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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記錄城市變遷 刻畫多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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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一《叫板》 第十章 2020-08-26 10:21:46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一《叫板》

 生旦淨末丑  獅子老虎狗    該出手時不出手  後悔藥沒有

 台上是瘋子  台下是傻子           不在台上裝瘋  就被踹到台下賣傻



第十章:精神病真好,我也快犯病了

 大牛最近有些坐立不安,後來買的兩套房子,一套也沒賣出去。眼看到了二期付款的日子,大牛能不着急嗎?當初他的分析沒錯兒,往城南發展是對的。正因為是對的,所以好些地產開發商也相中了城南。先是在玉泉營環島南邊,建了一個大型蔬菜批發市場,叫新發地批發市場,後來又在新發地南邊,修建了九龍山莊。

九龍山莊破土動工的時候,可把大牛嚇一跳,要是在這兒建了住宅樓,大興的房不就瞎了嗎?大牛這個着急呦!後來主體結構起來了,大牛才放了心,原來不是普通住宅樓,像是高級公寓,對大興的房子威脅不大。夜長夢多,快點兒賣吧,心裡是這樣想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人買。開始時還有人問訊一下,大牛說是二十二萬,還說有商量,人家連回話都沒有。後來,大牛就不敢多說了,只說二十萬,仍然沒人問津。

這時候,九龍山莊南邊又開始了一片工程。大牛一看,連連叫苦,原來這就是名叫郁花園的住宅小區,是普通住宅樓。每平米價格和大興一樣,那誰還上大興去買呀?這時趕上一個急茬兒,買主只出十八萬,大牛一咬牙賣了。大牛的房子是分期付款,一期付百分之三十是六萬,二期付百分之四十是八萬,最後再付百分之三十還是六萬。這次到手的十八萬,先拿出十四萬結清房款,再添上四萬湊成八萬,交了最後一套的二期付款。

大牛這回真急了,頭一回拿出三萬來,這回又賠了兩萬。如果最後一套也能賣十八萬的話,這三套房子一共得賠七萬。可誰知道能賣多少呀?反正,看來情況有些不妙,這套房子無論如何要儘快出手!早賣一天早塌實。大牛隻要接到電話,就陪着人家去看房,好話說了千千萬沒用,買房的現在也學精了,他要看全額付款的憑證。這房子價格是每平米兩千五,而郁花園是每平米兩千三,這不明擺着賠錢嗎?

大牛就像沾上了一塊燙手的年糕,怎麼也甩不掉了,急得他尥蹦兒。大牛買第一套房子的時候,房地產開發還不這麼熱呢,但是後來發展的速度,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南二環南三環,一片一片地起高樓,也就一半年的事。鬧得大興房價一落再落,先是落到兩千一,總得比郁花園便宜呀,還是沒人買,落到一千九才有人探問。這樣,大牛這套價值二十萬、建築面積八十平米的房子,就只能賣十五萬了。如果不要,退是不行的,開發商可以收,收的價錢是八萬。這不跟殺人一樣嗎?何況連上二期付款,已經交了十四萬,傻逼才八萬塊錢給他丫挺的呢!就算這房子賣十五萬,自己一分錢不得,還得再拿出五萬來結清全部房款。不行,即使房子賣了,第三期房款也不給他了,大牛已經給這家開發商貢獻五十四萬了,即便不給他,想他也不會追究了。但是,買主能答應嗎?人家拿的不是全額交款的房契,能放過自己嗎?對了,以後賣房不能留家裡的電話號碼,只能留個呼機號,大牛又趕緊去撕廣告,貼上新的廣告。

 

    在家裡呆着煩,大牛就騎着摩托到處轉,轉餓了走進一家飯店,想吃點兒東西。小姐先給大牛倒了一杯茶,然後拿着小本子等大牛點菜。大牛看着菜單不知道吃什麼好,便從口袋裡掏煙,掏出煙盒一看沒有了。剛想問,你們這兒有三五煙嗎?又怕是假的,就把煙盒攥在手裡。小姐連忙遞上一支相同牌子的香煙,並給大牛點上。大牛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這個小姐,細眉、細眼、高鼻梁,一張嘴很大,感覺是很舒服的。大牛說:“我不點了,你看着給我上吧,夠我一人吃的就行。”

    “酒呢?白的,啤的?”

    “先來瓶燕京,我渴了。再來一口杯。”

    喇叭里放的歌兒,大牛不知道是什麼名,只聽見一個男人聲嘶力竭地呼喊:捨不得讓你走,怎麼能讓我一個人留……大牛忍不住樂了,他媽的,一個人怎麼流呀?

小姐轉身離去,轉眼工夫,端上來一碟炸小黃魚,一碟老虎菜。行,還真對心思。大牛不由得沖她笑了一下,她也笑着瞟了大牛一眼。大牛喝着酒,打量着這家不大不小的飯店,面積有八十平米,裝飾得有點土。櫃檯裡邊有個黃臉皮男人,大概有三十多歲,看樣子是老闆。只有三個服務小姐,個子矮的那個臉蛋比較漂亮,中等身材那個長相一般,給大牛上菜的小姐個子最高,大概有一米七,身材是滿好的。

這時,喇叭里又換了一個女人在唱,急迫得幾乎和哭一樣:摳我摳我,給我感覺——摳我摳我,給我感覺……大牛不由得在心裡罵了一句:臭丫挺的!再往下一想,就覺得一股熱流往下涌。小姐又端來一盤京醬肉絲,還說:“您嘗嘗我們的豆皮兒,味道特好。”就這一個兒音,大牛聽出她是南方人了,於是沒話找話地問她:“小姐是哪兒的家?”小姐笑着說:“湖南。”看大牛的煙抽完了,又從自己身上掏出一根香煙來給大牛點上。大牛見沒什麼客人,就拉住小姐的手說:“坐下喝點兒。”

    “上班時間嘛,老闆要怪罪的。”

    “老闆怪嗎?”大牛扭過頭去大聲問。

    “喝點兒就喝點兒,反正也不忙。”老闆低着頭算帳。

小姐在大牛身邊坐下,大牛抓住小姐的手按在自己硬邦邦的老二上邊,小姐笑着小聲說:“你急得要死呀!”大牛把手放在小姐腿上,順着大腿往裡摸,小姐噌地一下站起來說:“還有一個虎皮尖椒,我去給你端來。”虎皮尖椒端來後小姐卻不坐了,背着手遠遠地望着大牛,臉上似笑非笑。

大概是酒的緣故,大牛有些暈菜了,渾身熱血沸騰,喝了一瓶啤酒和一個口杯,好像飯也沒吃多少。大牛說結帳,小姐走到跟前,大牛小聲問,能不能親熱一下。小姐說:“上班時間老闆要不高興的……其實,宿舍就在後頭。”

大牛起身來到櫃檯跟前,給老闆亮出來兩張一百元的鈔票:“玩兒會兒可以嗎?最多一個鐘頭,反正你這兒也沒人。”老闆什麼話都沒說,把錢收了起來。大牛回頭一看,小姐正立在廚房門口望着自己,大牛笑着朝她走去。拐過廚房是一間只有六平米的小屋,裡邊除了一張床什麼也沒有。屋裡瀰漫着單身女人的氣味,這讓大牛很亢奮,回身將屋門插了。因為前頭有鼓風機的聲音,兩個人便毫無顧忌地折騰起來。這一番雲雨,真箇是一場伏天的雷暴,連着干兩次,大牛依然覺得意猶未盡,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今天這麼雄挺英壯。看看時間不早了,小姐連忙穿衣裳,大牛問,還想我來嗎?小姐只笑卻不說話。大牛依依不捨地騎上摩托走了,他覺得今天特爽,好像年輕了二十歲一樣。

 

一般沒事,胡大英不願意去母親那裡,可呆在家裡又實在煩,他不記得在哪本書裡看見過,一個人被關押着不能出去,就在牢房裡來回走,從門到窗子是七步,從窗子到門是七步。現在分的這套房子,小間是六平米,大間是十二平米,門廳只有四平米。屋子裡被家具塞得滿噹噹的,只有一條彎彎的小過道。每天早晨,大蘭和馨玉,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只剩下胡大英一個人的時候,無邊的寂寞和孤獨讓他喘不上氣來。從小間走到大間是十三步,從大間再走到小間還是十三步,真煩!比那本書上說的多四步。四步,唉,死步。怎麼把自己弄到死步上了呢?這跟坐牢有什麼區別?這樣會把人真的逼瘋!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一定要有事情做。沒事也必須走出去!

於是,他就天天去趕早市,買完菜送回家,然後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看着那些北牆根圍坐着打牌的老頭兒,雖然羨慕卻不可能和他們坐在一起;看着那些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的年輕人,心中更是生起無限的無奈。好在插過隊,什麼苦也能吃得了,他決定找個工作,不為掙錢,為的是不閒,閒着實在受不了。紅着臉買了幾張招聘報紙,胡大英開始搜尋徵聘廣告。開始的時候,他不敢面對那些大公司的招聘廣告,動輒便是熟練英語和電腦操作,最要命的是年齡,要麼是二十五歲以下,要麼是三十五歲以下。他感到很困惑,年齡怎麼就成了一個最大障礙呢?已過不惑之年的他,當然懂得什麼事情都有兩面性,年輕自然好,但是年輕肯定沒有閱歷。作為老三屆,吃虧的就是不會外語不懂電腦。但是,他們會的懂得的東西,又有多少人珍惜和了解呢?

