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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記錄城市變遷 刻畫多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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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第一章 2020-10-10 10:24:15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        作者:弘魁

    農工商學兵  活着就得爭         人比人該死  貨比貨該扔

    勞心傷神鬧哄哄  執迷不悟黃粱夢    機關算盡太聰明  原來卻是一場空


目錄:

第一章:大夢初醒,後悔已遲

第二章:關鍵時刻,保住自己

第三章:自身難保顧不了別人

第四章:初生的牛犢不怕死

第五章:十七歲就要當爸爸

第六章:氣候反常必有冤情

第七章:浪子回頭金不換

第八章:殺雞就是給猴看

第九章:夾半天還是沒夾住

第十章:窮得兄弟姐妹都沒有

第十一章:脫了孝服又穿喜服

 

第一章:大夢初醒,後悔已遲

何寶強永遠不會忘記他八歲的那一天,俗話說:七歲八歲討人嫌,豬狗不待見。其實寶強不算特別淘氣的孩子,只不過是爬海棠樹摘海棠時,不小心把多餘家屋檐的瓦踩掉了兩塊,多餘的老婆讓寶強賠,寶強膽小又沒錢,便撒了一句謊話說:“那兩塊瓦本來就要掉,我沒踩它是它自己掉的。”

多餘老婆就惡狠狠地說:“這麼小就會撒謊,天生的野種,後媽養不出好東西來。”

這話真是如同五雷轟頂!寶強長這麼大頭一回聽人說自己的媽不是親媽!寶強“哇”地一聲就哭了,嚇得多餘老婆趕緊鑽進屋裡去了。

寶強哭得很傷心,何大媽趕緊跑出來把寶強拉回屋裡去,非常耐心地問:“寶強,你怎麼啦?誰欺負你啦?寶強你為什麼哭呀?跟媽說,不礙的你說,別叫媽着急。”

無論何大媽怎麼問,寶強就是不說,這下把何大媽急壞了,急得何大媽也哭開了。看見母親也哭了,寶強終於說出實話:“你不是我媽,我要找我親媽。”

何大媽一聽這話,頓時擦乾眼淚驚訝地問:“誰跟你說的我不是你親媽呀?”

何寶強想起多餘老婆那惡狠狠地樣子,就沒敢說只是嗚嗚地哭。何大媽再三追問,寶強死活不肯說。何大媽看孩子哭得很傷心,另一方面自己也有些寒心,從小月孩兒抱來,何大媽把他養大,可知付出了多少心血!要知道何大媽是個不能生養的女人,她根本沒有帶過孩子,沒有帶孩子的經驗,更沒有奶水,她把寶強和寶芬兄妹倆養大,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二來她也不忍心就這樣看着孩子一直哭,雖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畢竟是在自己懷裡長大的呀!貼心貼肉跟親的有什麼區別?何大媽心疼寶強,經過反覆再三的考慮,她決定帶寶強到前院問問耿大媽,寶強的親媽住在哪兒?自己帶寶強去看一眼,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呢,也好讓孩子解開心裡的疙瘩。

可沒想到的是,她帶寶強來到耿嬸兒家說出自己的想法,耿大媽卻對她說:“萬不能夠!何嫂子,我實話告訴您說,這孩子是大閨女養的!您就是帶着孩子,提留着點心匣子上門去認親,人家也得把你們罵出來。何嫂子您聽我的,回家等着去吧,讓我跟孩子說,這孩子不糊塗,他心裡明白,保管沒事兒。”

