來講,實在是毛毛雨,看來只好這樣了。

過了幾天,建業果然帶着兩萬塊錢來了,對建勛說:“我回去也想了,不能全給他,只給他兩萬,剩下一萬還是欠條,讓他們給王旋介紹客戶,王旋掙了錢就還他們,掙多少還多少,掙不着就拉倒。願意,就給他這兩萬;要是不願意,愛怎麼着怎麼着。你說呢?哥。”建勛也覺得建業說的有道理,他們哪能沒有一點兒責任呢?不是說我們想坑你們,是你們讓孩子給你們想辦法把支票換成現金,才惹出這樣的麻煩。難道你們就不應該接受一點兒教訓嗎?按說這一萬就不給他了,拖着他,老答應給,老不給他,直到他自己說出不要拉倒。主意打定,就這樣給他們回的話。那頭兒琢磨了好一陣子,同意了這個辦法。建勛就打發王旋把錢送過去了,這件事情總算落梃了。其實建業跟兩家借了四萬,說是借,人家根本不打算要了,建業也不打算還。這件事情建業幫了王旋,自己也落了兩萬塊錢,兩頭兒合適。

 

晌午,耿大媽、見天賤和樊菊花在大門道里聊天。三丫兒和四丫兒回來了,她們姐兒倆上菜市口鉸頭髮去了。姐妹五個眉眼都差不多,就數三丫兒身材長得高挑,又會裝扮,拉了雙眼皮,還點了倆酒窩,看上去有點兒鶴立雞群了。其實四丫兒下的功夫也不小,只是身材太矮,還有個大肚囊子,上下一般粗,就是穿上半尺厚的高底鞋,依然顯不出苗條來。現在三丫兒經人介紹有了一個對象,她想後晌帶着妹妹四丫兒去看一下,讓四丫兒給自己參謀參謀。她不想讓胖丫兒和二丫兒知道,那兩個姐姐實在沒品位。四丫兒在一家名牌服裝店當導購小姐,見得人多,檔次也高一些。所以今天三丫兒和四丫兒都很認真地鉸了一次頭,又買了兩件新衣裳。

姐妹倆挎着胳膊一進門,耿大媽、見天賤和樊菊花就覺得眼前一亮,好像看見兩個狐仙,一扭一扭地飄了進來。耿大媽尤其覺得三丫兒的腦袋很是奇怪,圓圓的,齊齊的,短短的,露出一個大光脖子和半拉後腦勺,於是就問了一句:“三丫兒,你……你這是鉸的什麼頭呀?”

    樊菊花看見不僅鉸得很短,還染成了紅色的,就說了一句:“真難看!”

    這下三丫兒不高興了:“懂什麼你們!這叫蘑菇蓋兒!懂嗎?見過嗎?”

    樊菊花搖着頭說:“不懂。”

    耿大媽和見天賤都說:“沒見過。”

    三丫兒昂首挺胸地拉着四丫兒說:“不懂少廢話,走。什麼素質呀!”住在這種破大雜院裡真是討厭死了,這群老娘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見過,三丫兒懶得搭理她們。四丫兒也隨着說了一句:“真是的,什麼都不懂。”倆人就進去了。

    這小丫頭片子,狂妄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耿大媽冷眼望着她倆進了屋,十分蔑視地用鼻子哼了一聲說:“晚們是不懂,晚們什麼都不懂,可是晚們鄉下說的,你還不懂呢!”

    樊菊花奇怪地問:“您鄉下說什麼呀?”她知道,一樣的話從耿大媽嘴裡說出來就特別有意思,儘管有時候儘是糙話。耿大媽看看院子裡沒有人,就小聲說:“晚們鄉下說,驢雞巴黑,馬雞巴白,駱駝雞巴賽燈台,小孩子雞巴螺絲轉兒,老頭子雞巴蘑菇蓋兒。鉸了個雞巴頭,還臭美呢!”

“哎呦!”見天賤大喊一聲,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起來,樊菊花也笑得喘不上氣來。耿大媽連忙打了見天賤一巴掌,瞪着她說:“你瞅瞅你,又得意忘形了,胡大媽又該埋怨你了。”

果然胡大媽一臉怒氣地走出來了:“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兒呀?啊?你不睡晌午覺,也不許別人睡是怎麼着?”見天賤連忙堆起笑臉賠不是,說自己又給忘了。耿大媽和樊菊花看着胡大媽那副怒氣沖沖的樣子,都覺得胡大媽這話不完全是衝着見天賤來的,好像也有自己的份兒,樊菊花一時想不起來說什麼,耿大媽就不軟不硬地給了一句:“晚們是能民出身,窮人賤命,一輩子沒睡過晌午覺,睡不着,沒辦法。”胡大媽只說了一句:“睡不着也別吵別人!”轉身又回去了,她不願意和耿大媽爭執,她知道耿大媽不好惹。在這個院子裡胡大媽誰也不怵,就怵耿大媽。因為耿大媽說直理,不管你是誰,而且葷的素的一齊上,急了敢動手,論腿論嘴都比胡大媽厲害。

    讓胡大媽噎了一句,耿大媽心裡有些不痛快,便不吭聲地一個勁兒搖扇子。後院大雷的兒子思思出來買冰棍,樊菊花攔住他說:“思思,大媽求你一件事兒,回去看看你劉洋姐姐幹嘛呢?是不是又看電視呢?”思思答應一聲跑了回去。樊菊花叨叨起來:“您說現在這破孩子,念的這破書,是多麼地費勁!做這一個破功課吧,三個鐘頭是她,五個鐘頭也是她;一邊做一邊吃零食,一邊做一邊看電視,也不怎麼那麼肉頭!哪像我們小時侯,麻利着呢。”

    “是嗎?真看不出來。”耿大媽才不相信樊菊花的話呢。甭別的,就早晨起來刷一個牙,她能在水管子跟前磨蹭半個鐘頭。你想刷尿盆,她占着水管子沒完沒了,你就得等半天,還說麻利?你說你閨女肉頭,那錯不了,有什麼媽就有什麼閨女。要不說,娶媳婦看丈母娘呢,老話一點兒都不錯。

    過了一會兒,思思又跑了出來,結結巴巴地說:“劉洋姐姐看、看那什麼哪。”