無意之中,他發現一條廣告,一個台商專門招聘下崗的共產黨員,這讓他感慨了許久。當然,春風得意的黨員是不會下崗的,應聘的黨員肯定是倒霉蛋。看來這個台商,還是具有一定眼光的。首先他知道,共產黨員應該是有事業心的人,應該是一個好人;同時,他又懂得一個不得不去應聘的黨員,肯定不會投機鑽營,是塌實肯干的人。一個資本家,要在共產黨員裡邊尋找人才,他感到很悲哀,自己就是一個共產黨員,一個不得不放棄自己熱愛的工作的共產黨員。但是,因為這家公司是經營藥物的,自己不懂得醫藥,他便把目光移開了。如果和自己所學或者所長稍微靠近一些,他會去應聘的,能否聘用無所謂,起碼他想見見這位台商。

接下來,看到一則廣告公司,徵聘文案和策劃。文案當然沒有問題,對於策劃,胡大英感到有些茫然和神秘。他知道,過去中國的大學裡沒有廣告專業,目前從事廣告的人員,多是從新聞口轉過來的。既然別人能幹得了,自己難道就不行?他向自己發出挑戰,一定去應聘策劃,到底看看策劃是幹什麼的!看了幾本書才知道,原來他認為很神秘的東西不過如此。看得多了也鬧明白了,原來策劃就是出主意想辦法。這有何難?但是,他畢竟沒有進過廣告公司,完全是憑着自信,他走進第一家廣告公司。

當胡大英說完履歷的時候,連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明明說沒有幹過廣告策劃,但他還是被錄用了。這讓他感到很興奮,覺得自己沒有被社會淘汰。其實是,廣告公司最近接了一個房地產項目,但是他們做出的文案,客戶不認可,文字太差,於是胡大英就上了班。廣告公司並不是天天有事,忙起來一陣兒,閒下來也沒事。胡大英來往自由,每個月回一次單位,去了就是領錢,每個人都對胡大英送上羨慕的眼光:“來啦,來領錢啦。”

“沒辦法,不領會計不干。”胡大英也故意大聲說給許凡健聽。

這天,胡大英在樓道里遇見李曉燕,李曉燕回頭張望了一下,小聲說:“老胡,漲工資了,你要是上班能拿九百多。”說完立刻走了。胡大英知道,李曉燕又不定因為什麼事,反正她給自己說的話,都是發泄她的不滿。雖然她是想讓自己跟領導鬧,替她出氣,但她總是提供了一個信息,作為一個弱者也怪可憐的。胡大英想了一下,就去找許凡健,許凡健正在看稿子。胡大英說:“對不起,打攪一下。”

    許凡健摘下眼鏡,用手指了一下對面的椅子,說:“坐下說。”

    胡大英大模大樣地坐下:“我該上班了,老這麼白拿錢還行?”

    “哎,咱們是有長期協議的,你不能上班。”

    “你找出來看看,哪有什麼長期呀!”

    許凡健連忙翻找,找到戴上眼鏡一看,自言自語道:“噢,對了,長期倆字讓你給勾了。”

    胡大英冷笑一聲,說:“標題上的‘長期’倆字兒讓我給勾了,可是你再看看文章裡邊,那倆字兒我可還留着呢!用得着那倆字兒,我就跟你摳文兒;用不着那倆字兒,我就跟你摳題兒。我是幹什麼的?我就是玩字兒的!玩字兒你還玩得過我?”

    許凡健的臉都氣綠了,他嘴唇哆嗦着問:“那,你的意思是……”

    “少廢話,上班。”

    “我不是說過嗎?實在是不好安排你。”

    “那,我也不難為你,給我漲錢。”

    “這倒好商量,你說你想漲多少?”

    “一千。”

    許凡健猶豫了一下:“你等一下好嗎?我們研究一下。”

胡大英閒着沒事先回自己辦公室里,打開鐵櫃取出兩個大信封,拿着來到許凡健的辦公室,一邊看報紙一邊等着。過了將近一個鐘頭,許凡健才走進來對胡大英說:“我們研究好了,又弄了一份協議,你看行不行。”胡大英接過來掃了一眼,差點兒樂出聲來。其他兩條都沒變,每月工資由七百變成了一千,只是後邊加了一條期限,本協議由某年某月某日起,至某年某月某日止,把活期變成死期了。胡大英點點頭說:“沒問題,簽字吧。”

許凡健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胡大英拿過來看了一眼,便把協議疊起來裝進口袋裡。許凡健奇怪地問:“你怎麼不簽呀?”並偷眼打量桌子上的大信封。

    “我不簽。”

    “你既然不簽字,那------你要這個協議------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了。現在我們是私了,私了你就得讓我高興。你什麼時候讓我不高興了,我就上法院告你去!告你迫害我。”一個跳蚤掀不起一床被來,但是能叫你不舒服,叫你睡不着。

    “我們這樣對待你,你------你怎麼還說我們迫害你呀?”許凡健急得站了起來,那張黃不拉嘰、綠了吧唧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猴兒倒立。

    “你說你沒有迫害我,那為什麼我不上班,每月白給我一千塊錢?還有福利、獎金,連編輯費都有,到底是我有病,還是你們有病?”胡大英也站了起來,說話的嗓門兒很高,聽見的人越多越好,他才不怕人聽見呢。

    許凡健瞬間臉色蠟黃,嘴唇哆哆嗦嗦地說:“老胡,我對你不薄,你可不要玩兒我呀!”

    胡大英哼了一聲,用手指着許凡健的鼻子尖說:“許凡健呀許凡健,許你犯賤,怎麼就不許我玩兒你?你也知道讓人玩兒不好受啦?當初你是怎麼玩兒我的?啊?我不寫不行,我寫了也不行,我寫得多好都不行!存心讓我完不成任務,好扣我的獎金。你讓我上小禮堂去採訪,你們明明知道那個會不讓報道,卻故意耍着我玩兒。我回來告訴你們,人家不讓報道,你們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現在你還笑呀!怎麼不笑啦?再笑一個我瞧瞧,我特別愛看你笑!”

    “那,那都是老孫的主意。其實,其實我真的不願意得罪你。”

    “笑話!我算老幾?你怕得罪我?老孫要下台了,你就要成為一把手了,你才是憋了一肚子臭屁呢!你看看,”胡大英說着,從大信封里取出一沓子被他們槍斃的稿件,又取出幾張照片:“一共九個月,你們槍斃我三十篇稿子!可以拿到法庭上看看,有沒有反黨?有沒有反社會主義?有沒有破壞四化建設?有沒有泄露國家機密?你們這樣做,不是迫害是什麼?你再看看這幾張照片,這是剛調進來時候照的,三十九歲像嗎?辦出入證的時候,我說三十九歲,黃英說我撒謊。這是第二年去張家界照的,四十歲的人,大家說連三十歲都不像。這是第三年,你們迫害我九個月,體重掉了二十斤!這是什麼?這是物證!告訴你!衙門口朝南開,有一分能耐,我都懶得打官司!但是,你們不要把我逼急了!”

    “那------你說怎麼辦?你願意怎麼辦吧?”許凡健的口氣像奴才問老爺,剛才還是老爺的面孔,一抹臉皮就變成孫子,比川劇中的變臉還快。原來,惡人也不是誰都不怕,只要你比他還惡!

    “什麼怎麼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老簽這破協議多麻煩。既然是你們不叫我幹活兒,剝奪公民的勞動權,你們是公僕,我這主人也沒辦法。但是主人的經濟,一絲一毫都不能受損失!咱們的性質是,你們不給我幹活兒的機會,不讓我上班,沒有我的崗位,可不是我不干啊。這回聽明白了嗎?不依着你們不行,那就這麼着吧。”聽見李淑琴喊他領飲料費,胡大英走出許凡健的辦公室。

    胡大英猜的一點兒都不錯,李曉燕最近不太開心。過去她老哄着孫澤貝,現在孫澤貝馬上就退休,兒子的婚事辦完了,錢也撈夠了,加上讓胡大英整了一傢伙,就不那麼愛管事了。許凡健嫌她眼裡只有孫澤貝,早就對她有些懷恨。其實,只要李曉燕答應他,那還有什麼說的。許凡健曾經向她試探過一次,被李曉燕拒絕了,她知道許凡健是個變態狂。自己好不容易找個如意郎君,她可不願意為這小利益丟失了家庭。報社裡以前的廣告提成,是百分之二十五,現在越來越難拉廣告了。這種系統的產業報發行量只有一萬份,往這上邊登廣告,不是白扔嗎?於是報社就往上加碼,提到了百分之四十。這樣的比例實在少有,如果再上稅的話,報社可以說是賠本賺吆喝。好在單立了一本帳,不上稅報社就有利可圖。按說只要報紙上登出廣告,人家把款打過來,記者就可以拿提成。但是,最近李曉燕拉的廣告都拿不着提成,也不說不給,就是拖着你。李曉燕心裡明白,是許凡健在犯壞,但是她惹不起他。如果說報社有困難,大家都拿不到,那也沒什麼說的。流壞水和何仙姑每次都能拿得着,這就讓李曉燕氣死了。她不知道流壞水是怎麼回事,但是她知道何仙姑。前邊說過,何仙姑這個女人有容奶大,長得也漂亮,但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她能滿足許凡健那種特殊的需求。正好許凡健有求,何仙姑必應,兩個人一拍既和。何春瓶原來擔心史壘會吃醋,其實是多慮,史壘現在已經不願忍受那種呲牙咧嘴的痛苦了,孫澤貝馬上退休,她的材料都報了上去,只剩一個批的程序。連秦曉陽都覺出自己沒戲了,跟史壘爭半天,也沒爭過人家,趕快調走了,史壘一旦大權在握,秦曉陽是沒好果子吃的。流壞水早就從他姐夫那裡知道了史壘要當總編,所以他早就開始伺候史壘了。李曉燕光會花言巧語不來真的,那管什麼用啊?難怪她拿不着錢。見胡大英領飲料費,李曉燕心裡當然不平衡,就小聲問:“老胡,你還有飲料費哪?”