何大媽聽耿大媽說這話,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只好回家去等着。

耿大媽關上屋門轉過身來對何寶強說:“孩子,聽耿嬸兒跟你說實話,我說的話你要給我記住嘍,要記一輩子!聽見沒有?”見寶強點了頭耿大媽就說:“寶強,你確實不是何大媽的親生兒子。你是我從外邊抱回來的,非但你不是親媽,連你妹妹寶芬也不是,她是北屋陳大媽抱來的,寶芬因為天生沒屁眼兒,她的親爹媽就把她給扔啦!是你爹你媽花了二百塊大洋錢,請俄國洋專家給寶芬做的肛門手術!那麼你是誰生的呢?我跟你說了也沒用。為什麼呢?因為你的親媽不是好人!她是一個沒結婚的大閨女!你知道嗎?沒結婚的女人是不許養活孩子的。可是你親媽不守婦道不守本分,不知道跟什麼野漢子胡來亂搞,隨隨便便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了。所以你不用去找她,因為你就是去找她,她也不會認你的,因為你是她的恥辱!你讓她丟人不露臉!你知道嗎?寶芬跟你一樣的是,你們倆都是爹媽不要的苦命孩子!是何大爺何大媽好心好意收養的!人們罵街時候說你丫挺養的,意思就丫頭養的,是大閨女生的。你就是人們罵的丫挺養的!知道了嗎?咳,孩子,聽你耿嬸兒的話,找什麼親媽呀?找她幹嘛呀?她對你有一點兒好兒嗎?記住了孩子,永遠不要去找她!說句良心話,誰是你的親媽呀?何大媽就是你的親媽!你要知道,生恩不如養恩!誰把你養大誰就是你親人!把你們倆從月嗑兒里養活這麼大,你媽容易嗎?她可是個沒生過孩子的女人!她沒有奶水呀!她抱着你們倆求爺爺告奶奶,滿街滿巷給你們倆找奶吃去!你說她容易嗎?啊?寶強,你要是有良心,你小子就給我記住了,何大爺就是你的親爹!何大媽就是你的親媽!你小子一定要爭強賭氣,長大了要孝順人家!可不能叫人家說你是白眼兒狼!聽見沒有?這件事兒咱們今兒就算翻篇兒啦,啊,以後永遠都不許提它,不許想它啦。”

八歲的何寶強這時才如醍醐灌頂,才知道往日放學回家,給自己和妹妹買好吃的父親,竟然不是親生的爸爸!每天給自己和妹妹做飯洗衣裳,無微不至照顧自己和妹妹的母親,竟然也不是親媽!雖然事情來得這樣突然,但是寶強知道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無異於一顆原子彈在頭頂上爆炸!這怎麼可能呢?為什麼會是這樣?他望着耿嬸兒的眼睛,耿嬸兒也望着他。是呀,自己和妹妹寶芬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哪兒哪兒都不像。而且自從記事以來,他記得自己從來沒有挨過打,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倆從沒有碰過自己和妹妹一指頭。誰家的孩子不挨打呀?北屋張大媽的二小子張建業,幾乎是每天一頓,倆人一起玩兒,干的是一件壞事,但是張建業回家就挨打。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卻一句話也不說,這反倒讓寶強心中不忍,以後再也不敢幹壞事了,因為他害怕母親眼中的淚花!

只要母親一哭一掉眼淚,他就不知如何是好。寶強是個很懂事的孩子,長這麼大基本沒讓何大爺跟何大媽着過急。他們從來不打兒女一下,竟然因為他們不是親爹親媽!從耿嬸兒屋裡走出來,在回家的半道上沒多遠,從前院走到後院能有多遠?但是就在短短的二十多步里,何寶強一瞬間就長大了!因為他懂得了一條真理:生恩不如養恩!而且自己跟任何人都不一樣,人家是爹媽生的父母養的,自己是大姑娘生的!自己就是人們罵街罵的那個丫挺養的!何大爺何大媽對自己的養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比天都大!自己今後要做個有良心的人!一定要爭強賭氣,一定要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其實在此之前,何寶強已經依稀知道母親解放前是個妓女,他更知道父親就是拉洋車的苦力,不過是解放後妓女不能做,都從良嫁人了;而洋車已經被三輪車代替了,父親現在就是個蹬三輪的苦力!聽母親說過,他們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因為沒有人告訴過他們。他們來北京時候年齡太小,母親是被賣來的,父親是一路要飯走着來北京的。

回到家裡,寶強坐在母親身邊一聲不吭。何大媽心裡很奇怪,但是她也不敢貿然問寶強,前院的耿嬸兒跟他說什麼啦?只見孩子回來默默不語,再也不哭再也不鬧了,何大媽想:耿嬸兒肯定是說了不同尋常的話。既然是那樣,自己又何必再問呢?孩子也慢慢長大了,就看他自己吧,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自己該怎樣做還怎樣做,但憑一顆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反正一定要對得起這兩個孩子。從良嫁人以後,何大媽在心中發過誓,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輩子絕不做對不起良心的事情!

