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萬維讀者網 -- 全球華人的精神家園 廣告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首  頁 新  聞 視  頻 博  客 論  壇 分類廣告 購  物
搜索>> 發表日誌 控制面板 個人相冊 給我留言
幫助 退出
 
弘魁的博客  
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記錄城市變遷 刻畫多彩人生  
網絡日誌正文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第二章 2020-08-29 10:18:11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作者:弘魁

  東西南北中  風聲和雨聲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儘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後現鬼樣      不吃夜草馬不肥  不賣良心財不旺


第二章: 天上掉下個前爹來

 

到了陽曆年,事先說好了全家人都上張大媽這兒湊齊,一個也不能少。本來,這些年總是這樣過:不管五一、十一,還是陽曆年陰曆年,一號是兒子媳婦陪張大爺張大媽過,閨女們都上婆家去;二號兒子們上老丈人家,閨女們再回娘家來。今年因為是五妞結婚,給老家寫了信,但是老家回信說,正是改選村長的時候,來不了人,只寄來了一千塊錢。於是,全部兒女都上張大媽這兒來了,所以今年就顯得格外熱鬧。

張大媽是一居室,自己有一個大方桌,擺在廳里;又跟耿大媽借了一個可以摺疊的圓桌,擺在臥室里;這樣還是坐不下,除了五妞的新房裡不能擺,在建勛屋裡再擺一桌,把孩子們都轟到五樓上去。這樣,張大媽這裡已經擠得滿滿當當了。

會做飯的,不分男女都在廚房裡忙着做飯,一人拿出一手當家菜,不會做飯的就在客廳里閒聊天。四妞的女婿吳師蒙,也擠到廚房裡幫忙,大妞嫌人多站不下,把他攆出來了。

輕易聚不到一塊兒,這會兒,小兒子張建業在幾個姐夫面前談興正濃:我告訴你們說,最近我遇見一擋子可樂的事。你們聽說過嫖客告小姐嗎?有這麼一個外地老先生,其實歲數並不大,也就五十郎當歲吧。上北京來旅遊,就是當地人說的上北京來考察。他老先生吃喝玩樂都要開發票,可是您在小姐身上打泡兒,這怎麼開發票呀?再說,您讓小姐上哪兒給您找發票去呀?別的都能報銷,惟獨這樣報不了,他心裡不平衡,他就找轍,什麼這兒不舒服啦,那兒不爽啦,總之他就是想賴帳。人家小姐不跟他羅嗦,抬屁股就走了。一會兒工夫,進來倆彪形大漢,把他這一頓臭揍,還搶走了他的錢包。他以為這回可抓住了理,於是打110報警。那就審吧,一審前因後果就都出來了,那幫警察也壞着哪,細節問的特仔細……張建業一看三妞的兒子葛宕也在旁邊聽,只好半截打住了:那細節可樂着哪!你們說,這不是他媽的傻!就這樣兒的,我告訴你們說,在他們當地,還是他媽的紀檢委書記呢。

是嗎?大伙兒都樂了。

吳師蒙不抽煙,他就一會兒給這個削個蘋果,一會兒給那個斟碗茶,一刻也不閒着。

    二妞的男人李建民對張建業說:你這算什麼希奇。我聽說一件事……本來就是他的領導侯頭兒的事,但是他沒這麼說,他說是聽說的:現在打車有拼打的,你們知道吧,你們聽說過打野雞也有拼打的嗎?

    三女婿葛大成揮了一下手,把兒子葛宕支走,然後示意李建民接着說。

    有一次在大堂,倆老闆同時看上一個坐檯小姐……李建民剛說了一句,三妞走過來說:你們誰受累跑一趟,買瓶醬豆腐去。

吳師蒙馬上說我去。大女婿王文選坐在客廳門口,他平常輕易不上岳母家來,遇到這種人多的場合,他不會說,也不愛說,於是他趕緊說:還是我去吧。說罷起身走了。

 

    張大媽的外孫子王旋很不屑地對李建民說:二姨父,您說的那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倆人拼打還稀罕?還有五個人的哪。我聽說一坐檯小姐,跟倆白人老外說了好價錢,就跟他們去了房間,結果房間裡頭還有仨黑人。這小姐一看,轉身就要走,那幫孫子說,價錢可以翻番兒。這他媽小姐也是活膩了,居然就同意了。好傢夥!那黑人多壯呀,那傢伙快他媽跟上驢了!哥兒五個一個回合下來,這小姐就沒氣兒啦。

    那……錢怎麼辦呀?李建民問。

    哪兒他媽還有錢呀?這幫孫子一看,出人命了,都他媽跑啦。

    葛大成搖着頭說:不可能吧?出了人命他們還跑得了?

王旋哼了一聲,說:反正我聽說就是這麼回事。

    茶几上那包紅塔山香煙是張建業的,葛大成點燃了一支,說:我聽說這事才叫新聞呢。你們不知道吧,有一個電視台的大導演,這孫子權利可大了,他說讓誰紅,誰就保准紅。好,那些唱歌的,還有那幫小品演員,都瘋了似地巴結他。有一個小姑娘,她媽陪着她在北京學了好幾年唱歌,學成了就托人找着這個導演,送了十萬塊錢。當然,這點兒錢在人家導演的眼睛裡是毛毛雨啦,主要是導演看上這個小姑娘了,她得讓人家玩,這是唯一的先決條件。小姑娘十七歲,長的特漂亮,要條兒有條兒,要牌兒有牌兒。你想啊,閨女這樣兒,人家她媽能長的丑嗎?她媽論說也有四十多歲了,可是別提有多少興了!看上去頂多就像三十歲,母女倆就像是姐兒倆。才見了一面,導演就賊上了,結果,後來導演就同時玩這小姑娘和她媽,你們說,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咳,這也沒什麼希奇的,這年頭兒,幹什麼都得有付出,這就是等價交換。吳師蒙說:有的男歌星也是靠賣身起步,沒有人捧根本紅不了。中國是這樣兒,外國也是這樣兒;現在是這樣兒,過去還是這樣兒。不過,要是說起來,這個母親也是夠偉大的,為了女兒出名,什麼都能舍,這種母愛……

    什麼他媽母愛呀?叫我說,就是他媽的賤!娘兒倆都是賤貨!不就是想出名嗎?不就是想當明星、掙大錢嗎?活大該!王旋也從茶几上拿起香煙盒,抽出一支點上。

    張建業看了一眼王旋沒說話,把香煙拿起來取出一支,然後將香煙盒裝進口袋裡。

    李建民沖王旋瞟了一眼,微微冷笑了一下。

    王旋於是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盒大中華,扔在桌子上說:二舅抽我的,沒事兒。

    張建業的臉利馬就紅了,他站起來藉口說:該我的菜了。然後上廚房做飯去了。

    王旋望着他的背影撇着嘴小聲說:真他媽摳門兒!越是有錢越摳門兒。

    老半天沒說話的張建勛說:他有什麼錢?在法院工作能有多少錢。

    王旋冷笑一聲說:大舅,您可真是土老冒兒!您沒聽說過這句話:打官司,法官笑,吃了原告吃被告。現在當法官肥着哪!您以為咱們現在真是法制社會呀?您可真逗!您沒瞅見頭些日子,崔永元打的那場窩囊官司,你不是有理嗎,法院讓你贏,賠你一萬塊。但是,那家公司才是真正的贏家,人家足足賣了兩個熱季!您說,到底是誰贏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不使錢行嗎?誰說話?錢說話!什麼年頭兒都是這樣兒。

    這麼點兒個人兒,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別胡說八道啦!四妞因為懷着身子,所以沒去廚房做飯,她煩躁地揮了一下手,對大伙兒說:你們少抽點兒吧,熏死人啦。

    吳師蒙趕緊站起身來,把陽台上的窗戶開得大一些,然後回過身來,陪着笑臉對大伙兒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們抽你們的。

    王旋對吳師蒙說:哎,四姨父,您坐下,給我們說點兒新鮮事兒行不?