    “那當然了。”李淑琴說:“獎金都有,藥費還是百分之百呢!”

    “哎呦!”李曉燕這一聲發自內心的嘆息,一點兒也不顧忌胡大英怎麼想。她是來報銷藥費的,可是李淑琴說,今天沒錢了,明天再說吧。李曉燕只好又收起了自己的單據。心裡卻想:什麼沒錢了,我就不信連六十塊錢都沒有?欺負人罷了。她最討厭李淑琴看人下菜,報銷藥費就是她的權力,她說有錢就有錢,她說沒錢就沒錢。她看見過何仙姑報銷藥費,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報,從來就沒有過沒錢的時候。李曉燕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唉,精神病真好!我也快犯精神病了。”

    “別介。精神病多難聽,你還這麼年輕。”胡大英望着她的背影暗想,你不是八面玲瓏嗎?你不是會唱《借東風》嗎?怎麼又想唱《宇宙鋒》了?人怎麼都有演戲的欲望呢?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活該。路是自己走出來的,甘苦自知,什麼都不用說,悄悄的,沒人想知道。

李淑琴見李曉燕走遠了,小聲對胡大英說:“犯病也得有水平,不是誰想犯,就犯得了的。你說不是?我還想犯呢,可咱沒這本事。”

這算什麼本事?胡大英知道李淑琴絕對不是侮辱自己,但是,背上這麼一個名聲,是誰也不願意的。在這種生存狀態里掙扎,胡大英感到很悲哀。他想起海里有一種小魚,因為沒有防禦能力,只好把烏七八糟的東西沾在身上,活像一堆垃圾,以躲避兇猛的天敵。還有烏賊,動不動就把海水弄得漆黑一團,這能怪它嗎?誰不想法兒活着呀?

李淑琴看看沒有人在附近,就小聲對胡大英說:“下回想着給我開點兒藥,你是百分之百,我才百分之八十五。”

    “要什麼藥?”

“先鋒4號開兩瓶,再開點兒感冒沖劑。”

胡大英知道李淑琴並沒有什麼惡意,不過是個八片光而已,自己不掏一分錢,何不送個順水人情?於是,答應一聲回家了。

 

    那天大牛在外頭吃了飯喝了酒,還打了泡,回到家就覺得特別累。睡了一覺又睡不塌實,渾身不得勁。好像跟感冒一樣,可又不太一樣,反正說不出的難受。折騰半天,大牛忽然明白了,上套了,那騷貨給自己的煙捲里肯定有東西!本來他都覺得喝的有些暈乎,後來為什麼那麼雄挺英壯?那麼精神抖擻?平常不是很堅挺的,已經有些疲軟了,勉強也就是干一次,那天居然幹了兩次,感覺像年輕了二十歲,怪不得吸毒的人,都瘦得跟鬼一樣。他媽的!找這小丫挺的去!大牛越想,心裡越生氣,身上說不出的難受,折騰了一夜也沒睡着。第二天早上,快九點了大牛才起來。

    耿大媽從早市上回來,買了二斤茴香,坐在門前擇茴香。陳大媽看着孫子拉屎,倆人說閒話。王平上秀水街出攤兒去了。陳大爺吃完了早點,攥着衛生紙從屋裡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哼唱:拉美子兒拉,拉美子兒拉,拉美子兒拉屎拉不拉……走到耿大媽跟前說:“走,跟我上茅房。”

    “去!討厭勁兒的,誰跟你上茅房呀?”

    陳大媽站得腿都麻了,孫子的屎還沒拉完,就不耐煩地說陳大爺:“你快滾蛋吧啊,別呆會兒拉一褲兜子。孫子,你倒是還拉不拉呀?”

陳大爺一聽這話,連忙轉身跑了。

耿大媽“咯兒,咯兒”笑開了:“你說你這人,說話也真是夠一戧!爺爺孫子往一塊兒攪和……”剛說半截兒,見金道全走出來,耿大媽的臉就沉下來了。金道全提着塑料水桶,在水管子跟前接了一桶水,只衝陳大媽微微笑了一下,轉身回去了。陳大媽看了一眼皺着眉低頭擇菜的耿大媽,心裡納悶,卻什麼也沒問。

大牛全身披掛好了,出來推摩托,每天美抱着肩膀不言聲。

    “又騎着馬大哈,上哪兒呀?”平常耿大媽根本不問這個,大牛來去匆匆的,肯定人家有買賣。最近,她看大牛好像不那麼忙了,心想:這小子一定是賺足了錢,都懶得賺了,便隨口問了一句。

    大牛渾身沒勁兒,懶得說話,只說:“上班兒去。”然後耷拉着腦袋,推着摩托走了。

    “都什麼年頭兒了,他還上班兒?”耿大媽顯然不相信。

每天美轉身進了屋,昨天夜裡大牛這一通折騰,鬧得她也沒睡好。她原以為大牛是想弄那事,得等女兒小秀睡塌實了,可是等來等去,等了倆鐘頭,小秀早睡得跟死人一樣了,大牛也不動她一下,只在那裡翻過來倒過去地烙餅。每天美這份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肯定是又想哪個野老婆呢。每天美現在沒工作,吃大牛,喝大牛,她不敢得罪大牛,過的是忍氣吞聲的日子。可她不願意讓外人知道,要不上回何賽麗一說:連你男人都不待見的東西……她就急了。她是個要強的女人,無奈現在要不了強了,男人給一個就花一個,男人不給她也沒辦法。有時候,她不得不求助於女兒小秀,讓她編個瞎話,跟大牛要錢。沒辦法,熬着吧。可是,熬到什麼時候是頭兒呢?她一點兒也沒譜兒。什麼時候大牛徹底完蛋,幹不了那事就老實了,她盼望着大牛快點兒完蛋,她心疼的是錢。

 

胡大媽和胡大爺終於按耐不住做買賣的癮,自己辦了一個照,開起了小鋪。一方面,胡大媽是買賣人出身確實有癮,往屋裡一坐就點錢,能沒癮嗎?另一方面,讓大勇給攆回來,也咽不下這口氣,非得自己開個小鋪,看看誰幹得過誰!再一方面,老蔫兒走了,屋子空了,老兩口子整天看着空屋子也心煩,得找點兒事兒干。當然事先會商量的,但是,他倆不跟老蔫兒商量,跟老三和老四商量。別看老蔫兒是老大,在胡大媽眼裡,這是個外人,什麼也不能跟他說。她最後悔的就是當初一高興,告訴老蔫兒偷了老二的錢。她現在時刻擔心老蔫兒,把這事抖落出來,所以隔三差五的,給老蔫兒打電話,開小鋪的事也告訴了老蔫兒,遲早瞞不住。

胡大媽在電話里對老蔫兒說:“我呀,跟你爸爸晚年什麼都好,有退休金,你們也都孝順,真是沒急着。可是整天這麼吃飽了睡,睡醒了再吃,有什麼意思呀?這不是吃喝等死呢嗎?想來想去,我就跟你爸爸開了個小鋪。咱們不是圖賺錢,就圖個什麼呢?一是我們老倆有事干;二是你們想吃什麼、用什麼,你們就說,我給你們進,咱就圖個進價,省下錢幹什麼不好?”

    老蔫兒想起大勇進貨累得那樣子,就說:“忘了你們都七十啦,出去進貨,多讓人不放心呀!”

