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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三《变脸》第十章 2020-09-19 10:56:21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三《变脸》

  红绿黄白黑  好人总吃亏    不讲理就没有理,何曾有过是与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扬眉   月亏则满满招损  悲生喜来喜生悲


第十章:当面是好人  转身是恶鬼

 

曹洪宾果然要到了那套二层的房子。因为录音带在他手里,尽管只有六个字许凡健到底还是害怕了,他只好给石若虚做工作,当然不能说曹洪宾有录音,只能说些大道理,说什么:干部理应吃苦在先享受在后,不要和群众争,应该让着群众;等等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但是石若虚却不这么想。他认为,一定是曹洪宾比他出的钱多,所以许凡健就把那套房子给了曹洪宾。开始的时候,石若虚并不怎么生气,因为他很懂得走后门的道理,他又不是没走过。作为一个权利在手的领导,当然是谁给自己送的多就给谁办事,谁送的少就拉倒呗。但是,曹洪宾到底给许凡健送了多少呢?这是一个费猜想的谜题。自己送的是三万,现在已经还给自己了,许凡健还不是史垒那样的人,吃了人家拿了人家,结果就是不给人家办事,只要吃进去就再也甭想要出来,属他妈狗的,插进去容易拔出来难!但是房子给了曹洪宾,石若虚这口气咽不下去,一个破司机都能住上二层,比他这个中层干部还强,这叫什么道理?

可是反过来想,他又觉得没什么想不通的,要是把曹洪宾估计高一点儿,自己也给许凡健多送一点儿,那套房子不就是自己的了吗?想到这里,石若虚又恨开了许凡健,怎么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一点儿后路都不留。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许凡健做的也对,人家马上就要退休了,退了休就归老干部局管了,人家还用自己什么呢?如果把许凡健换上自己,自己也得这么做,算了吧不和他们争了。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老子掌了权,看老子不收复失地、报仇血恨的!可是,这房子一旦到了个人的手里,随后就是卖给了个人,还怎么收复失地呢?这回,真是没招儿可想了。只有将自己这套五层的房子卖了,等以后攒够了钱,再买一套称心如意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分房子就是这样,得由领导决定,这事情也只能是这样了。

 

曹洪宾拿到了房子钥匙,简直是高兴极了。静下心来想,忍让哀求没有用,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才是革命的真理!革命这俩字说的多真切!多么有道理!二虎相争就得革他的命!你不革他的命,他就敢革你的命!革命就是你死我活,革命就不能心慈手软!曹洪宾虽然没读过《共产党宣言》,看毛主席的著作也很少,充其量不过是会背几句主席语录。但是他已经从字面上理解了,革命这俩字的真正含义。怨不得陈胜吴广要起义,怨不得朱元璋要造反,怨不得贫苦人民要革命,这都是当权者逼的!现在的老百姓怎么不起义,不造反不革命了?还不是因为没到那种穷途末路的地步吗?还不是因为没有丧失希望吗?只要有希望就会有前途,就用不着革命。

曹洪宾想,虽然这回给了许凡健三万块钱,但是要到了这套房子,终归还是合算的,怎么也比买商品房上算呀!再说了,自己根本不缺房子住,之所以要这套房就是为了争这口气,非要不可!不给不行!看看人家胡大英,不上班不干活儿,月月工资不少拿,这才是真本事呢!曹洪宾打心眼儿里佩服胡大英,一点儿都不眼红,一点儿也不嫉妒,因为他和胡大英想的一样,就是要争这口气,看看是谁气死谁!

说来也他妈的怪,这个倒霉的孙泽贝,还真是个孙子背!好模样样儿的,他他妈的玩儿起癌症来了!这不是找死呢吗?放着好不容易闹来的局级待遇,又是离休,不说好好享受享受,早早巴巴死他妈的了。看来这人是不能跟命争的,他要是改名换姓,叫个王润宝,张润宝,李润宝,可能都死不了。别看润泽是一个词儿,宝贝也是一个词儿,润宝就是比泽贝强。更倒霉的是他偏偏姓孙,孙泽贝不是孙子背是什么呀?本来命里就背,还他妈不干好事,还得罪人,还欺负人,老天爷能放过你吗?听人说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不是随意起的,都和这个人的命运有关。有些歌星不改名,怎么唱都红不了,凭你怎么卖力气就是出不了名。等到改了名字,运气马上就来了,再赶上一首好歌,一下子就红遍大江南北,一下子就出名了。

对于自己的名字,曹洪宾曾经有些不太满意,甚至在一定时期里,想把这名字改了。因为他听说,机关司机班的人特坏,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管他叫操红,简直把他气坏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呀?这帮丫挺养的就得操他们!操死他们!他们是头儿眼里的“红人儿”,吃老百姓喝老百姓拿老百姓,末了还要骑在老百姓脖子上拉屎!不操他们操谁呀?还有,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哪儿都有头儿的红人儿,这帮红人儿最可恶!他们给主子帮凶,他们给主子出坏点子,他们给主子拍马屁,他们在主子眼里红得很,他们就是,不操他们操谁!操死丫挺养的!

曹洪宾之所以这么得意,之所以这回这么解恨,就因为跟他竞争的是石若虚,是未来报社的接班人,如果换上姜军,他没准儿都不要这套房了。曹洪宾这人不仅是个顺毛驴,还讲那么一点义气。他拿到房子钥匙的当天就把姜军叫到了外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姜军,让姜军也给许凡健送点儿礼,把那套六层的房子要回来。但是姜军就是姜军,他是不会给许凡健送一分钱的,绝对不会送,宁可要不着房子,也不会给领导送礼。曹洪宾没有办法,只能叹口气。闲着没事,他来到记者部找姜军聊天儿。让他没想到的是,胡大英给姜军出了那么个主意,当姜军兴奋地拿出钥匙给他看时,曹洪宾都有点儿不相信,问姜军是怎么弄成的。姜军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曹洪宾竖起大拇指说:我没说错吧?还是老胡有办法。《智取威虎山》里边,老胡就是胡彪,胡彪就是老九。不是有那么句名言吗?老九不能走,所以说老九不能走,老九不能走哇!哈哈哈。

见曹洪宾笑得如此开心,多半却是为了自己,姜军也说:你不知道,当初老胡得罪孙泽贝的时候,我曾经劝过老胡,说不如走了算了。连那个谁,对了,李淑琴也曾经劝过胡大英,快点儿走吧,不然的话他们会把你挤死的,但是老胡就是不走。他说换个工作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一走,我就输了;他们把我挤走,他们就赢了。我豁出去了,来个鱼死网破,也得跟他们干一场,没准儿还撞它个大窟窿呢!结果人家还是真赢啦!

曹洪宾摇摇头感叹地说:真是一条好汉呀!愣他妈弄了一个停职留薪!天下无双!听都没听说过,谁能比呀?宇航系统真是有人才!

今天刘怀淼没上班,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记者部比较随便,可以不坐班。新来的女孩宋佳音也出去采访了,姜军就放开胆量说:不光这个,你知道影响多大呀?现在咱们整个宇航系统都知道有个胡大英,都知道人家是停职留薪。你说,宇航报社担的多大名声!所以孙泽贝跟办公厅说瞎话,说胡大英举着菜刀在楼道里追他,要杀死他,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不是糟蹋人吗?这回他得癌症死了,我看也是罪有应得。

曹洪宾:看起来还是毛主席说的对,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我现在跟他们斗都上瘾了,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

话说到这里,任小健忽然走了进来问曹洪宾:曹哥,你说什么邪门儿呢?

曹洪宾转过头去当即给了他一句:说你邪门儿呢。

任小健看看姜军又望望曹洪宾,小心翼翼地问:曹哥,我怎么邪门儿啦?

曹洪宾哼了一声:你少他妈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不知道你?整个儿一个耳报神!一天恨不能往领导屋里跑八趟,怎么样啊?房子你到手了吗?你看看我们这不跑的,我得了一套,姜军得了一套。有本事你就还往领导屋里跑,兴许跑得领导高兴了,没准儿在楼顶上给你盖一间,给你分个七层楼,你信不信?