寶強不但在家裡聽話,上學也一直是三好生,還是少先隊的大隊長,一向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唯獨六年級時跟同學打了一次架,打得那叫一個狠!把人家打得鼻梁骨折了,門牙都打掉了,腦門子還開了一條口子縫了七針!完事之後學校才弄清,原因是那個孩子罵寶強是丫挺養的。僅僅為了這麼一句話!學校的校長和老師還納悶呢,孩子們鬧着玩兒即便說一句半句的髒話,也不至於這樣玩兒命,也不至於下手這麼狠呀?何寶強這個孩子一向是很文明的,從沒聽見從他嘴裡說出髒話來。一般的班級大隊長都是女孩子擔任,但是給寶強當過班主任的幾個老師,都一致堅挺何寶強當少先隊大隊長,說這個孩子是少有的文明孩子,不說髒話不罵街,這樣文明的男孩子,在南城可真是不好找。但是這次為什麼把人家打成那樣,老師很是搞不清楚,覺得這事情有些反常,於是通知家長去學校。

何大爺來到學校聽老師說了打架的情況,別的也沒敢深問,何大爺把寶強接回家來,只是在半道上問了他一句:“你為什麼打人家?”

寶強說:“他罵我是丫挺養的。”

到家何大爺跟何大媽一說這話,倆人都沒說寶強什麼,誰也沒有責備寶強。何大媽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往後聽見就茲當是放屁,記住了,再也不許跟人家打架了。”

何寶強深深地點了點頭,後來他再也沒有因為這個原因跟別人打過架。但是他用自己辦法來解決這種困惑,那就是誰說話帶“丫挺”這倆髒字,他就和誰斷絕來往,不管是同學還是同事,大家都知道他這人在語言上有潔癖,可又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只有何大爺跟何大媽心裡清楚,“丫挺”這倆字在寶強身上,無疑是一個不能觸碰的傷疤。

同樣,無論什麼人也不能在寶芬面前說沒屁眼兒。因為寶芬生下來沒有肛門,親爹媽就把她扔到大街上了,是陳大媽看見抱回來,何大媽把她養大的。何大媽用自己半輩子的積蓄,那就是魏染胡同一所很不錯的四合院,賣了二百塊大洋,給寶芬做的再造肛門手術。這恩情真是比天高!比海深!所以無論是寶強還是寶芬,倆孩子心裡都明鏡似的,都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但是他們倆對老人絕對孝敬!比親生的兒女還要親!自從他們知道真情那天起,因為記憶永遠不會欺騙良心!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眼下孫子的個頭兒都比爺爺高了,家裡除了寶芬婚後不要孩子,這件事讓老兩口兒心中有些遺憾,其他方面真可說是樣樣稱心事事如意。何大媽知道,“不是親生,丫挺養的”這種話,一定是耿嬸兒對寶強說的。但是又是誰告訴寶芬的呢?無疑,一定是寶強,他們兄妹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紅過臉,事事都是寶強讓着妹妹;同樣妹妹也是什麼時候都跟着哥哥,什麼事情都聽哥哥的。倆人是那麼齊心合力,是那麼親密無間,那份兄妹感情就象從娘胎裡帶來的一樣。