    “什麼呀?”樊菊花問。

思思的小臉兒跑得通紅:“看的是,你讓我桃兒動。”說完跑出去了。

這句話可驚呆了三個大人。

    “媽耶!”耿大媽太驚訝了,瞪着大眼盯着樊菊花問:“這、這是看的什麼呀?怎麼還有桃兒呀?誰讓誰的桃兒動啦?”樊菊花沒敢吭聲。她想,興許不是看電視,沒準一個人偷着看不好的錄像呢,就沒有說話,連忙起身回去了。因為劉大寶前天剛拿回來兩盤黃色錄像帶,從頭到尾都是床上功夫,有白人也有黑人,什麼新鮮花樣都有,兩口子披着被子偷看了半宿。耿大媽看見樊菊花拐過彎去了,扭過頭來對見天賤說:“你說說,啊?這叫什麼世道?一個閨女家家的,什麼都敢看。你讓我桃兒動?媽耶!接下來不就該……”她覺得說不出口了。見天賤也點頭稱是,說世道真是變壞了。沒想到只過了一小會兒,樊菊花滿臉輕鬆地又回來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先是“咯兒咯兒”地笑了一陣兒,笑得耿大媽和見天賤莫名其妙,耿大媽說:“快點兒告訴晚們,你們劉洋看什麼呢?”

    樊菊花這才忍住笑說:“咳,這他媽的破思思,小兔崽子淨胡說八道。我們劉洋看的是你讓我心動,人家電視上把那個心字,弄成了一個紅桃,代表心。思思就說那個話,真他媽的可樂!這個小東西,虧他想得出來。”

耿大媽這才鬆了一口氣,說:“哎呦,可嚇死我了!不是我說,一個閨女家,可不能亂看。這年頭兒,電視裡頭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看到眼裡撥不出來,記到心裡就作病!”

見天賤在每天美屋裡看過那種錄像,是每天美拉着她去看的,她小聲問樊菊花:“你們家是不是有黃色錄像呀?”

樊菊花想也沒想就說:“你怎麼知道的?”

耿大媽樂了,戳了樊菊花腦門一下:“你說的呀。”

    “我什麼時候說了?”

    “就剛才呀!”

    “剛才什麼時候呀?”樊菊花還是沒明白,眨巴着眼睛。

    耿大媽說:“哎呀!你說,你怎麼知道的?哪有這麼問的,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你呀,真是笨!笨死算,遲早的事兒。”

    樊菊花這才鬆了口氣,對見天賤說:“廉嬸兒,您可嚇我一跳,我還當着是每天美告訴您的呢。”原來,她也從每天美那兒花六十塊錢買過一盤。

“她怎麼會知道呀?”耿大媽又追問起來,她是礙着自己的事情打聽,礙不着自己的事情也打聽,一輩子當家庭婦女養成的習慣,並不是存心跟誰過不去。這下樊菊花說不上來了,既不能說我從她那兒買過,也不能說她在我們家見過。想了一下,她就說:“咳,她那個破人,您還不知道。氣人有,笑人無,人性不好,我就不愛跟她計較。翻句話說,咱哪能跟她一般見識呀?咱要是跟她一般見識,翻句話說,咱不是也成她那樣的人了嗎?”

偏巧樊菊花是後背朝里臉朝外說這話的。每天美睡了一覺起來,穿着拖鞋來到大門道,樊菊花說的話她聽了一個全出,當下氣勢洶洶地問樊菊花:“咳,我們氣誰有笑誰無了?啊?我們是哪麼樣兒的破人哪?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讎的,你憑什麼臭我?你說!”

    “什麼叫臭你呀?翻句話說,你是臭豆腐,我不臭你,你也是自然臭;你要是茉莉花,我想臭你,還臭不成呢。”樊菊花連忙回過頭來應付,雖然心裡有些發虛,嘴上可不能服軟。

“你他媽少廢話!當着耿大媽和廉嬸兒的面兒,今兒你非得給我說清楚,我是哪麼樣兒的破人!我人性怎麼啦?我招你男人了是怎麼着?”今天讓每天美逮住了理,她可不能輕易放過樊菊花,何況因為傳銷的事,每天美還窩着一肚子氣沒撒呢。本來她想發展王平當自己的下線,王平都答應了,不知道樊菊花這娘們說了些什麼,王平就不幹了。

不提耿大媽和見天賤還好,樊菊花正份生她倆的氣呢,你們倆坐在我對面,怎麼就不提醒我一下?這不是故意讓我出醜,讓我下不來台嗎?樊菊花說:“你那些臭事,還用我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不清楚!你給我說!你今兒不說清楚就不行!”每天美說着就要抓樊菊花,耿大媽一見要打架了,連忙站在中間攔架勸說:“咳咳咳,你看這是幹什麼呀?街里街坊的,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商量呀?再者說了,有什麼呀?不就是一句閒話嗎?”

    見天賤也拉住每天美勸說:“大姐大姐別生氣,她是瞎說着玩兒呢,誰跟誰有什麼呀?”

“這是玩兒?這是玩兒人哪!我讓他媽你玩兒我!”每天美仰起手朝樊菊花的臉,脆玲玲地給了一個大耳帖子,一巴掌下來,樊菊花臉蛋子上就是五個小桃紅。

哎呦!樊菊花哪吃過這個虧呀?從小長這麼大,爹媽沒動過一手指頭,劉大寶沒碰過一根頭髮絲兒!今兒讓你打一個嘴巴子,這還了得!樊菊花像瘋了一樣撲上去,連抓帶打,又踢又踹,胳膊腿兒亂折騰,活像一頭不到火候不讓交配的草驢。

    每天美是虛張聲勢,她根本打不過樊菊花,她四十多了,樊菊花才三十多,更何況樊菊花現在瘋了。每天美連忙喊大牛,大牛聽見跑了出來,一看自己的女人讓別人騎着,不管她是誰,上去就是一頓暴捶。這下樊菊花可吃大虧了,被大牛打了個鼻青臉腫,要不是耿大媽和見天賤死命拉,真得把樊菊花打壞了。每天美叉着腰惡狠狠地說:“小娘們兒,告訴你說,往後犯賤,還捶你!捶死你!”她非常感激男人今天的表現,便溫柔地挽住大牛的胳膊說:“大牛,咱回去,不生氣了啊。”還用手給大牛胡擼胸口。大牛哼了一聲,兩口子回屋了,每天美總算把莎妮萊德傳銷時爭下線的氣出了。

    樊菊花跳着腳在後頭喊:“小子!你他媽等着。等大寶回來,捏扁了你的尿脬!王八蛋!你一個老爺們兒摻和老娘們兒打架,算什麼東西!兒子!有本事你出來!叫我瞧瞧你是站着撒尿,還是蹲着撒尿!你他媽兜售黃色……”話說了半截,樊菊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真是氣昏了頭,這事情也是胡說的麼?鬧不好連自己都擇不清,就趕緊閉了口。

