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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記錄城市變遷 刻畫多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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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一《叫板》 第七章 2020-08-23 10:56:53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一《叫板》

  生旦淨末丑  獅子老虎狗        該出手時不出手  後悔藥沒有

  台上是瘋子  台下是傻子         不在台上裝瘋  就被踹到台下賣傻


第七章:到了配種站,也不能爛配

 

    大蘭回來告訴老蔫兒,這禮拜得回娘家一趟,跟大姐和妹妹商量一下照顧老人的事。老蔫兒的岳母已經八十二了,原本身體就不好,姐妹三個給老母親雇了保姆。可是,老人的脾氣越來越大,也可能是常年臥床的緣故,動不動就罵保姆。本來這年頭兒,保姆就不太好雇,上北京來當保姆的人很多,多是小姑娘。有的出來為掙錢,有的就是想到北京玩。當保姆的都願意看小孩兒,不願意伺候老人。小孩兒不會學舌,主人不在家,保姆想幹啥就幹啥。伺候老人就很麻煩,又髒又累還得受氣受委屈,一聽說是伺候老人就撇嘴。找個伺候老人的保姆很不容易,除非是農村家境貧寒的老年婦女。老蔫兒的岳母已經罵走了兩個保姆,現在這個又不願意幹了。

    禮拜天,老蔫兒三口子去了長辛店岳母家。大蘭姐妹三個,上邊有個大姐,是姐妹中長得最好的,比大蘭大八歲,妹妹比大蘭小兩歲。老岳母一輩子生了七個孩子,生過兩個兒子,但是只養活了三個女兒,這一生很不容易。小時侯吃父親,就得聽從父親;嫁了男人吃男人,就得聽從男人;老來還要吃兒女。一輩子吃別人,就得聽從別人擺布,因為經濟上不獨立。如果兒女好,孝順,還則罷了。兒女要是不孝順,晚年相當悽慘可憐。畢竟時代不同了,老蔫兒的岳母現在幸運多了。三個女兒都願意照顧老母親,老太太不願意到別的地方去,願意在自己的房子裡,於是就和老閨女一起生活。別的女兒再孝敬一些,老人晚年還是不錯的。她常對老蔫兒說,我比你岳父有福。但是人一老了,零件就全壞了,何況年輕時候吃了那麼多苦。老岳母終於擰不過自己剛強的性格,躺到床上已經快二年了。因為閨女們當事,老太太身上一點兒褥瘡也沒有。現在惟一的麻煩是老太太脾氣特別大,光罵保姆,人家來幹活可以,受氣可不行,所以提出要走。三個閨女聚到一起,給人家賠上許多好話,漲了工資,並且答應老人去世之後,老人屋裡所有東西都是她的,保姆是安徽大山裡的窮苦人,聽說這屋裡的東西都給她,當下什麼話都不說了。

 

    這天院子裡又上演一齣好戲,每天美跟何賽麗打起來了。本來兩家因為蓋房子,就攢下了矛盾,沒事也是事。小秀做完功課,來找田雨農的女兒君實,倆人在門口蹲着聊天。每天美看着田家蓋的房子就有氣,看見小秀又去找君實玩,還給君實拿了一瓶可樂,就衝出來一把奪了過去,罵道:“小賤坯!怎麼那麼賤!我的東西,可不是白來的。”

    何賽麗可聽不了這個:“誰稀罕哪?誰叫你那麼賤呀!”

    “你說誰賤?你再說一個!”每天美因為有前次打樊菊花的經驗,認為做人就得橫。

    “哼,誰賤誰知道!”何賽麗轉身就要進屋。

    每天美上去就拿可樂瓶砸何賽麗的腦袋,一下子就把何賽麗給砸懵了。哎呦,這他媽娘們真敢動手哇!想當年,何賽麗是食品廠有名的虎妞,潑辣也是出了名的,於是,倆人就在院子裡滾打起來。兩個孩子嚇得哭着拉架,耿大媽把倆孩子攔住了,說:“孩子,過來,沒你們的事,讓她們倆打。”大牛出去了,田雨農也不在家,大伙兒都圍着看熱鬧,誰也不管。這回可好,倆人就滾過來滾過去,你揪我的頭髮,我擰你的屁股,你掐我的腮幫子,我抽你的嘴巴子,因為嘴裡一直在罵,眼下還沒顧上下嘴咬。

    “你什麼東西呀?”

    “你什麼東西呀!”

    “我早就想讓你嘗嘗老娘的厲害!”

    “我還想叫你嘗嘗你奶奶的厲害呢!”

    “你他媽也算是人?你漢子正眼都不看的東西!”何賽麗知道大牛不待見每天美。

    “你管得着嗎?你天天叫我男人看嗎?”

    “叫他看?他也得配!”

    “他不配,誰配?你說,我給你找來。”

    耿大媽聽到這裡,湊到跟前,認真地說:“你們倆光打,別罵行不行?當着自各兒的閨女也不嫌牙磣!你配呀他配,晚們這是到了配種站啦?就是到了配種站,也不能爛配呀,真是的!”

“嘩”地一下子,全院人都大笑起來。每天美沒想到,不僅有觀眾,還有個裁判站在一邊,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表演日本的相撲,就差脫衣裳了,這不整個一傻波依嗎?樊菊花都樂成開花豆了,一個勁兒地拍巴掌,這回可是讓人家看了熱鬧。大牛不在家,要是吃了虧,不就讓別人解恨了嗎?心裡這麼一想,手上就沒力氣了。何賽麗也覺得,平常大伙兒都認為自己是個知識分子家庭,自己是參加過書法大賽的書法家太太,這回可完蛋了,為一點兒小事,丟這麼大的人,現這麼大的眼,真是不合算,也鬆了手。

疙瘩包子見倆人鬆手了,就問:“怎麼着?第一局時間到了。那好,先休息一會兒。”

    兩個人從地上爬起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兩個土地奶奶,忍不住又都樂了。何賽麗嘆口氣說:“咳,真是吃多了撐的!”

    每天美一邊整理頭髮,一邊說:“你吃了,我還沒吃呢。”

    耿大媽說:“沒關係,吃完了,接茬兒打。”

    何賽麗說:“閒的呀?”

    疙瘩包子說:“可不閒的嗎,沒事兒幹嘛呀?牟們還等着第二局呢。”

    每天美說:“那你怎麼不打呀?你打一個我瞧瞧。”

    “沒有對手。”疙瘩包子笑着說。

    老五馬上接話茬兒:“哥們兒,別這麼說呀,哥哥我陪你練練。”

    “不介,咱哥們兒不動手,咱們是君子!”

老五笑出了聲:“我他媽天天在外頭當孫子,是個兩條腿的玩意兒,就是我的爺,見個大檐帽,我就恨不能趴下叫祖宗。沒想到回家來,兄弟說我是君子,這可讓我找不着北了,這人怎麼都愛聽個好聽的呀?行,兄弟,咱哥兒倆喝一回。”說着來拉疙瘩包子。疙瘩包子回頭看着耿大媽,耿大媽說去吧,疙瘩包子就跟老五進了北屋。老五現在不蹬三輪賣貨了,在秀水街租了幾平米門面賣服裝,錢掙得很是輕鬆。王平給老五生的又是個小子,老五這些日子特高興。

 

大家都在屋裡吃飯的時候,曹老頭兒讓一個小伙子背着送回來了,頭上胳膊上都纏着紗布。剛從長辛店回來的老蔫兒連忙出來,幫助把曹老頭兒送到屋裡,一問才知道在馬路上讓車撞了。再問怎麼撞的?曹老頭兒說:“不怨人家,是我自己頭昏,抓不住車把。人家這小伙子挺好的,還送我去醫院,還送我回來。”

那小伙子安排好之後就走了。曹老太太也不問吃飯沒吃飯,卻耷拉着臉說:“欠!我說不讓你釣魚吧,你非得去。明天還去不去啦?”曹老頭兒不吭聲。

老蔫兒覺得這老太太也真是少有,真像耿大媽說的是個騷梆子,就趕緊出來了。還沒走進屋,聽見有個女人在哭,轉身一看是大雨媳婦,一邊哭一邊往外走,大雨在後頭追。

    “你甭管我!我死了才好哪!”