最初何大媽不能接受女兒結了婚卻不要孩子的想法,她很着急就讓寶強去給妹妹做工作。當寶強弄清妹妹的真實想法後,他對母親說了一番話,感動得何大媽大哭了一場。寶強揉着眼淚對母親說:“媽,寶芬跟我說了,她不知道她的親媽是誰,她也不想知道。但是她知道她媽為什麼把她給扔了,不就是因為生理上有缺陷嗎?如果一個母親生下一個孩子,卻把孩子給扔在大街上,她說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既然不想要,那又何必生?她說我什麼也不想,就想伺候好我爹和我媽!給他們養老送終。因為是他們給我治病,是他們把我養大,他們就是我的親爹親媽!我不能沒有良心!而且我也不想把這一份感情分成兩半,我所有的感情就是要報答我的爹媽!所以我不想要孩子。因為我心裡容不下別人,我心裡只有爹媽,若不是怕爹媽着急,我連婚都不想結。”

何大媽跟何大爺聽寶強說了這些話,何大爺眼裡含着淚花,何大媽嗚嗚地大哭了一場,她一邊哭一邊說:“親爹媽不親爹媽的,礙你生孩子什麼事?一個女人哪能一輩子不要孩子呢?我是不能生,我沒有辦法呀!你能生你幹嘛不生?趕明兒老了誰管你呀?你告訴寶芬,她這個樣兒下去,百年以後我就是死了,我也合不上眼!”

寶強按母親的說法跟寶芬說了,但是寶芬的態度仍然很堅決,誰也說不動她。寶芬拖到三十六才結婚,她一直不找對象,一直住在家裡。每天下班回家,到家跟母親一起做飯,一起收拾屋子。沒結婚的時候,爹媽有病是她請假帶爹媽去看病,爹媽悶了是她陪爹媽逛公園。哥哥出團費,妹妹陪着爹媽去旅遊,香港、澳門、新馬泰,韓國、日本和台灣,何大媽何大爺都去了,國內去的地方就更多了。這在他們這撥七、八十歲的老人們里,也算是少有的,何大爺何大媽可知足啦!院子裡的老人們誰不羨慕他倆?雖然不是親生,但是勝過親生,到底是誰養大的跟誰親!寶強和寶芬不是親生這件事,院子裡的人們雖然忌口不提,但是人人心知肚明。

後來寶芬結了婚。婚前寶芬跟她男人說了自己的心事,劉玉成說:“我尊重你的選擇也欣賞你的生活態度,做人是應該有信仰和追求的。我們倆既然走到一起,那就是命中注定的,這件事我聽你的。我媽和我爸那邊你甭管,我給他們做工作,好在我還有兩個弟弟,只要他們結婚有了孩子,我媽和我爸也就不會遺憾了。”

沒想到何大爺何大媽這邊不答應!何大媽沒完沒了地催寶芬要孩子,倆人迫不得已只好放棄了避孕措施,但是半年以後仍舊沒有懷孕的徵兆。寶芬到醫院裡去檢查,大夫說寶芬不具備生養孩子的能力,她的生殖器官發育不好,子宮和卵巢仍然停留在八、九歲小孩子的階段。即使用擴宮和激素的辦法或許能懷上孩子,但是也不能保證順產。於是寶芬對何大媽講了自己確實沒有生育能力,何大媽雖然很遺憾,沒有辦法也只好就此罷了。

 

拆遷的時候寶強還是副廠長,那時候比較忙。儘管廠子效益非常不好,但是因為廠長是個大松心,什麼事都不管,只等退休享清福。寶強這個副廠長就一會兒也離不開,誰不到他得先到,下班誰都走了,他也不能走,好像那個皮鞋廠就是他的一樣。就這樣維持了三年,皮鞋廠終於解散了,該處理的處理,該打發的打發,年輕的買斷工齡,歲數大的提前病退,最後把地盤一賣,這個五十年的國營廠子終於完蛋了。

