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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第三章 2020-08-30 10:34:06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東西南北中  風聲和雨聲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儘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後現鬼樣      不吃夜草馬不肥  不賣良心財不旺


第三章: 廣告就是瞎話溜丟

 

一眨眼一個月就過去了。建勛和大妞去深圳已經三天了,眼看臨近春節,不知為什麼,倆人也不往家裡打個電話,張大媽心裡很着急。五十多年沒有這個人的音信,她也沒着過這麼大的急,現在忽然說要來,就勾起了多年的往事。想起當年怎麼嫁給他,怎麼生的大妞,怎麼一走就沒有下落,自己怎麼着急……越想越悶得慌,一個人在家裡坐不住,她就往耿大媽屋裡跑。正好陳大媽也在耿大媽這裡,陳大媽正罵她那個親兒子呢:你說這個缺德的老三,缺了八輩子德了!自打老五死了以後,他到是經常來,來幹嘛呀?想占我這套房。老頭子還沒死呢,他就想把他的兒子安插到我這兒,嘴上說是伺候他爺爺,實際上打他的小算盤。我還看不出這點兒門道兒?我白活七十多了!

張大媽坐下說:人家你這人還挺公道,不罵別的兒子,光罵自己的老三。

陳大媽說:那是。別的兒子我罵不着,老三是我的親生,我罵他理所當然。

耿大媽問:那,別的兒子就沒打你這套房的主意?

老二用不着,老四不摻和,人家老大更不要,他那個老婆才不上咱這窮人窩來呢。這不是老三要轉業嗎?他就盯上我這套房了。

那你這一居室也不夠他住呀。

能撈一點兒是一點兒,他是給他兒子準備的。

嗬,他倒想的長遠!倒不給他孫子、搭拉孫兒準備。

那老五媳婦王平呢?頭年我聽你說,老大同意她住那套一居室了?

哪兒呀!老大跟王平說,住不能白住,得交十五萬押金,免得她改嫁把房子帶走。王平一賭氣沒住,那套房子還閒着哪,我也不知道老大安的什麼心。

耿大媽氣不忿地說:你說這個老大,也不怎麼這麼缺德!你說你欺負一個寡婦幹嘛?你兄弟死了,王平寡婦失業的,拉扯孩子就夠不容易的了,你一個大大伯子,不說拉巴她們娘倆,還落井下石,真他媽的不是玩意兒!

陳大媽哼了一聲說:不是有一個歌,叫什麼好人一生平安嗎,叫我看呀,倒是小人一生平安。人家老大又升了,也不是當上什麼驢蹄子馬掌了,我也說不上來。

半天沒開言的張大媽說:叫我說呀,共產黨什麼都好,就是老不用好人。你說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上邊哪條政策不好?可是,讓下邊這些當官兒的一弄,就全壞了。什麼時候能把這個政策改改,不讓壞人掌權就好了。所有當官兒的,都讓咱們老百姓自己選,選上誰是誰,選不上就拉吹……

不等張大媽說完,耿大媽就說:你快拉倒吧啊!那還不亂了套?要是讓老百姓選,差不離兒的都得下台,這個國家還不得炸了營?

 

突然,外邊有個女人罵大街,罵的很難聽。於是,三個老太太就從樓里走出來,立在單元門口遠遠地望着。罵街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張大媽悄聲問耿大媽:“這是誰呀?”

耿大媽說:“是四單元大老劉的兒媳婦,聽話音兒好像是在罵她婆婆。”

你丫活他媽膩歪啦!找死是怎麼着?我就操他個姥姥的!缺他媽的八輩子德!老王八蛋!咳!你丫出來!有本事,你他媽給我滾出來!咱們擺一擺,讓大伙兒評評這個理。她在那裡罵,旁人都立在遠處聽,並不見她婆婆的影子,罵着罵着她也懶得罵了,狠狠地吐了一口啐沫,然後梗着脖子插着腰,扭搭扭搭地回七單元樓里去了。

樊菊花暗笑着走過來,耿大媽問她:因為什麼呀?

樊菊花說:咳!她婆婆也真是賤骨頭,欠罵。他們老二單位分房,她婆婆一個電話打過去,說她兒子有房,甭給他分。您說說,有這麼辦事兒的嗎?

張大媽不相信:哎呦,一個親媽,怎麼能這樣害兒子?你兒子多一套房子,你還生氣眼紅是怎麼着?真是沒見過!

耿大媽撇着嘴說:你沒見過的多了,老劉這個老婆子可不是東西了。我聽王嬸兒說,年輕的時候她給婆婆氣受,不是打就是罵。現在可好,兒媳婦照樣來也罵她。你說,這不是老貓炕上睡——一輩傳一輩?

受氣不受氣的先擱到一邊,我是說,這個老婆子不是有點兒缺心眼兒呀?兒子怎麼得罪她了,她就使這個壞。人常說,虎毒不食親生子,她怎麼連畜生都不如呀?

陳大媽見老頭子和耿大爺提溜着棋盤迴來了,就說:甭管別人的閒事,回家吃飯去吧。

叫我說也是,二百五一個。耿大媽說完,大家都回自己家去了。

 

吃飯的時候,陳大爺問陳大媽:你找耿老婆子說什麼去了?陳大爺鬧了一次腦血栓,現在年年輸液,雖然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總算能湊合着出來進去,恢復的還算不錯。他知道老三回來要房子,肯定是老大出的主意,但是他不願意得罪老大。

沒說什麼。陳大媽一邊往桌子上擺菜一邊說。

告訴你說,家醜不可外揚。

哦,你還知道這是家醜呀!

不管怎麼說,老大都是我的自豪。我們家墳頭兒選的好,出了這麼一個大官兒,你們家還沒有呢。

呸,噁心!靠着臉蛋子往上爬,那也算男子漢大丈夫。

陳大爺知道再說下去,連這頓飯也甭想好好吃了,就不吭聲了。他是個想得開的人,也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管那麼多,於是低下頭喝起酒來。

聽見門鈴響,陳大媽將門打開,原來是王平來了。只見她左手裡提溜着兩瓶京酒一盒西洋參,右手拎着一兜美國紅提,還有一大把子蠟黃的香蕉。

陳大媽趕緊把她讓進來,接過東西問她:還沒吃飯呢吧?王平說沒吃呢。於是,陳大媽急忙上廚房炒了一盤西紅柿雞蛋,又切了兩根香腸,還拿出一盒鳳尾魚罐頭。陳大爺忙不迭地打開京酒的包裝盒,一邊開酒瓶一邊說:我還是喝這個吧,到底比二鍋頭強。

陳大媽瞪了他一眼,說:瞧瞧你這沒出息勁兒!