    吳師蒙看了一眼四妞,然後遲疑了一下說:我最近也沒聽說什麼,不過這幾天,我正在調查一個工地,施工擾民的案子。以前,咱們總認為都是施工單位的問題,可是這回我了解的情況不是這樣,這些老百姓也可惡着呢!人家施工單位,一切都按北京市政府規定的辦,比如不准二十四小時施工,比如噪音污染和土方苫蓋什麼的,人家都特別注意。可是工地附近的居民,別提素質多差了!動不動就拉人家電閘,不讓人家施工,非說人家二十四小時施工,噪音擾民。人家稍微一辯解,他們就大打出手,砸人家機器,還把人家工人打傷了……他一邊說一邊挨個給大家斟了一回茶水,因為他擋住了電視機,四妞就叫喊起來:無事忙!你就不能好好呆一會兒,瞧你這通窮忙乎,誰也沒有你忙。起開!擋住我看電視了。

大伙兒都樂了,王旋說:哎,你還別說,我四姨給我四姨父起這個外號,還真合適。

四妞說:他這個外號,搞對象時就給他起好了。

王旋問吳師蒙:哎,四姨父,您這名字有什麼來頭兒?

吳師蒙笑了笑,沒說話。王旋一個勁兒催,李建民揮手打斷了王旋,然後接着吳師蒙的話茬兒說:不過,這外地民工也不是什麼好人,這裡頭也是污七八糟,什麼人都有。據說,還有不少外地公安局的通緝犯呢。

    話音兒剛落,就遭到了王旋的駁斥:北京就淨是好人啦?

    李建民開玩笑地說:對呀,比如說你這樣的人渣兒。

這回噎了王旋一個倒憋氣,於是王旋就扭過頭去沒開口。

葛大成問大伙兒,昨天晚上的新年京劇晚會看沒看。有的人說看了,有的人說沒看。葛大成說:我一邊看一邊想,還是學點兒技術好。你看那些名角兒大腕兒,年年台上都有人家,而且越老越值錢!可是下邊這些當官兒的,三、五年就得換一茬兒,越坐越往後靠,當年風雲叱咤、花團錦簇的大人物,眼下都快成了狗不理啦。坐在後邊的那些人,那臉模兒寒磣着呢!這可真是:年年歲歲官兒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呀。

吳師蒙點點頭說:可不是嗎,我也注意到了,坐在後幾排的那些人,一個一個耷拉着臉,別提有多難看了!可不是先前那副春風得意的派頭兒了,現在是一臉的核桃紋,滿腦門子官司褶,低頭兒耷拉腦兒、半死不活的。咱沒當過官兒,看這意思,下台的滋味兒夠難受的!

    李建民回過頭來問吳師蒙:哎,你是記者,沒聽說馬家堡這條路什麼時候修?

    吳師蒙搖了搖頭。

    也不得等到猴兒年馬月。張建勛說:還說什麼修路,就這條馬路上的垃圾,一直沒人管,都快成垃圾山了,真不象話!這哪兒像一個國家的首都呀?

    怎麼不像呀?王旋立刻反駁說:大舅,您幹嘛光看咱們這條街,您不會看看長安街,看看王府井,再看看西單。大舅,您得多看咱首都的臉蛋兒,那是多麼美觀!多麼乾淨!多麼漂亮!誰讓您淨看屁股蛋兒了?

屁股蛋兒也不能太髒啊,也得擦也得洗,要不也是臭氣熏天。

建業從廚房出來說:叫我說,這塊地兒純粹是首都的卡巴襠,根本見不得人!

王旋說:沒錯兒。要想乾淨呀,那您就耐心等着吧。五十年大慶不是清理了一回嗎?聽說清理了好幾百噸垃圾,您等建國一百年大慶的時候再說吧,到那時候,沒準兒能清理千萬噸垃圾,成績更大,好給百年國慶獻厚禮呀!王旋看了一眼四妞,說:咱們現在的新聞,是只能報喜,不能報憂。不信你們看電視,總是哪兒哪兒哪兒,原來有什麼問題,有多麼嚴重,群眾苦不堪言,如今解決了,百姓拍手稱快,都說政府給老百姓辦了件實事。如果是當下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絕對不能報道,不能給領導出難題,不能給領導添堵呀。報紙是領導的喉舌,甭看我不是新聞記者,我也懂得這個。四姨父,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吳師蒙苦笑了一下,說:你說的這個不對,報紙應該是黨的喉舌。可是目前,還就是你說的那樣兒,報紙實際上是一級黨委的喉舌,甚至就是黨委書記的喉舌,他的思想水平、政策水平到哪兒,這個報紙水平也就只能到哪兒,不可能超越這級黨委、或者這個黨委書記的水平。我對這個問題就想不通,我曾經給《新聞戰線》寫過稿子,也給有關部門寫過信,建議報紙也歸口,就像鐵路、郵政和銀行那樣。比如說,中宣部管《人民日報》,《人民日報》管各個省級報紙,省級報紙管地區級報紙,地區級報紙管縣級報紙。這樣,報紙就從人權、財權各方面擺脫了當地黨委的控制,在當地是一種客居的形式;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起到媒體的監督作用,這樣做才能順暢地貫徹黨的方針政策,更能和黨中央保持一致。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次投稿寫信都沒有結果。我鬧不懂,為什麼這個辦法就行不通呢?

張建勛說:看來這還是個體制問題。

張建業說:哥你說對了,就是這麼回事。你比如說各級黨委的紀委書記吧,他的級別都比黨委書記低,受黨委書記任命和管轄。這樣的話,他還怎麼監察這一級黨委呀?別說是黨委書記本人,就是黨委書記任命的下級,他也不敢管。紀委書記簡直就是聾子的耳朵、啞巴的舌頭,形同虛設,純粹沒用。據我所知,好多地方的紀委書記,都是讓那種少出息、沒能耐、和事佬的好好先生當,你們說,那能管什麼事?無非是多占一個編制,多一個吃商品糧的!如果紀委也歸口呢,縣紀委歸地區紀委管,地區紀委歸省紀委管,省紀委歸中紀委管,都脫離當地黨委書記的管轄和制約。這樣的話,什麼問題都捂不住,而且,更能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可是我就不知道,為什麼這就行不通?還有,你比如說這個會計吧,也是個大問題。叫我說乾脆成立一個會計局,受財政局的直接管轄,然後實行委派制。各單位用會計都從會計局委派,在編制上會計是會計局的人,在會計局領工資,不受企業老闆的管轄,會計就是國家在這個單位的一隻眼,那企業就甭想再搞什麼陰謀詭計了。現在可好,好多企業都有好幾本帳,一本是對付稅務局的,好偷稅漏稅;一本是對付上級主管部門,又吹又哄,好繼續提拔;一本是給本單位工人看的,連蒙帶騙,為的是不給工人漲工資;一本是專門給企業老闆看的,讓怎麼記就怎麼記,會計保住自己的飯碗要緊;最後一本是別人誰都看不懂,只有會計自己看得懂,準備將來有朝一日,老總犯了事,會計把自己擇乾淨的證據。你們看看,這叫什麼事!我不信上頭就不知道?但是,如果說從上邊就願意這樣,那,叫我說呀,初衷就有問題,這個體制就是產生貪官的土壤,滋生腐敗的溫床!

王旋立刻表示同意說:對!老舅說的太精闢了。當年殺了和紳,嘉慶爺的國庫,一下子就滿了。眼下要是把那些大小貪官,喀嚓一下子全搬倒,您說搞建設還用發愁資金短缺嗎?那可真是國富民強了。現在是他媽國窮民窮,當官兒的富,所以老百姓就不平衡。

張建勛說:咱們國家的歷史沉積問題太重了,以往所有企業都是歸口的,但是黨委這個系統卻是藩鎮割據。各級黨委都是一個小諸侯國,以至於有時候,真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我就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不能說黨中央的政策不好,但是一貫徹就歪了,真是讓人鬧不懂。建業說的對,現在看來,共產黨用人的系統和運行,已經有了問題,已經嚴重地滯後於形勢的發展了。不用說別的,現在要想查處一個貪官,真不知道要費多大的力氣。

李建民早不耐煩了,冷笑一聲說:真是閒吃蘿蔔淡操心,淨說這個有什麼用!

 

王文選買醬豆腐回來了,他把醬豆腐交給廚房裡的大妞,然後面無表情地對大伙兒說:外頭正抄呢。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大伙兒都怔怔地看着他。

葛大成笑着問:好我的大姐夫,您倒是說清楚了,誰正抄呢?抄什麼呢?