    耿大媽勸解道:“拉倒吧,都怨晚們不好。我直衝你擠眼兒,你就沒看出來,我要是直接說出來就好了。你說說,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一句話說晚了,倆人就打了起來,要是早說一句提醒的話也不至於這樣兒,沒準每天美還疑心自己說了什麼呢,耿大媽真是後悔死了。胡大媽聽見吵鬧出來了,但是從始至終沒有管,站在一旁看熱鬧,看着不打了就回屋了。陳大媽和陳大爺幫助耿大媽勸了半天,總算把樊菊花勸說回去了。

 

胡大媽這兩天有點兒煩,是因為老三大堅。大堅媳婦馬玉珍是回民,她家住在牛街,姐兒倆一個兄弟,住的是自己的私房。大堅搞對象搞了無其數,一直搞到三十,眼看有了抬頭紋也定不下來,氣得胡大媽罵大堅: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份德行!玉珍和大堅是同事,心裡早就愛上了大堅,可是她覺得自己配不上,就把比自己條件好的女友介紹給大堅,沒想到被大堅婉言拒絕了。原來大堅參加過市裡的歌詠比賽,看上一個女高音。大堅跟回來探親的老蔫兒說,大哥你是沒見呢,長得那叫一個洋!那叫一個面乎!玉珍已經覺得自己沒戲了,就在這時,胡大堅無意之中奉領導之命去了一次馬玉珍的家,當下大堅就改了主意,馬上和馬玉珍定了婚。那天大堅回來對老蔫兒說:大哥,今兒我可開了眼了,真跟他媽進了故宮一樣!前後兩個院子,自己的房子十幾間,裡邊擺的都是硬木家具,什麼大衣櫃、大床、寫字檯、琴桌、畫案、梳妝檯,三個孩子老爺子給準備了三套,不是黃花梨就是紅木。這老頭兒可真有心思,都是文革時候買的,沒花多少錢,現在可值老鼻子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老蔫兒並不覺得奇怪。當初分配工作大堅干的是瓦工,雖然比農民強點兒,可也得長年累月露天作業,猴年馬月是個頭兒?為了大堅能脫離苦海,全家人一起巴結大堅的領導,幾乎天天把人家請到家裡來,好煙好酒好菜地招待。這個領導也特沒起子,喝起來就沒完,姓牛,大堅管他叫牛頭兒。牛頭兒喝酒有個習慣,得就着大蒜,一口白酒一瓣大蒜,為的是快點兒發汗多喝酒。雞鴨魚肉一吃,上頭打嗝下頭放屁,那叫一個臭!把人熏得暈頭轉向,把屋子熏得余臭繞梁八日!那也沒有辦法,為了兒子,胡大媽強忍住噁心給人家炒菜。為了弟弟,老蔫兒和大勇蹩着氣,陪人家喝酒,聽人家神吹,一喝就是半宿。

總算不錯,打那起人家就一步一步提拔胡大堅。先是當個突擊隊長,後來當個車間主任,再後來脫產到了機關。胡大英在地委工作過,他見過大大小小不少當官的,很清楚官場是怎麼回事,同時也見過許多官怎麼上台怎麼下台,所以他不願意當官。眼下胡大堅正在上升階段前程似錦,心裡還烏得兒蒙呢。雖然老蔫兒是大哥,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兒,各人有各人的路,老蔫兒什麼也不說,這事情得自己去悟。現在胡大堅當了經理,配上了小車和手機,就差小秘了,神氣得很。正因為沒有配小秘,所以胡大堅見天晚上開車出去。前幾天在外頭喝了幾口小酒兒,讓警察抓住了。酒壯慫人膽,借着酒勁兒,還以為是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警察拉了他一把,他就打了人家一拳。這還了得?一搜查車裡頭,還找出兩張黃色光盤,當下拘起來了。氣得馬玉珍沒法兒,回來跟胡大媽告狀。兒子不占理,胡大媽沒的可說,所以心裡就煩。

    還有一件事。胡大爺惟一的侄子前幾天來過一次,說老家的土地都讓承包大戶承包了,其實是鄉長的小舅子。一畝地每年給三百斤麥子,就什麼都沒有了。倆兒子一個十五,一個十八,過二年就得說媳婦,可是還沒給孩子蓋起新房,在老家沒有新房是娶不上媳婦的。胡大媽一聽這話嚇一跳,以為侄子是來要錢的。沒想到侄子說不是要錢,是來北京打工來了,這幾年學了點兒油漆手藝,在北京找到了活兒,來看看老叔老嬸兒。胡大媽這才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樂模樣。但是侄子又說,想着老叔老嬸兒也不回去,土改時候分在老叔名下的房子,能不能給了他。要是給了他,他就可以拆老房子蓋新房。蓋了新房,什麼時候回去也能住,還是老叔老嬸兒的。胡大爺說可以,侄子吃了飯就走了。

    又過了幾天,胡大爺的大哥也從老家來了,老爺子快八十了,身子板兒真結實,每天跑到各村去做小買賣,一天掙個三塊兩塊的。老爺子不喝酒光抽煙,抽煙就吐痰,農村人不講究亂吐一氣,胡大媽討厭得不行。哥兒倆差十歲,胡大爺對大哥還是挺尊敬的。大哥在家種地供弟弟念書,弟弟落了個鐵飯碗,哥哥落個地主成分,來個運動就得挨鬥爭,受了一輩子窩囊氣,但是他從來都不抱怨老人不公平,也不向弟弟表功。大哥說:“反正你們也答應把那兩間舊房給了我,乾脆給我立個字據吧。”胡大媽一聽就躥兒了,什麼?給了你還不行,還得給你立字據?我們該你的、欠你的?見胡大爺不吭聲,胡大媽就說:“是呀,你有兩個大孫子,我們就一個,獨苗難養,獨子難活,你是覺着我們這一支沒指望了!是吧?”這句話說到了胡大爺心裡最委屈的地方,說得胡大爺嗚嗚地哭起來,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嚇得大哥連忙說:“你別難受,也別哭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字據我不要了,房子我也不要了,我回去了。”第二天就走了。

老蔫兒下班回來,胡大媽跟老蔫兒學說:“你大伯欺負人,跟咱們要房子不說,還逼着咱們給他立字據,還不是看你們哥們兒太窩囊嗎?”