吃飯的時候陳大媽問王平:這些日子你幹什麼呢?

還在秀水街賣服裝呢。王平說:最近生意不太好,賣的人多,買的人少。

陳大爺說:你得薄利多銷,現在不能象早先那時候,賣一件就能坑死人。

王平說:我知道。早先我們賣一件襯衫能賺二、三十,現在才賺四、五塊錢,這還不夠薄利的?爸您不知道,眼下沒辦法,實在是不景氣。

陳大爺問:你們那兒不淨是老外來買嗎?怎麼會不景氣呢?

王平說:原先北京城賣外貿服裝的,就是秀水街這一個地方。現在可好,全城遍地開花,在哪兒都能買到外貿服裝。進貨的渠道也多種多樣,你就不知道他賣那麼便宜,還有多大的利?外地人跟我們拼得可厲害了,一件衣裳你賺五塊,他就賺四塊;你賺四塊,他就賺三塊。過去市場上沒有外地人的時候,我們還能摽着點兒,現在是各人顧個人,沒法兒弄。

 

老五沒了,王平一個人支攤根本不行,於是她就雇了一個夥計,不脫倆月,兩個人就睡到一塊兒去了。這事她跟陳大媽說過,陳大媽讓她跟那人結婚算了。可是王平說再處一段看,一是等兒子再大一點兒,能明白自己的難處,能理解自己。二來也是想再考驗一段時間,畢竟那人是她雇的,光杆兒一個窮光蛋,她怕他只是看上了自己的錢,而且她至今還是留戀着老五。老五除了歲數大一點兒,其他哪方面都稱心。你說是吃苦受累,你說是精明能幹,你說是知道疼人,王平一想起老五就淚淹着心。

可是老五死了,自己還得往前走,還得撫養老五留下的兒子。兒子現在已經上初中了,陳大媽一直給她帶到小學畢業,婆婆真是幫了她的大忙,儘管不是親婆婆。所以,現在王平總是隔些日子就來看看公公和婆婆,來就花一頭子錢,買一大堆東西,臨走時還要給婆婆留下點兒零花錢。不是親生的兒子死了,可媳婦還不願意斷來往,這人在乎血緣關係嗎?難說。陳大媽問王平今兒能住一宿嗎?王平說不行。吃了飯一抹嘴,王平就要走,陳大爺說他刷碗收拾桌子,陳大媽就送王平走出來。

一出樓門,看見耿大媽手裡捏着一根牙籤在院子裡站着,王平剛問了一句:吃了嗎耿嬸兒?話音兒剛落,忽然看見翠萍從樓道里跑出來,大聲叫喊:陳大媽,耿大媽,王平,快着呀,我媽躺地下啦。

幾個人慌忙跑進張大媽的屋裡,翠萍慌裡慌張地說:我包的餃子,我說給我媽送一碗吧,一開門,人家我媽在地上躺着呢。您看小便都失禁了,我也不敢動,萬一要是挪壞了呢。

耿大媽說:別廢話了,快打110

王平說:打什麼110呀?那是報警的,回頭再把咱們抓了去。

耿大媽問:那打什麼呀?

陳大媽說:119

耿大媽說:放屁。那是火警,救火的。

陳大媽還嘴說:你才放屁呢!然後對翠萍說:我想起來了,你媽可能心臟有毛病,等着,我回去給她拿點硝酸甘油和速效救心去。說着就往回跑。一眨眼的工夫拿來了,從藥瓶里倒出兩粒硝酸甘油,掰開張大媽的嘴給她塞進去,然後又給她吃了兩粒速效救心,灌了一口水。幾個人眼睜睜地等着,大約有兩三分鐘的樣子,張大媽長出了一口氣,一股子嗆人的薄荷味,大伙兒這才放下心來。

耿大媽說:行了,還了陽啦。老傢伙,你剛才是不是上鬼門關遛了一個彎兒?可把晚們給嚇壞了,下回再遛彎兒去,提前說一聲啊,省得叫人着急。你看把翠萍嚇的,褲子都尿濕了。

翠萍立刻還嘴說:誰褲子尿濕了?是我媽!您怎麼瞎說呀?

耿大媽聞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說:我哪知道誰尿的,反正弄了我一手,怪臊的。

這話逗得王平嘎嘎大笑起來,翠萍也忍不住笑了,王平一看沒事就走了。

幾個人把張大媽攙起來,扶到床鋪上躺下,翠萍找出褲子給婆婆換上,陳大媽這才對翠萍說:你們也真是夠差勁的!你媽養了你們七個兒女,誰都不知道老太太心臟有毛病,幸虧我這兒有現成的藥,要不今兒就抓瞎了。

翠萍紅着臉附和着說:可不是嗎,今兒且虧您有藥,不然還真麻煩了。

耿大媽對張大媽說:沒有公費醫療,你也得隔些日子查一回。別捨不得錢,該花就得花。老傢伙,養這麼些兒女有什麼用?全看這時候啦,咱老啦,到用人的時候啦。

張大媽點着頭說:兒女都好。今兒不是因為別的,建勛打回一個電話來,說那個老東西一下飛機就癱到地上了,你說我能不着急嗎?翠萍,快點兒把電話掛上,呆會兒建勛還得往家裡打哪,他不知道我這兒犯了病,不定多着急呢。你說說,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都快死的人啦,你還回來幹什麼呀?這不是添亂!

陳大媽沒說話看了一眼耿大媽。

耿大媽說:你怎麼還說這個呀?人家不是想自各兒的親閨女嗎?不是還沒忘了你這個老東西嗎?別那麼無情無義的啊!