    王文選仍然平靜地說:市容的,正在抄大街上的小販,菜扔的滿街都是。

    三妞一聽這話趕緊探出頭來問:都是什麼菜呀?我瞅瞅去。

    葛大成趕緊瞪了她一眼,三妞馬上又縮了回去。

    張建勛說:這些賣東西的小販也實在是太可惡,都把人家馬路占嚴了,老造成堵車,是該有人管管他們,不然太不象話了。

    大妞從廚房裡走出來對大伙兒說:行啦,一邊吃一邊聊吧。

王文選說:別介,人家新娘和新郎官兒還沒來呢。哎,怎麼這時候還不來呀?

話音兒剛落,五妞就進來了,雖然穿了一身大紅中式的新娘裝,臉上卻陰着一片雲,勉強跟大伙兒打了個招呼。錢旺倒是滿臉堆着笑,進來先叫了一聲媽,並且給張大媽鞠了個躬,然後掏出香煙給各位姐夫哥哥敬煙。還沒輪到王旋呢,王旋倒早早伸出了手,被葛大成打了一巴掌:着什麼急?你一個晚輩兒,跟着瞎摻和什麼?一邊呆着去。

王旋不服氣地說:怎麼啦?新婚三日沒大小,喜糖喜煙,人人有份。再者說了,五姨父比我大多少?才大三歲。王旋扭過頭去問錢旺:我說的沒錯兒吧?這不結了嗎。牟們哥們兒沒說的,對不對?

王文選立刻沉下臉來訓斥他:去!一邊去!沒大沒小!

王旋並不怕他父親惱,嘻嘻一笑,說:這就對了,本來就是這日子口兒,過了今兒個,請我跟他鬧,我還懶得鬧呢,對不對?五姨,五姨父?

五妞勉強笑了一下,錢旺連說:對對對。

王旋觀察出來了,五妞不高興,他覺着可能有點兒問題,於是趁着沒人注意,把五妞拉到一邊,小聲問五妞:五姨,您怎麼不高興呀?有什麼事兒您跟我說,今兒是大喜的日子,一輩子能有幾回?您可千萬別窩自各兒的心。

五妞雖然一個勁兒搖頭,嘴上說沒事兒,可是眼睛裡已經閃着淚花兒了。王旋有些納悶,再三問了幾遍,五妞依舊沒有說,王旋只好作罷。

既然新人來了,大伙兒就把送給新人的禮物拿了出來,給他們倆過目。

二妞給的是一個微波爐,是病員送的,市場上賣得一千多塊,雖然她沒花錢,面子上也說的過去了。

四妞給的是一對情侶手錶,價值兩千多,包裝盒上邊有價簽,估計沒有假。

大哥張建勛、大妞和三妞給的都是一個紅包,裡邊包了多少,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二哥張建業給了一對大花蓬鬆棉的被子,他的禮物個兒最大,可是最不值錢。張建業說的很好聽:現在送點兒禮真是傷腦筋!你要是問缺什麼,人家什麼都不缺,你說這怎麼辦?我和你二嫂這一通轉悠,SOGO、百盛、長安、賽特,我們都去了,最後在萬通才看上了這床花被子。結婚就得睡覺,睡覺就得有被子,總不能光着身子睡呀。你二嫂說,這花樣兒喜興,顏色也漂亮……

王旋笑嘻嘻地插了一句:不是買的批發價吧?萬通可是批發市場。

張建業心裡真是有點兒惱火!但是跟一個晚輩人他又不好發作,他就沒搭理王旋繼續說:老妹妹,還缺什麼你只管說,二哥再給你買去。

他的媳婦於勉也湊到五妞跟前說:五妹,還缺什麼你就直說,咱又不是外人,我跟你二哥主要是不知道你缺什麼,所以沒法兒給你買,東西買重了不是也浪費嗎?

五妞說:二哥,二嫂,我什麼都不缺了,真的。說這話時卻帶着哭音兒。

張建業覺得不對頭,忙上前摟住了五妞的腰,哄着她說:老妹子,說,誰欺負你啦?跟二哥說,二哥給你擺平!我就不信,還有人敢欺負我老妹子。

娘家人越是熱乎,五妞心裡就越不是滋味兒,這下,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大家都很奇怪,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這是怎麼回事?於是紛紛勸解五妞,張建業問錢旺,到底是誰欺負了她。錢旺一再解釋沒有人欺負,眾人還是不相信,在大家的追問下,五妞才說出原委:原來是錢旺的二哥,才給了五妞一百塊錢。五妞說:你們說,有這麼欺負人的嗎?才給一百塊錢!告訴你錢旺,甭看我大姐退休了,我三姐也下崗了,不用打開紙包,我也知道他們給的決不低於三百!不信咱打開看。說着,打開了大妞和三妞給她的那兩個紅紙包,裡邊包的果然都是五百塊錢。這下,五妞更理直氣壯了:怎麼樣?姓錢的,甭看我們家不姓錢,到裝臉的時候,我們有錢!再者說了,你二哥要是真沒錢,我也不計較。他開着兩個茶葉店,整天開着桑塔那滿城跑,准他媽沒錢嗎?瞧不起人是怎麼着?給一百塊錢,打發叫花子呢!

張建業也生氣了,他臉紅脖子粗地對錢旺說:哎,我說,你們家人怎麼他媽這樣呀?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不願意說句痛快話,我們可不高攀!

於勉使勁扒拉一下張建業,小聲說:你這是說什麼呢?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王凱對王旋笑着小聲嘀咕說:這是碼兒根碼兒。王旋覺得不可笑。

錢旺紅頭脹腦的,看了一眼張建業,然後低下了頭,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五妞打開紅包這不經意的舉動讓大妞覺得很露臉,於是大妞開了言:五妞,不用計較這些,好兒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他愛給多少給多少,願意要你就接着,算是賞他個臉;不願意要就不接,咱也不欠他的情。難道說沒他這點兒份子,咱這個婚還不結了?

五妞說:我哪知道他才給一百塊錢,要知道是一百,我就當面摔他臉上。回頭我打開一看,才一百塊錢!我就說給他退回去,這個窩囊廢,死活不叫我退,真是氣死我了!

張建勛息事寧人地說:既然是收了,退回去也不好。什麼事都是禮尚往來,他這回給你一百,等下回他有事的時候,你不會也給他一百,寒磣寒磣他。

王旋笑着說:給他一百就沒意思了,五姨,下回趕他有事兒的時候,你就給他包上一塊錢,那才是寒磣他呢,況且咱們也賺了不是?

王文選連忙瞪了王旋一眼,說:去!大人說話呢,你老跟着瞎摻和什麼?一邊兒去。

王旋嬉皮笑臉地說:今兒個有喜酒,您說話不管用,我還等着喝喜酒呢。

二妞也勸五妞說:真是的,大好的日子,咱別讓這點兒小事壞了情緒。快點兒開始吧,我還真有點兒餓了。得得得,你們男的就別動地界兒,就是這桌了。 我們姐們兒上裡屋,媽,您坐您的。於是眾人都落了坐,五妞也擦幹了眼淚,好像沒有這回事一樣,大家吃喝起來。

 

這幾年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即使在家裡吃也不比外頭差多少,每桌有一隻燒雞、一條魚,雞一般都是德州扒雞,魚一般是鯉魚,或者紅燒或者清燉;再有一盤大蝦,其餘都是炒菜和涼菜,多少沒有定準,加在一起,至少也得十幾個菜。因為一桌肯定坐不下,就分了三桌,所以每樣菜都是三份。客廳里是張大媽的五個女婿和兩個兒子,加上王旋,正好八個人,王凱不喝酒就上五樓;裡屋是張大媽和五個閨女,因為桌子小,屋子也小,建勛媳婦翠萍知道今天有麻煩事,就拉着建業媳婦於勉上五樓自各兒屋去吃,再加上二妞的女兒惠惠和熒熒,三妞的兒子葛宕,建勛的閨女小玲,建業的兒子大鵬,還有王凱,五樓上也是八個人。

大家都落了座,建勛宣布開始,大伙兒端起酒杯先說了些個吉祥話,然後就開始吃喝起來。女的這桌,二妞和四妞不愛吃蝦,五妞愛吃,可是她有皮炎怕過敏,張大媽歲數大了,也不能多吃,吃一個就行了。於是,二妞就一個勁兒往大妞和三妞跟前夾,到底是平時虧嘴,大妞和三妞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頭不抬眼不睜地一個勁兒吃。五妞愛吃零食,平常沾飯就飽,今兒個是她的主角兒,所以她不能提前撤,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只好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母親身後,一邊磕瓜子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四妞閒聊。