“這你就不知道了,現在用不着出去進貨,什麼什麼都給你送貨上門兒,不過是讓上幾分錢的利。咱們為了解悶兒,又不是為賺錢,就讓他給咱送唄。”

老蔫兒知道母親跟自己說這事情,並沒有徵求意見的意思,不過是告訴你一聲。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是為解悶兒,我能說什麼?我能不叫爹媽解悶兒嗎?這樣的兒子也太可惡了。於是,老蔫兒只好說:“反正我離您這麼遠,您自己量力而為吧,這麼大歲數了,還是身體要緊。”

胡大媽聽出兒子不贊成的意思了,嘴上說:“那你就放心吧。”心裡罵道:這個混蛋東西!什麼也說不到一塊兒去,怎麼他媽養了這麼一個兒子?話也懶得說了,“呱唧”一聲掛上了電話。

 

馨玉到了禮拜天,除了看書做作業就是找同學聊天,從來也不說去爺爺奶奶那裡看看。這讓老蔫兒有些不高興,一是覺得孩子這麼大了,一點兒也不體諒父母;父母在爺爺奶奶面前生分得很,雖然不是父母的錯誤。但是如果馨玉不去,奶奶肯定會說這是老蔫兒和大蘭的挑唆。再者畢竟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為了學畫畫兒,爺爺奶奶也付出辛勞。老蔫兒就教育馨玉:“你該去看看爺爺奶奶了,大人的事你不要摻和。為了你學畫畫兒,爺爺奶奶風裡來雨里去的不容易,你不能沒有良心。”於是,馨玉硬着頭皮去了。也難怪孩子不願意去,爺爺奶奶眼睛裡只有孫子大慶,孩子是很敏感的,她當然知道爺爺奶奶疼誰。每次回來,奶奶給裝的都是小鋪賣不出去的東西,有破了口的話梅和過期生蟲的各種小食品。孩子拿回來往桌上一扔,根本不吃。但是每個月,胡大英至少讓馨玉去一趟。

對於馨玉的教育,胡大英傾注了全部心血。馨玉兩三歲的時候,胡大英就教她畫畫兒,巧的是馨玉好靜也願意學。開始就是描,馨玉描胡大英給她上色,培養孩子的興趣。孩子畫完了,胡大英就把畫兒貼在牆上,鄰居來了一鼓勵,孩子的興趣就更高了。後來馨玉學了水墨畫,胡大英省吃儉用,把她的畫兒都裝裱出來,今天掛這張明天掛那張,為這花了不少錢。雖然只有一個孩子,兩口子也橫下心,把馨玉送到北京來念書。因為北京有少年美術館和專業老師,比山西條件好得多。

沒想到,馨玉在美術館學完回到家,胡大媽求成心切,老師讓畫三張畫兒,胡大媽就讓馨玉畫六張。孩子功課多,效率又低,不願意畫。胡大媽就逼着她畫,還說什麼:“我還不是為你好,將來你成了大畫家出了名,奶奶也跟你沾點兒光,坐坐小臥車,出國去玩玩兒?”孩子更不愛聽。到胡大英兩口子從山西回來的時候,馨玉跟畫畫兒已經有了仇。胡大媽說:“這個死丫頭我是管不了了,你讓她畫畫兒她就跟你瞪眼。現在你們回來了,你們看着辦吧。”

胡大英心說:您可千萬別管了,您再管,我這個孩子就算交代了,她可能一輩子也不願意畫畫兒了。

三口子被胡大媽趕到長辛店的時候,整整一個夏天,胡大英從來不提畫畫兒的事,禮拜天就帶馨玉到水庫邊撿石頭或者逛農貿市場。閒下來胡大英自己畫畫兒,馨玉在旁邊看着手就痒痒,終於又把孩子的興趣又調動起來了,所以很順當地考上了美術職高。

這段時間,胡大英發現孩子有些不對頭。馨玉從小穿的衣裳,都是兩個表姐的舊衣裳。現在大了,大蘭覺得太委屈孩子了,想給馨玉買幾件衣裳。胡大英就從地攤兒上,給她買廉價的牛仔服,馨玉也很喜歡。但是,那天他發現馨玉下學回來,把一條褲腿從腳跟一直畫到了褲腰,五顏六色花里胡哨的;而另一條腿則是素的,當下胡大英就讓她洗掉了。過幾天,又看見馨玉把一條牛仔褲剪成了褲衩,問她怎麼回事。她說沒有褲衩,這條褲子褲腿太瘦,穿脫特別費勁,胡大英也沒說什麼。

但是,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講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原來這群女孩子太瘋了,以為上了職高就像上了名牌大學一樣,不好好念書,不好好畫畫兒,一味地追求臭美。一說扎耳朵眼,十個孩子一起扎。上課聊大天,描眉畫眼;下課玩兒騎驢,比男孩子都瘋、都野。說是班風不好,希望家長回去教育自己的孩子。

胡大英回家後,跟馨玉談了一晚上。他說為了讓你考上這所學校,我們費了多大的勁?但這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還要繼續考大學,你這樣怎麼能考得上大學?說了半天,馨玉就是不吭聲,胡大英也沒辦法,只好慢慢來。沒過多久出事了。那天是小測試,馨玉和另外一個叫白玲的女孩先做完了題,老師讓她們倆出去呆一會兒,大家都做完之後練習唱歌,因為學校要組織歌詠比賽。後來卻找不着她倆了,原來她倆上街玩去了!老師就把她倆叫到辦公室批評她們。馨玉倒是沒吭聲,白玲是老師一句她一句,最後氣得老師罵了一句:白玲你死不要臉!罵完之後,老師也有些後悔,便打發馨玉先回教室,單獨和白玲談。

馨玉回到教室,臉上很不好看,班長李娜問馨玉怎麼啦。馨玉說:“沒見過這樣的老師,開口就罵人家死不要臉,人家一個大姑娘,怎麼死不要臉啦?”這下十幾個女生都不幹了,一窩蜂去找校長、找教導主任,要求罷免這個老師,說這個老師張嘴罵人,不配為人師表。回到家,馨玉還氣憤地對胡大英說,禮拜一要罷課,給學校施加壓力。胡大英耐心解釋:“傻孩子,你可千萬不要參加這種事情。你還小,你不懂,學生再好,哪怕你將來成了大畫家,也不過是人家學校里畢業的一個學生,是個過客,你懂嗎?人家對你就負責這三年。但是,對老師校方要負責一輩子,因為那是他的員工。我知道,你這孩子不會撒謊,很可能老師確實罵人了,那也是因為你們太不像話引起的。在這件事情上,你一定要聽爸爸的,禮拜一不要參加罷課,去給老師承認錯誤,保證以後不再氣老師了。”馨玉雖然點頭答應了,但是禮拜一放學回到家,胡大英問今天怎麼樣。馨玉興高采烈地說:“今天的事兒可鬧大了,我們班一天都沒上成課。校長來了,教導主任也來了,所有的老師都來了……”

    “你給我住了!”胡大英氣得變了臉色:“跟你怎麼說的?我不是讓你不要參加嗎?”

    女兒還振振有辭:“我要不參加,同學就該說我是叛徒了。”

    胡大英用手指着馨玉,生氣地說:“同學的議論要緊?還是上學、拿畢業證要緊?你知道嗎?你闖下大禍了!你還傻高興呢。”胡大英沒時間跟孩子磨牙玩,他現在想的是:明天趕緊去學校承認錯誤以及去了怎麼說。

    第二天一早,胡大英騎着車子來到學校,先找到班主任承認錯誤,老師一時轉不過彎來,臉色很不好看,不願意搭理胡大英。胡大英又找校長和教導主任,讓人家狠狠呲兒一頓,教導主任說:“您這孩子是關鍵,她沒回去,班上好好的,大家都在複習功課。她一回去,就全班大亂,她起了挑撥離間的作用。在這次罷課風潮當中,她又煽風點火,是一個核心人物。這次學校也下了決心,一定要扭轉這種不良風氣,清除這些害群之馬!不過,您這個家長確實比較少見,能夠主動找到學校配合學校的工作,我們覺得比較欣慰。近期,我們打算開個家長會,到時候您一定要配合我們,帶頭兒發個言好嗎?”胡大英連忙答應了。

    馨玉放學回來臉沉着,胡大英問怎麼回事,馨玉說:“這次學校要嚴肅處理這件事,讓我寫檢查。如果檢查寫不好,很可能記大過一次,開除團籍。”

    “對,就應該這樣!否則你們也太無法無天了。你既然有本事搗亂,就寫你的檢查去吧。”胡大英也不跟她客氣。

    “爸,我不會寫,你教教我怎麼寫。”

    “你爸更不會!你爸長這麼大,從來沒寫過檢查,你自己蹩去。”

晚上吃了飯,大蘭看了一會兒電視就睡了覺,什麼事也不耽誤她睡覺。胡大英一直看電視,因為馨玉在她的屋裡寫檢查。一直等到十二點,馨玉才囁囁喏喏地過來說:“爸,我寫完了,你看行嗎?”

胡大英接過來看了一眼,說:“標題不行,不能叫我的檢查,應該叫我的認識。你說你沒犯錯誤,你說的都是實話,那你寫的什麼檢查?檢查就是你錯了。把它改成認識,我們是學生、是團員,寫一百個認識也沒關係,只要一寫檢查,就是承認自己犯了錯。沒犯錯兒,你寫什麼檢查?”

馨玉答應馬上改過來,胡大英繼續看下去,無非是講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最後寫道:我承認我錯了,願意接受校方給我的任何處分。胡大英說:“不行,這裡也要改。願意接受校方給你的任何處分?開除你,你也接受嗎?”