翠萍把電話掛上,然後問張大媽吃飯了沒有,張大媽說還沒顧上吃呢。於是,翠萍就上廚房給婆婆煎餃子去了,一會兒餃子煎得了,張大媽剛吃了一口,電話就響了起來。翠萍就像一屁股坐在燒紅的餅鐺上一樣,“噌”地一下蹦起來去接電話,只見她不住地點頭,還“啊啊”地答應着,最後說了一句:你放心吧,就掛上了電話。

幾個老太太眼巴巴地等着,翠萍說:建勛和大姐把金大爺送進醫院了,後來人家兒子也從台灣趕過來了,勸金大爺別上北京了,反正已經見着親閨女了。金大爺覺得自己的身體確實是太差勁,就同意兒子的建議回台灣去了。這樣的話,大姐和建勛馬上就回來了。

張大媽嘆了一口氣,說:你說說,這不是折騰人玩兒?拿着錢糟!

耿大媽說:不管怎麼着,人家盼了五十多年,總算見着自各兒的親閨女了,這回就是死了也合上眼了。

白準備一回,白忙活一場。張大媽原本還準備着自己怎麼和老頭子見面,見了面說什麼,這下全沒用了。又過了兩天,大妞和建勛也回來了。進了門,大妞交給張大媽一個信封紙袋子,是金老頭兒給張大媽的,裡邊有一萬塊錢美金,大妞說親爹也給了她一萬。給別人的東西,果然是一人一個金戒指和一條金項鍊。建勛幫母親把一萬美金存在銀行里,大妞揣着她的美金回家了。張大媽給兒女們打了一圈電話,每個人都拿到了自己那一份。集資花剩下的錢,按各人當初交的比例,給大伙兒都退了,這件事就算圓滿結束了。

後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從台灣來了一封信,還寄來了金大爺的全家福和老人的遺照,信上說老人回到台灣,沒有多久就去世了,大家不免唏噓哀嘆了一番。

 

四妞的孩子過了百天,她兩口子抱着回了一趟娘家,進門看見母親一會兒工夫上兩趟廁所,就問母親是怎麼回事,張大媽說:我也鬧不清。四妞又問母親吃了什麼,張大媽說:沒吃什麼。想了一會兒說:上回五妞給我拿來一桶進口的奶粉,這些日子肚子一直不太合適,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奶粉鬧的。

四妞問是什麼進口奶粉,張大媽說:我也不知道是哪國的,反正是綠色的;不是奶粉是綠色的,奶粉也是白色的。五妞說是什麼……什麼綠色食品。說着,進裡屋抱出一個花花綠綠的鐵桶來。四妞一看,上邊印的不是英文,吳師蒙看了半天,也不像是俄文。四妞正納悶,張大媽說:五妞說的沒錯兒,這奶粉就是綠色食品,可是……怎麼我吃了這綠色食品,拉的屎都是綠色的?

四妞和吳師蒙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以後四妞的臉色就變了,她跟母親說:媽您別吃這個了,這不能吃,扔了吧。

張大媽捨不得地說:你得了吧,五妞說這一桶一百多塊錢呢!扔了,你說的到輕巧。什麼都扔,這是什麼過家之道?說完就要往裡屋拿,四妞上去一把奪了過來,然後把孩子交給吳師蒙,把奶粉裝到她的挎包里了。

張大媽不滿意地說:咳,你不早說,你要早說是給你孩子吃,我還跟你爭這個。都多大了,還跟我鬥心眼兒,你媽就算老了,可也不胡塗。不過是一桶奶粉唄,真沒見過!五妞說她那兒還有呢,回頭我再跟她要。

四妞剛要解釋,可巧五妞和錢旺來了。結婚以後五妞每次上母親這兒來都不空手,別管什麼都要給母親提溜一袋子。有時候是她們商店裡的處理品,有時候是錢旺給買的。今天就是錢旺在超市買的、買一送一的蘋果派,還有減價的獼猴桃原果汁。四妞見懷裡的孩子睡着了,就把孩子放在母親的臥室里,不動聲色地囑咐了一番吳師蒙,然後拉着五妞從屋裡走出來。倆人出了院子,一直沿着馬路走,路上五妞怎麼問,四妞也不開口,五妞只好跟着她。一直走到南四環路上,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四妞才停下來。五妞問她:四姐,你拉我跑到這兒幹嘛呀?

四妞不說話,仰起手來地一下,給了五妞一個脆玲玲的大耳貼子。

五妞捂着臉叫喊起來:你幹嘛呀這是?幹嘛打人?我招你惹你了?

你說幹嘛?你他媽缺德帶冒煙兒!你說!那桶奶粉是從哪兒來的?

哪桶奶粉呀?五妞到底心虛。因為那桶奶粉是錢旺去年在大街上買的,因為減價,錢旺就一下買了兩桶,說是每天早晨當早點吃。撂在酒櫃裡好長時間,倆人全把這事給忘了。有一天五妞收拾屋子,想着這奶粉時間太長,已經過期了,就想扔了。錢旺不讓扔,說包裝這麼好,不至於有什麼問題。但是五妞不敢吃,也不敢讓錢旺吃,她把上邊的日期用小刀刮了一下,然後,找了一塊不乾膠的花紙片蓋在上頭,就給母親拿過來了。第二天晚上,她還打了一個電話,聽母親說沒事,她就放心了。但是,她不知道今天四妞兩口子來,也不知道母親這幾天肚子一直不好,更不知道她跟母親說是綠色食品,母親就一直拉綠屎。現在聽四妞問,五妞只好如實回答,說奶粉原本買的就是處理品。

四妞指着五妞的鼻尖破口大罵:你他媽混蛋王八蛋!有你這麼着的嗎?啊?孝敬老媽買處理品,你怎麼不吃呀?你男人怎麼不吃呀?哦,拿着七十多歲的老媽做實驗,你他媽缺德不缺德?