客廳里男人這桌,酒過三尋,菜過五道,大伙兒喝的有點熱了,王旋打開了陽台的門,張建勛覺得時機到了,就想把母親前夫要來北京的事情說出來,他往裡屋看了一眼,姐兒幾個正在閒聊天,於是張建勛放下筷子,清了一下嗓子。王旋眼尖立刻起鬨,說:哎,你們大伙兒別吱聲,我大舅要來一段,給我五姨助助興。

眾人都看着張建勛,張建勛說:這小兔崽子,淨胡說八道什麼呀?不過,我到是真有一件重要的事跟大伙兒商量。說着,他掃了一眼大妞和大姐夫王文選,大妞馬上低下了頭,王文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張建勛不敢斷定大姐跟大姐夫說沒說這事,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怎麼開口。

眾人等急了,都說:“你賣什麼關子呀,快點兒說吧。”

張建勛只好做了一個手勢,於是大家都安靜下來,張建勛就開了言:是這麼回事兒。今天是一個難得的好日子,正是說這事情的時候。我說的日子好,指的是人齊,要不是五妞結婚,還真湊不齊這麼些人。因為今天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事先徵求了咱媽的意見,咱媽說她沒意見,怎麼辦都行,怎麼辦都好,讓我問大伙兒。所以,我現在就把這件事情提出來,跟大伙兒商量一下,大伙兒議論議論,也都幫我拿一下主意……

王旋等的不耐煩了,他用筷子敲着桌子,說:大舅,您這開場白能不能簡單一點兒,瞧您這通兜圈子繞彎子,真讓人着急!

王文選拍了一下桌子,使勁兒瞪着王旋。建勛也皺着眉頭瞥了王旋一眼,王旋這才不敢吭聲了。於是建勛接着說:我也是前幾天剛知道這件事,原來咱媽……和咱爸……是二婚。咱媽先前的丈夫,解放前失蹤了。頭些日子,忽然來了信,鬧了半天他在台灣呢,咱大姐是他的親生女兒。你們都聽清楚了,啊,也就是說,咱大姐跟咱們是同母異父;換句話說,也就是大姐不是咱張家的人……建勛費了好大的勁總算把這事情說清楚了。

 

這一番話,驚得大伙兒都目瞪口呆了,眾人齊刷刷、眼睜睜地望着大妞,大妞垂下眼皮,一言不發。大伙兒又望着張大媽,張大媽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很平靜的樣子。

二妞驚訝地問張大媽:媽,這是真的嗎?怎麼就沒聽您說過呢。

張大媽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用手指着二妞說:你才是你爹的大閨女。要不怎麼你們小時候,買衣裳老是給你買的跟你姐一樣,你說,你拾過你姐的舊衣裳嗎?

二妞認真想了一下,點着頭說:真是這麼回事兒,我還真沒穿過大姐的舊衣裳。小時候,逢年過節添置新衣裳,爸總是給我買的跟大姐一樣,我只當是爸寵我,喜歡我。

大妞哼了一聲說:明擺着,咱爸就是寵着你。小時侯,你可會欺負人了,我上咱爸那兒告狀,咱爸根本不管,還說我嬌氣,特別護犢子。

三妞安慰大妞說:要是這麼回事兒,也難怪。

二妞不服氣地對大妞說:可是咱媽護着你呀,你一上媽那兒告我的狀,咱媽就瞪着我說,二丫頭,你等着!等着你爹走了,看我不收拾你的……

張建業揮着筷子,打斷了她倆的拌嘴,然後對張建勛說:哥,你接着說。

張建勛說:是這樣,老人家想來北京和咱媽見一面,也想看看從來沒見過面的女兒。頭幾天來了一封信,信上提出了這個要求,咱媽讓我今天跟大伙兒商量一下。當然,這並不意味着這件事情,非得徵得咱們的同意,起碼我是這樣認為。我是說,咱媽現在老了,又沒有經濟來源,所以這件事情要咱們大伙兒一起來操辦。一是錢的問題,雖然不是咱們的親生父親,但是咱們也要像對待親父親一樣,所以每個人都要表示一點兒意思,好在這也花不了多少錢。二是分工問題,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老人來,要接要送,還得陪着上北京各處玩一玩。所以,咱們就得商量一下怎麼分工。

聽了張建勛這番話,大家都沉不住氣,亂紛紛地吵吵開了。

大妞坐在三妞旁邊,三妞有些犯愁地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可怎麼辦?我哪還拿得出錢來。令三妞感到意外的是,大妞的表情也不是那種馬上就要見到親生父親的樣子,一點兒也不激動,好像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別人的父親一樣。於是,三妞就試探地問了她一句:大姐,你不想你的親爹呀?大妞搖了搖頭,三妞像是替大妞找到藉口一樣,說:也是,從小一天也沒見過,能有什麼感情?什麼親的後的,誰養的跟誰親,你說是不?

大妞什麼話也不想說,因為她事先早想過了,讓她出錢她沒錢,讓她接待她也沒有能力,這事情只有靠大伙兒,大伙兒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到時候她擎個現成就得了。

大妞的左邊坐的是四妞,前幾天四妞在張大媽這裡看了那封信,回到自己家裡就跟吳師蒙說了,當時四妞只是覺得這事有點兒新鮮,媽說這事情讓大哥建勛去辦,四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是,今兒一看大姐這個樣子,四妞覺得大姐未免有點兒太無情無義,畢竟是你的親爹,你自己都不主動,別人跟着瞎折騰什麼。況且,這事情還要讓大伙兒掏腰包,可知道當中誰不樂意呢。別人不好說,肯定二姐就不情願。四妞很了解二妞這個人,這些年二姐當大夫,吃人都吃習慣了,讓她掏腰包兒,花在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真好比是狗嘴裡搶骨頭,鬧不好還得讓它咬住手腕子。但是在這個場合,四妞什麼都不想說,於是,她就時不時地瞟一眼建勛,意思是:傻哥哥,你要看情況,別傻不嘰嘰瞎張羅,到時候找挨罵。

 

四妞想的一點兒都不錯,二妞這會兒心裡特別煩,心說:這叫什麼事兒呀?好沒(音:麼)影兒的忽然蹦出一個爹來!自各兒的親爹死了,老公公頭年才打定了,這回又來個後爹!哎,不對,嚴格地說,這不是後爹。那這叫什麼?前爹?媽吔!聽都沒聽說過,活了大半輩子,忽然天上掉下個前爹來!哎呦喂,真是他媽的新鮮!哼,家裡甭有事,有點兒事兒,大伙兒就賊着我,好像我是他媽冤大頭一樣。二妞坐在大妞的身邊,她斜眼掃視着大妞,見大妞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心裡更有氣!心說:你不開口,我也不搭言,咱看誰沉得住氣,反正不是我的親爹。

四妞見大姐、二姐和三姐全都不開言,覺得這未免讓老娘面子上太不好看了,於是她就對母親說:媽,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件大好事,應該好好慶賀一下。大姐,二姐,來來來,大家都舉起杯來喝一口,慶祝咱媽……這算什麼呀?破鏡重圓?啊?還圓的了嗎?說完,自各兒忍不住先咯咯地樂起來,鬧得張大媽頓時臉就紅了。三妞一個勁兒咳嗽,提醒四妞,四妞也覺得不合適,趕緊低下頭喝酒。

喝完了這杯酒,大伙兒還是沉默寡言,面面相覷,四妞怕冷了場,就提議說:用人嘛,我覺得不是什麼難題,反正咱家有的是人。大姐三姐現在都沒有事兒,別人再搭上個禮拜天,陪個十天半個月的沒問題。反正我是夠戧,馬上就該生孩子了。再說,錢上頭也不是什麼難事,一般這種台灣人回來尋親的,多數人都有經濟實力,要是沒錢、連飯碗都保不住的人,他也沒這個閒心思,媽您說是不?我聽我們同學說,她二大大從台灣回來的時候,好傢夥了!就他們這幫侄男侄女,外男外女,三十幾號人,一人給了一條金項鍊和一個大金戒指。其實,台灣人挺有錢的。

這番話突然提醒了二妞,對呀!這不一定就得花我多少錢,我幹嘛不落個順水人情呢?於是馬上來了精神,她掃視了周圍一圈兒,然後對張大媽說:媽,我覺得還是四妞說的對,這人不能光說錢,還是情義最重要。您說我大姐的親爹……二妞這麼說自己都覺得彆扭,於是她又改了口:就是……就是這位老人吧,媽他姓什麼呀?張大媽說姓金,二妞接着說:金大爺出去五十多年,還惦記着您和我大姐,這也是挺難得的。咱們就給他寫封信,讓金大爺回來吧,一是您二老晚年見個面兒,二來也讓我大姐見見自各兒的親生父親。沒問題,您的兒女這麼多,用人咱們有人,用錢咱們有錢,這還叫個事兒?