任小健当下脸就红了,低下头没说话。

曹洪宾笑着对姜军说:你看见没有?他还知道脸红呢。知道脸红害臊就有救,要是不知道什么叫脸红什么叫害臊,那就没治啦!

姜军也对任小健说:你呀,好自为之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上领导那里去告状,打小报告的事,大伙儿都知道。曹洪宾说你是耳报神,一点儿都不冤枉你。我们俩这儿聊天儿呢,你是听还是不听呢?

曹洪宾:对呀,你听了快点儿跟领导去汇报,赶明儿社长退了休,总编史垒流白带流死的时候,石若虚当了社长,你就是当然的总编了。那多好呀!可别耽误工夫,快点儿去汇报吧,我们正在议论领导呢。

这话说得任小健走也不行留也不是,简直无地自容。

姜军奇怪地问:你听谁说的史垒得了白带,谁告诉你的?

曹洪宾:咳,那还用得着人告诉吗?你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难道你就没闻出来,多臊哇!真是应了我那句话了。

姜军问:你哪句话呀?

曹洪宾说:咳,我那回闲着没事儿跑到四版,让四版的人猜谜语。我说,这回咱们变个样儿,我只说出谜底你们来猜谜面。我说谜底是一种妇科病,就是白带。让她们猜谜面,她们死活猜不出来谜面。李晓燕让我干脆说出来,我说的就是:小娼妇犯阴损。结果吓得她们都不敢吭声了。你看,这回让我说着了吧?这小娘们儿还是真得了白带啦。

姜军“哎呦”了一声:那,你既然口封这么灵,你就多封他们几句吧。

曹洪宾看了一眼任小健说:你可都听好了啊,回头好跟领导汇报去。

任小健连忙尴尬地说:不敢不敢,曹哥您饶了我吧!

曹洪宾冷笑一声说:我饶不饶你倒扯淡,只怕是你今后不去汇报了,有人会饶不过你的!你以为给领导当碎催就那么容易哪!你仔细着点儿吧,不定给你什么好处呢!

这话说的任小健害起怕来,他连忙问曹洪宾:哎呦我的曹哥耶,您行行好,您能告诉我吗?谁会跟我过不去?会给我什么好处呀?

曹洪宾瞥了任小健一眼,轻蔑地哼一声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呀?你给我多少报酬?

任小健:我当然不会让曹哥失望的,您还是快点儿告诉我吧,您到底比我来的时间长,谁是什么人,谁是什么脾气秉性,您一定比我清楚。往日多有得罪,还望曹哥海涵。

姜军息事宁人地说:你就别拿捏人了,看他怪难受的。

曹洪宾把嘴凑到姜军的耳朵边,小声说:我耍耍他,让这孙子中午请咱哥儿俩。

任小健看见曹洪宾凑到姜军耳朵边小声嘀咕,更害怕了,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眼巴巴地等着曹洪宾开口说话。

曹洪宾见任小健那副害怕的德行,也觉得耍够了他,就说:现在说话不方便,呆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你。你别着急,先回你屋里等一会儿,好吗?

任小健连忙说:行行行,您说上哪儿吧,我请客。

曹洪宾假惺惺地说:哪能让你请客呀,我们俩工资都比你高,还是我请你吧。

任小健急了:曹哥,您怎么能这样儿呢?您这么照顾我,我怎么那么不懂人事?还是我做东,我做东,这是绝对的!

没想到孙宇从门口路过,听见这话赶紧凑进来问:你们上哪儿撮去呀?任小健,是你请客吗?告诉你说啊,我可算一份。

任小健马上答应道:你当然得算一份啦!那什么,我先去方便一下,一会儿我在楼底下等您,曹哥不见不散啊,咱可说好啦?

曹洪宾挥了一下说:行了,你去吧。

任小健赶紧急匆匆地走了,好像屎已经到了屁眼儿,真的蹩不住了。

姜军笑着说:他再不走,呆会儿再来一帮人,那他就得请一桌。

曹洪宾:那还不好?干脆开个雅间。

孙宇高兴地拍巴掌来,跳着脚说:那可太好啦!我回去叫李姐和筱爱玲去。

曹洪宾赶紧挡住她,说:你快拉倒吧。让你去是因为你赶上了,叫那么多人干嘛?

姜军心情也不错,说:人多了热闹,怎么也是请一回,多叫几个人有什么不好。

曹洪宾却说: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敢不兴许再出俩奸细,叫你吃不了打包儿!

孙宇酸溜溜地说:呦!敢情是这么回事呀,你们是说事儿呀,那我也别去了,回头走漏风声,我可担待不起。

姜军连忙说:你这人谁还不了解,你没事,你去吧。

孙宇还是坚持不去。

曹洪宾沉下脸来说:今儿你不去也得去!谁叫你赶上了呢!酸雨,我还告诉你说,你今天既然来了,而且你还知道我们中午上外边去吃饭,那你就走不掉了!回头要是真有什么事发生,没别人,就是你捅出去的!

孙宇一看曹洪宾沉了脸,只好不做声了。

姜军却明白曹洪宾的意思,他愿意有孙宇这个宇航报社里唯一不怕领导的人在场。因为,孙宇的爸爸已经是人劳司的正司长了,有孙宇在场,即便传出什么去,谁也不能说什么,谁也不敢说什么。

 

何春瓶这回打探到一个准确的消息,那就是许凡健退休后史垒要调走,她不会留在宇航报接任社长的。那么,这回一下子就走两个领导。也就是说这回要在中层干部中选拔两个人,毫无疑问这俩人就是她和石若虚。那么到底是自己当社长呢?还是石若虚当社长呢?社长是一把手,总编是二把手,这是一点儿都不含糊的。因为社长是正局级待遇,总编是副局级待遇。尽管许凡健当社长时候是个傀儡,权利实际上掌握在史垒手里,但是许凡健是正局级,而且他俩那种情况也是极个别的现象。等他们俩下台滚蛋以后,到底是谁当社长呢?何春瓶不能不想。

何春瓶想起那天,她第一次请新当家的孙来福吃饭,席间老公敬孙来福的第一杯酒,说的就是请老学长,要多多关照自己的老婆。孙来福连说那是那是,自然是要照顾的。他回过头来,色迷迷地上下打量自己一番,连连赞叹:老弟好福气,娶了这么个标致的弟妹,艳福不浅哪!只这一句话,就暴露出这个孙来福也是个色鬼,跟王辉岱一样。不一样的是王辉岱老了,而孙来福正值年富力强。自己跟王辉岱上床太没劲!浑身没有一点儿肌肉,有的是蔫皮耷拉,满脸皱纹。累得腮帮子都疼了,还得抹那种功夫油,那个活塞儿才能立起来,才戳搭几下就是气喘吁吁,浑身臭汗,真他妈的没劲!那么这个孙来福呢?一定比那个老棺材瓤子强多了!但是他就不给自己机会,约了他几回,不是开会就是出差,老是没有工夫。他当真是没工夫吗?还是别有它意。

何春瓶反复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明白了,一定是嫌自己没给他上供,对,一定是这么回事!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好办?给他上供不就结了吗?算算自己的存款,虽然不多,不算人民币也有五千块美金。是一次付清呢?还是分期付款呢?何春瓶又想了半天,她觉得还是一次付清的好。为什么这样说呢?如果分期付款,他会认为自己不肯下本儿,他会不耐烦的,没准儿他还会认为,自己会得了手就撒手呢。对,最好是一次付清。这些行动步骤想清楚之后,剩下的就是采取行动了。这回不打电话约他了,直接上他的办公室堵他去,看他还有什么话说!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许凡健是九月十四的生日,914,就要死,他就要死啦!自己得赶紧抓一棵救命草,更何况还有石若虚在一旁虎视耽耽呢!他肯定也不会闲着,而且他也跟孙来福是同学,他的活动能力不可小觑!该下手时就下手,决不能心慈手软!

 

石若虚又何尝不知道许凡健的生日是哪天呢?他们几个中层干部已经给许凡健过过好几次生日了,哪一次许凡健都得收几万块钱的礼。914,就要死,许凡健快完蛋了,得赶快找一个给自己撑腰的人,这个人当然是新当家的孙来福啦。但是除了大学同学关系,自己几乎跟他那么大的人物说不上话。只有一次,那是在同学联谊会上,其实就是孙来福刚上台,自己给自己开的庆祝会。石若虚懂得,当官儿的不是不想着老百姓,他会找机会请你去吃饭,你以为他是不忘旧情,其实人家是在你面前摆谱儿,让你瞧瞧人家的风光,看看人家的威风。这叫什么?有架子不得不摆,有牌子不得不耍。谁叫你没出息呢?