五妞心虛嘴硬:我那桶還沒顧上吃呢,誰拿咱媽做實驗了?你別冤枉好人。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四妞扭頭往回走,五妞跟在後頭一個勁兒解釋:四姐,我真的不是拿咱媽做實驗,你想人家五十塊錢一桶,也不便宜呢。不過是剛剛過一點兒日期,應該說質量絕對沒問題。我估計咱媽肯定是光喝奶粉不吃東西,這不行。任是多好的肚子,喝牛奶也得吃一點兒麵食,光喝牛奶成年人受不了。別說是咱媽,我要是光喝牛奶都壞肚子,咱媽都快八十了,能受得了嗎?因為成年人沒有那種專門消化牛奶的消化酶。

四妞雖然沒搭理五妞,但是,她也覺得五妞還不至於那麼壞,給母親專門去買過期的食品。五妞說的消化酶她也聽說過,嬰兒能分泌出一種專門消化奶的消化酶,但是成人就沒有這種消化酶了,雖然提倡成人要多喝牛奶,但是應該同時吃一些其他食品。這個道理她懂得,想到這兒,肚子裡的氣也就消了,一想把妹妹大風小氣地拉到野地里,還打了人家一巴掌,未免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於是扭過頭去,看着五妞的臉問:不疼吧?

五妞賭氣地說:怎麼不疼?我打你一巴掌試試。

四妞說:願意打你就打吧。

五妞說:誰跟你一般見識!

四妞說:不管怎麼着,你要是買減價的東西,你就自己受用,你甭給咱媽。給老人花錢,有多大能力使多大能力,實在沒有誰也不怪你……

倆人正說着話往回走,老遠看見吳師蒙跑來了,四妞問:你幹什麼來了?孩子醒啦?

吳師蒙說:不是,孩子還睡呢。你二哥來了,他們兩口子打架鬧離婚呢,你快回去勸勸吧。於是三個人就趕緊往回趕。

 

親爹給的一萬美金,大妞本來不想讓倆兒子知道。但是紙里包不住火,何況倆兒子鬼精,沒幾天王凱和王旋就都知道了。王凱現在有了一份固定工作,給一家電腦公司打工,一個月掙三千多,夠吃夠穿,但是不夠買房子的,這樣就沒有能力考慮結婚。王旋有了一套平房,十五米的一間北房,外帶一個四米的小廚房。本來是花九萬八千塊錢買的,但是他一直跟家裡人說是租的。因為他的戶口在姥姥那兒,將來姥姥百年以後,他應該有希望獲得那套樓房,但是這要看四妞肯不肯相讓。

拆遷時,用原來的舊房子分得兩套一居室,是四個人的戶口,張大媽、四妞、五妞和王旋,也就是說倆人一套一居室。張大媽是戶主,她可以一直住到死。五妞結婚把其中一套占了,她有言在先:她可以給另一個人五萬塊錢的補償。也就是說,將來如果四妞要占張大媽這套房的話,她也得給王旋五萬塊錢補償;反過來,王旋想占也是一樣。得房的不得錢,得錢的不得房。這方案看起來公道,其實還是要房子合算,因為拿十萬塊錢無論如何是買不來一套一居室樓房的,不論是產權還是使用權,所以王旋想要姥姥這套房子。

但是他很精明,他知道自己不能硬要。第一四姨是長輩,年齡比王旋大,結婚也在王旋前頭,事情總得有個輕重緩急。二來孫男弟女外男外女,數他沾姥姥家的光最多,他不能對不起姥姥家,否則會犯眾怒;更重要的是,他很有可能得不到這套房子。再者,他已經知道四姨嫌姥姥這兒交通不方便,而且四姨的婆家住在西單,那裡交通方便又繁華,她極有可能不要這套房子。那麼到時候,他只要再掏出五萬塊錢給四妞,這套房子就是他的了。應該說他比王凱幸運。雖然王凱將來可以等父母的房子,但是父母還年輕,可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而且,父母那套房子裡也有自己一份呀,王凱還得給自己一份補償呢。

再說了,將來自己住的這間平房拆遷時,他還可以獲得一份政府的補償;眼下有住的,將來有補償。這樣一想,王旋怎麼都合算。但是也有不合算的地方,比如王凱一直在家裡住,他就可以不掏房租。儘管誰也沒有逼自己在外邊買房,買房是自己自願的,因為自己在保險公司掙了錢,因為自己圖方便和自由。但是,自己也有權和王凱一樣回家去住呀。他這兒子是親的,我這兒子也不是後的呀。這樣一想,王旋又覺得自己不合算。主要是,最近王旋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售樓先生,每賣出一套房子他就能拿一萬多提成,憑着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現在他已經賣出十三套房,拿了十七萬提成。如果自己回家去住,把那間平房出手,加上這十七萬就可以買一套二環附近的兩居室、有產權的二手房,然後把它租出去,每月至少可以收入兩千塊錢,這樣自己就旱澇保收了。

還有,母親忽然有了一萬美金,她也沒什麼可買的了,自然這錢也就花在吃喝上頭,自己老在外頭漂着肯定吃虧。另一方面,雖然爹媽有兩個兒子,按說是不偏不向。可人是感情動物,感情是怎麼來的?常在一起就有感情,不常在一起就沒感情。王凱老在家裡住,時間長了自然爹媽就和他親。自己老在外邊漂,日子久了爹媽和自己的感情肯定差事。到最後剩下的錢,還不都是王凱的?不行,不能在外頭打漂了,得趕緊回家。

 

王旋突然產生這個想法,把平房賣了,然後買一套樓房租出去,自己回家找老爹老媽去。事不宜遲,說辦就辦。王旋想好了,馬上打電話給搬家公司,第二天就把自己的東西搬回母親家裡。大妞奇怪地問他,怎麼忽然想起回家了。他說人家房東悔約了,因為那塊地兒要拆遷,只好回來住。大妞沒辦法,只好給他騰地界安排床鋪。王凱雖然不清楚弟弟王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知道這小子心眼兒特多,搬回來肯定有道道,可是他又沒理由阻攔,心裡有氣,嘴上卻說不出來。

王旋幹事利落,不脫十天平房賣了樓房買了;報裝了一部電話,買了幾件舊家具,添補了幾件舊家用電器;又過幾天樓房租出去了,租金一月兩千五,一年鬧三萬。直到樓房租出去,合同簽完了,王旋才跟母親說了實話。

大妞聽完沉下臉來說:你他媽有房租出去,然後跑到我這兒起膩,你給我多少錢呀?橫不能白住吧?

王旋立刻反問母親:那,王凱給您多少錢?大妞沒話說了,王旋說:兒子都是您生的您養的,別那麼偏向,您知道哪片雲彩有雨?將來靠誰養老呀?