老蔫兒就給母親解釋:“您不太清楚農村的事情,我在山西呆了二十一年,理解農民的心情。您想啊,我大伯就我大哥一個兒子,我爸爸這兒四個。我大哥又那麼老實,大伯實在不放心。倘或我們弟兄中間有一個攪和的,大伯就怕我哥惹不起。所以,他跟咱們要字據,不是欺負咱們,而是害怕咱們。您和我爸爸如果是真心實意給他,乾脆給他立個字據,讓他心裡踏實,省得將來麻煩;如果不想給,就甭立字據,這是土改分的,老家兒留的。給是情不給是理,這事情由您,怎麼辦都行。”

胡大媽當下沒說話,心裡卻不痛快。她覺得大兒子什麼時候說話都不向着爹媽,反倒向着他大伯,胳膊肘朝外拐。可是,她又說不出道理來指責老蔫兒,心裡惱恨老蔫兒不順着她說話,不如大強專揀自己愛聽的說。五個手指頭伸出來不一般長,大拇哥最管事,沒有大拇哥就握不成拳頭,抓不住東西。按說,大兒子應該算大拇哥,可他天然的果子不上色兒,就是不和爹媽一條心。要說和自己最貼心的,當數小兒子大強,自己想到哪兒,大強准能猜到哪兒,或者是同時想到哪兒了,那才叫一個貼心呢!在胡大媽的心裡,小兒子大強才是大拇哥。

 

女兒馨玉放學回來跟老蔫兒說:“爸,老師找家長。”

    “開家長會?”

    “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哪天呀?”

    “最近哪天都行。”

    “那讓你媽去吧。”

    “不行,必須得是您。”語氣中沒有商量的餘地。

老蔫兒聽了也沒在意,覺得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吃飯的時候全家都坐下了,馨玉還不來,胡大媽叫了好幾遍,馨玉光答應就是不動彈。老蔫兒煩了,對母親說:“您就是慣孩子,她愛吃不吃。咱吃咱的,吃完了就收拾,看她下回着急不着急。放暑假她去山西的時候,一說吃飯,我搬桌子她拿板凳,我拿碗她拿筷子,就不能慣她這些壞毛病。”

老蔫兒的話音剛落,大強就接上了話茬兒:“你別說了,你的意思牟們都聽明白了。孩子所有優點都是你們父母教的,所有缺點都是爺爺奶奶慣的。和着老人給你帶了半天孩子,沒落你一點兒好兒,反倒落下一堆不是!兒子要是都跟你一樣,老人還活不活?還不得氣死!你是老大,就這麼起帶頭兒作用?”老蔫兒得罪領導的事情他聽胡大媽說了,立馬就不是上機場接大哥的態度了,何況他馬上要出國,這幾天正忙着在紅都做西裝。廠子要搞合資了,合資就得進設備,不管合得成合不成,先哄着廠長出國玩兒一趟再說。

老蔫兒念他比自己小十歲,知道他從小就混,能爭出什麼道理來。算了,拉倒吧。

    “還是我們老四說話我愛聽。我看了六年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也有什麼勞來着?”那些時髦的話,胡大媽挺會學說的,今天卻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大強提醒說:“疲勞。”

    胡大媽點頭稱是:“對,疲勞。六年哪,哪兒能沒有一點兒疲勞呢?有時候,忙得我連趟茅房都去不了,這丫頭,可沒叫我少操心!”

大強媳婦小惠趕緊說:“真是的耶!媽您說的真對耶!弄一個孩子,哪就大啦?得操多少心呀?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們大慶,可真是讓我頭疼死了!勞神着哪。一會兒想不到都不行,瞅眼兒不見他就給你找麻煩,真是操碎了心耶!什麼時候弄大了呀?”

本來老蔫兒聽了大強的話,還有些生氣,這不是明擺着搬弄是非!可是再一聽弟妹的話,他又差點兒樂出聲來。心說:怎麼搭對的?這兩口子一唱一和,配合得多好。低頭吃飯算了,理他們幹嘛?沒的招得老人不待見。國有奸臣,家有佞子,奸臣在外頭為非作歹,佞子在家裡惹是生非,而且皇上喜歡老家兒待見,什麼時候都這樣,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第二天,老蔫兒提前下班去了一趟學校。見了班主任,老師先說,您聽了別着急也別生氣,回去千萬別打孩子,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所謂的中學生早戀。我們沒想到,您的孩子會出現這種事,因為她在班上一直很穩重,萬萬沒想到會出現在她身上,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男孩子,是一個學校馬上就要送去勞教的!您說,我們能不通知家長嗎?幸好您的孩子很誠實,我們掌握的情況她跟我們說了,我們沒掌握的她也跟我們說了。比如,他們倆上陶然亭公園轉了十五分鐘,我們就不知道,所以您回去一定不要打孩子。

老蔫兒向老師保證,絕對不打孩子,然後騎上車子回家。路上老蔫兒想起來了,最近經常有個男孩兒給女兒打電話,只要老蔫兒接了就轉手給了女兒,要是大蘭接了就凶對方:“誰?說!你是誰?什麼事不能在學校說,打什麼電話?”老蔫兒還說大蘭,不要這麼凶神惡剎的,這樣就把孩子嚇得不說實話了。中學生打個電話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很正常。老蔫兒說這話忘了馨玉在身邊,大蘭覺得很沒面子就賭氣地說:“我不對我不對就你對!還不行嗎?拉攏人心!”當時老蔫兒沒說話,他知道大蘭的脾氣,不說還好,越說越僵。

看來還真是有點兒麻煩,要不女兒非得讓自己來呢。不過老蔫兒在回到家門口之前,已經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了。進了門,馨玉盯着老蔫兒的臉察言觀色,老蔫兒很平靜地對女兒說:“爸爸都知道了。沒什麼,真的沒什麼。爸爸也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懂得這種心情。但是,以爸爸的經驗,這種事情是沒結果的。因為這時候年齡太小,各方面都不成熟,純粹是瞎耽誤功夫。好比那蘋果,成熟了就是甜的,不成熟的時候是酸的,甚至是苦的、澀的,不要摘不成熟的果子。有那時間和精力,不如多讀一些書,把學習成績搞上去。甚至爸爸現在都可以跟你下保證,只要你考上大學,進學校第一天就搞對象,爸爸也舉雙手贊成,絕不反對。”

    馨玉聽爸爸說了這些話,臉上一下就輕鬆了。

    老蔫兒又說:“不過,老師也說了這個男孩子的情況。老師有些害怕,我也有點兒擔心,怕你處理不好這件事情,被那個男孩子傷害了。我還沒有考慮好怎麼辦,我想你對他一定比我更了解,如果我把這件事情交給你自己辦,你能不能表現一次讓我看看,我的女兒什麼水平?”