可是反过来说,像自己这样不起眼儿小人物,能够参加这种场面,无非就是让你给人家捧场。无人喝彩的滋味儿肯定也不好受,当官儿就得有这种气派,就得摆这个谱儿,反正花的也是公家的钱。

但是,自己却没有这个志气不去捧场。悔不该当初走错了一步,听领导的话丢了专业走仕途。这个仕途太凶险太艰难啦!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每上一个台阶都要付出血本,每一次获得之后都是撕肝裂肺、痛彻筋骨!这年头儿老百姓都骂当官儿的,岂不知当官儿也有当官儿的难处,其实谁活着都不容易!

那次同学联谊会上,自己好不容易跟孙来福碰了回杯,当时他脸上笑得多么灿烂,多么和蔼可亲,还连连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老同学,怎么不记得你呀?记得记得。那时候,你可是咱们学校长跑健将呀!我记得在一次运动会上,你还拿了奖杯呢。

长跑倒不假,从来也不是健将,更甭说拿什么奖杯了,纯粹胡说八道,但是自己不也违心地笑着说:您还记得我哪!您可真是好记性!怪不得您进步这么快!咱们同学中就数您给咱们学校争光啦!但是没等自己把话说完,人家已经转身应酬别人去了。真格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笑语欢声满场飞。

但是联谊会刚过后不久,有一次局级干部会议,自己接到通知迟了些,所以到会场晚了一小会儿,孙来福就指着自己,厉声申斥道:出去!简直不象话!竟然把自己轰了出来。自己虽然有点儿委屈,不是我要来晚的,而是通知送晚了。但是从领导的角度出发,石若虚又觉得人家没有错误,对待同学,尤其是已经变成上下级关系,不同于学校里的上下铺,更应该严格要求,所以当时自己也没记在心里。

在会场外边等半天,好不容易会议散了,石若虚颠儿颠儿地跑去找孙来福的秘书要讲话稿,秘书说还在孙总手里。石若虚不敢进会场去找孙来福,只好在外边等,一直等了半个钟头,才把他等出来。石若虚跑上前去刚要开口说要讲稿的事,没想到孙来福昂首挺胸地从他身旁走过,像走过一根电线杆一样。没奈何石若虚只好又追到他的办公室,哆哆嗦嗦地敲门,一声严厉的叫喊:进来!吓得石若虚都迈不开步了。

进了门,石若虚不敢抬头看领导,缩着肩膀不做声。

孙来福仍然怒气冲冲:这么严肃的会议你跑到哪儿去啦!你是什么级别呀?竟敢在局级会议上迟到!难道让我们这些上级等着你不成?你好大的架子!就差八抬大轿抬你啦!

石若虚刚要分辨:因为,我接到通知已经快九点了……

孙来福:你不会早点儿接?你不会早点儿去取?你还强词夺理!告诉你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去吧!说着把讲稿扔了下来。

石若虚低头拾起讲稿,小声说:孙总,那……我就回去了?

孙来福厉声说:不回去还等什么?等我请你吃饭是怎么的?

石若虚只好垂下眼皮,倒退着走出来。

这次经历真像一场噩梦,石若虚再也不敢打这个同学的主意了,谁跟你是同学呀?人家就是你的上级,比亲爹还厉害,比祖宗还要紧!从那儿以后,石若虚不敢再有一点儿妄想,一心一意地夹着尾巴做人。但是这件事情何春瓶却不知道,刘怀淼更是不知道。

 

何春瓶一心等机会,所以机会来了她是不会错过的。她听说,孙总要去北戴河开个什么会,她知道在这个季节里去北戴河开会,实际上就是去疗养,所以她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于是她跟史垒说了一声,就自己跑到北戴河去了,她知道孙总住在哪儿,就在同一个宾馆住了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假装和孙总不期而遇,五眉三道地说:呦,孙总呀,您也来啦!您什么时候来的?能在这儿碰见您,这可真是有缘分。

孙来福让陪同他的人前边先走,自己故意走慢一些小声说:我看也是有点儿缘分。

何春瓶嗲声嗲气地说:难道就一点儿吗?您可真会开玩笑。

孙来福色眼朦胧地望着她说:不是一点儿,你还想要多少?

何春瓶瞟孙来福一眼:有多少要多少,来者不拒。

孙来福忍不住笑了:好个来者不拒。我早听说你是有名的有容奶大,一见面儿果然名不需传。

何春瓶不禁得意地笑了一下。

孙来福:来者不拒,可见你是蓬门大开,见过世面的呦!

何春瓶瞥了一眼周围,然后说:那我也没见过您呀。

孙来福假装不懂,问:我这不是站在这儿呢吗?你怎么没见过呀?

何春瓶不知羞耻地瞥了一眼孙来福的裤裆,说:人家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嘛?你说,你什么时候让我看见过?

孙来福笑了:那我就让你见一见,好不好?

何春瓶前后张望了一下,然后朝孙来福的大腿上轻轻捏了一下。

孙来福说:远了,再近一点儿,没捏着。

何春瓶娇嗔地说:讨厌,你就不怕捏坏了?

孙来福哈哈一笑,说:结实着呢!你就使劲儿捏吧。

眼看快到餐厅了俩人才收敛起来。

 

吃饭的时候何春瓶坐在孙来福身边,孙来福把何春瓶介绍给同来的男男女女,大伙儿都夸何春瓶漂亮,孙总长得精神,俩人坐在一起真般配,活脱脱的一对恩爱夫妻。这话说得孙总高了兴,大伙儿轮番给孙总敬酒,每次他都让何春瓶陪着喝,何春瓶一概应允,杯杯喝干。

好酒量!大伙儿齐声赞叹,孙来福更是兴致勃勃,干脆跟何春瓶划起拳来。别看何春瓶是个女流之辈,喝酒划拳她可不怵,几个回合下来,竟是孙来福输的时候多,自然他喝的酒也就高了些。秘书走上前来要制止,却被何春瓶一声训斥,赶到了一边。众人见孙总喝的高兴,谁也不敢劝阻,只得陪着一起喝,这顿晚饭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饭后有的人要去海边散步,有的人要去迪厅跳舞,还有人去市区找乐子。只有何春瓶搀扶着孙来福,直接回了房间。把孙来福放倒在床上,何春瓶想去一下卫生间,给孙来福拿毛巾擦一擦脸,却被孙来福一把拉住了,回身一看孙来福,完全不是醉酒的样子,何春瓶倒愣住了,孙来福扑哧一声笑了:傻瓜,傻样儿!你喝的是真酒,我喝的都是矿泉水!没想到你的酒量真大,喝酒就像喝水一样。

何春瓶这才坐在孙来福身旁,娇滴滴地说:你坏,你坏,你真坏!一边说一边拧孙来福的脸蛋,然后顺着脖子往下摸,把手伸进了孙来福的衬衣里。

孙来福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等着何春瓶给他解开扣子,扒下袜子,脱下裤子,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不等何春瓶把她的衣服脱干净,孙来福一个鲤鱼打挺,腾地一下蹦起来,就像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

俩人折腾了半宿才算罢休。何春瓶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免得让旁人说闲话。孙来福说没必要,跟来的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那么小心谨慎。于是,何春瓶就躺在孙来福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俩人一直睡到上午十点才起来,秘书已经派人把早餐送到了房间里。

在吃早餐的时候,何春瓶看见有煮鸡蛋和雪肠,就把两个鸡蛋放在一根雪肠两边,然后指给孙来福看,说:你看,像不像你的那个宝贝?

孙来福看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拉起何春瓶把她推倒在床上,自己脱光了衣服,然后趴在何春瓶身上又闹腾了一回。

待孙来福疲惫地从何春瓶身上溜下来时,何春瓶光着身子走下床来,拿起一根雪肠插入两腿之间,然后像模特走台步那样,在房间里扭来扭去,直笑得孙来福喘不上气来,用手指着何春瓶连连说:你这个活宝!你这个臊货!