大妞撇着嘴說:我呀,我靠我自己,誰都不靠。

王旋說:您還是年輕,年輕就嘴硬,再過幾年您就不說這個了,不信咱走着瞧。

大妞冷笑着哼了一聲,說:我靠你?我還靠得上你?就您那些賊心眼兒,成天介算計我,恨不能扒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砸了我的骨頭熬湯喝!我還還還靠你?說的多好聽呀!不就是知道我有一萬美金嗎。

王旋說:得得得,您也甭說那麼難聽。我就是算計多一點兒,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好?叫我說,您也得知點兒足,就憑我,初中都沒畢業就自各兒出去闖蕩去了。您就不想想,我要是功課好,念大學,念研究生,您得掏多少錢培養我?我這兒給您省錢了,您還不領情,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大妞說:你念呀!誰不叫你念了?你是那念書的材料嗎?

王旋不服氣地說:我念,您有錢供我嗎?

這話把大妞逼急了:我把這一萬美金都給你!實在不夠我賣房,我把這套樓房賣了,供你念大學。你給我考去!你考得上嗎?你能考上嗎?我說,您別不嫌臊了!還念研究生呢,能把自各兒的履歷寫清楚就不錯啦!

這回王旋不吭聲了,悶了一會兒,他又說:我這也算不錯了,十幾歲就自各兒出去闖天下,還不到三十歲呢,就打下了自己的江山,買了一套樓房。我要是那傻吃悶睡,仰巴餃子睡到爹媽身上,吃您喝您的主兒,您又能怎麼着?您知點兒足吧啊!

這話說的大妞心服口服,的確,這孩子高中沒念就工作了,也挺不容易的。先是當保險公司的推銷員,而後又當導遊,現在又去賣樓。這才幾年的工夫,人家自己掙了一所房產,還要怎麼着哇?在如今的孩子們當中,這就算不軟了。於是大妞心也平了,氣兒也順了,她問王旋接下來想幹什麼。

王旋說:實話跟您說,我這人沒有大志向。我再努把力,爭取再買一所房子也租出去,然後我就退休了。憑心而論,我這人沒什麼出息,幹不了大事業,也就是提籠架鳥,熬鷹餵雀兒;東扯葫蘆西扯瓢,南邊轉一圈兒,北邊溜一彎兒;喝上兩口兒小酒,眯上一個小覺;娶上一房媳婦,養活一個兒子。這不就結了嗎?等您二老踹了腿兒,我把你們倆塞到盒裡頭,埋到地底下,讓你們入土為安。然後,再給兒子劃拉一個媳婦,我這輩子也就算交代了。您說人活着,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目的呀?別忘了咱是老百姓,活那麼累幹嘛?

這話說的大妞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王旋問:老媽,我回來住您沒意見了吧?

大妞說:沒有啦。

王旋就說:那我上我姥姥家去啦啊。

大妞說:去吧,想着給你姥姥買點兒好吃的。

王旋說:我知道。說完就穿上衣裳出門走了。

 

沒想到王旋今天來的不是時候,正好趕上二舅和二舅媽打架鬧離婚。本來四妞也不是說建業什麼話呢,王旋一進屋她就不說了,五妞問王旋:你今兒沒上班呀?

王旋說沒有,他見屋裡這幾個人臉上都不太好看,就沒敢吭聲,鑽到姥姥的裡屋去,小聲問姥姥:他們幹嘛呢?不是打架了吧?

張大媽說:不是打架,你二舅跟二舅媽鬧離婚呢。王旋了一聲就不言語了。

反正也不是外人,反正王旋也不是小孩子,四妞開始接着說:二哥,你說你買車幹嘛?咱就不說影響好不好,光說這一年,你得多少錢往裡扔?至少得一萬多。再說了,你們住的那地方也沒有個院子,還不如咱媽這兒呢,買了車你就甭想睡塌實覺了,得操多少心呀?我覺得人家二嫂說的對,你就是太那什麼了,有本兒沒車的人多的是,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呀?張狂這倆字差點兒說出口,話到嗓子眼兒,四妞又給咽回去了。

吳師蒙給每個人倒上茶水後,就和坐在角落裡的錢旺小聲嘀咕,不知道倆人說什麼呢。

這邊不等建業說話,五妞又開了言:二哥,我覺得你還是得注意點兒影響。因為你在法院工作,這不同於其他地方,本來就是個敏感的工作單位,回頭你一個普通工作人員,開着小車上下班,能不讓人家懷疑你嗎?沒事兒都是有事兒,你幹嘛找這麻煩?

建業不服氣地說:就好像你們都抓住了我的把柄一樣,我乾淨不乾淨,我心裡最清楚。我就不信,買一輛車能惹什麼麻煩?你們怎麼都和於勉一個鼻子眼兒出氣兒呀?告訴你們說,現在買一輛奧拓不算什麼,三、四萬塊錢,誰家沒有哇?別那麼咋咋呼呼的,一輛奧拓在人家有錢的人眼裡,簡直的話兒說了……要不信你們問問王旋,看他怎麼說?

本來沒有王旋說話的份,王旋也不打算摻和,可是二舅點到他的名,而且四姨和五姨都把目光轉到了他頭上,王旋不說不行了,於是他只好走出來說:您叫我說,我一個小屁孩兒,能說什麼呀?況且你們是研究離不離婚的事,回頭二舅又跟二舅媽和好了,不是把我給裝裡頭了麼?我可不趟這混水,有什麼好處呀?

四妞說:你少在這兒耍貧。讓你說你就說,你說,你二舅能買汽車嗎?

王旋說:怎麼不能買呀?有錢就買唄。買奧拓不過三、五萬塊錢,小事一樁。

四妞說:我是說你二舅在法院工作,開一輛私車不太合適。

王旋說:那有什麼?現在開車上班的多得是,這不算什麼。

建業看了一眼四妞和五妞,然後對錢旺和吳師蒙說:怎麼樣?她們老娘們兒,永遠理解不了咱們老爺們兒。但是,錢旺和吳師蒙只笑了笑,沒有吭聲。

王旋接着說:不過,我總覺得一個大老爺們兒,開一奧拓……嘖,有點兒……不那什麼。

五妞問:不什麼呀?