那怎麼改呀?馨玉眨着眼小聲問。

“改成我承認我錯了,希望校方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看我今後的實際行動吧。改完之後好好抄一遍,字跡要工整,明天交給老師。”說完這話,胡大英才躺下睡覺。

 

    沒過幾天,學校召開家長會。會上校長講,教導主任講,班主任講,各科任課老師講。都講完了,校長就沖胡大英努嘴,胡大英明白該自己講了,於是紅着臉上去了。坐在講台上,他心裡很難過,今天他要當着眾人承認錯誤,給學校賠禮道歉。可是有誰知道,他為這個孩子付出了什麼?這一代人的婚姻,談不上什麼愛情,兩個人在性格和許多方面存在很大差異,胡大英純粹是為了孩子,才維持這個家庭。因為小時候父母不和睦,自己和弟弟們受了那麼多的罪,吃了那麼多的苦,他深知道父母離異,會給孩子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和傷害。最後他決定:寧可毀了自己,也不能毀孩子。然而,孩子就是這樣不懂事!但是現在不能說這個,他只好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學校嚴格要求一點兒錯兒都沒有,孩子出現了問題,是我這個家長的責任,在這裡我向學校和各位老師賠禮道歉。我們這個孩子的教育,大概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三歲上我教她畫畫兒,五歲時送回北京,一直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眾所周知,隔輩人總免不了要嬌慣,這個孩子就是被嬌慣壞了。我們回到北京,管得嚴了,爺爺和奶奶不高興,深了淺了都不是,我們也很為難。現在都是一個孩子,將來走上社會,這個樣子怎麼行?我知道,這次班上出的事情,不是偶然的。我有責任,各位家長都有責任,我們有責任配合校方,各自管好自己的孩子。光我一個人,是扭轉不了這個班的班風的,光靠學校也是不行的,我希望各位家長都行動起來,回去各自管好自己的孩子。拜託了,我求求大家。”胡大英起身向校長、老師和所有家長流着淚鞠了一躬。許多家長都流下了眼淚,教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少家長也都紛紛發言,家長會開得很成功,學校也很滿意。

    不料,第二天馨玉放學回來,臉還是沉着。胡大英問怎麼回事,馨玉說:“看來老師是放不過我了,她說我寫的不是檢查,一點兒都不深刻,讓我重新寫,不得少於三千字。”原來,馨玉以為沒事了,今天高高興興到了學校,李娜問馨玉:“哎,你那個檢查,寫了幾頁。”

    “三頁。告訴你說,我的不是檢查,是認識。”馨玉頗有些得意。

    “認識,檢查,這有什麼區別?噢!我明白啦!誰讓你這麼寫的?”

    “我老爸。”

    “你老爸是幹什麼的?”

    “編輯。”

    “唉!怪不得呢。我爸打了我三天,不叫我睡覺。”

可是沒想到,老師那裡還是通不過,馨玉又發愁了。

胡大英想了一下,說:“這你不用管了,明天我去一趟學校。”

第二天,胡大英又來到學校找到校長。胡大英說:“孩子昨天回去跟我說了,老師還是放不過她,我勸您跟這位老師談談,就此拉倒吧。我佩服這位老師的誠實,她在我一個人面前講的,和在全體家長面前講的一樣。她說:我什麼時候都對我說的話負責,我沒有罵白玲,你死不要臉。我是這樣說的:白玲,作為一個中學生,為什麼給你臉,你都不要呢。校長,我是搞文字工作的,我們姑且把她這句話分析一下,去掉定語、狀語和補語,那麼這句話就剩下什麼了?就剩下,白玲,臉和不要。白玲是主語,臉是賓語,不要是謂語,在語法修辭上,這叫賓語前置。一般人說話不這樣,在外交場合或者是別有用心才這樣做。我想您也聽明白了,不論您向誰,哪怕向一個三歲小孩兒說,你不要臉,你臉不要,他都知道,你是在罵他。我可以斷定,您的這位老師就是罵了人!孩子無非是上街玩了一會兒,耽誤了練習唱歌。但是,為了學校的工作,為了孩子的前程,我讓孩子承認錯誤,這已經是很委屈孩子了。我從始至終沒有打孩子,但是,李娜的父親打了她三天,她家住在六樓上,萬一孩子想不開跳了樓。那時候,學校就沒有一點兒責任嗎?家長會輕易放過你們嗎?到那時候,家長反過來就會沖你們開火。作為家長,我覺得我已經盡到了責任。那天開家長會,您作為校長發言,您真是那麼心裡難受嗎?您紅着眼圈說,我們這個老師怎麼怎麼不容易,眼淚在眼圈裡打轉,您不就是要一個氣氛嗎?不就是要讓家長重視嗎?那麼反過來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至於在台上當着眾人掉眼淚嗎?我不也是配合您烘托這個氣氛,讓各位家長都重視起來,行動起來,配合校方的工作嗎?後來結果怎麼樣?家長會開得成功不成功,您心裡很清楚。再者,不管怎麼說,她們也是未成年人,您就勸勸這位老師,算了吧。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是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我知道老師也是氣壞了,這孩子們也太淘氣了!如果不是她們太不像話,能逼得老師開口罵人嗎?希望您把我的意思轉達給老師,需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好嗎?”校長只一個勁兒點頭,卻一言不發。

回到家裡,馨玉膽怯地望着父親。胡大英手指着馨玉說:“你給我記住了,有本事捅婁子,你就自己去補窟窿!要是沒這個本事,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呆着!”從那兒以後,馨玉果然老實多了,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學習上,後來考上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不能說沒有這個因素。

 

    胡大英在廣告公司幹了三個月就回家了,倒不是讓人家炒了魷魚,而是他自己不幹了。原因是全部策劃案都做好了,客戶和廣告公司都很滿意,只是在軟廣告上產生了分歧。起先,胡大英不知道什麼是軟廣告。經理說,就是不寫通訊地址的宣傳文章,軟廣告寫好了,比一般廣告效果還要好,這是廣告公司之所以招聘胡大英的原因。現在,人們都知道廣告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而且知道廣告費用要攤在成本上。但是,在讀報紙看文章的時候,往往沒有這種戒備心理,人們相信政府,就相信報紙,所以軟廣告比一般廣告作用要好。經理簡單一說,胡大英明白了,不就是有償新聞嗎?胡大英先在心裡設了一道防線,他覺得有些討厭。客戶要求必須寫出樓盤緊靠三環邊,其實在三環以外一公里處,而且兩頭夠不着車站。按客戶的要求,胡大英原先寫的廣告詞,沒說是在三環裡邊,還是在三環外邊,心裡本來就有些彆扭。後來,他到實地看了一回,步行得吭哧吭哧走半天,開車還是單行線,就覺得自己是幫助賊在騙人。胡大英雖然做了些退讓,婉轉地說明了小區的交通比較方便。但是,客戶要求寫交通非常方便,還有多少路汽車直達通過小區,這不是胡謅白咧嗎?胡大英畢竟是黨報記者,這樣胡說八道,他可做不到。廣告公司原以為找來了一個神筆馬良,沒想到胡大英這麼死腦筋。經理說了多少好話,胡大英就是不同意改。因為軟廣告是要署名的,胡大英不願意把名字寫在這種“文章”後邊,藉口生病辭職了。

 

大勇死活就是不回來,胡大媽也沒辦法。那天胡大爺出去了,胡大媽一個人在家忽然犯了心絞痛,見天賤趕緊跑去叫大勇,大勇說不管,這下就把胡家的矛盾暴露出來了。胡大媽覺得見天賤真是討厭死了,誰用你多管閒事!大堅和大強來了,聽胡大媽說起這件事,要去打大勇。胡大媽反倒說:“站住!只要我有一口氣,你們誰敢動他!”大強心裡明白,鬧得大堅莫名其妙。胡大媽生怕老蔫兒也不來了,就隔些日子打個電話,叫老蔫兒回來一趟。反正老蔫兒現在也不上班,沒有藉口不回來。

回來才發現,並不是母親講的那樣,什麼貨都有人給送,許多貨都得自己去取。胡大爺每天騎着車子到處去進貨,胡大媽一個盯櫃檯,倆人忙得連飯也懶得做。當然,叫大兒子回來就不能湊合了,不是燉點兒肉,就是做條黃花魚。要是做了肉,她就說:“我們現在不愛吃魚,腥氣烘烘的,有什麼吃頭兒。”要是買了魚,她又說:“人家現在都說吃魚好,脂肪少,對腦子好。”老蔫兒很熟悉母親這一套,反正你買什麼,我就吃什麼。老蔫兒在那兒呆一天,也看不見有幾檔子買賣,生意冷清得很。胡大媽發愁地說:“你不進這樣貨,他就點着名兒要買,你進回來,他也不來了。可不如以前老二那時候啦!那時候,這趟街就他一個小鋪。現在三步一家,五步一個,這買賣簡直的話兒說,沒法兒做。你說咱們這個大院兒吧,要是都買咱們的貨,也夠咱賺的。可是人家就不買,都是氣人有笑人無!寧可繞過去買別人的,也不買咱的,那個錢就是不讓你賺!可氣人着呢!一天下來,多了賣個十塊、二十塊的,少了賣幾塊錢,還不夠房錢呢?”

    “怎麼會不夠房錢呢?”老蔫兒不明白、也不太相信。

    “漲啦!你一做買賣,人家房管局就按鋪面房收房租了。”原來如此。買賣不好,老兩口子不高興,老蔫兒在那兒呆着也挺難受。吃了飯,睡一覺,沒事就上老二的小鋪去呆會兒,哥兒倆聊會兒天。他想做做大勇的工作,知道大勇心裡窩囊,但是,他現在也不能說出來,只講做兒子應該怎樣,勸大勇要做好自己應該做的。老人有千不好萬不好,生養一場,不能忘了養育之恩。無奈,無論老蔫兒怎麼說,大勇就是不回去。老蔫兒知道弟弟性格倔強,一時半會兒說不通,先這麼維持着吧,自己兩頭跑着就是一座橋,遲早得把他們拉到一起來。如果做不到或者做不好,這都是自己這個老大,不可推卸的責任。從大勇那裡回來,顯然看出母親不高興了,胡大媽翻了老蔫兒一眼:“你又上他那兒去啦?”