對於這個廠子寶強是有很深感情的,從參加工作他就在這裡。起初寶強只是一個普通工人,但是因為寶強幹得好,老廠長讓他組建一支青年突擊隊,由寶強當突擊隊長。那時候政治任務非常多,出口任務也非常緊張,許多產品都得白天黑夜地趕,一說來了政治任務,其實就是各種各樣的代表團和考察團出國訪問,要給每個成員做一雙皮鞋,有時候團員多鞋就多,而且往往是時間緊任務急,說幾天就幾天天,晚一會兒都不行!那可真是完得成要完,完不成也要玩兒命完成!一九八四年為了參加洛杉磯的奧運會,要給每個中國團員趕製皮鞋,那次中國代表團成員三百五十多人,很多運動員的鞋不光是鞋號大,長期訓練的腳會有不同程度的畸形,許多鞋必須是運動員本人踩腳印特質,這無疑給皮鞋廠造成了很大的難度。因為上邊說是政治任務,再大的難度也得接。寶強帶着一幫小哥們兒,二十多天挑燈夜戰,出色地完成了那個政治任務。在那次奧運會上,許海峰實現世界冠軍零的突破,李寧一人拿了三塊金牌,中國拿了十五塊金牌、八塊銀牌和九塊銅牌!皮鞋廠也算立下了功勞,在一輕局的慶功會上受到了表彰。後來就沒有什麼政治任務了,開放市場搞活經濟,讓他們這個國營企業去跟溫州的個體皮鞋廠家競爭,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從款式到價錢,從管理到經營,他們都沒有優勢。俗話說:一個媳婦仨婆婆,誰的話不聽也不行。該管的要管,不該管的,只要有利益各部門爭着管!七嘴八舌,爭來搶去,最後鬧得出口訂單一點兒都沒有了,於是全體職工就眼睜睜看着這個五十多年的廠子完蛋了。

由於廠長肖自強調到了一輕局當局長,他把何寶強也調到一輕局,先是當辦公室主任,在他退休之前又把寶強提拔為副局長。在何寶強當辦公室主任那段時間裡也是非常忙,忙的不是別的,淨是到下屬各廠料理“後事”。先是河北蠡縣的皮毛市場衝擊,北京的皮毛一廠、二廠和三廠先後全完蛋了。人員好辦,老的辦退休,年輕的推出去就不管了。這堆積如山的存貨可怎麼辦呀?八十年代,國人還享受不起這種高檔皮草。出口又受到外國人抵制野生動物毛皮的影響,因為以前國內沒有毛皮動物養殖,所有的存貨都是野生的。大毛的裘皮大衣,比如狐狸皮有東北內蒙的赤狐,山西陝西的草狐,新疆和內蒙沙漠裡的沙狐,狸貓皮基本是太行山的;小毛的就是黃鼠狼皮,這個產地比較廣,價錢也便宜;貴重的就數東北的貂皮,好在貂皮大衣沒剩下幾件。寶強只好弄一撥人,整天在北京城裡參加皮貨展銷。因為外國人抵制野生動物毛皮,所以咱們國內生產的裘皮大衣,整個滯銷賣不動。一開展銷會全國各地的皮貨商都來參加,皮貨堆積如山,大家拼命降價,但是誰也賣不出去。因為當時國內工資低,市場消費能力也不行,就是賠本賣也沒人買。對於外國人是白撿一樣的價格,但是對於當時的中國人來說仍然是天價。還有那些皮毛一體的大衣,原本都是出口的,後來也都賣不動了,把寶強愁得呀真是不知道怎麼辦好!

後來寶強終於想出一個好辦法,那就是自己給自己做廣告。八十年代初期雖然電視上有了廣告,不過就是那一段:“燕舞,燕舞,一曲歌來一片情。”那時候一是人們不太重視廣告,因為電視機還沒有普及到家家戶戶;二是廠家也做不起廣告,產品都賣不出去,哪兒還有錢做廣告?不光是皮鞋廠、皮毛廠,整個輕工業系統,象地毯廠、刺繡廠、金漆鑲嵌廠,還有玉器廠、象牙雕刻廠、掐絲琺瑯廠等等,誰家日子都不好過。插上門打孩子,誰難受誰知道。自己的日子自己過,誰也不管誰,誰也管不了誰。計劃經濟瓦解了卻也沒有完全瓦解,市場經濟實行了卻也沒有完全實行。在當時所謂的雙軌制下,干慣了國營企業的這些幹部們都茫然不知所措了。這些國企的基層幹部都是服從命令聽指揮慣了,讓他們自己開動腦筋想辦法,真比要他們的命都難!因為這幫人誰也不是幹得好被提拔上去的,都是老實聽話、溜須拍馬、甜言蜜語和上門送禮被提拔的,所以領導拿他們也沒辦法。