何春瓶洋洋得意地说:你才知道啊,妹妹我不光是有容奶大,最拿手的就是:夹能和嗦你!这两样儿,可都是原装的日本洋货!

这话又逗得孙来福大笑了一回。

吃过早餐,何春瓶穿上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随后给孙来福拿来一个牛皮纸信封。

孙来福故意问:这是什么?信访啊?

何春瓶笑着说:不是信访,是放心!你若是接了我就放心,你若不接……

孙来福问:那又如何呢?

何春瓶撒娇地说:那我就信访!我就没完没了地信访!直到你让我放心为止。

孙来福挤开信封口朝里边瞥了一眼。

何春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多,就是五千美金,这可是我的全部了。

孙来福把信封扔在桌子上问:你想让我干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

何春瓶说:我要宇航报社的一把手,你给我吗?

孙来福乐了,说:可以呀。但是,你还得信访一次!

何春瓶愣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如今的年轻人怎么会不懂得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呢?武旦当然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从小耳边充斥的就是:这孩子长得真漂亮!看,那个男孩儿多帅呀!哎呦,你可真是一个小酷哥!等等。等到真的长大了,他对这种夸赞已经有些麻木了,不论谁说什么他都可以泰然处之。但是他知道自己确实漂亮,别人的夸赞不是没有道理的。

首先是一米八零的身材,然后是端端正正的五官,加之白里透红细嫩的皮肤,更不消说那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传神迷人的眼睛;厚厚鲜红的嘴唇,显得那么健康和性感;高耸笔直的鼻梁,流露出一种贵族雍容的气质;而那一对肥厚红润的耳朵,尤其是那两个向外张开的大耳垂,更显示出他张扬、活泼、乐观的性格。在宇航报社里,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武旦,但是他根本没有从心里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或者是真正爱过任何一个异性。从小在赞美声中长大,他受到来自多方面过分的宠爱,他唯一喜欢或者真正爱的人就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武旦出生在一个青山碧水的小山村,一个家徒四壁的贫困家庭。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长得都是一般人。姐姐和妹妹略有几分姿色,也不过让人觉得还看得过去。惟有他像一只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是那样的鲜艳夺目光彩照人。有人曾说,他不是这个家庭生养的,为此他也曾苦恼过。但是,就在姐姐出嫁的那年,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证实了他的的确确是这一双毫不起眼的父母所生。有的人会生孩子,不把自己的任何缺欠遗传下去。有的孩子讨人喜欢,专拣父母的优点来继承,武旦就是这种孩子。父亲的眉毛浓,这一点他像父亲;母亲的眼睛大,这一点他像母亲;父亲的鼻梁高,这一点他像父亲;母亲的嘴唇厚,这一点他像母亲;父亲的身材高大,这一点他像父亲;母亲的皮肤细白,这一点他像母亲;父亲的耳朵虽然大,却有点儿扇风,母亲的耳朵小,一大半是耳垂,在这一点上,他既像父亲也像母亲;总之,他把父母身上的所有优点一扫而光,全部继承下来。

从上高中的时候开始,就有女孩子十分认真地追他,都被他委婉地一一谢绝了。他专心学习,一心要跳出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被北京大学录取了,这在当时几乎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震撼了这个山区小县城,因为他是他们县有史以来第一个考进北京大学的。在县城里,他受到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款待,并且披红挂彩坐着敞蓬小轿车游街示众整整一天;在宾馆里,他住的是接待省委书记的高间,吃的是给省长曾经摆过的山珍海味;学校奖励他五千,县教育局、地区教育局各奖励他一万元。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让他欣喜若狂而得意忘形,相反却使他格外地镇静。他怀揣着这两万五千块钱,开始了他两万五千里改变人生命运的长征之路。

 

来到北京之后,他认真学习刻苦努力,入团入党当学生会干部,积极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也没有把目光投向女性。他心里忘不了家乡那破旧的茅草屋,眼里看的却是行如流水的小轿车和辉煌耀眼的高楼大厦。他一定要实现自己从小发下的誓言,要做出一种惊天动地的伟业。他曾经走过两家公司,其中一家还是外企,高雅舒适的工作环境和令人羡慕的高薪,并没有使他安于现状,相反,更激起他奋发向上顽强拼搏的决心。因为学的是文科,冲入太空遨游天外只能是一个理想,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走入宇航报社的决定。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睿智强壮,青春健美,勇敢顽强的小伙子,也是一个迎合新潮流、接受新事物、敢于挑战、善于智取的时代新青年。

来到宇航报社后,武旦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熟悉业务,做一个合格的宇航报社记者。但是领导却把他安排到了文摘版,武旦一点儿都不灰心丧气,早来晚走,干完本职工作之后,他就四处搜寻有关宇航方面的专业书籍,给自己输血”“充电,尽快由外行变成一个内行,可是他根本没有对这个环境进行过调查和了解。

头一个对他十分不满的就是刘晓航。武旦编了几期报纸之后,得到了社长和总编的一致夸奖称赞,也受到了一版石若虚和二版何春瓶的垂爱,他俩都在暗地里向他表明,愿意接受武旦到他们的版面去。刘晓航是什么眼光?他怎么可能看不出石若虚和何春瓶的心思呢?好不容易给他分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却有被别人夺走的危险,刘晓航惹不起石若虚和何春瓶,却把怨气撒到武旦的头上,怪他会讨人喜欢,怪他长得漂亮,甚至怪他勤奋工作。所有这一切非常不近情理的埋怨,武旦都默默地承受了,因为他懂得皎皎者易污的道理。

 

目前报社的人员配置看似合理,一个版面三个人,其实并不合理。因为三版的文摘和四版的文化稿件,一般说来时效性不大,稿件改编好以后能用则用,不能用也可以留着日后再用。记者部的三个人更是清闲,接到会议通知就去采访,没有会议就在办公室闲聊。但是一版和二版不是要闻就是新闻,这些稿件是不能积攒的,来了就要及时编改,过期就不能再用了。所以,经常免不了要做一些无效劳动,为此石若虚和何春瓶都有些头疼,感到人手紧张不够用,尤其是一版石若虚那里。任小健的写作能力比不得筱爱玲,更敌不过张帆。新来的韩勇简直就像个木头人儿,倒是听话,摆在哪里就站在哪里,支支动动拨拨转转,没有一点儿主动性,绰号叫汉俑,一点儿都不冤枉他。让他写篇稿子不是小产就是难产,比女人生孩子还要艰难!瞅眼儿看不见他就把电脑弄得死机了,荧屏上黑糊糊的一片,气得石若虚浑身直哆嗦。也不知道当初许凡健和史垒看上他什么啦!走了一个费吾新却来了一个真正的废物点心!石若虚整天忙得团团转,恨不能用上脚巴丫子,为此石若虚很是烦躁。

二版何春瓶那里也不省心,新来的这个苟路遥,光长着一张巧嘴,要是说起来他比谁说的都好听,要论干活儿他比谁都稀松!好在还有张帆,何春瓶就把传帮带的任务交给了张帆。张帆站在电脑旁边,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苟路遥排版,只要一撒手他就排不成了。像一岁的小孩儿学走路一样不能撒手,一撒手就摔个大马趴。连站在一旁的何春瓶都气得慌,恨不能煽他俩耳光!也难怪她要打武旦的主意。

别以为文摘版就不重要,也别以为文摘稿就容易编,那是需要好眼光的。第一是要选好文章,文章选的好不好很关键。第二就是要对文章进行改编,改得好不好也非常重要。武旦不仅这两样做的很好,就连电脑排版也是一看就会,根本用不着人教!这不就把石若虚和何春瓶气死了!