四妞說:對了,人家買奧拓的都是小姑娘。你一大老爺們兒開奧拓,是不太似稱。

王旋詭譎地笑了一下,說:二舅,您反正是要買車,乾脆一次到位,買一輛奧笛,開出去我二舅媽往裡一坐,那多氣派!買半天買一奧拓,沒勁!

建業到這會兒才聽清楚,原來王旋是在奚落他,就瞪了他一眼,說:去!一邊去。

錢旺在一邊強忍着,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吳師蒙也想笑,於是趕緊提起茶壺,又給每個人斟了一圈兒。四妞說他:你別無事忙了,歇着去吧啊,我們不會自己倒?

王旋對錢旺說:你看我就知道,不說不對,說也不對。得得得,我躲開,沒法兒弄。

四妞說:不管怎麼說,二哥,我還是勸你甭買。你要是錢多了沒地兒使,你就借給我點兒,我想買一套經濟適用房。回龍觀那邊又發號呢,吳師蒙特別想買一套大點兒的、複式的樓房。我這兒錢還差點兒,你支援我點兒,我給你兩個點的利息,你還不用上稅。

建業撇了一下嘴說:我說你幹嘛不叫我買車呢。

王旋趕緊接嘴說:四姨,您可千萬別買回龍觀!

怎麼啦?你聽見什麼了?吳師蒙別聊了,你也聽着點兒。四妞從來不拿王旋當小孩子看,她知道,別看王旋做事有時候有點兒出格,但是這小子有點兒歪才;甭說別的,王旋眼下是售樓先生,他應該知道這裡頭的門道,所以她馬上就問王旋。

王旋說:我的意思是,您甭聽什麼上風上水的胡謅,那都是宣傳。您懂什麼叫宣傳嗎?您是干廣告的,您當然知道,說白了,其實宣傳就是瞎話溜丟。我告訴您說,北京為什麼發展北邊不發展南邊,因為北邊有六個貧困山區縣,您說不照顧他們點兒行嗎?要是照某些人的說法,光發展南邊,那就都便宜河北省固安縣了。所以亞運村建在北邊,往後奧運村還得在北邊。但是城市建設得均衡,這三環、四環、五環和六環,可就照顧不了北邊了,它還是得圍着市中心、圍着天安門畫同心圓的圓圈,您說是不?要是我買房,我就買南邊。甭聽別人嚼舌頭,您自己得圖一個實惠。南邊有什麼不好?南邊車少人口密度小,南邊綠化多,南邊空氣好,南邊物價低,還離天安門近。您記住了,不管到了什麼朝代,天安門也是市中心!甭聽廣告上胡謅,什麼上風上水,那都是文案編的廣告詞。您是干廣告的,您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再者說了,冬天刮北風,夏天還刮南風呢?一年有四季,也不能光圖涼快呀?您夏天到是涼快了,冬天呢?冬天您在上風口呆着,肯定冷是真的!您也不能為了一季舍了三季呀?將來都是自己燒暖氣,您處於上風口,無非多花點兒錢罷了。再說水,在哪兒吃的不是自來水公司的水?將來南水北調,南邊還是上水呢。您說是不是?就算他通了城鐵,您也不能白坐呀?您要是買車,那花費更多,高速路不是白走的!把時間和金錢都扔到路上冤不冤?還有一點,離城裡那麼遠,那還叫北京嗎?不信,您上回龍觀小區里去看看,准有這種感覺,您要是站在小區院子裡,花呀草呀樹呀水呀,那感覺肯定是不錯。他不弄漂亮點兒,能把您糊弄去嗎?可是,您只要一走出院子,站到大街上,那感覺就跟在外地一個樣,還不敵河北省的小縣城呢,根本沒有一點兒北京味兒。我還告訴您說,不信您等着瞧,基礎設施一抓,南邊的房價很快就漲上去。您不聽我的,準保後悔。

四妞認真聽了王旋這一通神侃,別說,還真入神了。她看了一眼吳師蒙,問王旋:你是不是也打算在南邊買呀?

王旋謙虛地說:別介,我哪有那個實力呀。我這麼年輕,能鬧一套一居室,有房子住就知足了。我眼下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媳婦兒也沒混上,我哪兒敢想那個呀?不過,您要是想買房,兒子我倒是能支援您一點兒。

這回五妞聽明白了,她冷笑了一聲,眼睛瞟着王旋對四妞說:四姐,聽出來了吧,說的多好聽,想的多周到呀!你倒是說句痛快話,還要不要咱媽這套房子,人家王旋還在後頭等着哪,別磨磨蹭蹭、默默唧唧的,讓人家干着急。

王旋臉上略微有些尷尬,但是很快就自然了。

四妞說:我還得想想,這不是小事兒。到是王旋說的,我聽着像那麼回事兒。

建業說:說起這經濟適用房,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便宜多少?

四妞說:別的地兒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回龍觀是兩千六百五,地段不同價格也不一樣,好像還有三、四千的。

五妞說:我聽說,經濟適用房不是隨便買的,那得是什麼人、什麼條件呀?王旋你知道不?給牟們說說。

王旋撥楞着腦袋說:甭信那個,誰買都行,誰買都賣。只要你能開一張證明,證明你沒房子,證明你年收入不超過六萬,你就能買。

建業不屑地說:一個破證明,哪兒不能開來呀?

王旋說:所以說嘛,有的有錢人一開就是好幾張,一買就是好幾套,然後再倒賣。那錢掙的太容易了,真是越有錢就越有錢,越沒錢的越沒錢。還告訴你們說,也就是北京有什麼經濟適用房,外地哪兒都沒有,可能將來北京也得取消。

四妞連忙問王旋:那你說南城有沒有經濟適用房呀?

王旋說:怎麼沒有?近的有建新園,遠點兒的有西紅門,都是經濟適用房。建新園的房價是一米三千六,比回龍觀貴一千,可是比回龍觀近多少呀!您得說這是四環以內,這兒是城區,離天安門十站地,而且還是南中軸線。您打聽打聽,城區的房子,哪兒有三千多一米的呀?我是沒錢,有錢我就買這兒的房子。

四妞望着吳師蒙說:哎,怎麼樣?明兒抽空看看去呀。吳師蒙說行。

五妞拍了王旋後腦勺一巴掌,說:這他媽小子,鬼精!