“啊,去說了會兒話。”老蔫兒心裡很坦然,當然沒必要撒謊。但是,他感覺母親和父親不願意讓他去。或者說,怕他去了說些什麼不利於他倆的話。老蔫兒覺得真煩!俗話說:半世的爹娘,一世的兄弟。爹媽再好,也不能跟兒女一輩子,兄弟之間要走動一生。但凡是個明白的老家兒,寧可自己吃點兒虧,也不能給兒女拆生,要讓兄弟姐妹之間,互相團結,互相幫助。可胡大媽不是這樣,她討厭誰,大伙兒都不許理他!臊着他!不認爹媽的人就是畜生。大堅和大強都聽話,不理大勇。

老蔫兒一是覺得大勇冤枉,二是覺得自己是老大,別人不管可以,自己有責任把這個家團結起來。爹媽做的事不對,雖然不能譴責爹媽,但是總可以做一些工作,彌補爹媽的過失。可是,這對子糊塗爹媽,居然疑心自己和老二串通一氣!這是何苦來呢?話不投機半句多,趕緊回去吧,在這兒呆着,也是讓人家不待見。老蔫兒知道,自己回來的任務,就是給父母臉上貼金,父母臉上太沒光彩了。人家不是真的想你,也並不需要你,但是,你必須經常回家看看,或者轉轉,做個樣子給外人看。老蔫兒覺得這樣的父子母子關係真沒勁!老蔫兒走的時候,看見大牛走着回來了。

 

大牛上癮了,手頭兒上的錢,沒多少日子就花光了,賣了摩托才頂一個禮拜。還有一套房子沒賣出去,結果一着急,只賣了十三萬。賣給了一個山西人,那人光在價錢上爭,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房子還沒交清全部房款,將來房地產開發商還得跟他打官司。看這個趨勢反正得賠,耽誤的時間越長賠得越多。而且大牛現在也沒辦法,等着買粉兒呀!攥着這筆錢大牛想,要是這麼下去,光出不進能維持多久?這可怎麼辦?大牛是個腦筋活動的人,那就做買賣唄。那個小姐告訴大牛,去海淀新疆街,找一個大鼻子阿拉提,他手裡有貨。大牛算算自己手裡這十幾萬塊錢,一部分得給小秀她們娘兒倆留出來,剩下一半兒當本錢,大牛開始販毒了。在販毒的過程中他了解到,阿拉提的貨是接浙江村的,而浙江村又是接廣州的。為什麼不直接去廣州呢?一手倒一手,說明大家都有錢賺,直接上廣州,不就賺大錢啦,傻逼才不干呢!想好了,大牛就從銀行取回錢,到家給了每天美五萬。每天美一下子就懵了!自從大牛開始做買賣,他什麼都不跟每天美念叨,也從來沒給過每天美這麼多錢,每天美激動得哭了起來。

大牛覺得很不吉利,皺着眉頭說:“別哭了!心煩。”每天美忽然覺得,這是不是分手告別的前奏呀?該不是一腳踹,要離婚吧。噢,就給我五萬,就想打發我?姥姥!誰知道你有多少?不行,得跟他多要!反正是最後一錘子了,砸出來多少是多少。就跟砸核桃一樣,砸不好,吃不着,也得把它砸爛了!反正不能便宜了這個王八蛋!想到這裡,每天美就沉着臉說:“你就給我這點兒呀?”

    “那,你想要多少?”

“甭看你不跟我說,我也知道你有多少錢。往少了說,你至少也有三十萬。你就是不給我一半,還不給我十萬呀?二十多年,我跟你一心一意;夫妻一場,我給你生了一兒一女。每天每給你看門守戶,每天每伺候你吃,伺候你喝。拍拍良心,我是對得起你們老牛家的。就是塊石頭,在懷裡揣二十多年,也捂熱乎了,難道你連塊石頭都不如?到頭來,拿出這五萬塊錢,你就想打發我走?啊------”每天美聲淚俱下,真是傷心透了。

大牛這才知道老婆誤會了,他無可奈何地慘笑了一聲,說:“咳,這個傻老婆,你看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想出去做點兒買賣。出去說不定得多少日子,就說給你和孩子留點兒錢,要不你們花什麼。”

哎呦!原來如此。每天美這才鬆了一口氣,她趕緊擦乾眼淚,破涕而笑地說:“我說呢,你哪能就給我這點兒錢?我以為你要跟我離婚呢。你上哪兒做買賣去呀?”大牛說是廣州,原來廣州有朋友,地面上人也熟。“什麼買賣呀?”每天美連忙給男人做飯,好幾年了,難得男人跟自己說這些話。每天美今天很高興,連忙從冰箱裡取出魚和肉,打算給大牛好好做一頓飯。“去了再說,到那兒看情況。”大牛當然不能說出自己的想法。

 

王連第單位分房,給他分了一套三居室。他和王嬸兒帶着兒子六神兒、四丫兒、五丫兒搬走了。三丫兒也找到了對象,果然找的比兩個姐姐強,小伙子在外語學院讀書,人樣子也精神,高高的個頭兒,濃眉大眼,是在三丫兒的店裡實習時認識的。遺憾是外地戶口,可是三丫兒不嫌。這兒光剩下三丫兒一個人的戶口,三丫兒白天在店裡上班,晚上還得在倉庫值班,於是,胖丫兒和苗小郎趕緊搬了回來。原來八口之家,現在他們三口住,顯得寬綽多了。胖丫兒總算心滿意足了,到禮拜天做點兒魚,還知道給她婆婆送去。“苗小郎,去,給老幫子送魚去。”她的本意是想讓院子裡的人聽,她這個媳婦做點兒差樣的,還想着給婆婆送。

卻不想這話讓陳大媽聽了真生氣,就告訴耿大媽:“您聽聽,啊?這是人說話呢嗎?當着她男人的面兒,管她婆婆叫老幫子!”

耿大媽也說:“王家的閨女,一個賽着一個混蛋!”

見天賤挪廚房的時候,胡大媽果然出面干涉了,她不讓見天賤往外挪,說:“你挪一點兒可以,但是你現在挪的太多了,我出進不方便。”

見天賤賠着笑臉細聲細氣地說:“胡大媽,我也不多挪,您看呀,這一塊磚豎着使,裡頭就能放個單人床,娥子就能在裡頭睡覺,橫着使就放不下床。兒子要結婚了,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但凡有一點兒轍,我都不這麼辦,您就高抬貴手吧。”

胡大媽堅決不讓挪,還把已經砌起來一尺高的牆給踹了。見天賤惹不起胡大媽,只好縮了回去,忍氣吞聲地把廚房蓋上,讓娥子跟老倆一起睡覺,為此兩家不說話了。本來老蔫兒不贊成母親這樣做,這不是仗着兒子多,欺負人嗎?可是,母親在院子裡嚷的時候,他甚至還幫母親說了兩句話。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表態的話,母親肯定不會高興的。後來見天賤看見老蔫兒,也不像從前那麼親熱了。也是湊巧,才娶了媳婦兒沒多久,大小兒就分了房子,兒子和媳婦兒搬走了,娥子睡到小後屋,見天賤也寬綽多了。耿大媽過去串門兒,她對耿大媽說:“甭看她欺負我們,不叫我們挪廚房,她可擋不住我兒子分房。”

    “這也就是你,換上我她就不敢!這個娘們兒,欺軟怕硬,不是善茬兒!”耿大媽不怕胡大媽,更有看着胡大媽不順眼的意思。

    “可是人家命好呀,兒子們都那麼孝順,娶的兒媳婦也都那麼好,沒有一個咬群的。”見天賤心裡也有點兒不平衡,自己只有一個老實巴交的兒子,誰也不敢惹。

    “人家現在的年輕人,誰跟她這樣兒的計較呀?你還看不出來,他們老頭子敢說句話嗎?連個屁也不敢放,他們家陰陽顛倒,邪氣太盛!”

    見天賤贊同地不住點頭:“哎,耿大媽,您說他們老二是怎麼回事兒?可有一程子不回來了,是頭年十一不回來的吧?那天胡大媽犯了病,我這兒好心好意跑去叫老二,人家說不管,愛找誰找誰。我還納悶兒呢,兒子怎麼能這樣兒對待親媽呀?可是您看見沒有,胡大媽一句罵老二的話也不說。您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呀?我老想不通。”

    “這事外人怎麼會知道。我反正認定一個死理兒,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也甭說人家兒女不孝順,你忘了她姐姐死那年,她見天晚上罵老蔫兒,你聽見老蔫兒還過言兒嗎?她罵老蔫兒害死了他大姨,你相信嗎?還不定是怎麼檔子事呢。要是人家兒子沒有理,就她這樣兒的,早就打到老二的小鋪去了。”

    “我說也是,再怎麼說,一個親媽,兒子也下不了那樣的狠心,說斷就斷了?肯定有原因,不過是咱們不知道罷了。”

    “人呀,千萬不能糊塗!可是攤上糊塗人,誰也沒辦法。”耿大媽喝乾淨杯里的茶,起身做飯去了。

 

大牛走了也就兩個月,小偉回來了。每天美這個高興呀,在院子裡就把兒子摟住了。小偉的臉卻沉着,把每天美拉進屋裡,小聲告訴母親,爸爸在廣州販毒,讓人家逮住了,一百五十多克,夠槍斃三回的了。每天美當下就昏了過去,醒來以後捂着嘴小聲哭,不敢讓院裡人聽見。但是,她忘了頂棚是一層紙,娘兒倆說的話,全讓何賽麗聽了去。何賽麗連忙跑到東屋跟耿大媽說:“耿大媽,大牛,大牛要槍斃啦。”

耿大媽驚訝地問為什麼。

    “販毒。”

    耿大媽眨巴着眼,盯着何塞麗,還是沒鬧明白,“什麼叫犯毒呀?”她知道什麼是犯壞,犯毒肯定比犯壞更缺德!更孫子!更他媽不是東西!