    “回去!你也不怕人笑話。”

    “笑話去吧,誰愛笑話,誰笑話,反正我又沒有不對的地方!”

    “住嘴!你別說了!快跟我回去!”

不想這一句,反倒讓大雨媳婦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哎呀呀,一天就不讓人說句話呀!活活地欺負死人啦!我算是瞎了眼啦,嫁到這麼一個鬼人家兒來啦,連句話也不叫人說呀……”大雨怎麼拉也拉不起來她,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賭氣回去了。人們又從屋裡都出來了,誰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兒,耿大媽說:“大雨媳婦,起來,有話好好說。”

“我的天兒呀!我可活不了啦!我的天兒耶……”大雨媳婦拍着大腿,拉着長音,放聲大哭起來。

耿大媽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厲聲申斥道:“住了!給我住了!你爹死了?還是你男人死啦?啊?哪有這麼哭的?”

沒想到這一下倒把大雨媳婦鎮住了:“那,怎麼哭哇?”

“不會哭,就別哭。只有爹死了、男人死了,才能哭我的天兒呢。晚們可真是沒見過!不會哭,就瞎哭爛哭。走,上我屋裡呆會兒去。”耿大媽拉着大雨媳婦進了自己屋裡。原來,大雨媽給大雷媳婦買了一條金項鍊,大雨媳婦看見了,並不知道是婆婆買的,還說樣式不錯自己也去買一條。沒想到讓思思說走了嘴,說是奶奶給買的,這下大雨媳婦可不幹了。都是一樣的兒媳婦,逢年過節,我該給你什麼給你什麼,該給你多少錢給你多少錢。老二媳婦愛給不給我都不問,那是人家的事,我只盡到我的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是媽媽地不停叫。你們老兩口子病了,我跑前跑後,一個小時也不少伺候。知道你不待見我們,我們上趕着巴結,不就因為你是老家兒嗎?我們不是也想落個孝順的名聲嗎?就因為她生的是小子,我生的是閨女,你就這麼偏向?啊?你口口聲聲說,男孩兒女孩兒一個樣,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怎麼就這麼不待見我們呀?耿大媽我跟您說:“我不是爭這條破項鍊,這值多少錢?我也買得起。買不起我不會不戴?我是說,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您說,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耿大媽也覺得,後院金叔金嬸兒是有點兒胡塗。誰對待兒女也不可能一模一樣,但是要儘量一碗水端平,誰知道哪片雲彩有雨?就勸說了一番大雨媳婦。這時候金嬸兒來了:“啊,誰說不給你啦?這不是也有你的份兒嗎?”手裡托着一個錦盒,當着耿大媽的面兒,打開也是一條金項鍊,原本是給女兒小雪的,看見大兒媳婦鬧起來了,就趕緊拿了過來,大雨媳婦不吭聲,也不伸手接。

耿大媽心裡明白,嘴上卻說:“你看你,人家你婆婆這不是早給你買了嗎?你就這麼沉不住氣。得了,別生氣了,回去吧。”接過錦盒,塞到大雨媳婦手裡,把她送了出去,回過頭來又數落金嬸兒:“你說你也真是的,偏向也得差不離兒,別讓人家小輩兒瞧不起。人家本來哥們兒妯娌都挺好,你別給人家製造矛盾,弄點兒雞毛蒜皮逗巴人家。咱們都是能民出身,可不能忘了本。再說了,你有什麼呀?人家誰圖你什麼啦?你說你,錢也花了,人你也得罪了,這是何苦來呢?你要是給人家買的,當初就給了,倆人一塊兒給多好。你肯定是給閨女的,現在就是給了人家,人家也不高興。往後,可別這樣了。”金嬸兒讓耿大媽數落了一頓,也說不出來什麼,倆人就聊開了閒天。

 

    金道全走到院子裡朝東屋望了一眼,沒有看見疙瘩包子,就走了出去。在北屋和老五一塊兒喝酒的疙瘩包子卻看見金道全出去了。倆人又喝了一會兒,疙瘩包子看見金道全領着一個年輕人回來了,他再也無心喝酒了,就從陳家出來。先回到自己家裡,看見金嬸兒還在屋裡坐着,他就走出大門,站在路邊。他猜想着金道全屋裡可能發生的一切,越想越生氣,覺得渾身發燥,就來回走綹兒。反正天已經黑了,他下決心進了院子,直奔東耳房,推了一下門,果然從裡邊插着,就小聲說:“金叔,是我。”金道全打開門,疙瘩包子閃身進去。疙瘩包子看見兩個人穿戴整齊,心裡稍微塌實了一些,這才認真地觀察這個年輕人。稍微有點兒胖,長得挺白,五官不難看,只是腦袋有些歇頂,看樣子有二十七八歲。疙瘩包子坐了下來,金道全介紹說:“他就是我要跟你說的。”

    疙瘩包子審視着他倆的表情:“你們一定不是才認識的。”

    金道全說:“半年了。”

    疙瘩包子生氣了:“什麼?你不是說,除了我誰都不要嗎?”

    “只是見過幾面兒,聊過天兒。”那年輕人輕輕地說。

    “我沒問你!”疙瘩包子轉過頭又說:“我問你,當初你怎麼跟我說的?”

    金道全聽見有人路過,便沖疙瘩包子擺了一下手,聽見那人的腳步聲遠了,便嘆了口氣說:“你說你這孩子。都是朋友嘛,你不能這麼叫真兒,難道你就不許我和別人來往了?”

    “那當然了!你不認真我認真!”

    “其實我是為你好。咱倆在一個院子裡,遲早都是事兒。我還能活多少年,你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我約他來,就是想讓你和他認識認識,你們年齡相當,能日久天長。”金道全早就有這種安排,自從上回倆人談了半天也沒談成之後,他就開始給疙瘩包子物色人了,他的意思是讓疙瘩包子轉移視線。疙瘩包子不說話了,開始打量眼前這個人。看樣子不是體力勞動者,倒是也不讓人討厭。金道全見疙瘩包子臉上漸漸緩和了,就說:“你可以叫他阿水,他叫老疙瘩。我出去一會兒,你們倆談吧,不要弄得響動大了,我從外邊鎖上門。”說着出去了。過了一個鐘頭,金道全回來問疙瘩包子:“還滿意吧?”疙瘩包子沒說話。

    阿水說:“我得走了,我住海淀呢。”

    金道全說:“你送送他吧。”疙瘩包子點點頭,兩人走出大門。阿水說:“你們這點兒太不方便,以後上我那兒去好嗎?完了可以洗個澡。我有一套一居室,樓房裡也不用這麼擔驚受怕的。”說着,掏出一張名片給了疙瘩包子。疙瘩包子一看是宇航報社,叫劉懷淼。因為阿水知道了疙瘩包子的家和真實姓名,所以他也必須亮出他的真實面目來。

    “劉懷水?怎麼叫這名字?跟他媽流壞水一樣。”

    “那個字不念水,念淼。”

    “三個水,不念水念什麼?”