    馨玉平靜地說:“那您就甭管了。”

“行。全權交給你自己處理。”老蔫兒再也不說什麼,起身吃飯去了。吃飯的時候,問了一下大堅的情況,有沒有信兒放出來。胡大媽說,還沒信兒放出來,媳婦玉珍也很着急惱火。老蔫兒覺得應該去看看弟妹和孩子,因為玉珍覺得這不是露臉的事,沒敢跟娘家說,害怕那頭兒老人着急。老蔫兒緊扒拉幾口飯,然後騎車子直奔西直門。

玉珍正在家裡着急生氣呢,一見大哥來了就哭起來,說大堅從來沒有在十二點鐘以前進過家門,淨說瞎話,老是忙,忙忙忙。忙什麼,這回您可清楚了吧?忙着耍流氓!現在可是有了點兒權了,在外頭吃喝嫖賭,全不拿這兒當個家,心裡根本沒有我們娘兒倆。我可是瞎了眼,嫁了這麼一個混蛋玩意兒!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呀,說着大哭起來來。畢竟是弟弟不在理,老蔫兒只好由着弟妹罵,得讓人家出出氣呀。等弟妹罵夠了,也哭夠了,老蔫兒又賠了許多不是,勸慰弟妹不要着急。玉珍起身去衛生間擦了把臉回來說,大哥您甭管,不讓他吃點兒苦頭他就作死!老蔫兒說你生氣我理解,可該想辦法還得想辦法,只要人家別起訴他就好辦。玉珍這才說了實話:“今天我跟領導匯報了,可能單位會出面去交涉這事情。大哥您放心吧,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大哥您回去,跟媽也說一下吧,沒事兒。讓他在裡頭多呆幾天,好好反省反省。不然的話,往後還不定干出什麼事來呢。”

老蔫兒這才放心回來了,跟胡大媽一說,胡大媽也塌實了。也就十幾天,大堅出來了,在屋裡養了二十天,直到臉上看不出什麼才上的班。一個月以後才來胡大媽這兒,老蔫兒小聲問他挨打了沒有,大堅裝沒聽見不說話,老蔫兒就不問了。

 

宇航報又來了四個大學生,三個女的是學中文或者學新聞的,一個男的是哈工大學理科的。胡大英覺得有些奇怪,既然是新要來的大學生,幹嘛要學理科的。李曉燕說:“你真不知道呀,他姐夫是部長的秘書,他爸爸是咱部機關三院的頭頭兒。”原來如此。小伙子模樣長得挺順眼的,高大,白白淨淨;只是稍微有點兒胖,才二十八歲腦門兒就歇了頂;名字叫劉懷淼,估計可能是五行缺水,就起了這麼個名字。可是卻落了個外號叫流壞水,也不用人傳,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另外三個女的,一個叫於心純,是西北大學中文系畢業的。一個叫何春瓶,是師範大學畢業生,按說應該當老師的,不知怎麼到了這裡,個子很高,有容奶大,也算漂亮。另一個叫孫宇,黑不溜秋的,一聽名字就知道她是本系統的後代。這四個人除了於心純沒外號,何春瓶和孫宇很快也有了外號,一個叫何仙姑,一個叫酸雨。後來大夥才鬧清楚,這外號都是司機曹洪賓給起的。別看曹洪賓沒念過什麼大學、二學,整天提溜個水杯子東串西躥,還愛說個領導的風涼話兒。可他起的外號,特別準確,特別形象,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流壞水在一版給史壘當下手,於心純到了二版在秦曉陽手下,何仙姑到三版歸石若虛領導,酸雨來到四版,跟胡大英、姜軍、李曉燕一起干。這樣,每周一張報紙,平均每個人一個禮拜編一個版,應該說是很輕鬆的。宇航報又不管發行怎麼樣,反正每年部裡邊都給撥一百萬元辦報經費,拉回來的廣告就是報社的淨收入,這個報社怎麼不令人羨慕,怎麼能不讓人想辦法鑽進來呢?連部長秘書的小舅子都往這裡頭擠,其條件優越就可想而知了。因為報社有錢,從成立報社那天起,報社就規定每年公款輪流出國一人。孫澤貝接連出了兩次,大家當然沒意見,史壘還在會上說:“社長不但應該出兩次,還應該出的次數更多,社長是我們的老前輩嘛,現在身體這樣好,就應該多出幾次。”

姜軍小聲說:“出多了小心陽痿。”

這次許凡健去的是法國,回來大大感慨了一番,還是人家西方國家,真好!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特別自由。他在地攤兒上買了點兒廉價香水,按辦公室給大家分。說是一個人一瓶,可就是不給李貝齊。

這事讓胡大英感到很奇怪,李貝齊什麼事得罪許凡健了?他不清楚也不敢問,看見許凡健拿着香水繞過李貝齊的桌子給別人分送的時候,李貝齊的臉色都綠了,嘴唇發青地走了出去。還是李曉燕忍不住說了出來:“瞧見了吧,李貝齊都快氣死了。”

    胡大英納悶地說:“至於嗎?不就是一瓶香水嗎?把我的給他得了,我老婆反正也不用。”

    李曉燕說:“老胡你可真沒警覺性,看不出來這裡頭有毛病?”

    胡大英說:“我知道有毛病,但是不知道什麼毛病。”

    李曉燕見屋裡沒有旁人,然後走到門口,見也沒有人來,就小聲說:“他原來在部隊裡是營級教導員,來到咱們報社以後,按說起碼應該安排副處級。可是,不知道他哪兒得罪了孫澤貝,孫澤貝就是不提拔他。你想,秦曉陽一個戰士都當了處長,他能心理平衡嗎?聽說他在背地裡罵了一句孫澤貝是孫子背,結果傳到了社長的耳朵里,這還了得!社長說,我看是我背,還是你背!我就不提你!壓死你!他現在已經氣得得肝炎了,你可千萬別用他的水杯。”