得了吧,我別說了,言多語失,我吃虧就吃在這張破嘴上。王旋說完站起身來,點上一支香煙,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到裡屋去了。

 

四妞說:時候不早了,咱們弄點兒什麼吃呀?

五妞看了一眼錢旺說:要不還吃涮鍋子?省事兒。

錢旺馬上站起來,看了一眼大伙兒,問:媽,二哥,四姐,四姐夫,要是都沒意見,我就買去。是二哥跟我去呀?還是王旋跟我去?沒別的意思,我一個人拿不了。

五妞瞪了他一眼,說:誰問你了?多此一舉。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窮算計。

錢旺笑了笑,沒還言。還用問,當然是王旋跟他去。

他倆走了以後,四妞這才問建業:二哥,你考慮好了沒有,真的離嗎?是光因為買車呀?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建業說:咳,這買車只是個導火索,她壓根兒就看不上我。

五妞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她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小學教師嗎?

四妞阻止五妞說:你別火上澆油。不過據我看,她和咱們還是有一定的距離。人家是知識分子家庭,往上倒是資本家;咱們是工人家庭,往上倒是貧下中農;要照過去說,確實有點兒門不當戶不對。跟你結婚也有五、六年了,人家多會上咱家來,都是少言寡語的,這到不是架子大,跟咱們確實是沒有共同語言,這我能理解。這事別人都扯淡,主要是你們倆得有共同語言,這就看是誰遷就誰了。你說吳師蒙他們家吧,跟咱們也不是一樣的人,他爸他媽都是軍人,說話從來不繞彎子,有什麼說什麼,開始我真受不了。可是時間一長,我覺得也好,誰也不用那麼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隨便得很。哎,我適應他們家了,這就是我遷就他,前提是我樂意。你們倆這事兒呢,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化素養。二哥,不是我褒貶你,在這上頭,我都認為你跟二嫂有不小的差距。你可別不愛聽啊,我這也是在吳師蒙他們家,時間長了養成的習慣,實話實說。

五妞瞥了一眼四妞,冷笑着說:四姐,你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真賢惠!

四妞微笑了一下說:你說我賢惠,那是過獎啦。不過,我倒是早就想明白了,老話說的好,夫唱婦隨,女的就得隨着男的,不願意隨就別結婚。我算把男人都看透了,有本事沒本事,他都想叫你隨着他,你不隨就得打架鬧饑荒,難道說你有打架的癮?再說了,你打得過人家嗎?哈巴狗攆狼,你是憑嘴還是憑腿?但是,隨的前提得是我認頭、我願意。

建業笑着問:說着說着我,怎麼扯到你那兒去了?我也有點兒胡塗,你這是說你呢,還是說我呢。我也想讓於勉隨着我,可是人家不願意隨呀,終不能我隨了她吧?

四妞說:我就不能理解你們男人,虛榮心太強。只要人家對,你就隨了她怕什麼?該讓步就得讓步,要學會妥協,兩口子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建業搖着頭說:我覺得還是我對。

五妞說:那你就堅持,甭聽她的。

四妞推了五妞一下:你湊什麼熱鬧,一邊去!然後對建業說:二哥,這就看你想怎麼着了。別的擱一邊,先說你離了她行不行?你離了兒子行不行?

建業硬着頭皮說:離……也沒什麼了不起,但是,最好還是別離。

四妞笑了:對呀,看來你還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再說了,人家兩口子打架,都是女的往娘家跑,你怎麼也往娘家跑呀?你這不是把房子給人家騰出來了?離你也不合算。

 

有人按門鈴,五妞以為是錢旺和王旋迴來了,起身去開門,嘴裡叨叨着:這他媽倆兔崽子,腿兒還他媽挺快。打開門一看是耿大媽,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忙解釋說:耿嬸兒,我不是說您呢,我說王旋和我們那主兒呢,他們倆買羊肉片去了。

耿大媽不介意地說:我知道,你說倆兔崽子能是我嗎?我才不撿這個罵呢。今兒怎麼都過來了?老傢伙,你不是老嫌悶得慌嗎?今兒可不悶得慌了吧。

張大媽從裡屋迎出來,四妞給耿大媽讓了坐,隨便問了一句:家裡就您一人呀?

不介,昨兒打了一宿牌,老頭子睡覺呢。剛把老二打定走了,兩口子打架啦。

張大媽問:你們老二兩口子也打架啦?

耿大媽馬上反問:難道你們老二兩口子也打架啦?

建業趕緊笑着搖搖頭說:打什麼架?沒打,拌了兩句嘴。

耿大媽抓住張大媽的手說:晚們老二兩口子,也是拌了兩句嘴。因為什麼呢?這個老二媳婦呀,是忒能花錢!你說現在這國家也缺德,老說什麼:今個兒花明兒個的錢?多廢話呀,明兒個花誰去呀?明兒個掙得來嗎?本來晚們這個媳婦就缺心眼子,人家是有一個花倆,晚們恨不能有一個花八個!你別讓她抓住錢,手裡有倆糟錢兒就燒得她滿街爛蹦!可恨的是,電視上說什麼她就信什麼,拿着狗屁當聖旨。您瞧她那腰,恨不能有一摟粗,看見人家張曼玉穿旗袍,她也急忙做了三身;看見人家倪萍穿唐裝,她又一口氣做了三身。您說說,晚們老二能不跟她急嗎?您說怎麼辦呀?我的姐姐耶!

大伙兒都被耿大媽的話逗樂了,四妞說:我就愛聽耿嬸兒說話,特逗。手裡有倆糟錢兒,就燒得她滿街爛蹦。這話多形象呀。

張大媽點頭說:可不是。我們五妞還不是一樣,只要一開支,她不把腿蹦瘸了就不回來。多會兒蹦得身上一個大子兒都沒了,這才大包小包、一瘸一拐地回來呢。

嗬,可讓您逮住我了。五妞聽見門鈴響,起身去給錢旺和王旋開門。打開門卻是樊菊花,她不進來,卻往裡探着脖子問五妞:耿大媽在這兒嗎?