何賽麗想了一下,說:“啊對了,就是倒騰白面兒,賣白面兒。”

耿大媽這回聽懂了,解放前就有賣白面兒的,有抽的當然就得有賣的。解放後共產黨不叫抽那玩意兒,可是有年頭兒,沒聽說過這種事了。耿大媽在電視上看見過抓吸毒的,說是吸毒,她看見人家是用針管子往胳膊上扎,這在解放前叫扎藥針兒,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買賣這玩意兒犯法,耿大媽知道,但是她不知道是死罪。就問:“他在哪兒讓人家逮住的?倒騰這玩意兒就槍斃?”她擔心小兒子疙瘩包子,不知道他那種事犯什麼罪。

“我聽見小偉說,是在廣州一個旅店,他在那兒包了間房。人家警察搜出來一百五十多克,您知道嗎?只要販賣五十克,就該當槍斃,他夠槍斃三回的了。這回,看她每天美,還臭美不臭美?”何賽麗說這話時,臉上露出十分得意和解恨的樣子。

耿大媽心裡很不是滋味兒,這是幹嘛呀?給你解恨了是怎麼的?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呀?耿大媽雖然也討厭每天美這個燒包勁兒,誰都瞧不起,誰都看不上,誰要是比她強,她就氣破肚皮,還有說話招人不待見。但是,畢竟在一個院子裡住了這麼多年,誰也沒把誰的孩子扔到井裡。就是文革那幾年,雖然不清楚誰家什麼成分,有什麼問題。不過是少一些來往,並沒有人給誰使壞。南屋胡家搬來,耿大媽覺得這家人可能有點兒問題,看胡大爺那個長相和做派,不像是個老能民。文革結束、改革開放以後,才知道果然是地主成分。這個大院子裡,一共住了十幾戶人家,沒有一戶讓紅衛兵抄家的。

想起鬧地震的時候,還可笑呢。那天夜裡,忽然“咕噔”一聲,大伙兒都胡里糊塗地往院子裡跑。大牛知道是地震,指揮大家儘量往院子中間站,說房子倒了砸不着。這時候,見一個人從西屋裡往外走,走一步摔一跤;爬起來再走,又是一步一摔跤,黑咕隆咚的耿大媽就問:“誰呀那是?”

“我。耿大媽,救命呀!”原來是每天美抱着小秀。大牛趕緊過去把她攙到人群跟前,每天美氣得扇了大牛一個嘴巴子:“你他媽真不是玩意兒,就顧自己逃命。”原來,每天美一覺出不對勁,先給兒子小偉抓衣裳,小偉穿上衣裳跑出去了。她抓了一條褲子穿上以後,抱着小秀想往外跑,卻怎麼也跑不動,一抬腳就是一個跟頭。站在院子中間沒危險了,才發現穿的是大牛的褲子,而且居然把兩條腿,伸進一條褲筒里去了,怪不得跑不動呢。雖然正在鬧地震,大伙兒還是笑了好一陣子。

耿大媽說:“你說你怎麼那麼能格兒?兩條腿愣塞到一個褲筒里去了!”

每當說起這事的時候,每天美自各兒也樂,還一個勁兒罵大牛:“關鍵時刻見真情,您橫是看見了吧?當媽的就是當媽的,一有動靜他先跑了。我這兒給兒子緊着穿衣裳,兒子跑出去了。我抱着小秀心裡又想,壞了,我們小偉跑出去了,誰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安全不安全呀?早點兒不撒手就好了。可這個當爹的,就顧他自己,躥得比兔子還他媽快!您說可恨不可恨。”

現在,每天美攤上了倒霉事,肯定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也不便馬上過去安慰,況且安慰也管不了事。看着幸災樂禍的何賽麗,耿大媽就給了她一句:“得了,誰家也有個山高水低的時候,保不齊哪一陣子走背字,該幹嘛幹嘛去吧啊!”

何賽麗放屁砸了腳後跟,紅着臉回去了。

 

    王蕙蘭下班到家,一般就得快八點了。每天晚上的飯,都是胡大英給準備出來,主食買回來,菜給洗乾淨切好,王蕙蘭到家再炒菜。電話響起來,胡大英一接是老四大強:“大哥,幹什麼呢?吃飯了嗎?”那語氣和話音兒,親切得過了頭,讓人很不舒服,甜膩膩、假惺惺的。

    “沒幹什麼,還沒吃呢。有事兒嗎?”

    “沒事兒,好些日子沒給大哥打電話了,問候問候。我大嫂回來了嗎?”

    “做飯呢,你有事兒找她?”

“沒事兒沒事兒,快吃飯吧,都什麼時候了,我掛了啊。”如此這般,天天打電話問候,胡大英覺得他肯定有事,可他又偏說沒事。胡大英也懶得問他,只是覺得他有點兒小兒科。原來,大強工作的牙膏廠倒閉了,反正他已經弄了一套房子,倒閉就倒閉吧,再找個好單位。思來想去覺得大寶是個好單位,一打聽,大寶的一個副廠長,是大嫂王蕙蘭的同學,聽口氣關係還挺鐵,於是,他就接二連三地給大哥家裡打電話。當初聽母親的話,罵了大嫂一頓,大強現在後悔死了。怎麼跟大嫂說呢?但是,他知道大嫂聽大哥的。必須曲線救國,先把大哥哄好了,只要大哥沒問題,事情就有希望。大強很了解他的大哥,大哥是個顧面兒的人,他肯定會答應的。這天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他先問候了大哥,才說找我大嫂說個事。胡大英就把電話給了王蕙蘭,王蕙蘭只聽着,不住“嗯,啊”地答應,卻什麼話也沒說,完了掛上電話。

“什麼事?”胡大英問。

    “哼,他們牙膏廠倒閉了,想去‘大寶’,‘大寶’的副廠長史保齊是我的中學同學,他想讓我給他說說。”王蕙蘭的臉色很不好看,胡大英沒有吭聲。“他那回憑什麼罵我?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老人胡塗轟我們走,有你什麼事?足足罵了我一個鐘頭,不叫我說一句話,真是氣死我了!這事情你說吧,你要說管,我就管,你說不管,我就不管。反正跟你說實話,我是不願意管!什麼東西呀。”

    胡大英當然也生氣,他早就知道,這小子打電話不會是無緣無故的,肯定有事,弟兄四個就數他奸詐。記得他上小學時候,有一次放學後得意洋洋地舉着一張獎狀,對胡大英說:“大哥,我得的。”胡大英一看是勞動模範,挺奇怪的,在家裡他是老小,什麼都不干的他,怎麼會成勞動模範呢?就問他怎麼得的。他說:“挖防空洞,老師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反正圍着老師轉,老在他眼前幹活兒,當然獎狀就是我的了。”胡大英當時覺得很可笑,也沒當回事。這到應了那句話:從小看大,三歲到老。要不怎麼他在牙膏廠那麼吃香,跟廠長一塊兒弄一套房子呢?有老王的因素,也是他自己的努力。他這樣的人,到哪兒都會得到領導賞識,胡大英討厭他這種人。但是,不能因此就不管他的事,如果明明能管而不管,母親是絕對饒不過胡大英的。況且,現在下崗的人這麼多,找個理想工作確實也很難,倘若不管,他很可能找不着工作,母親能依胡大英、能饒過胡大英嗎?胡大英心裡很煩,腳下的道兒,是你自己走的,如果當初你不罵你大嫂,不用跟我套近乎,你大嫂也會給你辦的。現在你大嫂就不願意給你辦,而且,我也為有這樣混蛋弟弟不露臉,實在是懶得給他說情。可是轉念一想,“唉,算了吧,興他不仁,不能咱不義。看在父母的面兒上,你給他辦了吧。要不他怎麼辦呀?爸和媽那兒,你也說不過去。”王蕙蘭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看得出來,她心裡很不高興。

    第二天下班回來,王蕙蘭說:“這個史保齊也真夠可以的,我剛跟他一說大強的事,他滿口應承下來了,接着就說他老婆想辦病退。”

    胡大英問:“他那事兒好辦嗎?”

    “那得專家鑑定,還得市里批准。”

胡大英沒說話,他知道,只要是他發了話,不管多難,老婆也會去辦的。

過了一個多月,胡大英一家三口人正在吃晚飯,史保齊打電話問王蕙蘭:“喂,你小叔子上班一個月了,你知道嗎?”