    “那三個木念森,也不念木呀。”

    “我不管那麼多,我就叫你流壞水。”

    “隨你便。”疙瘩包子把阿水送到105電車站,阿水上車走了。

 

    兩個月前,不周末不禮拜的,胡大堅忽然回來了:“大哥,有個房地產開發商想弄點古董,只要是真的,價錢不計較。我看他花三千買了一把青銅劍,光修復就花了一千。你還有東西嗎?出給他點兒。”老蔫兒搖頭,說眼下用不着錢。“嘖,怎麼了你?價兒高哇!”老蔫兒還是沒答應,所有的東西只有一件,他捨不得。“過了這個村兒,可沒這個店兒,到時候你會後悔的。”

    “是不是你有事求人家?”老蔫兒忽然想起弟弟是搞建築的,會不會跟工作有關係?眼下攬點兒活兒挺不容易,他沒準是為了公事。

    大堅笑着說:“到底是大哥,什麼事也瞞不了你,確實有點兒公關的意思,不過絕不是占你便宜。他非要真的,我上哪兒給他找去?好在他捨得出錢,你也吃不了什麼虧,我會儘量給你多爭取一些的。”

“要是那樣,我就給你找幾件。”說着,從床鋪下邊拉出一個紙箱子,取出一把完整的青銅劍,一面銅鏡,一個小香爐和一個陶耳杯,交給了弟弟,大堅立刻走了。可過了兩個多月,大堅一直沒有回話,中間老蔫兒呼了他兩三回,他也不打電話來。給他家裡打電話,玉珍說在單位里。給單位打電話,別人接的,說他不在。老蔫兒有些悶的慌,是不是真有這回事情呢?上次大堅回來對老蔫兒說,自己的家讓賊偷了,小偷連存摺、金項鍊都沒偷,單單把老蔫兒送給他的結婚紀念:一個宣德爐、一面漢鏡和一尊六寸高的銅佛給偷走了,說的時候眼淚汪汪的。

老蔫兒不忍心看見弟弟這個樣子,忙說:“哥還有,哥再給你一套。”每個弟弟結婚老蔫兒都給了一個香爐和一面銅鏡,惟獨大堅多要了一個銅佛,這回銅佛沒有了,只好再給他一個香爐和銅鏡。想起那天老蔫兒把東西亮在大堅眼前時的情景,老蔫兒有些疑心了。當時大堅搓着手咂着舌頭讚嘆到:“哎呀!真是好東西!”眼睛裡恨不能伸出手來都拿走,最後選了一個老蔫兒非常喜愛的弦紋、造型很獨特的香爐拿走了。老蔫兒儘管有些心疼,看來弟弟挺有眼光,專挑好的。可當哥哥的,既然說了讓弟弟挑,哪有後悔的道理?眼下這事老蔫兒覺得不太對頭,我呼你為什麼不回電話,是不是故意躲我呀?可你能躲得了我嗎?老蔫兒對胡大媽說了自己的想法,胡大媽這回很主持正義地說:“這還了得!親哥們兒之間弄這個事兒,你別管了我呼他。”今天下班回來,胡大媽對老蔫兒說:“東西送回來了,放在你屋裡,以後什麼話也不許說!”老蔫兒回屋一看,果然一件不少,都送了回來,但是,老蔫兒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大強出國回來了,去了一趟意大利,說是引進一種什麼設備。這次去了八個人,那七個都是管理幹部,只有大強是搞技術的,買好了機器,又在意大利各處玩兒了一圈。大堅聽說後,禮拜天也開着車過來,哥兒倆一邊喝酒一邊聊,大強鑿鑿實實地吹了一通。每天撿着最好的餐館吃,住的是最好的旅館,反正是公款,不花白不花。人家意大利真他媽地道,真不想回來了。大堅現在見了老蔫兒,就啊一聲,連大哥也不叫了。人家哥兒倆聊得挺熱鬧,老蔫兒聽一會兒就走開了。大堅說:“不行,逮個機會,我也得出去一趟,要不這個經理就白當了。可是眼下情況不太好,老沒活兒干,已經把幾十個工人打發回家了,所以還不敢說出國的事。倒是上雲南玩兒一趟還可以,就說是考察。到西雙版納一出溜兒,就可以上緬甸、越南去玩玩。”

大強說:“絕對沒問題。”

大堅說:“我還得想想錢怎麼辦。他媽的,現在我們單位有幾個孫子,老跟我過不去,上他媽紀委那兒,舉報我兩回了。我知道是誰,哪天非把丫挺腿砸折了!別的單位下崗給一百多,我給二百,還他媽找茬兒!這種人就欠治理整頓!黑道兒、白道兒我都有人,大不了花倆錢兒,反正也不花我的。”

大強也說:“沒錯兒,你就得硬硬的。你看我們廠吧,宿舍樓蓋起來了,工人想按工齡分,那還有我們的戲?當然不行!我們就壓着不分,然後我們幾個廠領導一人鬧一套,三層,最好的樓層。三哥,眼下我還不敢裝修,哪天裝修用什麼東西,我還得找你。”大強一個技術員,仗着老王在廠子裡給他撐腰,現在居然自稱是廠領導了。大堅肯定地答應了。

現在給胡大爺和胡大媽露臉的是大堅和大強,大堅哪次都是開車來,提着老闆包,手機呼機輪着響。大強出國的事,胡大媽幾乎告訴了院子裡每一個人。隔三差五的,大強還帶着胡大媽和胡大爺上館子吃一頓,吃一百開三百的發票,回去老王就給報銷了。他那裡既撈了油水,又在老人面前落下個孝順,兩頭兒合算。老兩口兒回來跟院裡老頭兒老太太們說,京城差不離的飯館子全都吃遍了,胡大媽總算把那些年丟的面子,都找補回來了。想起來,就是這個老蔫兒不爭氣,到了那麼好的大單位,卻不說好好給人家干,吃飽了撐的得罪領導,胡大媽看着老蔫兒那副倒霉樣兒就討厭生氣。

老蔫兒當然也知道自己不招老人待見,但是他天生就沒想過要招誰待見,他只想干自己願意幹的事,自己認為對的事。過陽曆年別人都在北京過,他偏跑回老家去看大伯和大姑,聽說還給了大伯和大姑錢,胡大媽心裡更不高興了,有錢不給爹媽倒給大伯和大姑。老蔫兒回去看見大哥的日子有些艱難,人又特別志氣,便跑到龍潭湖給大哥買了一對小狗。北京這幾年時興養狗,如果把這對小狗養大,下了小崽兒,就可以拿到北京來賣,這樣多少能幫大哥一些忙。大哥的任務太艱巨了,上邊有大伯大娘兩個八十歲的老人,下邊有兩個兒子要成親要蓋房。家鄉又沒什麼收入來源,老蔫兒給他買這對小狗,花了一千二。

為買什麼品種,老蔫兒可費了一番功夫。北京人時興養京巴,可是這種狗很嬌氣,要吃春都火腿腸,那還不把大娘嚇死?她一輩子,一口春都火腿腸也沒吃過。所以,必須買那種皮實好餵的。想來想去,覺得英國獵兔犬“比格”比較合適,毛短容易梳洗,黑黃白三種顏色,耳朵很大,也很漂亮。因為要送回老家養,老蔫兒不敢給它們吃葷腥,怕的是吃饞了大哥餵不起。這兩隻小狗是餵葷腥餵慣的,死活不願意吃饅頭,就示威一樣地叫喚,胡大媽討厭死了:“現在城裡不讓養狗,大蘭單位不是有房子嗎?你們上那邊去養狗去吧。”

老蔫兒說:“這不是買着玩兒的,要是玩兒買一隻就夠了,這是給我大哥買的,過幾天餵熟了,就給大哥送回去。”胡大媽也就沒話可說了。

   

老蔫兒每天上班,不知道家裡是怎麼回事。原來家裡出麻煩了,胡大爺讓大勇炒魷魚了。胡大爺和胡大媽老從錢箱子裡拿錢,時間長了沒有不露餡的。大勇雖然只管跑外進貨,但他也記着一本帳。這麼火的買賣,一趟街就這一家,怎麼能不賺錢呢?一年多下來,他估計刨去小鋪里的存貨,值個三兩萬,至少還應該有十萬塊錢的贏餘。當他說出這話時,胡大媽和胡大爺異口同聲說沒錢,就賺了這一屋子貨。這下大勇傻眼了,跟誰說去?跟街上人說,我爹我媽偷我,人家就得罵他混蛋;跟弟兄們說,弟兄們敢揍他。他只好啞巴吃黃連認了,承認自己是傻波依!什麼話也沒說,讓胡大爺回家別幹了。

這不就斷了胡大媽和胡大爺的財路了嗎?胡大爺急了:“好小子!你讓我回家?你他媽永遠別回家!”大勇扭過頭去不吭聲,胡大爺就紅頭脹腦地回家了。

胡大媽還裝傻充愣地跑去問:“這到底是為什麼呀?幹嘛不叫你爸爸干啦?”