噢,原來如此。可是李曉燕為什麼要告訴我呢?胡大英有些不明白。細想起來,上回她出差去基地參加實驗,胡大英把給她分的東西一樣樣搬回來、安排好,並且通知她愛人來取,還抱着送到機關大門外。雖然胡大英寫了那篇讓領導不高興的文章,但是,看起來孫澤貝也沒生多大氣,繼續讓胡大英當四版負責人,只是沒有很快下任命。如果按常規和胡大英的工作能力來講,任命只是遲早的事,李曉燕當然不願意得罪胡大英了。而且她還想在這個時候,給胡大英一種信息,只有我是站在你一邊的,別看你得罪了領導。明白這意思以後,胡大英反倒覺得很沒意思,人果真都成了烏眼雞嗎?在這種雞群里生活,確實是很艱難,必須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然的話,一天也呆不下去。眼前不就一個李貝齊嗎?你說你是營級幹部,人家說你是個屁。你說國家有轉業政策,人家說我的話就是政策,你不是只有乾瞪眼,光剩下背氣了嗎?李貝齊成了李背氣。你得肝炎活該!那是你度量小,你得肝癌,人家才樂呢。胡大英上廁所時看見李貝齊在那裡嘔吐,好像都吐出了膽汁,痛苦極了。胡大英又覺得他怪可憐的,就回辦公室給他拿了一些衛生紙,還端去了他的水杯。

李貝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地對胡大英說了聲謝謝。

    這時,黃英在樓道里喊了一聲:“到時間了啊,黨員學習。”

    胡大英伸出腦袋問了一句:“學習什麼呀?”

    “反腐敗。”

報社裡黨員也有十幾個,分成兩個小組。大家坐好之後,先由黃英念報紙,還沒念完,許凡健就說:“拉倒吧,怪長的,什麼時候念完?除了日期是真的,有幾句實話?隨便扯扯得了。”黃英趕緊放下了報紙,說對。於是,大家就聊開了天。秦曉陽說:“希望工程又讓捐款呢,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是個頭兒,與其這樣,那些貧困地區的縣長、縣委書記,不會把他們那些高級小臥車賣掉捐給希望工程。”

許凡健說:“你拉倒吧,貧困地區怎麼啦?那也是縣團級,這是幹部待遇,別往一塊兒扯。”

胡大英說:“怎麼不能往一塊扯?我看這腐敗也是到了非整不可的時候了,太不像話了。”

秦曉陽說:“你們不知道,那些縣長縣委書記坐的小臥車,比咱們部長坐得還高級。”

許凡健說:“那不過是一個超標的問題,是量的問題,不是質的問題。”

黃英說:“咳,什麼是標,說得好聽着呢,是人民的公僕。這主人都是一概的公共汽車,僕人卻分三六九等坐小臥車,這叫什麼標準?誰定的標準?主人同意了嗎?”

李貝齊才點了一下頭,說:“是有點兒不像話——

馬上就被許凡健冷笑一聲堵住了,說:“什麼叫不像話?真正不像話的事情,你們知道嗎?遠的不說,就說這次兩個部門,搞慶祝活動吧。咱們這頭兒是慶祝成立三十五周年,咱們的協作單位《飛天報》那邊,慶祝成立四十周年。他們安排的時間在咱們前邊,想請一些高層領導人,就按以往搞這種活動的程序,把名單遞上去了。結果到了那一天,一個也沒來!真的,一個都沒請來!他們那頭兒好生奇怪,這是怎麼回事呀?怎麼一個都請不動?不可能都有事呀?後來一打聽,原來現在是這樣,你想請誰就先把禮物給秘書送夠,送得秘書滿意了,你放心,到時候首長准來。咱們一聽,噢,原來如此!於是,咱們就按這個辦法做的,一個秘書一條白金項鍊和一個鑽石戒指。結果怎麼樣?想請的一個不少全來了!秦曉陽你說不是?那天是你採訪的呀。”許凡健得意地看着秦曉陽,秦曉陽沒說話只一個勁兒點頭。

這種事情,一般黨員還真是不知道,本系統裡有規矩,那就是保密。該你知道你就知道,不該你知道少打聽。因為,這裡動輒都是國家機密,泄露出去不是鬧着玩的。而且,你都不可能清楚,什麼是機密,什麼不是機密。可是,現在的黨員跟原先大不一樣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胡大英覺得許凡健說的肯定是真的,他是個副局級。不信把報紙找來,兩次慶祝活動都登報了,一查就清楚。

    學習結束,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李曉燕對胡大英說:“哎老胡,那天我聽你哼了一個歌兒,好像是東方紅,可又不是一個味兒,你唱的是什麼呀?挺好聽的。”

    胡大英想了一下說:“噢,就是東方紅,是原版的東方紅,在山西呂梁地區聽來的。”

    酸雨驚訝地說:“呦喂!是嗎?老胡還會唱原版的東方紅呢!快叫我們欣賞欣賞。秦曉陽就會唱北京的橋,熬熬熬,瞎嗷嗷一通,熬得人難受死了。快唱呀老胡。”

    胡大英不好推脫,頓了一下,說:“行,不過最好用方言唱,要不就沒有那個味兒了。可是用方言,我又怕你們聽不懂。”

    “能聽懂,你唱吧。”姜軍也說。

    胡大英就小聲唱起來:“東方黃,太陽傷,東方出溜一個毛宅東……”那濃厚的黃土氣息感染了每一個人,贏得了一片喝彩聲。

    李曉燕感嘆道:“這歌兒確實真好聽,可惜這種質樸的東西,現在太少了。”

    秦曉陽說:“現在淨唱哥哥妹妹了,連不會擦屁股的小孩兒也唱:妹妹你大膽地朝前走,朝前走!可一走得沒人了,他就嚇哭了。不過這個原版的東方紅還是真好聽,帶着那種黃土高坡上的粗獷豪放,有那麼一種野味兒。”

    姜軍笑嘻嘻地說:“沒錯兒,什麼都是野的好!菜是野菜好吃,雞是野雞味兒好。沒見女人都愛聽那首歌兒嗎?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其實,就是愛上了一個野漢子。”

    “不過這也有道理,野漢子更有陽剛之氣,更像男子漢。”酸雨仰着脖子說,好像眼前就有一個野漢子,她必須抬起高傲的頭,等着野漢子來追求。

    姜軍轉過頭去問酸雨:“怎麼,您想來一個?”

    “來一個就來一個,這有什麼?現在市場上什麼都不缺,就缺真正的男子漢。不怕你們笑話,我就是這性格,就是說,不說還好,越說我就……”

    秦曉陽說:“越來勁。”

    酸雨說:“廢話!”