外屋這桌,女婿們顯然不好開口,都低着頭垂着眼皮,或者抽煙,或者喝悶酒。這會兒,王旋也不敢瞎摻和了,他愛吃大蝦,就一個勁兒地剝大蝦,一盤大蝦差不多都讓他吃了。

張建勛看了一眼張建業,張建業抽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張建勛只好說:要是大伙兒都沒意見,我就給那邊寫信,咱們也都做個思想準備。

吳師蒙提醒他:大哥,你得用繁體字寫,台灣那邊不認得簡體字。

張建勛點頭答應了。

到了這會兒,王文選才敢開言。那天大妞回家跟他一說這事情,他就跟大妞說,你雖然是老大,但是你最好別挑頭兒。第一你不是張家的人,這事卻是張家的事;第二你是閨女,人家有倆兒子,咱得看人家兒子是什麼態度;第三因為咱沒錢,就得聽有錢的,人家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今天看來這件事還不算不順利,所以他就說:按說,這可是件好事兒,咱們現在還不知道這位老人,眼下是怎麼回事兒,估計他肯定在那邊也成了家,五十多年他不可能還是單身。我是這麼想,他可能就是回來看一眼,這人一老了,怎麼說也是思念故土哇。

大伙兒都點頭表示贊同,酒喝的差不離了,有的人吃了一點兒主食,有的人一口也不吃,最後收拾了一下,大伙兒就準備分頭各回各家。

出門的時候,建勛問建業怎麼走,大鵬得意地搶着說:我們坐出豬車。

一句話把大伙兒都逗樂了,建業笑着說:這他媽破孩子,真沒辦法!都四歲了,話還是說不利落。大妞兩口子騎車,王旋和王凱哥兒倆不走了,在姥姥這兒睡。二妞四口子坐李建民開的公家車。三妞三口子坐葛大成的出租車。四妞是雙身子,吳師蒙也叫了一輛出租車。五妞和錢旺收拾了一下大伙兒給的東西,回自己那套新房去了。把眾人都送走之後,建勛和翠萍才回五樓去休息。

 

聽見樓道里亂了一陣,安靜下來之後,耿大媽才過來敲門,張大媽給她開了門,耿大媽說:剛才人多我懶得過來,這是給五妞的,還有陳家一份。說着塞給張大媽兩個紅紙包,張大媽不由分說硬把耿大媽拉進屋來。王旋和王凱見了耿大媽,叫了一聲耿姥姥,上裡屋睡覺去了。張大媽給耿大媽剝了一塊喜糖,耿大媽怕牙疼不吃。張大媽又給耿大媽點了一根喜煙,耿大媽抽了一口煙,說:我看了五妞的新房,布置的挺好。就是那張外國小娘們的相片不好,穿着一身黑,像個小寡婦,幹嘛掛張寡婦相片?也不嫌晦氣。

張大媽說:“我沒上去看新房,不知道。”

耿大媽說:聽五妞說是朋友送的,六百塊錢一張哪。現在發什麼財的都有,花好幾百塊錢,買張黑了吧唧、哭喪臉的小娘們的破畫兒,這可真是:蒙得利撒!

老姐兒倆說了一會兒話,抽得只剩下一個煙屁股時,耿大媽才回去。

 

三妞三口子到家,洗了臉洗了腳,葛宕自己先睡了。三妞發愁地跟葛大成商量:你瞅瞅這事兒,一件跟着一件,越是揭不開鍋越燒火,舊賬沒還又得欠新賬。你說說,這又是一檔子花錢的事兒,讓我上哪兒弄錢去呀?

葛大成滿不在乎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還能讓尿蹩死?

三妞氣惱地說:你老是這麼吊兒郎當,剛跟人家孫姐借三百,這回找誰借去?

葛大成笑着說:找李姐、王姐和趙姐唄,你不是有好些姐姐嗎?

光說借錢,借了拿什麼還?

要不明兒我去買彩票,要是中了五百萬,那就什麼也不愁了。

淨說那沒影兒事!三妞不願意搭理他了,自各兒脫了衣裳,鑽進被窩卻睡不着。

 

葛大成知道三妞眼下沒工作,心裡煩,就不說什麼,跟着也鑽進了被窩。其實,葛大成說的並不是沒影兒的事,他真的買過彩票,不過就是沒中過大獎,經常中五塊錢、十塊錢的小獎,最大的獎也就是五等獎,獎金才二百塊錢。他覺得太少,不好意思跟三妞說,所以三妞也不知道。說心裡話,他何嘗不想中個大獎呢?但是,每次只買那麼三兩注,中獎的機率太低。不行,以後得加大力度,得捨得投資,不投資怎麼會有回報。他見報紙上總是說,那些中大獎和特等獎的人,總是持之以恆,回回都買,最後人家終於碰上了大獎。

但是,葛大成不十分相信那些報道,因為那些人一沒有名和姓,二來也不顯露真面容,可知道那到底是真的,還是瞎編的?報紙上說是人家怕露富,得保護人家的安全,得保護個人的隱私,葛大成覺得沒必要。人家是合法所得,五百萬上過稅以後還有四百萬。雖然這也算是個大數,但是如今四百萬在中國,已經不是什麼天文數字了,不至於中了一個四百萬的大獎,從此以後就得過隱居生活,中國有錢的人有的是。葛大成想,反正我要是中了特等獎,我就大大方方去領獎,媒體愛怎麼報道就怎麼報道。怕什麼?合法所得,法律保護,誰都不用怕。可惜他中不了。葛大成不但沒聽說自己身邊的朋友或者親戚,有人中過大獎和特等獎,就連朋友的朋友,親戚的親戚,也沒聽說過。

聽人說買彩票這種事跟炒股票一樣,是十個人裡邊七個人賠錢,兩個人不賠不賺,只有一個人賺錢。哪兒那麼巧,自己就是那一個呀?不管是買入還是賣出,國家都要抽取手續費,錢不過是從你的口袋裡掏到我的口袋裡,從我的口袋裡再掏到你的口袋裡,掏來掏去,只會越掏越少,不會越掏越多。買彩票能發大財,這種天上掉肉餡餅的好事情,葛大成還是不太相信。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國家也不能開這種超級玩笑呀?一個子兒不出,就讓大伙兒嘩嘩地往裡扔錢,就算自己是傻子,別人還能都是傻子?起碼現在街道和樓房小區里,都安上了健身器械,這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他想,要是哪一天,有一個倒霉的主兒上了車,把一個萬元現金的錢包丟在車上,那,他可不當什麼活雷鋒,傻不嘰嘰地給他送回去,只要他下車沒要發票,這錢就是我的。然後,我買他一萬塊錢的彩票,還怕中不了大獎?