大勇說:“您心裡比我清楚。”胡大媽鬧了一個倒憋氣,也怒氣沖沖回來了。這回可把胡大媽和胡大爺氣死了!而且,這話跟誰也沒法說,就天天坐在屋裡生悶氣。

老蔫兒還蒙在鼓裡不知道呢,他還納悶為什麼這幾天,父母都不去小鋪了,吃飯的時候,他對胡大媽說:“少去也好,什麼事情也得差不離兒,扶上馬送一程,畢竟小鋪是他的,你們不要老守在那兒,什麼都干涉人家。”

這話可惹急了胡大媽,就跟老蔫兒躥了,戳着老蔫兒的腦門罵:“你個王八蛋操的!這下你可樂壞了!你解恨了是怎麼着?”

老蔫兒奇怪地問:“我說什麼啦?不就是勸您少管人家的小鋪嗎?您說您,一輩子在外邊東奔西跑,好不容易退了休在家裡呆呆,讓我們回到家來,一叫媽就在家,這多好呀?大半輩子了,什麼時候到家都撞鎖。剛退休的時候,您不願意在家呆着,願意在外頭跑,說是更年期,在家坐不住,我也不好說什麼。您現在都六十多、眼看往七十上走了,您說您這更年期,還有完沒完?”

胡大媽上來就抽老蔫兒嘴巴子,胡大爺也捋胳膊挽袖子,橫眉立目地要打老蔫兒。正趕上大強進門給拉開了,對老蔫兒說:“走,大哥,上我那兒去。哥兒倆喝點兒,心裡有什麼不痛快,跟兄弟念叨念叨。”不容分說硬拉着老蔫兒上他那兒去了。

    小惠很熱情,兩口子忙活着炒了幾個菜。哥兒倆端起酒杯來,老蔫兒窩了一肚子火,忍不住把先前母親跟他說的話說了出來,他說:“咱爸咱媽也是太糊塗!怎麼能幹這種事呢?紙還能包住火?能不讓他察覺嗎?一天兩天發現不了,日子長了他是傻子?做買賣哪有不算帳的?”

    大強聽這話放下酒杯,沉下臉來說:“這你就錯了。媽就是有點兒錢,也沒什麼奇怪的!媽和爸工作這麼多年,哪能沒有一點兒積蓄呢?就是有個一、二十萬,那也不稀罕。大哥不是我說你,你可不應該說咱爸咱媽偷二哥。”

    “這不是我說的呀!我可不敢說偷,這是媽自己親口說的:別看你爸明着拿二百,暗着還這個哪。”說着,老蔫兒把母親抓撓的手勢學了一遍。就沖胡大媽那個過日子法,八輩兒五她也攢不下十萬二十萬。胡大媽特嘴饞,老蔫兒小時候,跟着胡大媽去過全聚德吃烤鴨,也跟着胡大爺去過晉陽飯莊,胡大媽不帶孩子下館子的時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一到禮拜天,就是雞鴨魚肉,酒足飯飽倆人就睡大覺,頭朝里腳朝外,四隻大紅腳丫子在老蔫兒腦子裡印象特別深。胡大媽還不做針線活,孩子們小時侯穿的衣裳都是買的。再者說,掙了一輩子低工資,上哪兒攢十萬二十萬去呀?

    大強沉着臉站起身來,壓低嗓門兒,用手指着老蔫兒說:“這你就更應該站在媽和爸一邊了!媽跟誰過呢?跟你過呢!媽和爸就是偷了,還不是為你?你怎麼這麼混蛋呀?”

老蔫兒起身就走,飯菜一口也沒吃。在路上騎着車,老蔫兒就想,會不會大強早就知道這事?因為弟兄四個,前頭哥兒仨生的都是丫頭,只有小惠生的是小子。媽最偏心老四,也在情理之中,老四當然是站在爹媽一邊的。這樣想,覺得也沒什麼想不通的,人家都是串通一氣的,還說什麼呢?可嘆的是大勇,傻小子辛辛苦苦幹了一年多,差點兒累得吐了血,倒裝滿人家的腰包了!對,不是人家,是爹媽,孝敬爹媽應該。中國人講孝順,小人兒應該孝順老人。可是,怎麼這麼不對勁呀?真是膩歪死了!老蔫兒想着大勇肚子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和委屈,腿直發軟,便坐在馬路牙子上,捂着臉悄悄哭起來。

“你的心情現在好嗎?你的臉上還有微笑嗎?……”從飯館裡傳出狐聲媚氣的歌兒,氣得老蔫兒也懶得哭了,站起身繼續往家騎。這些話跟誰說去?不能跟大勇說,也不能跟老婆說。到家老蔫兒一頭扎到床上睡覺了,其實哪睡得着哇。曹老頭兒屋裡放着音響,聲音特大,是一個小子在玩命叫喊:今兒我是真呀真高興!高興!高興……老蔫兒趕緊使勁捂住耳朵。大蘭問他吃飯嗎?老蔫兒搖了一下頭懶得說話,大蘭接着看電視劇去了。

 

第二天老蔫兒沒去上班,在記者部惟一的好處是隨便。胡大爺遛彎去了,家裡來了一個老熟人,就是胡大媽年輕時候的相好,那個老王。看他進門輕車熟路的樣子,顯然不是一次兩次了。當着兒子老蔫兒的面,胡大媽臉上很不自在,垂着頭一句話也不說。那個老王也不言聲。老蔫兒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躲出去吧?不對呀,我爹還沒咽氣呢。不躲出去?當然礙眼。思來想去,老蔫兒覺得,還是不應該躲出去。你們也太不像話了!孫女都進入青春期了,你們都往七十上奔了,怎麼還這麼自由奔放?年輕時候,自由點兒就自由點兒吧,婚姻不能自主,戀愛總可以自由。但是,你們畢竟沒有解除婚約!你們是有責任的人!想起小時候,爹在門頭溝跟小楊好不回家,媽跟老王好在廠子裡睡。倆人把家扔給老蔫兒,生了老四,讓老蔫兒看着,那些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日子,太可怕!太可憐了。誰造成的?老蔫兒不願意追究。但是,你們應該清楚,你們都做了什麼!現在,讓我說你們什麼好!老蔫兒打定主意,就不出去!我看你們怎麼着。即便是父親同意,父親默許,甚至是他願意,我還不願意呢!你欺負我爸爸可以,你可不能欺負我,因為我沒辦錯事!老臊貨,今天我不趕跑了你,就是看我媽的面子!再來,我就砸折了你的腿,看你還來不來!老蔫兒在心裡咬牙發狠。

胡大媽沉着臉,瞪了老蔫兒好幾次,見老蔫兒沒有離開的意思,對老王使了個眼色,老王就起身走了。這回老蔫兒的表現,可把胡大媽肺都氣炸啦!好小子!存心跟我作對,我這點兒事,瞞得了誰,也瞞不了你。你等着,我要不弄你死才怪呢!胡大媽瞪着老蔫兒,老蔫兒也瞪着胡大媽,眼睛眨也不眨。

 

大牛這些日子又忙開了。最近他又想出了一個賺錢的好辦法,那就是倒房。大興縣八十平米、兩居室的房子,全部產權二十萬,分期付款首期付百分之三十。付了錢就可以拿到產權證,就可以入住,但這不是大牛的目的。因為產權證上並不標明,這是僅僅付了百分之三十款的不完全產權證書。但是拿到銀行,卻可以得到百分之百的抵押貸款。也就是說,可以貸出房屋的全部價值:二十萬。然後拿出十八萬再回到售樓處,還可以買到三套。這樣只用六萬塊錢,手裡就擁有四套兩居室,然後坐等房屋升值。升值之後賣出一套,就有了二期付款的錢。用國家錢辦自己的事,這就叫借雞下蛋。大牛最愛看的電視是新聞聯播,最關心的是國家大事。這種事情不犯法,不過是打擦邊球。大牛在美術學院沒撈到房子,心裡堵了一口氣,他無論如何也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現在要辦的事情是挑選好位置,只有最好的位置才能升值,才不會壓在手裡。大牛已經看了北城區,那邊幾乎沒有發展的餘地了,亞運村出了四環,往北還在蓋樓房。往西沒有多少戲,往東已經接上通縣了。將來城南比較看好,大興是北京的衛星城,在大興買房肯定能賺錢。跑了五天,大牛終於選好了位置。雖然只是一套房子,但這第一套至關重要,關繫到下邊的三套,所以不得不重視。這個位置實在好,挨着馬路、車站、商場和學校;而且是三層,沒有賣不出去的理由,只有捷足先登者才能買得到。