    胡大英有些納悶地說:“我就不明白你們女人,要找什麼樣兒的男子漢,什麼樣兒才算男子漢?乾淨漂亮的你們說是奶油小生,邋遢的你們又說是臭豬,真不知道你們的標準是什麼。不過也難說,我們那時候很小,五六歲就認為自己是男子漢,對弟弟對家庭就認為自己有責任。現在的未婚青年都三十多了,早應該是男孩兒他爹了,還稱自己是男孩兒。問他什麼事情,這個我不知道請問我母親,那個我不清楚請問我父親。真不知道離了父母他們怎麼活,也確實不像男子漢。”

    這時流壞水進來了,問:“你們說什麼呢?誰不像男子漢呀?”

    姜軍馬上一板正經地說:“你,大伙兒都說你不像個男子漢。”

    “哎呦!你們幹嘛呀這是?毀我們呀!我們怎麼啦?”那張原本挺白淨的臉蛋,一下子變得通紅,立刻充血了,好像真急了。大家都覺得有點兒怪,一句玩笑話,不至於這樣啊?他怎麼啦?姜軍也後悔自己的玩笑開大了,連忙解釋說:“不是不是,說着玩兒呢,沒說你,不信你問大伙兒。”看見大家都點頭,流壞水臉上才漸漸褪了色,自然起來。

    胡大英忽然想起一件事,大蘭單位有個姑娘二十五歲,長得很好,讓他給介紹個對象。胡大英見過照片,覺得和這個劉懷淼挺般配的,就沖流壞水招了一下手:“你出來一下,我跟你說個事兒。”流壞水跟着胡大英來到樓道里,問什麼事。胡大英就說了一遍,還說相片在抽屜里,要給他拿去。流壞水連忙說:“別介別介,今天人太多,改天再說好嗎?”

    “咱倆在樓道里說,別人也不知道。再者說,就是知道又有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看你都歇頂啦,也不說着急。”流壞水連忙扯住胡大英的胳膊,雖然用的是一種柔勁兒,卻是死不撒手,堅持改天再說,然後把胡大英推進屋裡,立刻轉身回他的辦公室去了。

許凡健拿着幾張新報紙走進來,分到每個人的桌子上說:“大家都看看,自己版上有多少錯別字。”也給了胡大英一張,但是,他並沒有馬上走開。胡大英先看自己編的四版。許凡健指着其中一篇文章,有些得意地說:“這個標題我改了一下,你看改得怎麼樣?”胡大英覺得改的不好,但是沒說話。許凡健又追問了一句:“哎,到底改得怎麼樣啊?”

胡大英抬起頭望着他,有些勉強地說:“挺好的。”

    “你沒說實話,我看的出來。老胡,沒關係,你說嘛。”許凡健什麼眼神兒?乾脆拉個椅子坐下,還親熱地叫了一聲老胡。

    人家這麼誠懇,胡大英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說:“那……恕我直言,改得……有些不太好。”

    “何以見得?請教了。”許凡健微笑着,斜着眼睛睃着胡大英。

    胡大英覺得他說這話,有些挑釁的味道,看了一眼周圍,見大家都在注意聽,就說:“還是算了吧。”

    “不,不不不,你一定要說出來!我畢竟是個外行,你也讓我也學習學習嘛。難道這點兒忙都不肯幫?從工作出發,不要那麼自私嘛。”語氣已經有點兒無法違背了,許凡健把椅子拉得更靠近胡大英,臉上笑得越發誠懇熱情了。

胡大英只好無奈地說:“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你看,原來的標題是這樣:信鴿猛撞航天大樓,五毫米玻璃撞破一個圓洞。這標題沒有錯兒,只是長了一點兒,排成兩行也湊合。現在你給改成信鴿誤撞航天大樓,嚴格講就不對了。因為你不是信鴿,你怎麼斷定它是誤撞呢?萬一它就是要撞呢?比如大海里的鯨和海豚,集體衝上海灘自殺,誰也搞不清這是為什麼。作者原來寫成猛撞,一點兒也沒錯,他講的是力度,因為不猛就不會把五毫米的玻璃撞一個洞。我們是編輯記者,人家通訊員寫這篇稿子,少則幾小時,多則幾天。我們看稿子,仔細一點兒看幾十分鐘,看得粗一點兒也就幾分鐘;以幾分鐘和幾十分鐘,無論如何是敵不過幾小時和幾天的,你說呢?”

許凡健的臉,頓時變了顏色,先有些慘白,然後是寡黃,瞬間又變成苦膽綠。但是,很快他的臉上就泛起了誠懇憨厚的毛桃兒紅,隨着顏色的變化,臉部肌肉漸漸鬆弛,露出友好的微笑,他拍拍胡大英的肩膀,一句話也沒說,抬起屁股走了。

    秦曉陽豎起大拇指,說:“老胡,佩服!到底是資深功厚。”

    李曉燕說:“那當然了,十幾年記者是白當的?”

    “其實,這應該是常識。我原來的單位開評報會,大家只說與報紙有關的事,說什麼當事人都不計較,有時甚至吵得很激烈。有一次,我寫的一篇稿子被總編改了一句話,我就給他指出了。我那篇稿子是寫一個從台灣歸來定居的老人,原稿里有一句話是‘哪裡黃土不埋人’,總編給我改成‘青山處處埋忠骨’。我就說,他畢竟是國民黨員,我們是共產黨的機關報,這是第一不合適;第二,哪裡黃土不埋人是他自己說的,誰都可以這麼說,但是習慣上沒有人說自己是青山處處埋忠骨的;第三,前半句是好兒女志在四方,下邊接哪裡黃土不埋人很自然;接上青山處處埋忠骨,語氣也不太吻合。當時我們總編就點頭說,對,你這篇稿子讓我給改壞了,越看越覺得這句話不合適,可是我們個人關係一直很好。”胡大英覺得,今天不應該對許凡健說這些話,有些後悔,可是許凡健非得逼着自己說,真是沒辦法,只好又說了這麼一堆補充。