寶強想起大街上年輕人流行穿空軍的棉皮夾克,這些人不知是通過什麼渠道,弄到一件空軍棉皮夾克,穿上身走在大街上既保暖又時髦。於是有些廠家開始作假,仿照真的棉皮夾克做出來賣,銷路竟然十分看好。寶強就讓一幫小青年一人穿一件,上王府井大街去逛盪,先在北京後在全國流行起來,沒想到竟然蔚然成風,掀起了一場航空服的時尚潮流。於是寶強趕緊讓還沒解散的皮毛三廠給他改做航空皮夾克,僅僅這一項就處理了很多積壓的山羊皮。他又動員一廠和二廠也自己想辦法,解決處理積壓的原材料以解燃眉之急。

但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一家一家的廠子最後還是扛不住,都陸續關門大吉了。北京第一家宣布破產的是宣武板式家具廠,在計劃經濟時代,哇,宣武板式家具廠那是多麼牛逼!生產出來的家具,不管好賴供不應求。那年代年輕人結婚誰不想置辦幾件家具?但是一切都要憑票供應。不要說大衣櫃、雙人床、摺疊桌、摺疊椅,你就是買一個裝衣服的大箱子也得拿票買,沒有票什麼也買不着。真是蘿蔔快了不洗泥,一件家具上居然能用七、八種硬雜木,亂七八糟,有什麼用什麼,反正刷上漆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三中全會以後,農民從土地上解放了,他們來到城裡大顯身手,會木匠的做木活兒,會瓦匠的蓋房子。那時來到城市裡打家具的農村木匠特別多,他們不在意你的原料如何,只要你同意讓他做,他就會給你一個驚喜!原來不起眼兒的破木頭,居然也能煥然一新出現在你面前。你想要什麼樣他就能給你做出什麼樣,尤其是唐山大地震之後,打家具蓋小房成了一股風氣,年輕人結婚幾乎全是自己打家具。家具廠生產的家具還是老模樣,農民木匠手中已經有了歐式、美式和組合家具的圖樣,做出來比買的還要好看還要新潮,誰還去買那些樣式老、還得憑票供應的板式家具呀?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宣武板式家具廠靠計劃經濟起家,也在計劃經濟咽氣時宣告破產。

 

寶強當了這個棘手的一輕局辦公室主任,成天就是到各個廠子去料理後事。破產一家,解決一家;解散一家,處理一家。廠房,賣。機器,賣。地皮,賣!工人不值錢,賣不了就全部轟回家自謀職業去。然後用賣房賣地賣機器的錢安排幹部,說白了其實就是私分。懂技術的幹部就買機器,租房子,招人手,自己開私營廠子做活兒賣。國營的廠子破產了,私營企業如雨後春筍一般遍地開花。那時家具展銷會特別火,都是從南方向北方進軍,尤其是廣東廠家。他們全部是私營企業,經營理念非常靈活,進料渠道十分廣博,銷售價格隨行就市,可以隨時上下浮動。市場第一批出現的巴西花梨家具,就是私營家俱廠家打開局面和市場推廣的。樣式新材料好,價格雖然高一點,但是咬咬牙也能接受。於是第一撥廣式沙發、茶几、書桌、書櫃等客廳書房家具,迅速占領了北京市場。隨後席夢思床、三開門大衣櫃、西式硬木沙發,連中堂、頂箱立櫃、寫字檯和博古架等中式的紅木家具也時興起來。