大牛以一個商人的眼光看準這套房子,拼着搶着買到手。因為幾乎是同時,一家公司給職工買宿舍,正好要買整個樓門,大牛愣是從這個單元里挖了一套。當然,大牛也付出了代價,他送給銷售部經理五千塊錢紅包。房子買好就開始裝修,他不是以入住戶的標準來裝修的。誰知道將來的戶主,是個什麼玩意兒,誰知道他喜歡什麼風格。給他費勁巴拉地裝修半天,他說這兒不行那兒不好,故意找麻煩壓價錢,那不是勞而無功反受累嗎?所以大牛隻是把看似質量問題的地方,用最經濟的辦法把它遮蓋住,把建築承包者的漏洞一一修補好。雖然不是自己住,但是要比自己住還要挑剔,果然不出一個月賣出去了!沒法兒賣不出去,人家這個樓門裡都有了主兒,就是這一套樓層最好,那個公司不願意讓外人住進來,只有把這一套買了,這個單元才全是自己人。大牛同時又找了一個香港商人,那人也十分想要,兩家爭了起來。本來是二十萬的房子,結果賣了二十三萬。

頭一炮打響之後,大牛堅定了信心。他沒有抵押貸款,貸款一是風險大,二是要付利息。既然這套房子這麼快賣出去了,他先把餘款十四萬結清,還剩下九萬,一咬牙從家裡再拿出三萬,又買下兩套房子。美術學院那邊給他的錢沒敢都動用,暫且當作風險基金,萬一有個風吹草動也好抵擋一下。他還印了二百張小廣告到城裡四處去張貼,上邊有聯繫電話,大牛就坐在家裡等着一套一套地賣房子了。這麼幹如果順當的話,一年賺一百萬不成問題。

 

胡大英剛調到記者部的時候,覺得好像孫澤貝也沒怎麼刁難他。每次寫了文章總編許凡健胡亂看一眼,就讓他發表了。後來不知為什麼,忽然不讓他發表文章了。胡大英問許凡健,他和顏悅色地笑着說:“我對你什麼意見都沒有,你去問老孫吧。”

胡大英去問孫澤貝,孫澤貝說:“不為什麼,你寫的不好。我們這個系統都是高精尖,你根本不懂。”胡大英心說:我當了小二十年綜合報記者,工農商學兵,文體教育衛生,什麼沒有採訪過?記者必須門門懂,不可能門門精,這是起碼的常識,也是基本素質。但是,他懶得跟孫澤貝計較,就說:“你說我不懂,我可以學,通訊和消息我不是沒寫過,而且還得過獎呢。”

    “反正寫通訊和消息不是你的強項。”

    胡大英說:“既然你認為我寫通訊和消息不行,為什麼調我到記者部?再說,當初我聯繫工作就是到四版,不是到記者部的。”

    孫澤貝說:“這是工作的需要。”

    “這就更說不通了。你既然認為我寫不了通訊和消息,還調我到記者部,怎麼能說是工作需要呢?”

    “我說是工作需要,就是工作需要!”

    “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就是強詞奪理!”

    “你這是仗勢欺人!”

    “你可以這樣理解。”

    既然說不出道理來,胡大英也不想說了,轉身回到記者部坐下。才坐了一會兒,聽見許凡健喊自己,胡大英馬上過去了。許凡健微笑着,很平靜地說:“小會議廳開局級會議呢,你快去採訪一下。”胡大英連忙回到辦公室拿上筆記本,匆匆趕到小會議廳,坐下之後剛好開始,主持人先說了一句話:“都把筆記本合上,這個會議不許記錄,回去不要傳達,這個會議不報道。”胡大英想既然這個會不報道,我在這裡有什麼用?何況這是局級領導會議,於是回到許凡健屋裡向他說明,孫澤貝也在這裡,胡大英說這個會議不讓報道。許凡健瞥了一眼孫澤貝,兩個人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許凡健嘎嘎嘎像只母鴨子,孫澤貝哈哈哈像個癩蛤蟆。原來是故意耍人!胡大英感到很氣憤。他沒想到身為一個領導幹部,怎麼這樣下流!這樣可恥!胡大英靜下心來,等他們笑完,笑夠,問他們:“你們還是共產黨員嗎?”

    “你說呢?”孫澤貝仍然是一付嬉皮笑臉的無賴相。

    許凡健冷笑着說:“告訴你說,我們都是二十多年黨齡的老黨員!”

    “哼,讓我說你們點兒什麼好!”胡大英轉身出來,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凡健,凡健,你在哪裡?”史壘淫聲浪氣地叫喊着,搖搖擺擺從胡大英敞開的屋門前走過,順便瞟了一眼胡大英:“幹什麼哪?老胡。”胡大英沒搭理她,她挺沒味兒地走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石若虛進來笑着說:“我看見你在飛天文藝上發表的散文了,寫得真好,教教我寫散文吧?”

胡大英眼皮也沒抬,冷淡地說:“散文寫得好,又有什麼用,不會做人也是白搭。我倒要學怎樣做人,可又不知道跟誰學。”

    “這是怎麼說話呢?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有你就只管說出來。”

    “沒有,確實沒有,因為我也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胡大英知道這個石若虛不是善茬兒,他雖然比史壘和秦曉陽來的晚,但是,心氣兒可不比他倆低!胡大英已經得罪了領導,石若虛就沒必要當惡人了,他是很會拉攏人心的,來到報社不到一年,不少年輕人都說他比史壘穩重,比秦曉陽能力強,待人謙虛誠懇;在機關一些領導那裡,也贏得了好評,說他業務能力很強,拍的照片很有特點。

    石若虛愣了一會兒,說:“要不把我寫的散文拿來,你幫我看看。”

    胡大英說:“算了吧,我現在想寫小說,對散文沒興趣。”

     “是嗎?小說叫什麼名?”

     “《窩頭是怎樣捏成的》。”

    石若虛一時語塞,看胡大英懶得說話,就悻悻地走了出去。

    秦曉陽當記者部主任,十天有八天不上班,辦公室里挺寂靜的。胡大英想,既然寫了東西不讓發表,索性不寫算了。想起在山西聽說的一個真人真事,很是感動人,胡大英曾經想把它寫成一個電視劇,但一直沒有時間,眼下閒着就寫這東西吧。因為這事在胡大英心裡醞釀了很久,所以寫起來特別順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胡大英就寫完了全部故事情節。後來再看,這個劇本遠遠不成熟,二十集一共才五萬多字。劇本才寫完,已經有人匯報給孫澤貝了,孫澤貝打電話把胡大英叫去,問他:“聽說你利用上班時間搞業餘創作?”胡大英點了點頭。“那應該怎麼處理你?你自己說。”

    “我寫了通訊和消息,你們不發表?不是我不寫,是你們不用。”

    “用不用是我的事,但是,上班時間不能寫自己的東西。今天你知道了吧?”孫澤貝逼視着胡大英。胡大英又點了點頭,心說我也寫成了。孫澤貝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說:“你還要接着採訪,接着寫,聽見沒有?”他的兒子正在和部黨委書記的女兒搞對象,進展順利,近來孫澤貝心情很好,他要把胡大英像貓玩弄老鼠一樣,在吃之前儘量玩個夠。