    姜軍說:“可惜,此地非彼地,這裡不是你們那裡呀!”是呀,這裡是哪裡呢?難道不是一個社會主義新中國?誰也說不清,大家就都不說話了。

表面上看很平靜,報社裡一如既往。好像孫澤貝對那篇文章也沒怎麼計較,就是不像過去那樣三天兩頭兒打電話,叫胡大英去他屋裡了。但是等通訊印出來,發到每個人手裡時,胡大英看見儘管自己又重新寫了一回,孫澤貝仍然沒有讓發表。不用就不用吧,胡大英覺得會計李淑琴說的可能是對的,孫澤貝大概真的討厭自己了,更何況不定誰乘機上他那裡去點眼藥呢。那天對許凡健說的話,也不會有好處的,當時已經從他臉上看出來了。胡大英早就知道自己這個人太正,不得煙兒抽。反正自己不是當官的材料,不吃香就不吃香,無非就是不給自己這個處長嘛。但是胡大英錯了,人家正在琢磨怎麼整治他呢。報社裡每年一次調整,這次讓胡大英離開四版到記者部。去就去,以前在臨汾日報時,胡大英總羨慕大報社的記者能全國到處跑。現在到記者部,本系統的下屬單位遍布全國,利用出差機會也可以到處走走。但是,有一樣他根本沒想到,接替他負責四版的竟然是李曉燕!孫澤貝在會上宣布的時候,特意強調是負責。而自己去記者部只是當記者,秦曉陽是記者部主任。誰都聽出來了,胡大英的處長沒戲了。幾乎是同時,報社所有人立刻對胡大英改變了臉色。只有姜軍悄悄地對胡大英說了一句:“這回明白了吧,老胡,別看老跟你說這說那的。”李曉燕見了胡大英,也沒話說了,只點一下頭。突然間,大家都躲避着胡大英,好像他有傳染病。

胡大英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獨,不是一個人獨處,而是在一群異類人群之中的孤獨。進入現代化社會,人們有時候處於異類生物之中,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不但不感到恐懼,反而倍感欣慰、親切和放鬆。那種大自然的質樸、原始和生機勃勃,總讓人感覺活着是美好的,生命是神聖的,理想是崇高的,願望是總會實現的。可是,生活在一群用彼此熟悉的語言互相欺騙,用疲憊孱弱的身軀相互傾軋,用敵視的目光籠罩着別人守護着自己,以至於四目相對,卻默默無言,這就太可怕了!不,應該說是太恐怖了!

 

    這時,開始評定職稱。因為宇航報是一九八七年創建的,除了胡大英和姜軍以前幹過報紙,其他人到一九九二年搞新聞工作剛剛五年,只夠評初級職稱,評中級都有些勉強,只有胡大英一個人夠資格評副高級職稱。而且,這次副高的名額有三個,誰都認為胡大英儘管得罪了領導,不提拔也就是了,但職稱還是應該讓人家評的,畢竟人家十六年新聞工齡了。但是,當胡大英把有關材料準備好,交給黃英時,她卻死活不要。胡大英問為什麼不收?黃英窘迫地冒出一腦門子汗,啥話也不說,問急了才讓去問老孫。胡大英就來到孫澤貝的辦公室,問他,為什麼黃英不收我的材料。

    “我不讓她收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讓你評!”

    “這是國家的政策,國家有規定的,你為什麼不讓我評?”

    “你可以去問國家,我就是不讓你評!”孫澤貝撇着嘴,梗着脖子。

    胡大英看着孫澤貝這副無賴相,真有些生氣。他一向不重視職務,但是他比較重視職稱,覺得這是一個人從事某種工作若干年之後,得到國家和社會的肯定和認可,也是他付出之後應該得到的回報,有關一個人的業務能力和聲譽。如果說哪一個人發了財,人們不一定尊敬他,因為大家都知道,財不定怎麼發的呢。如果一個人升了官,人們也不一定尊重他,現在不厚下臉皮,黑了心肝,是很難當官的。但是,如果介紹一個人,說他是什麼職稱時,往往可以得到眾人一致的認可。這就是胡大英重視職稱的原因,現在看來這件事,也要大打折扣了。胡大英想了一下,說:“你是咱們的黨支部書記,我現在正式告知你,我要向上級反映這個問題。”

    孫澤貝冷笑了一聲說:“可以,愛上哪兒上哪兒,悉聽尊便。”

胡大英轉身走了出來。吃飯的時候,胡大英和李淑琴說起這件事,李淑琴說:“你可千萬別告!越告越糟,你太不了解咱們系統了。”

胡大英說:“這個系統也是黨領導呀!”

李淑琴冷笑道:“誰是黨?這裡沒有黨,就有當官兒的,誰官兒大誰就是皇上!你還看不出來,現在就是要擠你走,你怎麼這麼幼稚呀?”

胡大英沒有聽李淑琴的勸告,還是寫了一份材料,交給了上級有關部門。

    第二天剛上班,孫澤貝就給胡大英打電話,叫去他屋裡一下。胡大英想可能是告狀的事情,上級給他打了招呼,這是很常見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看來上級還是很重視的,就很坦然地去了。

    孫澤貝斜靠在轉椅上,翹着二郎腿,掃了胡大英一眼,冷笑着說:“我還沒見過你這樣勇敢、這樣膽大的!啊?好,好!非常的好!你寫狀子告我去了,是不是?那麼你看這是什麼。”說着用手指了一下桌子上。心說你小子可真是不知深淺,竟敢告我的狀?你知道我怎麼上來的嗎?用不着我發話,馬上就會有人告訴我,你只管告去好了,看你能把我怎麼樣!這回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不可!連你這麼一個白丁都制不服,我這半輩子不是白混了?胡大英這才看見,桌子上的東西是自己昨天交上去的那份材料。“沒想到吧?你昨天下午交的,晚上就到了我手裡。上級領導說了,這件事情由我處理。你盡可以再寫再告,我勸你這次直接交給部長。啊?哈哈,哈哈哈——

    胡大英才調來不久,怎麼會知道孫澤貝的情況?聽着孫澤貝肆無忌憚地大笑,氣得渾身發抖,他萬萬沒想到會進入這麼一個部門,現在還有這樣的行業不正之風!慢着,這是行業不正之風嗎?應該說不是,那麼就是黨風了。怪不得上回黨員學習,說起反腐敗,許凡健搖頭晃腦地說:“反腐敗可沒那麼樂觀。”當時,胡大英就想問他一句:“一定是腐敗了你就樂觀啦?”現在看來人家是正確的,自己太盲目樂觀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還讓哪裡去告呢?如果胡大英知道中紀委在哪裡,他會去的,大不了是不管事。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中紀委的門朝哪邊開,就是寫信也不知道地址。胡大英從來沒有告過狀,這次也是萬般無奈。既然如此官官相護,職稱就算了吧。唉,為了房子忍了這口氣吧。幸好分房子是部里統一分,而且已經上了排行榜,看來房子問題不大,只要自己能忍能堅持。郭建光不是說:“毛主席教導我們,勝利往往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反正孫澤貝不能把自己打成現行反革命,打不成反革命就開除不了公職,那就肯定能分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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