後來下屬企業一個也沒有了,但是主管局這個空架子還存在,這些幹部也沒地兒安排。老局長肖自強就要退休了,在退休之前他把何寶強從辦公室主任提拔為副局長。此時何寶強就沒有什么正經事情可幹了,整天就是陪着上級領導們四處去吃喝玩樂,主要原因是所有這些發票,肖自強都讓何寶強簽字去報銷。何寶強不明就裡,肖自強可是個老狐狸!就是這個時候,何大爺何大媽也跟着兒子沾了光。何寶強的媳婦小紅本來是工人,因為寶強當了廠長,小紅也就到了廠辦。後來何寶強調到了一輕局,給小紅弄了一個提前病退,整天去天壇和一群姐妹們,上午跳舞唱歌下午打麻將,天天開心天天樂。

再有就是經常有人給何寶強上門送禮,因為廠子效益不好,許多工人都想提前病退,但是條件必須幹過有毒有害工種,才能五十五歲提前退休,如果沒有幹過有毒有害工種,那就得想辦法求人。改革開放帶來了送禮風氣,只要托個人送點兒禮,儘管從來沒有幹過有毒有害工種,只要花點兒錢把檔案一改,照樣也能提前退休。所以何寶強抽着好煙,喝着好酒,穿着名牌服裝,戴着名牌手錶。小紅頭上身上珠光寶氣,夏天真絲綢緞,冬天裘皮大衣,日子過得十分富足十分愜意。

這樣的日子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也算得上是稱心如意了。可是有的人真是窮命鬼,現成的一個人就是何大爺。蹬三輪的時候他身體棒着呢,退了休也享了幾年福,東南亞幾個國家他跟何大媽都去過了。正準備去歐洲旅遊呢,過節高興喝酒喝高了點兒,一覺醒來竟然嘴歪眼斜,嚴重的腦溢血,大面積出血,當時就全身癱瘓了。想不到何大爺有人緣,心疼兒女,才躺了一個月就麻利兒地走了。可是他走了他不受罪了,家裡的人可怎麼受得了呦!尤其是這一雙兒女!何寶強和妹妹寶芬真是痛心疾首!他倆恨自己只知道給父親買好煙好酒,好吃好喝,怎麼就不說帶着父母去做體檢呢?做兒女的竟然不知道父親患有高血壓和血脂高的病!還給他雞鴨魚肉地吃,買好煙讓他抽,買好酒讓他喝!自己怎麼這麼混蛋?怎麼這麼無知呀!何寶強後悔不已嚎啕大哭,氣得他直抽自己嘴巴子!磕響頭直磕得腦門子皮破流血,是何大媽和小紅死命拉扯,寶強才罷手饒了自己。寶芬也是哭得死去活來,鬧得何大媽都沒工夫哭老伴兒了,她一個勁兒勸閨女,怎麼勸也不行,寶芬直哭得癱在地上,翻白眼兒死過去了!小紅趕緊叫救護車把寶芬拉醫院搶救去了。

家裡只剩下何大媽和寶強娘兒倆了,倆人商量怎麼給何大爺料理後事,依何大媽的意思是火化後買塊墓地,埋到北京一個陵園就算了。但是何寶強不同意,他要光宗耀祖,他要把父親送歸故土,他要給父親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他要讓世人知道,養子不是白養的,他何寶強是個有良心的人!更何況何大爺賜給他一個姓,讓他這個不負責任父母帶到世界上來的人,成了有名有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使他有了祖宗,有了出身,有了宗親。在父親活着的時候,寶強開車帶着父親,按父親的記憶終於找到了老家,而且老家的親人還真不少,人們也沒忘記何大爺的小名叫大順。老家人都說:“大順可是真有福哇!要着飯出去坐着小臥車回來!還養了一個閨女一個兒,兒子還是大廠長,孫子都上學了,真是大順呀!”