胡大英回到自己辦公室,想了想,寫就寫,這有何難?就算他不發表,總得算我勞動了,只要每月發工資,我就權當給他寫着玩。說是寫着玩,卻不能不認真。因為人家正在找你的麻煩,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授人把柄,必須認真採訪,認真寫作。這樣,胡大英就來去匆匆顯得很忙,其實他也確實在忙,忙他的劇本。山西那邊一個文學期刊的編輯給胡大英來了封信,說聽說老朋友最近又有大作問世,能不能先睹為快;還說他可以幫助聯繫劇本的發表和電視劇的拍攝。胡大英因為他給自己發表過一些散文,覺得是個老朋友,就複印了兩份,用掛號寄過去,囑咐他收到一定來封信,可是已經三個月了,泥牛入海無消息。胡大英起了疑心,該不是不懷好意吧?搞新聞多年,知道現在剽竊現象很多。常言說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想起這本子曾經和著名電影演員王子洪談過,他覺得不錯,可以介紹給他們的編輯,於是一向不求人的胡大英,上北影找王子洪去了。經過他的聯繫,胡大英見到了電視劇編輯部的主任,一個長得很漂亮的老年婦女。通報了姓名,知道對方姓吳。吳主任說:“快下班了,你簡單說一下故事梗概吧。”胡大英就講起來。當時屋裡七八個年輕人,都在收拾提包準備下班,但是一聽胡大英講,誰也沒有走,都坐在椅子上聽。胡大英一直講到七點多,當下吳主任很感嘆地說:“哎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比《渴望》和《編輯部的故事》有意義的多,也有意思得多。這樣吧,你把劇本留下來吧。”胡大英冷靜地說:“請您給我打個收條。”一聽這話,吳主任就不吭聲了。兩個人默默地坐着,吳主任一看,不打收條,看不成劇本,只好打了收條。兩人說好過國慶節再聯繫,胡大英就回家了。

 

    國慶節沒過好。大勇公開不回家了,這讓胡大媽在院子裡很沒面子。大堅和大強去叫沒叫回來,玉珍和小惠去請也沒請回來,老蔫兒又去叫還是沒叫回來。大強說:“過節竟敢不回來看望老家兒,三哥,走,咱倆打他去!”胡大媽沉下臉來厲聲說:“坐下!我不發話,你們誰敢碰他!”大家都不說話了,大過節的,這種飯怎麼吃得下去?總算大蘭把大勇的小閨女抱了回來,才稍微好一些。

    過了國慶節,胡大英去北影找吳主任。一路上胡大英想,要是他們也是那種人呢?把劇本複印之後還給我,我怎麼辦?不如先把收條複印一張。可是,到北太平莊下了車,找兩家複印機都壞了,胡大英只好硬着頭皮往北影里走。見了吳主任,她又是一通怎麼好,怎麼好。胡大英伸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說:“我寫的東西,我知道它怎麼樣。我想您應該知道,我最關心的是什麼。”心說少廢話。

    “拍不拍?怎麼拍?對吧?”胡大英點點頭,吳主任搖搖頭:“但是,遺憾的很,不能拍。”

    “請問為什麼?”

    “形不成畫面。”

    “我怎麼寫也是文字,你不拍怎麼變成畫面。”

    吳主任迴避了這個問題:“再者說,你的主人公從一開始就善良,沒有一個從不善良到善良,從小善良到大善良,發展形成的過程。”

    “她就是這樣的人,人之初性本善嘛。再說《渴望》裡的劉蕙芳,不也是一開始就善良,善良到結尾的嗎?沒有發展形成的過程呀?”

    “人家寫一個城市劉蕙芳,你寫一個農村劉蕙芳,有什麼意思?”

    “城市是城市,農村是農村,故事不可能一樣。”

    “那也沒意思,反正不能拍。”

    “你早這樣說,不就結了嗎。不拍沒關係,請把劇本退給我。”

    “可以,對不起,實在是愛莫能助。”吳主任毫無表情地說着,把劇本從寫字檯下邊拿了出來。胡大英一看,原來用牛皮紙縫起來的、兩本一寸厚的劇本,已經被拆成了一摞散紙,心裡就明白了,一定是全部複印了。他不動聲色地裝好劇本,起身往外走,卻被吳主任伸出胳膊攔住了:“收條,收條得退給我。”

    “收條不退。”

    “為什麼?憑什麼呀?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講理?你留下劇本,我就得打收條;現在我退給你劇本,憑什麼不退收條?”吳主任急赤白臉地叫。

    胡大英平靜地說:“劇本在你們這裡放了半個月,我拿來的時候,是縫在一起的,兩個一寸厚的本子……咳,現在說不清了,所以不能退。”

    “那你出不了這個門兒!”吳主任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

    胡大英微笑着問:“怎麼?管飯嗎?”

    “你說你怎麼出得去!?”吳主任回頭看了看屋裡那七八個人。

胡大英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這樣吧,我再給你打個收條。表示我收到了退給我的劇本,免得以後我又來敲詐你一份劇本,這樣總可以了吧?”

雙方僵持了一陣,吳主任終於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但是,她想了一下又說:“不行,我的收條在你手裡,我還是不放心。”

    “那也無妨,你可以在原來的收條上寫八個字。”

“哪八個字?”

“劇本已閱,退還本人,我再簽上收到。這總可以了吧?”見吳主任點了頭,胡大英從口袋裡取出收條,用手按住大部分,只露出一小塊地方對她說:“請在這裡寫。”吳主任寫了,胡大英簽上收到。吳主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胡大英轉身走出來,禁不住冷笑一聲,想什麼呢你!

 

    報社裡開始全面制裁胡大英了。記者每個月要見報七千字,這對於胡大英來說,本來是小菜一碟。無奈人家就是不讓他的文章見報,寫也是白寫。於是,胡大英就完不成任務,報社就有理由只發給他基本工資。誰都知道基本工資是小頭兒,零七八碎是大頭兒,這樣一來,胡大英的生活就成了問題。胡大英去找孫澤貝理論,不是我不寫而是你們不讓發表,問題也不是我寫的不行,你說我的通訊和消息不好,我寫的散文,你為什麼也不讓發表?孫澤貝連頭也不抬:“我看不好就不好。”

    “可人民日報都發了,你看就是這篇。我本來是給咱們報寫的,你不讓發,我就寄給人民日報,發在海外版上,編在梨園一絕里,他們那裡不能髮長的。這篇文章全文發表在中國文藝報上,還把我畫的插圖也發表了。你能說不好嗎?不好人家為什麼發?”

    “你給我出去!我實話告訴你說,你在我這兒,是不受歡迎的人。”

    胡大英見事已至此,也豁出去了:“孫澤貝我也告訴你,當初我調來的時候,你曾經問我,為什麼選擇這家報紙,我說是為了房子,現在我還沒分到房子,你想我會走嗎?”

    孫澤貝嘿嘿冷笑了一聲說:“走不走由你,我就不信你不走!”

    “我知道,在我調來之前,報社成立僅僅三年,你已經擠走了五個人。但是,我也要告訴你,你能擠走誰,也擠不走我!”

    這下,孫澤貝的尊嚴被激怒了,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什麼?擠不走你?我就不信擠不走你!要不我這個社長就白當了!”看來史壘沒說錯,這個胡大英就是看不起我。

    “聽着,姓孫的,我也告訴你!這個系統不是你們家開的,宇航報也不是你說了算!”胡大英說完,用更大的力量,“砰”地摔了一下門走出來。樓道里許多人在偷聽,大家閃開一條路,讓胡大英過去,像議論一個押赴刑場的死囚,姜軍感慨而又無奈地搖着頭說:“真是條硬漢。”

    秦曉陽撇了一下嘴說:“真是傻波依。”

    流壞水則笑嘻嘻地說:“硬漢就是傻波依,不過很可愛。”

    胡大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來,剛喝一口水,孫澤貝就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說:“記者嘛,不要總坐在屋裡好不好?去採訪去。”

    “有什麼由頭兒嗎?”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快走啊!”胡大英只好收拾挎包起身走出辦公室。孫澤貝在後邊咬着牙冷笑道:“就你這樣兒的,我見的多了!我就不信,把你修理不老實!”他兒子的對象終於搞成了,黨委書記馬上就是親家了,往後還怕誰?兒子準備在元旦結婚,孫澤貝已經在小範圍內發了話,估計會有很可觀的收入。自己馬上就要離休,這個位子能賣什麼價錢,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他決定不讓報社全體人員知道,影響大,親家不高興,收入也不一定有多高。就幾個人是重點,史壘、秦曉陽、石若虛等,誰也不給他們說死話,讓他們誰都有希望。他算計着能收多少,下台之前這是最後一個撈錢的機會了。