这几天许凡健正在忙他退休的后事,根本不管报纸有什么问题,即使有问题找他,他也不管。史垒按说是总编,她应该管事的,但是她也在联系自己的调动,看都看不见她的人影子!无奈,石若虚只好汗脖子流水,马不停蹄,像上了弦一样地折腾。

何春瓶却不是这样,许凡健要退,史垒要走,何春瓶也在暗地里督促孙来福,把自己当一把手的事情钉死。为了再凑五千美金,她正在找黄牛党讨价还价,三百五百地换美金,要凑够五千美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倒不是人家没有现成的美金,而是何春瓶没有那么多人民币,她得四处去借钱。

这就把可怜的张帆累死了,苟路遥爱干不干,张帆没工夫跟他闲扯淡,成天价趴在电脑跟前忙,直看得张帆俩眼昏花后背疼,终于累得病倒了。这下何春瓶就抓了瞎,赶紧去找记者部跟刘怀淼借人,刘怀淼想把宋佳音借给她,何春瓶不愿意要,点名要姜军,刘怀淼又不愿意给,俩人为此吵了起来。

刘怀淼:你怎么那么横呀?想要谁就得给你谁?凭什么呀?

何春瓶:你说凭什么?凭的是工作!凭的就是从工作出发!

刘怀淼:那人家宋佳音也不是来鬼混的,人家也是干工作领工资,为什么把她借给你就不行呢?点名要姜军,你也太霸道啦!

何春瓶:我嫌她是新手儿,不能顶一个人使唤。

刘怀淼一下抓住了:不顶人使唤,那顶什么使唤?你这不是骂人吗?

何春瓶:我说的是一个,懂吗?一个人,是数量,是数词,不是名词。

刘怀淼:就你懂!我还不知道数词和名词?用不着你来教我!

何春瓶:废话少说,我就要姜军,你给不给吧?

刘怀淼:呦嗬!我还没见过呢!给你怎么着?不给你,你又能怎么着?你来吧,咱们过几招!

何春瓶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是成心捣乱!成心跟我过不去!你等着吧,有你好瞧的!我要不让你趴下叫祖宗,姑奶奶我就不是人!

刘怀淼冷笑一声:你他妈压根儿就不是人!神马东西!滚!老子看够啦!

何春瓶气得呋呋的,话也说不上来,两个大乳房一起踊动,像个肥胖的屁股,一撅一挺的,很是性感。见没有一点儿希望,何春瓶一赌气转身走了。

刘怀淼不知道何春瓶去北戴河跑官儿的事,他要是知道何春瓶已经快跑成了,打死他,他也不敢得罪何春瓶。他只知道现在大家都在忙,许凡健忙退休,史垒忙调动,石若虚肯定忙着四处联系准备登基。在何春瓶和石若虚俩人之中,刘怀淼看好石若虚,他认为石若虚老谋深算,尤其上次自己跟他谈过之后,石若虚肯定重视这件事。

再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刘怀淼跟新当家的孙来福打过两次交道,孙来福给刘怀淼的印象非常好,是一个正人君子的形象,四十岁出头儿,红光满面阳光灿烂,虽然刚刚上台,却有稳固实在的背景,日后自然前途无限,他当然不会让何春瓶这个女人坏了名声的。何春瓶是机关大院里,有名的有容奶大,赛过五朵金花,孙来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臭名声呢?更何况石若虚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怎么可能把即将到手的晋升机会让给何春瓶呢?石若虚越是低头干工作,刘怀淼就越相信石若虚有把握,没想到他这回大错特错了!

 

先是许凡健办理退休手续,他明明是九月十四日的生日,但是为了避讳,李淑琴特意将告别欢送会,定在了九月十六日。离欢送会还有两天,胡大英来报社领取医疗保险蓝本,许凡健在楼道里看见胡大英,便邀请胡大英到他办公室去坐一会儿,胡大英拿到蓝本之后就去了许凡健的办公室。

许凡健现在什么顾虑都没有了,他也不怕胡大英再找什么麻烦,因为还有两天他就走人了,他望着胡大英说:老胡呀,最近忙什么呢?

胡大英:我能忙什么呀?不过是写写画画,无聊解闷儿呗。

许凡健摇了摇头:太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人才这样闲着,这不是资源浪费吗?

胡大英:你什么时候也知道资源浪费了?

许凡健:我觉得啊,有关部门真是不长眼睛,他们埋没了你这个人才。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如果给你一个地级的市委书记或者市长来干,你绝对是绰绰有余。

胡大英禁不住冷笑一声:看你把值钱的!我可不稀罕。告诉你说,我是不愿意走仕途,我要是愿意的话,别的大话不敢吹,肯定做的比你好!这一点毫无疑问。

许凡健一点儿都没感到不自然,他笑了一下说:我相信我相信,那是当然的。不过,我也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得放手时须放手。别老跟领导过不去,有什么好处?说着给胡大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胡大英面前。

胡大英说了声谢谢,然后说:你说的这话没有错儿,但是我曾几何时跟领导过不去?难道说,我不上班是我自己决定的吗?难道说,我愿意像一个瘟神一样,来到报社人见人躲?难道说,我身为党员却不能参加组织活动就心甘情愿?

许凡健微笑了一下说:你说话总是这样有条不紊却咄咄逼人。你把报社说得也太那个什么了,你可以去社会上打听打听,哪儿有咱们报社这么优厚的条件?不用上班,不用干活儿,拿着全额工资和奖金,甚至还有编辑费。宇航报社这样对待你?你若是心里还不平衡,那,世界上就没有平衡的人啦。

胡大英:不对,你就很平衡嘛;看得出来你心里很平衡。不是吗?靠派性站对了阵垒,你爬上了处级;靠巴结送礼走后门儿,你又爬上了总编的宝座;靠权势专横跋扈,你又给自己定了高级职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如今你又是社长。按行政你是正局级,按职称你是正高级,怎么论你都合适。看看,说到你的心眼儿里去了吧?都乐成开花豆了!

许凡健赶紧收敛了脸上得意的笑容,好像息事宁人地说:咳,老胡呀,人哪,应该想得开一点儿,不要钻牛犄角,有什么好处?这样活着多累呀!

胡大英:我倒想不累呢?可是不由人哪,你说我要是来上班,你能同意吗?

许凡健赶紧摊开双手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呀?热烈欢迎呀。

这话说的出乎意料,胡大英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己一直要求上班,但是他们一直不同意,尤其是许凡健和史垒,他俩的态度从来都是坚决不同意,今天是怎么啦?

许凡健见胡大英没说话,就说:你看,让你上班吧你又不愿意了。

胡大英:我没说不愿意。但是我想问你,我的职称问题怎么办?

许凡健轻飘飘地说:那有什么不好办的。上了班,写申请,报上去,等着批呗。这有什么不好办的?

胡大英哼了一声:你说的倒轻巧!咱们国家从什么时候开始评职称的?是一九八七年。那时候高级职称有几人会外语?那时候考外语吗?根本没有。职称考试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加难度的。以前不考外语,因为那时候的人都没学外语。八七年我第一次评职称就被评为中级,到九二年时,按新闻出版署的规定,咱们报社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参加副高级职称评定。但是却被孙泽贝一手遮天,转让给了你们三个人。九三年你们又胁迫我回家休息,使得我连续十年不能上班,是你们耽误了我的职称,现在你又让我上班,我的职称怎么办?

许凡健十分泰然地说:哎呀,老胡,不要那么斤斤计较嘛。干工作总是有得有失,你总不能样样全占了吧?革命先烈……

胡大英打断他:你少他妈跟我说革命先烈,你也配!神马东西!

许凡健仰着脖子呵呵一笑,说:别激动,别激动,太激动了对身体有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胡大英又打断了他:你也配谈革命?

许凡健收住笑容:说活命总可以吧?这就没错儿了吧?

胡大英也平静了:那倒是。猪狗都是一条命,连没出壳的王八蛋,那也是一条命。

许凡健假装沉下脸来:看看看,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好,动不动就骂人。

胡大英也假装不明白:我没骂人呀?骂谁啦?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嬉笑怒骂人情之常理,到了该骂的时候不骂,那才是不合情理呢。我不觉得骂人有什么不好,总是那个人该骂。再说了,他要是找挨骂你不骂他,他不也着急难受吗?

许凡健连连摇头:可惜了你的好口才呀!