嘛呀?耿大媽在裡頭喊了一嗓子。

於是樊菊花就進來了,她對兩個老太太說:美廉美減價哪,人可多啦!豆角一塊錢二斤,黃瓜一塊錢四斤。這麼大的蝦仁三塊錢一袋,您不買點兒,我搶了三袋。食用油一桶便宜五塊多錢呢,我買了兩桶。有個老太太一口氣兒買四桶!拿不了,十步十步往家挪哪。

張大媽說:我不買油,我還有呢。蝦仁我也不買,我的冰箱沒地兒擱。

耿大媽說:我得買兩桶油,兩桶就少花十塊錢呢。他那兒有沒有減價的洗衣粉呀?

樊菊花說有,耿大媽抬起屁股就走,樊菊花說看看再買點兒什麼,也跟着走了。

 

四妞對五妞說:你說這是購買力高嗎?不是,還是窮,還是收入低。

五妞說:報紙上不是說,咱們人均年收入已經達到一千美圓了,不是小康了嗎?

吳師蒙笑了一下,說:發芽的蘿蔔——早康啦。真有錢的人早就康了,問題是還有很多低收入者,失業下崗的越來越多。有的小夫妻才三十多歲,找個工作才掙幾百塊錢,可是就把三口人的九百塊錢低保沒了,如果工資不超過九百塊錢,那還不如在家待着呢。現在貧富差距越來越大,一擲萬金買一件衣裳、百萬金買一套洋房的人很多。可是,孩子念不起書的家庭也很多,希望工程已經開進城市了。我告訴你們一件新鮮事,有一個部隊離休老幹部,是正師級,七十九歲了,忽然要和老婆離婚,然後跟十九歲的小保姆結婚。你們猜,他結成了嗎?吳師蒙掃視大家一遍,誰也猜不出來,於是他接着說:他老婆跑到老幹部管理局去哭去鬧,不叫他娶小保姆。於是,管理人員只好給這個老幹部做工作,說您這麼大歲數,娶個小媳婦對身體不好,怎麼勸也不行。這老幹部說他身體特棒,常年不鬧病,整個一冬天,都不穿羽絨服。沒辦法,這事兒只好請示有關部門領導,上邊說只能按法律辦事。結果一查,法律上沒有這一條:不許年齡相差六十歲的人結婚。所以只好同意他離婚,然後娶小保姆。

五妞咬着牙罵道:這他媽老臊貨,真不是人揍的!老丫挺的!

吳師蒙接着說:你們知道為什麼小保姆願意嫁給他嗎?還不是因為家裡窮!這個小保姆的父親才四十歲,她爺爺才六十歲。他們老家是安徽跟河南交界的地方,全是大山,窮着呢!那個老傢伙給小保姆說好了,她必須把老頭子伺候好,伺候到死,還必須把他老伴也伺候到死,老伴死了以後,他們留下的房子和所有財產都是她的。她再去找小伙子、找什麼人,那都是她的自由,別人無從干涉,他這話指的是他的兒女。

四妞長出了一口氣,說:看來,這個老頭兒還挺開通。

五妞不服氣地說:那也說不過去!都他媽快八十了,娶人家十九歲的小姑娘,這不是他媽的畜生?這不是作孽?這樣的幹部,真給共產黨丟人!

吳師蒙說:這也沒辦法,人家小保姆願意呀。現在是法制社會,只要人家幹的事合法,那就誰也干涉不着,法律上沒規定相差六十歲就不能結婚。

四妞說:對了,這不是法律的問題,這是一個道德的問題。他這種行為應該受到道德的譴責,全社會對這種不道德的行為,應該有一定的約束和制約……

錢旺和王旋迴來了,五妞對四妞說:得得得,您別跟這兒高談闊論了,他愛娶誰就娶誰,就是娶個國寶大熊貓,跟咱們有什麼相干?放桌子吃飯。

 

三妞老在家裡呆着也不是個事,於是,她就上人才交流中心去了一趟。雖然有那麼多招聘單位,三妞轉了大半天,也沒找到一份合適工作,身上又累又餓,三妞只好回家。在路邊三妞買了一份招工招聘的報紙,上邊有一個叫心裡美奶業公司,正在招聘送奶工,而且專門招下崗工人。三妞頓時有了精神,決定明天去試試。第二天,三妞認真地梳洗打扮了一回,然後按照廣告上邊的地址,找到了這家公司。經過面試,人家讓她交三百塊錢培訓費,三妞雖然不太樂意,但是為了應聘這個工作,三妞只好如數交了培訓費。

培訓了三天,三妞以為就要開始送奶了,沒想到人家說暫時先不用去送奶,公司要多開闢幾個奶站,讓三妞出去找門臉房。正是三伏老熱的天,三妞也不嫌熱,頂着毒日頭,騎着車子滿城轉。第一次在廣安門,找到兩間空房,人家要八百塊錢房租,公司嫌貴,三妞只好再找。第二次在公主墳,找了一大間,面積跟先前的兩間一般大,房租是六百,公司還是嫌貴。第三次,三妞在六里橋,找了兩間,房租是五百,三妞滿心以為這回行了,沒想到公司還是嫌貴。

三妞靜下心來一想,自己肯定是上當了,他們根本就不是在招工,純粹是利用招工的幌子騙取培訓費。三妞跟其他姐妹一溝通,大家都是一樣的遭遇,於是,大伙兒一起去找經理辯論,結果這個經理躲了起來,一連找了三天,也不見他的蹤影。三妞又急又氣還中了暑,實在懶得跟這幫人慪氣,也沒精力跟他們慪氣了,但是三百塊錢培訓費,也要不回來了。

農貿市場每天晚上收攤的時候,總有小販把一些不太好的菜處理掉,其實裡邊大部分菜還能吃,於是三妞隔幾天就去撿一回,撿一回就夠吃幾天的。三妞怕碰見熟人,總是天黑的時候去撿,葛大成大大咧咧不管閒事,以前一直沒有覺察,後來知道了,反正是為了過日子,反正天黑人也看不見,他就沒有干涉。有一天晚上撿完菜,在回家的路上,三妞碰見借給她錢的王姐,王姐勸說三妞跟她一塊去賣襪子,三妞想了一下,眼下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干就同意了。於是三妞也躉了點兒貨,每天晚上和王姐在洋橋過街天橋上賣襪子,少的時候能掙十塊八塊,多的時候能掙二、三十,一個月能鬧好幾百,所以這陣子三妞心裡挺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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