葛大成從報紙上,真看見過有這樣的主兒,一次三萬、五萬地買。再說,買這東西肯定有竅門和規律。以前,獎品是桑塔那轎車的時候,他就看見人家一夥兒一夥兒的,守在台子跟前等着。一直等到彩票賣的差不多了,上邊的汽車也沒領走的時候,人家就掏出大把鈔票,把所有的彩票都包圓,然後哥兒幾個坐在地上慢慢刮彩票,最後一人開一輛桑塔那回家。因為那時候賣彩票,是叫花子賣屁眼兒——現對現的買賣。如今是電腦聯網,這裡頭肯定也有竅門兒。開始的時候,晚上七點半開獎,下午四點鐘就不賣了,大伙兒都有疑慮,從四點鐘到七點半,這三個半鐘頭他們幹什麼呢?現在改成提前半個鐘頭截止,但是電腦上要想做手腳,連十分鐘都用不了。再者說,雖然有公證人員在場,可是那個公證也太簡單了。每個球稱了沒有?沒有。每個球量了沒有?也沒有。公證員只是坐在旁邊看一眼,那根本不行。要知道,一個球如果比另一個球直徑大一毫米,不用精密儀器量是根本看不出來的。但是在那個出球孔,大一毫米它就絕對出不來!這是肯定的。但是……但是……但是,葛大成今天喝了不少酒,腦子漸漸有些轉不動了,於是他就在疑惑之中,胡裡胡塗地睡着了。

 

二妞回到家裡,腦子仍然很興奮,活到四十多歲,還不知道家裡有這麼一件大事,母親真有心,瞞得可真嚴。今天幸虧自己腦筋快,來了個急轉彎兒,沒在大妞面前露出破綻。躺到被窩裡,二妞還是睡不着,她就問李建民:哎,你說咱給老頭兒買點兒什麼見面禮呀?

這話問的李建民有點兒莫名其妙:誰呀?哪兒的老頭兒呀?

咳,就是我大姐的親爹,金大爺唄。

李建民困了,“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二妞不免有些着急,用胳膊肘使勁杵了他一下,李建民這才像嘴裡含着個棗一樣,說:你願意買點兒什麼就買點兒什麼,我沒意見。

二妞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得買個象樣兒的東西,買件羊絨衫吧。

李建民馬上扭過頭來,抻着脖子問:什麼?一件羊絨衫得好幾百,象樣兒的就得千數塊錢,你可真有錢,你可真大方!

哎呀,你就放心吧,人家不會讓你吃虧的。

那當然了,吃虧的事咱也不能幹!非親非故的,八杆子打不着,憑什麼給他花這冤枉錢?再者說了,一個老棺材瓤子,還不定活幾天呢,沒準兒這輩子也就這一回,你還打算有什麼長久來往?我告訴你說,弄這事兒沒用。

二妞有一陣子沒說話,她覺得丈夫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明擺着,人家大妞就是那麼一副頭不抬眼不睜的樣兒。她是親閨女,她都不帶勁兒,我跟着瞎折騰什麼?還指望這裡頭能有多大油水?就算老頭兒發了財,回來顯擺顯擺。那首先是大妞沾光,人家是親生閨女,肯定老頭兒得給她不少錢財,這沒辦法。第二是母親,雖然母親沒有為他守節,這也沒的怨,他既回來就不能追究這事情;這麼些年,他給母親來過信嗎?他給母親寄過錢嗎?肯定他不會提這個的。而且還會送給母親一些錢或者值錢的東西,讓母親養老,也算是他對母親的補償。沒想到母親一輩子沒工作沒收入,老了老了,又有房子又有錢,你看這事兒鬧的!

可是,除了母親和大妞,接下來該誰了?對了,下來就該我了,第三就得是我!聽母親說這老頭兒比母親小兩歲,虛歲才七十四,已經闖過七十三的坎兒年了,離八十四還早着呢。現在老嚷嚷兩岸要三通,保不齊哪天真的通了,這老頭兒要是死不了,敢不興許我退休以後去台灣玩一趟?至少有個親戚,有人管吃管喝,還省得花住宿費。或者讓我的倆閨女去台灣上學,或者通過台灣去美國留學,據說從台灣去美國留學特別好辦。那樣的話,台灣也有人照應自己的女兒呀,這事兒可說不準。

俗話說: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這件事,還必須提前算計好了。二妞在心裡把兄弟姐妹排了個隊,老爸活着的時候,第一是自己受寵,原來不清楚為什麼,現在清楚了,因為自己是老爸的長女。第二是建勛,因為他是長子。第三是建業,因為他是老兒子。第四是五妞,因為她是老閨女。現在看來,在母親眼裡大姐得特殊照顧一下,因為她沒有親爹。於是也就明白了,為什麼當初母親不給誰看孩子,也給大姐看大了王凱和王旋。算起來,家裡最倒霉的是三妞和四妞,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那可沒辦法,誰讓她們排在那兒了。現在老爸沒了,在母親眼裡兒女的位置怎麼排?二妞一時還真想不清楚。但是,有一樣是肯定的,大兒子張建勛肯定最吃香。從眼下安排金老頭兒來北京這件事,讓建勛挑頭兒來辦,就可以看出建勛在母親心裡的位置和分量。時候不早了,二妞想睡覺了,而且買一件羊絨衫的想法也基本確定了。

 

下頭場雪的時候,四妞生了個大胖小子,整整八斤,是剖腹產。幾乎是同時,也接到了台灣的回信,信上說老人打算一周之後繞道香港回來。張建勛打了一圈電話,於是,張大媽的幾個兒女又聚了一回。除了四妞坐月子不能來,但是她也打發吳師蒙過來,並且送來兩千塊錢。這天是雙休日,還是在張大媽的客廳里。讓所有兒女感到十分驚奇的是,張大媽居然還保留着這個老人年輕時的照片,因為張大爺成分好,不怕紅衛兵抄家。張大媽拿着照片說,這個人就是姓金的,大妞的親爹。大伙兒一看,這老人年輕時候還挺精神,長方臉,濃濃的兩道劍眉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大妞的眉毛和眼睛很象這個老人。五妞禁不住讚嘆了一句:呦,這老頭兒還真酷。

張大媽聽不懂,茫然地問五妞:褲?什麼褲?

建業開了句玩笑:棉褲,開檔褲。

張大媽更愕然了:那是夏天,他穿的是單褲,免檔褲。他一個大人,哪能穿開襠褲呀?再一說了,大人的棉褲哪能開檔呀。

大伙兒都樂了,吳師蒙趕緊解釋了一句:媽,我二哥跟您開玩笑哪,五妹妹的意思是,長得精神,漂亮。

張大媽這才不吭聲了。

見眾人都沒話可說,建勛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讓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香港下了飛機自己來北京,這未免有點兒不夠意思,確實也讓人不放心。所以,他主張派一個人去羅湖口岸接一下,可是這也挺麻煩的。第一,好像去深圳就得辦手續。第二,張大媽這麼大歲數肯定不能去,回頭倆人見面一激動,再出點兒麻煩就糟了。

那麼讓誰去呢?大伙兒看了一眼大妞,最後,還是把目光都集中在建勛身上了。於是,建勛只好說:我就知道我得去,責無旁貸嘛。可是我想,還得再去一個人,萬一有點兒什麼情況,倆人也好有個商量。其實,這是他媳婦翠萍的主意。翠萍說,這是人家大姐的親爹,這事情咱搶前不好,落後也不好。看大伙兒商量的結果,讓怎麼辦咱就怎麼辦,省得費力不討好,還得落埋怨。建勛覺得翠萍說的對,所以就想出這麼一個說辭。多去一個人就得多花一份挑費,咳,反正是大伙兒的錢。

眾人覺得建勛說的有道理,這個問題也用不着考慮,肯定是大妞了,接下來就是經費問題。四妞讓吳師蒙帶來兩千,吳師蒙第一個把錢放在桌子上。本來二妞也打算出兩千,她見四妞出了兩千,心想一定壓過四妞,於是她馬上去了一趟廁所,把另一個口袋裡的一千塊錢,也拿出來添上了,她還故意讓母親看清楚,她出的是三千。建勛出的也是兩千,建業和五妞出的是一千,這情景讓大妞實在太難堪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回來,眾人會這麼熱心!會出這麼多錢!雖然三妞只出了五百,但是她不能跟三妞比,三妞下崗沒有收入的情況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着的。況且來的人是自己的親爹,不是三妞的親爹,三妞就是一個子兒不出,自己不能怪,眾人也不會怪。可是,自己怎麼就這麼低估了大傢伙兒呢?她原以為別人經濟條件好,每人出一千塊錢就不錯了。自己是個退休工人,拿出一千塊錢來也算說得過去。沒想到多數人拿出來兩千,連最摳門兒的建業還拿出一千來。小妹妹剛結婚,手頭那麼緊,人家也拿了一千塊。最可惡的是二妞,你說你跟着起什麼哄?你一下子拿出三千塊錢來,這不是故意要我的好看嗎?大妞心裡很惱火,因為她今天只帶了一千塊錢,她真後悔自己沒多裝一點兒。