没工夫陪你闲扯淡了,一会儿就是下班高峰,我得赶紧回家了。胡大英说完,看也不看许凡健就起身走了。

 

何春瓶要不来武旦,却要来了社长的头衔,一纸红头文件传到报社,何春瓶正式被任命为宇航报社社长,石若虚任命为总编,史垒调到长城贸易集团,许凡健正式退休,按会计李淑琴的说法,宇航报社改朝换代了。

何春瓶心花怒放,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没有花钱的不是,一万美金等于八万人民币,八万块钱买了正局级社长,怎么说都合算。而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连本带息捞回来。世界上没有海枯石烂不变的爱情,却有亘古沧桑不变的真理。这就是:有付出就会有所得,不付出就什么也得不到。得失二字在何春瓶心里不是不清楚,得到了权利失去了金钱,但是有了权利在手,还用为金钱犯愁吗?以自己参加工作后的经历来看,哪一次进步不是用金钱和皮肉换来的?钱财像流水,地上走了天上来。至于皮肉嘛,那就更是无所谓了,谁趴在自己身上不是一样的?男人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粗细短长,谁上来还不是一样?自己这里既破不了皮,也坏不了瓤,千遭万遭戳不烂,千金万金也不换。何春瓶打心眼儿里感谢上苍,给了她一个有容奶大的女儿身。

石若虚心里很平静,他知道这辈子只能是这样了,自己比不了何春瓶,这是铁定的事实。他已经算好了,何春瓶和他是同时退休,因为他比何春瓶正好大五岁。也就是说,他要在何春瓶手下,给何春瓶做助手一直干到退休,没有机会被扶正了,除非何春瓶忽然哪天让车撞死。石若虚不怨天尤人,只承认自己命不好。一辈子就是个受累的苦命,他要给别人脸上贴金,要替别人鸣锣开道,给别人抬轿子吹喇叭,到了紧要三关,少不得还要当个冤枉的替死鬼。命里注定折腾没用,石若虚认命了。

倒是刘怀淼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原以为老谋深算的石若虚,会败在何春瓶手里,这回真是看走了眼,悔不该那天何春瓶来要姜军过去帮忙,自己死活不给而得罪了何春瓶。但是这不要紧,自己的姐夫已经被任命为办公厅副主任,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何春瓶好歹都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已经是这种难以更改的局面,自己理所当然要打破僵局,主动去找何春瓶赔礼道歉,人家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嘛,面子是一定要给足的,尤其是新官儿上任、心气儿高的时候。于是刘怀淼主动去找何春瓶,一进社长办公室,果然是涣然一新,无处不显出女性的细腻,连空气中都荡漾种一股迷人的香水味道。

何春瓶端坐在老板台后面,抬头一看是刘怀淼,禁不住冷笑一声:是您老呀!今天赏光登门有何贵干?或者说有何赐教?我这儿可是洗耳恭听啦!

刘怀淼是什么人?什么人他没见过?什么人他没伺候过?凭你是多么难对付的主儿,只要到了刘怀淼面前,你就是故意过不去,他也得让你高高兴兴地走过去。见何春瓶主动开了口,刘怀淼上前一步,喜笑颜开,双手抱拳鞠了一躬说:我给新社长道喜来了!恭喜何社长,贺喜何社长,小的恭祝何社长,春风得意,步步高升。

何春瓶果然忍不住笑了,说:活宝!没有你不会的,当面是人转身就是鬼。

刘怀淼忙说:不敢不敢,还望何社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兄弟一马,兄弟这里给您赔礼了。说罢又鞠了一躬。

何春瓶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少跟我这儿耍活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事儿你就快点儿走人,我这儿要等一个电话。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给您道喜来了,您忙,我告退了。刘怀淼说罢转身要走,何春瓶突然用手捂住话筒说:哎,你等一下,你替我通知一下各版负责人,以后发稿统一从我这儿走,收到的稿件也要都送到我这儿,能用不能用由我来审查,我来定夺,听明白了吗?

刘怀淼眨巴着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听明白了吗?何春瓶又问了一遍。

刘怀淼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各版负责人不能……

何春瓶语气坚定地说:对!版面负责人没权利发稿了,我要把这个发稿权收回了。

噢。刘怀淼退出何春瓶的办公室,犹豫了一下,转身又来到石若虚的总编办公室。见了石若虚,刘怀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石若虚抬头看了刘怀淼一眼没说什么。刘怀淼却说:你可真沉得住气!你或是不跟她争了,或是争不过她,你都要跟我通个气儿呀!我这儿满心希望是你上台,我也相信你有实力上台。您可倒好,临阵脱逃啦!你要跑也不要紧,倒告诉我一声呀。幸亏她是看在我姐夫的面儿上,要不然的话这回我就死定啦!

石若虚奇怪地问:你跟她有什么矛盾?我没听你说过呀?有那么严重吗?

刘怀淼:咳,别提啦。上回她跟我借姜军,口气那么硬,就像我该她欠她的一样。我一赌气就不借给她,她差点儿没跟我蹦起来,还说你等着!你说,要不是我姐夫在办公厅,这回她上台还不找我的麻烦?我在宇航报还有立锥之地?

石若虚这才明白了,对刘怀淼说:大局已定,谁也没有回天之力,谁不认头也不行。咱们就到此为止,以后再也不谈这个了,好不好?

刘怀淼说:好,这回可好啦,这不人家社长发话啦吗,发稿权收回啦,哼哼,一个更比一个黑呀!

石若虚奇怪地问:什么收回了?

刘怀淼:发稿权。从此以后版面负责人不能发稿了,一篇都不能发啦。史垒那时候,每期报纸还给版面负责人一篇稿子的处理权,现在可好,一篇都不给了。全部稿件都是社长说了算,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石若虚当然明白,这明摆着就是要抓钱,发稿是要收钱的,这在很早以前,大约是在孙泽贝刚退休的时候,许凡健和史垒就这么搞的,不论是什么基层单位,不管是谁,当然不包括部机关领导,谁想发稿都得交钱,为这史垒和许凡健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是史垒胜利了,她的理由很简单,她是总编她管报纸业务,许凡健是社长管不着,于是社长就只好靠边站。现在何春瓶当了社长,她先下手为强,赶紧把这件事办妥,省的以后上来的总编找麻烦。想到这里,石若虚连大气儿都没出。

刘怀淼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石若虚,叹了口气:咳,我看也就这样儿啦,真没劲!忙你的吧。说完走了。

石若虚愣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去又趴到桌子上看起报样来。

 

刘怀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百无聊赖,听见楼道里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武旦,只听他说:好吧,我一会儿就给你。

刘怀淼砰然心动,哎呦,要是给我多好呀?这个小宝贝儿真是可人疼!刘怀淼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他就来到三版办公室。一进门看见刘晓航、武旦和白雅芳都在,刘怀淼就搭讪了一句:呦嗬,你们屋里还真全嗑儿,一个都不少。眼睛却望着武旦,武旦只回头笑了一下,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电脑写稿子。白雅芳也冲刘怀淼点了一下头。武旦的脖子又长又粗,粉白的皮肤衬着乌黑的头发格外分明。只武旦回头这一笑,就笑得刘怀淼的骨头都酥了。

刘晓航马上接过话茬儿去,说:一个都不少,可也一个都不多。手里有武旦这个得力干将,刘晓航知道肯定有人要打他的主意。但是眼下是一个非常时期,何春瓶升任社长,石若虚升任总编,一版二版还都没有任命负责人。

刘晓航想:刘怀淼在记者部懒散惯了,他不一定愿意去一版二版。那么李晓燕愿意去吗?她在许凡健和史垒手里,一直是个临时负责人,没有正式任命。现在何春瓶当了社长,她绝对不会像许凡健那样,是个徒有其名的傀儡社长,她会实实在在地行使她的社长权利。责权分工,石若虚只能乖乖地干他的总编,管好报纸的业务。这次人员调整,对李晓燕来说是一次升迁的机会,但是她不一定愿意去一版,她说过她愿意干副刊。那么,很有可能是自己去一版,然后再提拔两个人。对,一定是这样。会提拔谁呢?姜军肯定没戏,任小健和张帆倒极有可能,任小健凭的是钻营,张帆凭的是资力……

想什么呢你?没人搭理刘怀淼,他只好凑到刘晓航的电脑桌跟前:眼睛看哪儿呢?都停机啦。

刘晓航眨眼一看,荧屏上果然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他随手敲了一下键盘,电脑又恢复了工作状态,但是他没有搭理刘怀淼。

刘怀淼看见他正在排版,扫了一眼,转身又来到武旦身后,装作双手抓住武旦坐的椅子背,却用手指头有意无意地触摸武旦的身体。武旦好像在很短的一刹那间被惊动了一下,随后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电脑编改稿子,任刘怀淼再怎么摸,他就像没有神经感觉不到似的,直挺挺地坐着。刘怀淼尽情地摸了一会儿,年轻同性的血液像救命的相同血型,热乎乎地流进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武旦虽然没有任何反映,可是刘怀淼的双腿发抖,已然是软得不行了。

刘晓航坐在一旁把这全都看在眼里,他心里什么不明白?这个流坏水,又他妈的打人家武旦的主意了。虽然并不知道武旦的性取向,但是看武旦那样子,好像不是个同性恋。如果不是的话,你招惹人家干嘛?想到这里刘晓航大声问了一句:刘怀淼,有事儿吗你?