 

    也難怪三丫兒看不起大雜院的人,三丫兒學的是外貿英語,中專畢業後先幹了一段臨時工,英語拿下四級之後,在琉璃廠一家古玩店當導購小姐,整天見的不是外籍華僑,就是高鼻子藍眼睛的老外。回到大雜院裡,看誰都彆扭,經理把舊手機當作半個月工資給了她。這不,她正拿着在院子裡打電話呢:“喂,外,您是張鵬家嗎?是你呀!你他媽這孫子,跟我拿腔拿調的,我都聽不出來你是誰了?哎,告訴你說吧,我的呼機換了,換成漢顯啦。三千五呢!我告訴你號碼:11919293949。特好記,前頭是火警妖妖久,後邊是一九二九不出手,呼號是三九四九凍死狗。你才凍死狗呢!我在哪兒呀,我挨家呢。我們家沒安電話,我是用大哥大給你打呢。你真怯勺!不是二哥大,也能接,也能打,是大哥大,不是特別大的那種。你才二哥大呢。沒事兒你可想着摳我,摳我啊。德行,掰白。”

    耿大媽看見三丫兒手裡攥着半截子棒槌,黑不溜秋的,在院子裡來回走着叫喊。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便走出來看稀罕。見三丫兒不喊了,就問:“三丫兒呀,你拿的什麼玩意兒呀?幹嘛哪?”每天美雖然知道,因為自己沒有,也湊在旁邊看着。三丫兒驕傲地說:“打電話哪。”

    “這也是電話?”耿大媽沒見過這樣的電話,心說:那怎麼還大哥不大二哥大呀?誰跟誰比二哥呢?二哥大不大,跟這電話有什麼關係?

    三丫兒神氣十足地說:“這是手機,見過嗎?”

    “沒有。”耿大媽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問:“那怎麼還摳你呀?”

    “那是這個。”三丫兒拍拍腰間的呼機:“尋呼機,我的哥們兒想找我的時候就摳我。”耿大媽不說話了,心說: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學壞了!一個沒出門子的大閨女,竟敢站在院子裡大呼小叫地讓人家摳她。怎麼喜歡這麼玩呀?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每天美假裝很內行地說,讓我看看你這手機,三丫兒給了每天美。耿大媽又奇怪地問:“不是電話嗎?怎麼又成瘦雞啦?”

    三丫兒驕傲地說:“看見啦?拿在手裡就叫手機,也叫移動電話。”

    耿大媽撇撇嘴:“我說呢,胡冷的天兒,你在院子裡轉悠什麼哪,敢情是打移動電話,這不累死人啦,電話還得溜着彎兒打,晚們老年人腿腳不行,可不能要這個,白給也不要。”說完回屋了。

三丫兒嘲笑地說:“想什麼那你?誰白給你呀!”

生怕別人瞧不起的人,也特別會瞧不起別人,每天美也瞥了一眼耿大媽的背影,冷笑一聲對三丫兒說:“啊,什麼素質呀?那天我們小秀想吃熱狗,我就買回來了,這老婆子問我買的是什麼,我說是熱狗,她非要看看,我就給她看了。她說,不就是一個麵包加香腸嗎,要是加條雞腿,是不是就叫熱雞呀?成天也不知道想什麼呢。”

三丫兒也說:“啊,那天我和四丫兒從SOGO回來,她問牟們幹什麼去了,四丫兒說去SOGO去啦。你猜她怎麼說?呦!熱狗都撂餿了,還吃的嗎?可別吃壞了肚子呀!成天就知道吃!你說怎麼跟她喘氣?現在我都懶得搭理她。”

每天美又說:“就是!中國人見面兒,就問吃了嗎?檔次太低!跟這樣兒的人怎麼會有共同語言。你不記得了,我們家剛買電視的時候,她看見外國總統給紀念碑獻花圈,居然胡說:哎呦!這個老外呦,怎麼跑咱這兒上墳來啦?”

倆人嘰嘰嘎嘎地笑了一回,然後各回各屋了。

 

    吃晚飯的時候,胡大媽說,又嚷嚷拆遷呢,戶口要凍結了,問大強怎麼辦。大強住在宣武門,那邊比這邊叫嚷得更早,但是一直沒動靜,他想了一下說:“要不,先把我一人戶口遷過來,反正我們也是一居室,哪邊先動就在哪邊分房子,還興許鬧兩套呢。”

    老蔫兒說:“哪有那種可能呀?能分一套就不錯了。”

    胡大媽瞪老蔫兒一眼:“你兄弟多分一套房子,你還不樂意?”

    “看您說的,他能分十套我還巴不得呢?問題是根本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事在人為,只要心思用到,沒有不可能的事。”

    大強對老蔫兒說:“大哥,你知道前三門大街有多少空房嗎?告訴你說,起碼百分之三十!都是幹部占的,有的連孫子都給占一套兩居室,戶主就是一個三歲小孩。什麼叫可能?什麼叫不可能?”

    老蔫兒不吭聲了,他知道這事情大致可信。職工分房子都是領導住過的舊房,領導有了新房,舊房才分給職工。有的單位領導分了新房,舊房就給子女或者親屬,群眾敢說什麼?像銀行、財政局、工商局、稅務局,甚至派出所和街道辦事處這些單位,不是自己有錢能買房子,就是利用職權在其他單位買房或者建房的時候索要幾套。企業改革開放之後,實行過一段民主選舉廠長,後來又不選了。現在實行廠長責任制,廠長真的以廠為家了,企業就是他的,蓋了職工宿舍樓,他想給誰就給誰。工人不開除你,讓你有個飯碗就不錯了?但是,工人也有工人的辦法,大強他們廠的工人,最後忍無可忍,幾個人帶頭兒,一轟而上,把宿舍樓的門鎖都撬了,自己給自己分了房,廠長也只能乾瞪眼兒。

    胡大爺喝着酒說:“那是!要不人們都削尖了腦瓜兒想當官兒?”

    “大慶,你長大了當什麼呀?”胡大媽問孫子。

    “我想……我想當國家主席。”

    “好孫子!有出息。”胡大媽和胡大爺齊聲誇讚。

    “媽,國家主席,他們家一定是三居室吧?”大慶問他媽小惠。

    孩子天真的問話,讓大家都笑了。“傻孩子,”小惠說:“國家主席就不是三居室啦,到底是多少,媽也不知道。”

    胡大媽說:“孫子,好好念書,長大了咱們就當官兒,還不當小官兒,要當咱就當大官兒。”

    “要是當官兒,念書還有什麼用呀?”大慶抬起頭問。

    小惠說:“哎,當官兒也得念書呀!沒文化怎麼當官兒?”

老蔫兒停下筷子說:“還別說,大慶說得對。當官兒用不着有文化,只要會拍馬屁就行。”

胡大媽又翻了老蔫兒一眼,大強也沒吭聲。胡大媽十分討厭老蔫兒這話,怎麼看他都不順眼。我三兒子大堅當經理是拍馬屁?我老兒子大強當車間主任是拍馬屁?自己沒能耐,還瞧不起別人。就你好,到手的處長給弄沒了,還有臉說呢!其實,大強當車間主任,是胡大媽的相好老王一手提拔的,老王如今已經是副廠長了,大強出國就是他帶着去的。在國外,老王摟着大強照的相片,回來讓小惠嚇了一跳:“哎呦!你和王廠長,真像父倆耶。”大強隨後就把那張相片撕了。

    大蘭對胡大媽說:“我媽最近不太好,我得多往那邊兒跑着些。”

    “隨你便。哎,你媽多大歲數了?”