大伙兒都把錢掏出來,就等着她了,大妞的臉脹紅了。她沒掏錢,而是抓過二妞的錢,從裡邊點出一千來,抓住二妞的手塞給二妞,結結巴巴地說:二妞,你……你的好意,我,我領了。你就隨大伙兒吧,也出兩千得了。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卻討厭得不行,所以臉上也是皮笑肉不笑,挺難看的。

二妞當然不能再拿回去了,她雖然不知道大妞今天只帶了一千,但是今天這個頭彩,她是一定要搶的!於是,她就不容分辨地說:大姐你別管,這是各人的能力,各人的心。老人從台灣大老遠的來一回,好幾十年才見一面。這麼大年紀,今年來了,還不知道哪年能再來一趟。這錢不多,是我孝敬老人的一片心。再者說了,你的爹還不就是我的爹……

不等二妞把話說完,大妞把那一千塊錢地一下,用力摔在了二妞的臉上,錢掉了一地,大妞氣呼呼地指着二妞的鼻子說:我知道你有錢!怎麼着?你有能力,你有心,何着我這沒能力的,我就沒心?我的親爹來,你跟着裹什麼亂?啊?顯着你他媽有錢是怎麼着?從小到大你都欺負我,到如今你還他媽的欺負人!怎麼着?你爹死了,你還想搶我的爹呀……這回可真是惱羞成怒,大伙兒趕緊把大妞拉開,建業和五妞將大妞推進張大媽的臥室。

二妞被晾在客廳里,瞠目結舌,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跟張大媽訴委屈:媽呀,媽耶!您可是都看見啦,我大姐這是幹什麼呀?啊?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兒肺呀。我招誰惹誰了?我這是看她的面子嗎?啊?我這可都是為了您呀……到頭來,我是出錢費力,還不討好呀!您說,我這是何苦來呀?這是從哪兒說起呀?我的媽耶……

建勛把地上的錢拾起來,他本來想進裡屋去說說大姐,一見二妞這樣,只好又轉過身來安慰二姐,別的人都不吭聲。張大媽氣得直用拳頭捶胸口,什麼話也不說,站起身來,一賭氣推開門,上耿大媽家串門去了。

 

三妞把二妞按在椅子上,嘴上一邊解勸,心裡一邊解氣,心說:這回拍馬屁,拍的可真狠,拍得馬都撂蹶子了!不是逞能嗎?這回還逞不逞啦?二妞坐在椅子上,還是一個勁兒哭。其他人雖然都不吭氣,但是每個人心裡都有想法。一是認為大妞有點兒過分,不管怎麼說,人家二妞是一番好意。你自己窮,你沒錢,這能怨人家嗎?我們出錢受累,何着都是吃飽了撐的?我們出的比你多,何着都是欺負人?大老遠的跑來,何着都是裹亂?你打二妞的臉,不是捎帶連我們都打了嗎?二來也覺得二妞確實有點兒咄咄逼人,你幹嘛非得壓別人一頭?非得顯着你有能力,你心眼兒好,你孝順老人,你有錢,你大方……這下可怎麼辦?這錢你是拿回去,還是不拿回去?大伙兒的話雖然說不出口,每個人卻在肚子裡盤腸子。

二妞哭了一陣兒,覺得怪沒意思的,擦了擦眼淚,賭氣把桌子上自己的錢,劃拉到手裡,揣在身上,然後就穿衣裳,打算回家。

建勛一看,這可不好。這回二姐要是這麼走了,老姐兒倆這仇疙瘩就算結上了,說什麼也不能讓二姐走。建勛一發話,三妞、五妞和建業都跑過來攔住二妞,不讓二妞走。

這會兒,大妞也覺得自己剛才是有點兒太莽撞、太過分了,雖然事情是這麼回事,但是卻不能把它挑明。不管怎麼說,人家都是好意。伸手不打送禮人,自己怎麼胡塗到這個份上?可是,讓大妞去給二妞賠不是,大妞又磨不開面子。

小的時候,二妞仗着老爹寵她,有些時候的確做過欺負大妞的事,大妞只能在母親那裡得一些安慰。後來長大了,張大媽背地裡偷偷跟她說明原委,鬧了半天自己不是張家的人,這就難怪父親向着二妞了。從那兒以後,大妞雖然不再和二妞爭,但是,心裡卻和這一家人產生了距離,動不動就在心裡跟弟弟妹妹們疏遠。大伙兒只是覺得大姐脾氣有點兒怪,而且好像越來越怪。以前鬧不明白,現在知道是同母異父以後,將心比心,大伙兒覺得這事情也能理解,就都原諒了她。畢竟還是一個母親生的,畢竟還有血緣關係。但是今天這個事兒,不管怎麼說都是大姐的不是,所以眾人都是一邊倒,向着二妞說話。

五妞進裡屋把大妞拉出來,數落大妞:大姐,不是小妹我說你,今天這個事兒,可是你的不對。人家二姐好心好意來送錢,你怎麼能這樣呢?金伯伯回大陸看咱媽,本來是一件喜事,你看讓你鬧的,鬧成什麼了?

大妞垂着頭,不吭氣,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三妞也走過來勸說大妞:大姐,你看你,古語說的好,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有錢沒錢,錢多錢少,都是各人的一份心意。人家二姐有錢,願意多拿一點兒,這也沒什麼錯兒呀。得了,說什麼,你今兒也得給二姐認個錯兒,賠個不是。

建業知道大姐脾氣倔,怕大妞臉上抹不下來,就笑嘻嘻地打圓場說:咳,親姐妹之間賠什麼不是,二姐心裡什麼都沒有,根本不怪罪大姐。叫我說呀,大姐橫是親爹要來,一激動就亂了方寸,心裡一沒尺碼,所以說話也就沒遮攔了。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回事。

三妞說的話,二妞心裡很不受用。什麼叫人家二姐有錢呀?這是什麼意思?明擺着是挖苦人。她嘴上不說,心裡卻很後悔,自己這才是吃多了撐的!跑到這兒充冤大頭來了,花了錢還得罪人,自己怎麼這麼傻!看來,不光是大妞不買帳,連其他人也都氣不份,嫌自己蓋過他們了。三妞說話帶刺兒,連傻子都聽的出來!自己真是胡塗,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到現在,自己是進退兩難,走吧?前功盡棄,母親也不干;不走吧?舔屁眼兒讓人家抽嘴巴子,這不是太他媽賤了嗎?五妞、三妞和建業都勸說了半天,這個大妞就在那兒擺肉頭,死活不吭氣。自己怎麼下這個台階?讓大妞給自己承認錯誤,不說是比登天難也差不多。大妞的脾氣犟得厲害,從小就是這樣,二妞不是不知道。

事到如今,只好做個高姿態,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於是二妞就說:咳,我這人你們還不了解,耳軟心活。大姐的脾氣我太了解了,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就是建業說的,大姐的親爹要回來,大姐心裡亂,這是肯定的。再者說了,將心比心,這事擱着誰不亂呀?沒事兒,你們甭勸我,我沒事兒,該出多少我還出多少。為了證明自己心裡確實沒疙瘩,二妞馬上又從衣服口袋裡,把那三千塊錢掏出來交給建勛。

建業轉過身去偷着樂了一下,建勛也沒再開言。

這樣,加上大妞的一千塊,總共是一萬零五百。拿出一千五去買車票,剩下的見機行事。

二妞推說自己今天身上不太舒服,提前走了。

二妞前腳一出門,五妞頭一個就哈哈大笑起來,建業也笑得喘不上氣來,一頭栽倒在沙發上,連連說:這個王熙鳳,這個二姐姐,今兒可是窩窩頭鬧翻身——現了大眼啦。三妞什麼話都不說,也捂住嘴咯兒咯兒地樂。大妞卻無論如何笑不出來,儘管人家二妞讓了步,她心裡還是不痛快。建勛說還要等母親回來再商量一下,眾人就都散了。

 

張大媽在耿大媽屋裡坐了好一會子,她沒好意思說二妞和大妞拌嘴的事,只是說讓他們小姐們兒、小哥們兒去商量。

耿大媽說:對,咱們都老了,沒能耐了,要錢沒錢,要力沒力。人家怎麼辦都好,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說是不。

張大媽皺着眉頭答應了一聲,隨後她又埋怨起大妞來:她耿嬸兒,你說這個大妞,也不怎麼這麼沒出息。要嘴沒嘴,要心沒心。真是稀屎上不了牆,賴狗扶不上房。小時候,我眼瞅着二妞欺負她,她就不會分辯,一說就是她沒理。人家二妞,怎麼說怎麼有理。你說,這能怨老頭子偏向嗎?人家身上長的是嘴,她長的是有牙的屁股,就會放屁,放屁都沒味兒!