这话问的十分突然,吓了刘怀淼一跳,他赶紧把手收回来,说:没事儿呀,没事儿。你们忙吧,你们忙。说完就抽身走了。

刘晓航冲武旦说:武旦,难道你就不感到别扭?要是有人站在我身后,离我那么近,盯着我干活儿,我可受不了!

武旦回过头来十分平静地说:是吗?我倒没觉得有什么。

白雅芳:我跟刘处一样,我也是有人站在身边,看着我干活儿,我就手忙脚乱,更容易出错儿。好像……多数人都有这种感觉。

武旦面无表情地说:是吗?

刘晓航:不管是男是女,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上班时间尤其要注意。

武旦没吭声。

白雅芳说:知道了刘处。

刘晓航:知道了不行,还得记住!

白雅芳:是,记住了刘处。

刘晓航生气了:武旦,你怎么不吱声?

武旦扭过头来平静地问:您要我说什么?

刘晓航站起身来瞪了武旦一眼:你爱说什么说什么!说完他一甩手走了。

因为白雅芳的电脑桌在武旦身后,所以她没看见刘怀淼用手指头触摸武旦,于是她奇怪问武旦:刘处他怎么啦?

武旦仍然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啦。

白雅芳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奇怪啊,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啦?

宋佳音忽然闯进来说:哎,到点了,该喂肚子啦。

白雅芳抬头一看墙上的电子表,也“哎呦”了一声,赶紧把电脑关上了,她对宋佳音说:你等我洗洗手啊。然后跑到卫生间洗了手,跟宋佳音一起去食堂吃饭去了。

此时武旦才关了电脑,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湿手把头发整了整,又左右摇头看了一番,然后甩甩手上食堂吃饭去。

 

在装修房子的时候,李晓燕用一起买材料、一起买家具的手法,变相给何春瓶送了大约一万块钱。她不期待何春瓶上台能跟着她沾什么大光,只要不再像许凡健那个时代那么倒霉,那样跟自己过不去就很知足了,所以她不打算多送,差不多是那么个意思就得。而且,她也真的像刘晓航分析的那样,并不希望去重要的一版,只要能把自己副高级职称的字去掉,她就心满意足了。有了正高级职称,那个行政处级爱给不给吧。

姜军什么想法都没有,因为他得罪了孙泽贝,就是得罪了许凡健,就等于得罪了史垒,就相当于得罪了何春瓶,于是也就算是得罪了石若虚。反正人家领导们是一个集团,你只要得罪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就等于把所有的领导都得罪了。那你还想怎么样呢?你还能怎么样呢?事实证明,这辈子你什么都甭想了!你怎样都不能怎么样了!

张帆确实有点儿想法。他觉得过三年等一个闰月,他已经等了一拨又一拨,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苦苦等了十年啦。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轮也该轮到自己啦。再怎么说,这回弄个版面负责人是丝毫没有问题的。论资力他比李晓燕早,也比刘晓航长。即便是来个中层干部大换血,他也应该被安排在一版,二版是李晓燕,三版和四版是刘晓航和任小健。同时他认为刘怀淼不会动的,因为只有记者部不要求坐班,刘怀淼已经随便惯了,他不会自己申请调动的,更何况记者部的权利也不小,在外边说起来也好听。张帆认定自己会安排去一版的。

但是经过反复思考,张帆认为任小健肯定是自己的绊脚石,而且他在石若虚手下干了一段时间,作为新上台的总编,石若虚会给他使劲儿的。然而,何春瓶却是那样的令人琢磨不透,观察几年都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心。如此说来,必须马上找一个靠山,这个靠山毫无疑问当然就是何春瓶了。张帆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比较吝啬,往日并不是不想往上爬,那是因为他舍不得花钱,看见人家一个个都上去了,现在终于沉不住气了。以往没有拿钱铺过路,所以他也不知道行情,按他的猜想送一万块钱应该没问题的,所以他就在上班时间里,抽空给何春瓶送了过去。何春瓶什么话也没说,当然是照收不误,并且当面承诺一定给他使力气。

但是任小健此时也想好了,早在报社混乱的时期,任小健在一版工作期间,就观察出一些动向,也听说了一些传闻。他知道石若虚没戏,肯定得给何春瓶做副手,于是他就开始琢磨设计自己的未来。在报社里工作哪个部门最好,哪个部门最重要?通过在一版工作一段时间,他观察了解清楚了,还是留在一版。因为一版是要闻版,会经常接触上层领导,时常参加重要会议,认识人多,走的面儿广,所以他认定自己不能离开一版。那么中层干部缺俩人,肯定是提拔张帆和自己。自己在石若虚手下工作了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这个石若虚不会不知道,所以石若虚那里就用不着再去打点了。倒是何春瓶那里必须走一趟,走,当然不能空着手走。为了保险起见任小健准备了一张银联卡,这手段虽然有些陈旧,但是比较保险。应该给她多少呢?这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给少了办不成,给多了会造成浪费,国家的钱浪费得起,自己的钱一分都不能浪费。想来想去,他觉得两万应该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目,于是他就准备好了卡,然后寻找机会给何春瓶送。如果给何春瓶送到家里,那里一个楼门都是报社的人太扎眼,不能送到家里,最好是在单位里解决。所以他就等着下班后,人都走光的时候来找何春瓶,他知道新官儿上任三把火,不管有没有事情做,何春瓶都要假装忙碌,比别人晚走半个小时的。当然,有时候她是和孙总去约会。

看着任小健送来的卡想着张帆送来的钱,一个是一万,一个是两万,按常理说,当然是谁给的多就答应谁,但是何春瓶现在却不这样想。她觉得任小健是石若虚的老部下,他能给自己来送钱,为了保险起见他肯定也会给石若虚送的,等于是上了一份双保险。那么,他给石若虚送了多少呢?何春瓶起了疑心。如果任小健承认自己是一社之长,比石若虚高半个台阶,他应该给石若虚减半,送他一万。但是如果任小健心眼儿多,也给石若虚送了两万呢?那,我这个社长不是就要重蹈许凡健的覆辙吗?绝对不能!万万不可!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就是孙宇。孙宇的爸爸是人劳司司长,根基稳固,孙宇在宇航报社工作多年,我何不把这个人情送给孙宇呢?对,就是这个主意。而且我这样一来,他石若虚就十分被动了,收了任小健的钱也得给他退回去。更重要的是我就是要拿这件事,树立起我在宇航报社的绝对权威!想到这里何春瓶打算明天再问问任小健。

 

第二天一上班,何春瓶就把任小健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也给石总送一张卡?上边是不是也是两万?

任小健连忙摇头说:没有,绝对没有!我给他送干嘛?

何春瓶不相信地望着任小健:不会吧?你这么精细的人?

任小健还是摇头:社长,绝对没有,我向毛主席保证。

如今这年头儿谁还说实话呀?这不是拿着毛主席打镲吗?任小健越是保证,何春瓶越是不相信,她觉得任小健是在耍滑头。对于任小健这个人何春瓶没有一点儿好印象,正如史垒说的那样,通过长期观察,她也认为任小健就是个贱小人,他不可能只给自己送礼的。心里一产生这样的想法,立刻催生了一个念头,何不拿他开刀,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都道是:这年头儿,官儿都是金钱买来的,我就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还没准儿有多少人认为,自己的社长也是钱买的呢,一定要挽回这个不良的影响!再者,如果石若虚接受了任小健的钱,那,我就给他来个好看的,叫他永远在我手心里攥着。

想到这里,她拿出那张卡用力摔在任小健的脸上,大声呵斥道:任小健,你这是干什么?你想拿钱来贿赂领导!你给我拿回去!告诉你说,我可不是那种人!瞎了你的狗眼!