    王蕙蘭說:“不知道啊。”

    史博奇不相信地說:“他都辦手續了,我給他辦的。你真的不知道嗎?不可能吧?”

    王慧蘭納悶地說:“我真不知道啊,一點兒都不知道。”

    史博奇問:“那,我的事……”

    “你的事,我已經把你老婆的病歷讓專家鑑定了,現在報到市里去了,就等着批了。你放心,批了我一定馬上通知你。”放下電話,王蕙蘭生氣地說:“你看看你這樣兒的弟弟,這是什麼東西!啊?早都上班了,也辦了手續,連告訴一聲都不告訴!人家史保齊幸虧和我是老同學,知道我是什麼人,要不人家還不定怎麼罵我呢!沒準兒還以為我要索賄受賄呢。”她從來有什麼說什麼,自己一點兒委屈也不留着。胡大媽就喜歡大蘭這個大大咧咧,婆媳關係好處。可誰知道和一個大大咧咧的女人在一起生活,是怎樣一種滋味兒?她不管不顧地說了,她痛快了,塌塌實實睡一宿。卻把胡大英氣壞了,當下他什麼也沒說,但是,氣得他翻來覆去一夜沒睡好覺。第二天王蕙蘭上班走了,他就給母親打電話:“媽,這話我不能不說了。您的寶貝兒子,廠子完蛋了,讓我們給他找工作。他上了班,也辦了手續,一個多月了,都不告訴我們一聲。有這麼做人的嗎?啊?過河就拆橋?用不着我們了是吧?但願‘大寶’別倒閉,我們上當只一回。告訴您說,之所以給他辦,不是看他的面子,因為您是我的媽,他是您的兒子。”

胡大媽連忙十分驚訝地說:“呦!是嗎?還有這樣的事兒?牙膏廠倒閉了,我怎麼不知道呀?他什麼時候找你們,讓你們辦的呀?他要是真的這麼做,那可是他不對。你放心,我得說說他,讓他看你去。告訴大蘭,看着我,別生氣。”胡大英聽母親這麼說更生氣了,牙膏廠倒閉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你是牙膏廠退休的工人,他是接你的班,廠子裡還有你的那個老王,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整天虛情假意,瞎話張嘴就來,沒事搬弄是非,一肚子壞主意,這個老四真是太像母親了。胡大英什麼也不想說,掛上了電話。

 

    曹老太太整個完全撒拉熱窩了。心鎖兒和曹老頭兒活着的時候,別看曹老太太一天做好幾口人的飯,身子骨兒倒還結實。心鎖兒一死,曹老頭兒也走了之後,曹老太太忽然老了好些,走道兒也顫巍巍的。有一陣兒,耿大媽還說她是裝蒜,後來看她真是走不動了。沒多少日子,大概是半年吧,曹老太太就癱在床上了。小超雇了一個保姆給她做飯,她就在被窩裡吃,被窩裡拉。人家保姆給她洗,給她涮,還告訴她,要是想尿想拉就說話。可她照樣在被窩裡尿,被窩裡拉,好像故意似的。人家實在不願意伺候這個,抬屁股走人了。小超給她再也雇不來人,就委託街道給她送點兒吃喝。開始的時候,街道上幾個退休老太太還輪流來送,後來有時候就忘,人家忘了,她就只好餓着。院子裡的人,都認為她是有人管的,所以也沒有人過問。以至於她死了兩天之後才被發現,被窩裡全是屎,屋門一開特別臭!真是臭氣熏天!把曹老太太拉走之後,小超把屋門大開着,通風換氣整整一天,還是臭得沒法兒呆。所以,小超也不在這兒住,把曹老太太的東西都給扔了。曹老太太藏在一個鞋盒子裡的十塊西鐵城和歐米加手錶也叫他扔了,不知道便宜哪個撿破爛的了。

 

自從不干廣告以後,胡大英又找了幾回工作,這次是在一個文化公司。廣告上說公司正在籌劃拍攝電視連續劇,招聘業務總監,要求大學本科文化程度,具有開創精神,具有良好的人際溝通與組織協調能力,年齡不限。奔着最後一條胡大英去了,談了半個小時,經理認真聽了胡大英的經歷和目前情況,尤其聽說胡大英也在寫電視劇本,當下決定聘用胡大英。胡大英的任務是每天讀劇本,經理要求每天讀十萬字,讀得胡大英暈頭轉向。但是,胡大英還有信心,不管怎麼說,這也是正經工作。看了四、五天,胡大英發現了一個劇本,故事情節比較完整,就把情況向經理匯報了。經理認真傾聽了胡大英的意見,把那個劇本要過去,回家連夜讀去了。

第二天,經理把胡大英找了過去,說劇本不錯,胡老師很有眼光,我決定籌資拍這部片子,讓胡大英寫一個招聘廣告。廣告詞寫出來交給經理,刊登出來卻大變模樣:年齡不限,男女不限,文化程度不限;培訓結束之後,保證人人都有上鏡頭的機會!只要你是一個人才,就有可能成為明星大腕!報名費每人一百元,培訓費每人七百元。廣告一經刊登,應聘的人擠破了門,多數是外地來京青年和本地下崗人員。胡大英明顯地感覺到,有些人掏這八百元錢實在吃力,曾勸說經理能否在今後的工資裡邊扣,被經理一口回絕了,並用那麼一種眼光看着胡大英,好像胡大英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個外星人一樣。

一邊招聘,一邊培訓。經理說:“現在招聘的任務不太緊張了,胡老師您去幫助培訓吧,那邊忙不過來了。”

胡大英說:“我不會表演,我能幫什麼忙呢?”

經理說:“迂!什麼年頭兒了,您怎麼還這麼迂?誰說您不會表演呀,您什麼都會!不過是以往您沒有得到表演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您是不會知道您有多大潛能的,人往往不能正確認識自己,有的人把自己估計得過高,有的人把自己估計得太低。您就屬於後一種,太謙虛!甚至可以說是太自卑,這樣您可就落伍了,就沒法實現您自身的實際價值了。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能夠及時發現人才挖掘人才,培養人才推出人才。我要把您表演以及教學的能量充分發揮出來,同時,我還要培養出超級的明星大腕!您什麼也不用說,只管塌塌實實往那屋裡走。回頭讓小嘀咕那小子跟您說一下,小嘀咕,您知道是誰嗎?我剛請來的一個老朋友,長着一對小壞眼,鼻子跟插銷座一樣,就在那屋,您趕緊過去吧。今天您先聽一節課,明天您就開始講課。”胡大英胡里糊塗地被經理推進了那間屋子。

原來小嘀咕就是王旋!王旋看了胡大英一眼繼續講課,說表演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的,其最高境界就是充分地自然流露,要想把人物表演得神似,就要充分理解人物的內心世界……胡大英知道這小子是挺會琢磨人的,但是,又覺得這種人居然也能站在台上講課,而且講得津津有味淬沫橫飛,簡直太可笑了,就低下頭暗自發笑。忽然,他聽見有人嗚嗚地哭,即而嚎啕大哭,胡大英才回過神來。原來,王旋開始教表演了,教大家怎樣表演悲傷。於是,滿屋子人都嗚嗚地哭,接着是哇哇地大哭,然後由王旋檢查,看誰落了眼淚。有的人沒有眼淚,王旋就一本正經地訓斥人家:“你為什麼沒有眼淚,因為你不悲傷!你為什麼不悲傷?因為你沒有傷心事。那你就得千方百計給自己想點兒傷心事。比如:你爹得癌症等死呢,你媽又讓車撞死了,你老婆也跟你蹬蛋了;你好不容易賺的一萬塊錢,又讓人家給騙了……啊,你們不要以為我這樣說是不道德的,表演就得裝瘋賣傻,就得死去活來!說白了,就是這麼回事。”

哎呦,原來培訓就是這麼回事!胡大英開始發愁了,自己確實不會這樣裝孫子,明天可怎麼上台?所幸跟經理一說,經理也沒有為難胡大英,把選中的劇本給了胡大英,讓他到時候照本宣科地念幾段台詞,然後,給大家分析一下人物性格,這才把胡大英解放了。

學員培訓了一批又一批,每批一百人,分成兩個班上課,白天一個班,晚上一個班。這樣上班倒也緊緊張張,胡大英感覺生活也挺充實的。可是,他看着那些培訓結束的學員,跑來一次沒有上鏡的機會,再來一次還是沒有上鏡的機會。交了錢,受了培訓,卻撈不着表演,胡大英明白了,這不過是一種賺錢的小玩鬧。和王旋混在一起也沒意思,就找經理表明自己不想幹了。經理說:“您看您想到哪兒去了,我這不是正在積極籌備資金呢嗎?您看不見,我這兒成天跑得汗脖子流水、四腳朝天的,不就是為資金着急呢嗎?好胡老師哩,您幫幫忙。這年頭兒,要想做點兒事業,不那麼容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我還全仗着您呢!您是不是嫌薪水少呀?我給您漲,一千二不行,我給您一千六百八,一路發嘛……”

“不是不是。”胡大英連忙解釋。

“什麼不是呀,您就別不好意思啦……”電話鈴聲一響,經理不容分說就把胡大英推出來了。工資馬上漲了,胡大英哭笑不得,只好繼續忍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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