耿大媽一聽這話就樂了,說:呦,我還沒聽說過這話呢,稀屎上不了牆,賴狗上不了房。合着你們家的干屎就上牆,好狗就上房呀?再者說了,屁眼子長牙也少有,正經是個稀罕物呢。倆人正說着話,有人按門鈴,耿大媽打開門,原來是樊菊花來了。張大媽說:我回去了,你們倆聊吧。

樊菊花一邊磕瓜子,一邊說:哎呦,怎麼我一來您就走,這是什麼意思呀?容不下我呀?肯定說什麼機密事呢,還是我走吧。說着轉身就要走。

張大媽趕緊拉住她,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歪呀?我呆了有一會子了,正說走呢,可巧你來了。合着你來了,我還得陪着你,你出多少錢呀?你要是出錢,我就陪着你。陪你聊天,陪你喝茶,喝多了我還陪你上茅房。

整個一三陪。耿大媽樂了,樊菊花也樂了。

樊菊花說:得了,我讓您三陪?我可沒那麼大的譜兒。翻句話說,您也不是年輕漂亮的小帥哥,您陪我有什麼勁?您再坐一會兒吧,我跟您說點兒正經事。您聽說了嗎?物業朝咱們要房租呢。小李子昨天找我去了,說該交房租了。我說交什麼房租?翻句話說,當初拆遷辦跟我們說的好好的,這房子是政府花四千塊錢一米給我們買的。一居十五萬,兩居二十萬,三居二十五萬。要房的甭要錢,要錢的甭要房。這房子裡頭有我二十萬呢,我憑什麼給你交?翻句話說,當初沒要房子的,人家利馬領二十萬塊錢走人了。我因為沒房子,這才住過來。我一開始就跟你們說清楚了,你們不是一直沒跟我要過房租嗎?我給你交什麼錢?等我這二十萬頂完了房租,我再給你交。

張大媽一聽是這事,趕緊又坐下了。

耿大媽仰着脖子問:是跟你一家要哇?還是所有人都得交?

樊菊花點頭說大伙兒都在內,然後她又說:您說咱院裡這些人吧,也是他媽夠可惡的。你說你不交房租也就罷了,連水、電、天然氣的錢,都不給人家交。翻句話說,人家那水電氣也不是白來的,都這麼白使,人家能不着急嗎?

耿大媽馬上說:他這水不好喝,原先這兒是化工廠,這水有毒。

樊菊花說:不能喝您也沒少喝呀?不信看看您的水錶,走多少字啦。

耿大媽馬上撇着嘴說:晚們才不喝這個水呢,每天我都是讓你耿大爺騎自行車,上十五號院裡去馱。

樊菊花理直氣壯地說:那您不洗呀?不涮呀?我告訴您說,住哪兒用水也得給人家交水錢,天經地義!您這麼大歲數了,不能拿着不是當理說!翻句話說,咱這兒也是自來水公司的水,礙不着化工廠的事,我都喝四年了,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嗎?

這回噎得耿大媽不說話了,臉也紅了。

張大媽說:這不是電錶改了嗎?改成刷卡的了,往後想不交也不行了。

樊菊花說:說的是呀!這回改刷卡得把前頭的欠費都補齊了,人家才給你辦卡呢。我們樓下那家,這回一下子交了四千多。翻句話說,背着抱着一般沉,遲早都是一回事。

耿大媽沉了一下,問:那你要是不給他交房租?他能怎麼治你?

人家說不交就起訴,上法院告咱們。反正一句話,老百姓別和公家抗,沒好果子吃。

耿大媽聽樊菊花這麼說,有點兒不服氣,她望着張大媽的臉說:那他們也不能不講理呀?當初開拆遷動員大會的時候,拆遷辦的人是怎麼說的?不是這麼說的嗎?政府出錢給咱買的房子,讓咱們從大局出發,把城裡的地界兒讓出來,搞市政建設,要想富先修路。咱們搬過來的時候,物業就朝咱們要房租,咱跟他一解釋,他也同意了呀?不是一連四年,都沒收過房租嗎?這怎麼忽然又收開房租了?

樊菊花說:您不知道,這都是拆遷辦玩的貓兒膩,根本就不是給咱買的房子,是租的。政府給的拆遷款,他們都挪用了,貪污啦!現在租房的期限到了,人家當然朝咱們要房租了。等着吧,馬上物業就要跟咱們打官司了。

耿大媽滿不在乎地說:打去吧,上哪兒我也不怕他!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就不信,還沒了王法不成?

張大媽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什麼叫王法?權就是王法,無權無勢怎麼都不行。

樊菊花說:哎,還是張大媽明白,什麼時候都是官官相護。

有人按門鈴,耿大媽打開門一看是建勛,讓他進來他不進來,說讓母親回去有事,張大媽只好跟着他回去了。

耿大媽還要跟樊菊花接着聊,樊菊花一看時候不早了,說:該做飯了,明兒再聊吧。說完也回去了。耿大媽心裡可撂不下了,直到耿大爺下棋回來,耿大媽還坐在那兒發呆呢。

 

大妞到家跟王文選說了一遍和二妞鬧彆扭的事,好叫王文選數落了一頓。王文選說:你這個人呀,就是沒腦筋。這可不是人家的親爹要來,人家就是一個大子兒不出,也理所當然。再者說了,人家多出點兒錢,有什麼不好?她要是連咱這一千都出了,咱還省得出了呢。幹什麼事你都任性得厲害,想怎麼着就怎麼着。聽人勸吃飽飯,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你就是不聽。上回你去搞傳銷,我不讓你去,你非得去,結果怎麼樣?掙錢了嗎?自己男人說話你從來不聽,外人放個屁你都當聖旨,你說你這不是傻?

大妞說:多廢話呀,我不去掙錢你掙呀?你要是能掙錢,我還着的哪門子急?

夠吃夠喝的就得了,掙那麼些錢有什麼用?

笑話!我可不怕錢多了燙手,有能耐你給我掙去。什麼狗屁本事都沒有,就會在家裡練他媽的破氣功,管什麼用?能當吃能當喝?你說我不聽你的,那你聽我的嗎?人家政府現在不叫練法輪功了,都練死好些人了,你怎麼還偷着練?看哪天我不舉報了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王文選閉口不說話了。

大妞又叨叨了半天,王文選也不搭茬兒,大妞賭氣一摔門走了。

王文選練法輪功純屬偶然,上了幾歲年紀,身體不壯實了,廠子裡效益不好,藥費也報銷不了。聽說練法輪功可以不吃藥,不但能練好身體,還能祛病除根,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可是後來看見好多練法輪功的人,都跑到天安門廣場去鬧事,王文選覺得這就不應該了。他認為練功就是練功,不能借練功干預政治,什麼事情一摻進政治,肯定就要被人利用。自己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什麼運動沒經過?讓別人當槍使的傻事,他是再也不會幹的,所以,每天晚上他都坐在屋裡偷偷練。當年的鶴翔樁、大雁功,還有梅花樁他都練過;至於太極拳和八段錦,就更不在話下了。之所以練法輪功,因為只需打坐就行,不需要場地,自己單獨練也不用別人看着。今天大妞一說這番話,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他太了解大妞的脾氣了,這種缺心眼兒的事,她真敢做得出來,看來今後還真得防着她點兒。


瀏覽(324) (0) 評論(0)
發表評論
我的名片
弘魁
註冊日期: 2020-08-13
訪問總量: 79,072 次
點擊查看我的個人資料
Calendar
我的公告欄
關於叫板第九章
最新發布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分類目錄
【海外原創】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存檔目錄
2021-02-02 - 2021-02-04
2021-01-18 - 2021-01-31
2020-10-01 - 2020-10-20
2020-09-01 - 2020-09-30
2020-08-17 - 2020-08-31
 
關於本站 | 廣告服務 | 聯繫我們 | 招聘信息 | 網站導航 | 隱私保護
Copyright (C) 1998-2025. Creaders.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