任小健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且何春瓶这样大声叫喊,不就是要让全报社的人都听见吗?哎呦喂!买疙瘩,我的天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个烧香老佛爷掉屁股呀?任小健哆哆嗦嗦地弯腰拾起地上的卡,吓得他话也说不出来,连忙低着头跑出何春瓶的办公室。

但是,楼道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大伙儿听见何春瓶的叫喊都跑了出来,看见任小健灰溜溜地跑回一版办公室,又看见何春瓶双手叉腰站在她的门口,怒气冲冲地大声说:不说好好干工作,净想邪门歪道儿,还想拿钱买通我?党的光辉形象都让你这样的败类给败坏啦!

见何春瓶转身进了办公室,大伙儿也都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苟路遥原来就是何春瓶的下属,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就对张帆说:还是咱们的新领导风气正!我早就说过何处,不,何社长可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这话说得张帆抬不起头来,他生怕紧跟着何春瓶就会叫自己过去,把自己送她那一万块钱摔在他的脸上。张帆的脸胀得通红,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发呆。

苟路遥接着说:咱们何社长工作就是有魄力!能力就是强!有这样的好领导,不愁咱们报纸办不好,更不愁咱们报社不兴旺!

张帆仍然不吭声,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着何春瓶的突然出现。

苟路遥纳闷地问:哎,老张,你怎么不吭气儿呀?你怎么啦?脸这么红,发烧啦?

张帆只好答道:我今天……是有点儿不舒服。

哦,那我给你找点儿药去?

不不不,不用,一会儿就好。话是这样说,张帆心里却想:没准儿一会儿就死!

苟路遥不听张帆的拦阻,仍然走了出去,即使不去给张帆找药,他也想到别的办公室听听反映,于是苟路遥来到了四版。

四版几个人正说的热闹,一见苟路遥来了,李晓燕立刻闭了嘴,但是,孙宇仍然不管不顾地说:我早就说过嘛,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咱们报社还能老是这么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这回何社长上来,我看咱们报社肯定是一天比一天更好。

筱爱玲也说:歪风邪气总是长久不了的,像许凡健和史垒那样的人有几个?

苟路遥也接上话茬儿,说:我虽然在何社长手下干的时间不长,但是据我平日观察,何社长这个人就是正……

地一声吓了几个人一跳,原来是李晓燕喝水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啦?李姐。孙宇问。

没什么,我不小心碰掉了。其实是她故意摔的,李晓燕起身去拿扫帚想要打扫,却被苟路遥抢了过去,连说:李处李处,我来我来,别回头扎了您的手。

不用不用。李晓燕极力躲闪。

孙宇说:咳,李姐,你就让他扫呗!屋里全是女的,就一个大男人,不使他使谁?

李晓燕只好把扫帚给了苟路遥。

听见这屋里有动静好几个人都跑来了,有刘晓航、刘怀淼、姜军、宋佳音、韩勇和白雅芳。报社里,除了何春瓶和石若虚还守在自己的办公室,只剩下一个武旦没动地界,仍然像什么事情都发生一样,坐在电脑前盯着荧屏。

李晓燕一看来了这么多人,更是金人缄口,一言也不敢发了。

刘怀淼首先问:怎么啦?谁摔什么哪?哪儿那么大情绪?

这话立刻遭到了孙宇的反驳:你知道什么呀?谁有情绪呀?

刘怀淼:那干什么摔杯子?

孙宇:什么摔的呀?不小心碰的。

刘怀淼:碰的?怎么那么大声?

呦嗬!你都快成侦探啦!那您就侦察侦察吧?我们是不是都得俩手抱头,还得蹲在地上呀?孙宇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一个动作。

好几个人都乐了,只有姜军和李晓燕没乐。

苟路遥把地面扫干净之后,大伙儿就刚才发生的事又议论了一番。

为了挽回影响,刘怀淼赶紧借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说:我跟何社长可是老搭档了,何社长这个人没有别的特点,她就是眼里不容沙子。可是在史垒当政的时候,她对史垒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但是史垒也了解何社长这个人,所以当许社长一退休,史垒就赶紧调走了,她知道跟何社长搭不成班子,因为不是一样的人。

李晓燕偷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说:你是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哇?真会迎逢拍马屁。现在换了新主子,他又要找新的靠山了。

刘晓航说:我来报社时间不长,但是据我平日观察,何社长绝对跟史垒不是一样的人,她在私底下跟我不止一回,说咱们报社风气不正,总是好人受气坏人得意。我想,这回何社长上去以后一定会扭转这个局面的。这个任小健真是不识时务!竟敢给何社长送礼,想走何社长的后门儿,他可真是瞎了眼!

李晓燕想:多会说话呀!既拍了马屁,还跟大伙儿显摆了,他和社长非同一般的关系。

姜军却说了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人找什么人。

孙宇问: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军面无表情地说:没意思。

孙宇望着姜军说:我看有意思。

姜军仍然说:我说没意思就是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孙宇疑惑地问姜军:不会吧?没意思干嘛说这种话?

李晓燕觉得不开口不行了,说不定呆一会儿,谁还会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呢!于是她就说:都别在这儿闲聊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快回自己办公室,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这话说的在理,于是大伙儿就散了。

 

听到何春瓶那一声叫喊,石若虚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这个任小健也真是该死!怎么又跑去巴结何春瓶呢?而且,他事先也没跟自己透个气儿。转念一想也很生气,这小子竟然给何春瓶送不给自己送,真是活该他倒霉!让何春瓶整了一家伙。但是,鉴于自己对何春瓶的了解,何春瓶这回很反常呀?她怎么会不要任小健送的礼呢?她这是什么意思呢?对了,因为任小健是自己的手下,她会不会以为任小健先给自己送、已经买通了自己呢?极有可能。因为她看到许凡健当社长的窝囊样,看到史垒的专横跋扈,而且她认为我的业务能力比她强,所以先给我来个下马威,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石若虚想了半天,觉得还是默不做声的好,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事情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就会越麻烦。原先是社长说了不算,总编说话算数。现在看来,已经是社长说话算数了。其实说来说去,在宇航报就是女人说了算,因为女人比男人有先天的优势。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吗?裤带一松万事成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是个男人呢?

 

现在最难受的就是任小健,他让何春瓶骂出来,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桌子跟前发呆。欲哭无泪,欲诉无人。今后可怎么好呢?还怎么在宇航报社呆?万万没想到,何春瓶会给自己来这么一手。装他妈什么丫挺的?你准是那么廉洁吗?你跟许凡健的那点儿臭事儿,报社里哪个不知,谁人不晓?现在爬上理想的位置,还不定是靠什么手段呢?你用肮脏的手段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如今又忽然装起圣人来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再说了,你准是不爱钱吗?你真是不捞钱吗?鬼才相信!忽然他想明白了,眼下空出来的两个中层干部空缺,何春瓶一定有她成熟的考虑。说不定她已经有了人选,也已经应了人家,而且这里边没有自己,所以就把自己给她送的礼摔了出来。把自己出卖了,来赢得一个好名声。那么,这两个人会是谁呢?张帆肯定是一个,因为他已经被评为副高级编辑了,这是其一。第二,张帆在宇航报社从来没有得罪过领导。第三,张帆的资历也算是老的了,何春瓶上台要想树立自己的廉洁形象,她会首先考虑张帆的。那么,剩下的一个是谁呢?姜军虽然资历老,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剩下的孙宇和筱爱玲……哎!对了,一定是孙宇!一定是她!孙宇来报社快十年了,最主要的是她爸爸是人劳司的司长,这个位置一定是给孙宇留的!

哎呦喂!我怎么这么傻!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要是早想到这一层,我这不是去找死吗?想到这里任小健简直后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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