    “八十三了。”

    “噢,到了坎兒年了。按說,我應該看望看望你媽去,老是忙得脫不開身,長辛店又那麼遠,你去了替我帶個好兒得了。”老蔫兒什麼也沒說,顯然是客情話。自從不給大勇幫忙以後老兩口子閒多了,懶得去罷了。當初大蘭生了馨玉,胡大媽就不願意伺候月子,是老岳母伺候的。過了滿月兩口子把馨玉抱回山西,自己帶到五歲。因為發現馨玉有繪畫的天賦,老蔫兒不懂兒童心理學,山西又沒有少年美術館,老蔫兒生怕耽誤孩子,就把馨玉送回北京,求父母留下。胡大媽和胡大爺起初不樂意,倆人都退休了又沒有理由,只好答應替老蔫兒帶馨玉去少年美術館學習。為了學畫畫,爺爺奶奶風裡來雨里去,肯定受了不少辛苦,然而也嬌慣得馨玉沒一點兒規矩,動不動就和胡大媽胡攪蠻纏。老蔫兒要是管教馨玉,胡大媽和胡大爺都不高興,好像否定了他們的教育成果一樣。大強又經常在老人面前說那話:長處優點都是你們爹媽教的,缺點毛病全是爺爺奶奶給慣的,老人受了半天累,沒落你們一點兒好兒,倒落下一堆不是。胡大媽趕緊說,你說這話我愛聽!老蔫兒就更不敢吭聲了。可是大強的兒子大慶,他可管得嚴着呢,每天晚上都得跟他回去。周末看孩子那樣兒,很想在奶奶這裡住下,好跟大姐馨玉玩一會兒。大強都死拉活拽地帶走,甚至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雖然是胡大媽惟一的孫子,大強要是耍起混脾氣來,胡大媽也惹不起。

    “大嫂,”小惠忽然親熱地叫了一聲大蘭:“大嫂你看,我們廠子也不景氣,生產的牙膏,根本賣不出去。我們倆又都在一個廠子裡,萬一有個山高水低的,就太被動了。我想,大嫂你不是在勞動局嗎?你幫我調走吧,隨便什麼單位都比我們廠強。”

    大蘭想都沒想就說:“行。哎,外貿局行不行?”

    小惠驚喜地說:“那敢情好了!可我是工人,人家肯定得要幹部。”

    “那裡頭也有工人,以工代干的多了。”

    “哎呦喂!大嫂,你要是把我調過去,讓我可怎麼感謝你呀!”

    “咳,說這個幹什麼。”大蘭過去整天接觸的就是調動工作,這在她來說沒什麼。現在勞動局雖然不像過去那樣權力大了,但總是和各企業的勞資部門打交道,說句話還是管事的。大蘭是個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人,給別人辦事她都不計較,何況是自己的妯娌。老蔫兒剛才還覺得奇怪,為什麼母親說話,大強今天不但沒有幫腔,還叫了一聲大哥,可是有日子不叫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小惠到外貿局上班了,她還真是不知道怎麼感謝大嫂。可外貿局的勞動科長卻向王蕙蘭抱怨了兩回:“王姐,您說您這個人,這麼好說話,您這弟妹怎麼這麼難纏呀?哎呦,那張小嘴兒那叫一個厲害!說話跟開機關槍一樣,別人根本甭想插嘴,您可是給我們弄來一個好人!”大蘭只好向人家賠不是,人已經是你們的人了,你們愛怎麼着就怎麼着,不用看我的面子。大蘭從來不存委屈,回來就對老蔫兒說了。老蔫兒也沒辦法,既不能跟爹媽說,也不能對大強講,更不能埋怨大蘭隨口答應,只好憋在心裡。

 

曹老頭兒的身體顯然不行了,騎車出去光摔跤,老是磕得鼻青臉腫的,為此,他專門買了一輛24型小自行車,才騎了一個多月,又狠狠地摔了一回。曹老頭兒有個叔伯哥哥在北京,聽說弟弟臥床不起了,讓孫子陪着過來看了一回。這個孫子叫小超,二十三了,正在搞對象。老哥兒倆說好,把小超戶口遷過來,照顧曹老頭兒兩口子。如今沒了瞎子,曹老太太雖然耷拉着臉,也沒說什麼。小超把戶口遷過來之後,一個月來一回。曹老頭兒躺到床上不到三個月就死了,曹老太太一滴眼淚也沒掉。是小超料理的後事,在單位幫助下開了追悼會,還戴着黑箍把曹老頭兒的骨灰送回山東老家,然後就再也不來了。

耿大媽對陳大媽說:“這他媽小超算是抄上了,多會兒一拆遷,他准鬧一套房子。”

陳大媽說:“打曹老頭兒一死,他就根本不來了,按說,也應該管管曹老太太呀。”

耿大媽說:“那個老騷梆子誰伺候得了哇!”

剩下曹老太太一個人,她連電視都不開,整天就像屋裡沒人一樣,這下胡家總算耳朵根子清淨了。

 

胖丫兒在娘家住了大半年,苗小郎也不來接,王連第有些沉不住氣了,打發五丫兒把二丫兒兩口子叫過來,商量一下怎麼辦。二丫兒和白挺都不贊成他們這種做法,說這是激化矛盾。二丫兒說:“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一個月獎金嗎?幾十塊錢的事,說出去也不嫌丟人!”二丫兒對於姐姐管制姐夫的做法不以為然,抽煙喝酒都不讓,太過分了。

白挺開言道:“什麼事應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第一不應該為幾十塊錢吵架,第二不應該往娘家跑,第三人家來接就應該跟着人家回去。難道沒看過《打金枝》?別說你是一個老百姓,就是皇上的閨女又怎麼樣?也不能胡攪蠻纏。”

王連第聽着這話,有一半兒像是沖自己來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可今天是他把人家兩口子請過來的,雖然不愛聽他也沒說什麼。胖丫兒三十二了,六神兒也二十了,以往姐姐們的事他一概不管,這回大姐在家裡住了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就說了一句:“大姐也有大姐的不是……”

胖丫兒立刻回嘴:“我有什麼不是!”六神兒見大姐還這麼混,就不說話出去了。

二丫兒想了一會兒,冷靜地說:“人家苗小郎自小沒爹,就這麼一個寡婦媽,一是接他媽的班才有的工作,二是住他媽單位的房。人家怎麼能把他媽轟出去呢?”

胖丫兒狡辯說:“我又沒說轟她出去。”

二丫兒說:“得了吧,還用說?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叫我說呀,這回你就低個頭兒算了,我們倆陪着你過去。你要是聽就這麼辦,你要不聽我們也沒辦法,愛怎麼着怎麼着吧。”

胖丫兒不吭聲。王嬸兒沉不住氣了:“你快走吧,見天黑了搭床鋪,煩死我了。”胖丫兒只好跟着二丫兒和白挺回去了。

   

陳大媽現在沒工夫在院子裡呆着了,光老五這個孩子就把陳大媽累得夠戧,有時候耿大媽也得搭把手。陳大爺是個甩手掌柜,是那種特別會活着、會享福的人,他才不抱孫子一下呢。要不耿大媽罵他:“咳,你他媽屬雞巴的?怎麼越活越抽抽?人事兒不懂!這是你的孫子,不是人家的孫子!憑什麼讓人家受這麼大累?”耿大媽覺得陳大媽太冤枉,一手把老四老五從吃屎喝尿、狗屁不知弄大了,到現在老四一年就來一回,到底後媽是後媽,誰拿你當回事?老大、老二也就是陳大爺能請得動,平時打個電話來只問爹不問媽。親兒子又怎麼樣?老三眼裡只有大哥,根本沒有媽,大哥能把他提拔成團長,媽能幹什麼?眼下老五沒地方去,孩子小也離不開人,趕明兒翅膀硬了,還不是“撲棱”一下就飛了?陳大媽才冤呢!所幸,王平還懂點兒人事,一天到晚媽媽地叫個不停,不讓陳大媽生氣。老五有時候生意上不順當,回來要是和陳大媽頂嘴,王平就跟老五打架,見天進門就忙活着抱孩子做飯,陳大媽再累,心裡倒是沒氣生。除了跟陳大爺,氣急了陳大媽也罵陳大爺幾句:老王八蛋揍的、老懶驢之類的出出氣。陳大爺一點兒都不計較,就會嬉皮笑臉地打哈哈,攤上這樣的賴皮,陳大媽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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