因為老家有祖墳,寶強要把父親的骨灰送回老家,而且老家離北京也很近,就在河北省的霸縣境內,離北京不到一百公里。何大爺是走着要飯來北京的,那時候他還小,一個孩子靠走能走多遠?所以寶強對母親說:“我不僅要把我爸送回去,將來您百年以後,我也把您送回去。等我以後死了,我也要讓兒子把我送回去。”

何大媽當然明白寶強認祖歸宗的想法,是啊,他是一個連親爹親媽是誰都不知道的人,就像風中的一片樹葉,可知要飄到哪裡?只有認祖歸宗才能葉落歸根,這種心情任何人都能理解,何大媽也就什麼都不說了,完全聽從兒子的安排,讓兒子把老頭兒的骨灰,送回霸縣老家去了。霸縣雖然離北京不遠,當地政府規定只要火化就可以任由親屬置辦棺材再土葬,入土為安嘛,中國的老百姓還是認這個理兒。前些年平墳頭的做法老百姓怨氣很大,所以這幾年政府也就不干涉了,但是前提必須是火化。

按說這真是脫了褲子放屁,多費一道手續。可是解放後這幾十年,政府幹了多少這種事情?誰說得清呀?別說是脫褲子放屁,就是拉屎不擦屁股眼兒、光着眼子逛大街、自己放屁看別人,踹寡婦門挖絕戶墳的損事,那可真是多了去啦!好在改革開放,政府也放鬆了許多,只要不是干犯法的事,也就沒有人出面干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犯法就行。紅白喜事大操大辦更是沒人管,要不然紡織廠生產的那些白布,哪兒銷得出去呀?幸虧農村大辦喪事,死一個老人至少得用幾匹白布,紡織廠的白布總算不愁銷路了。傳統的戲曲劇團都讓年輕人撇了,如今看戲的只有老年人,小孩兒們都去蹦迪,沒有紅白喜事戲曲劇團的演員真得去喝西北風!賣紙活賣花圈也能使很多農民掙錢養家,至於鞭炮和罐頭,點心和水果,也是紅白喜事銷得多,大操大辦反倒促進了經濟發展,什麼事情沒有兩面呢?老百姓什麼都不怕,就怕沒錢!只要有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倒是鄉政府和村幹部們,還有縣委黨的組織部門管着,他們辦事的時候不得不多加小心,既不敢明目張胆也不敢大操大辦。但是該收的禮還是要收的,人家有人家的辦法,儘量辦得隱秘一些,不懂局的不知道,他們都是送紅包送購物卡,直接給錢比什麼不好?這才是:月餅模子不刻字——天知道裡邊是什麼餡兒!

寶強給父親買了最好的壽木,族人們都說在這個祖墳里,何大爺的壽木可算是拔了尖兒!一水的柏木!這在八十年代的農村來說,一般農民是想也不敢想的。但是對於一個在北京國家機關當幹部的何寶強來說,這又算得了什麼呢?說句難聽的話,就是用一水的海南黃花梨,何寶強也能弄的來!不過是歷史上沒有用海南黃花梨做棺材的,就是古往今來帝王家最負盛名的“黃楊題湊”也不過是柏木,那可是“王”的級別!河北省老年間富裕人家死了人,最講究的就是柏木棺材杉木套,所謂“套”大概就是棺槨的槨,這是民間的一種說法。胡大英祖上一位當村娘家的老祖奶奶,用的就是這種“柏木棺材杉木套。”這是何寶強夏天跟胡大英聊天時聽說的。所以何寶強花了八千塊錢,從易縣買來兩根一摟粗的柏木,給父親打了一個八寸厚的柏木棺材。族人們都說:“想不到大順要着飯跑出去,回來倒睡上了柏木材!混成皇上級別啦!還是有個好兒子呀!”

葬禮是大三天,和尚一夥兒道士一撥兒,哼哼唧唧叮叮噹噹,嗚兒啦哇啦噫瓦啦,輪班兒念經做法事做道場。中式大鼓一撥,西洋樂隊一夥兒;東北二人轉,盲人大鼓書;還有河北梆子、河南豫劇兩台戲,一連唱了三天三夜!這個老喜喪辦得真比過年還熱鬧。上百年沒有這麼發送過老人啦!村里上年紀的老人都這麼說。有錢辦事不愁人手,出殯的時候當家子人晚輩多,男女孝子小二百號人,跟着靈車浩浩蕩蕩綿延一里多地!鞭炮聲不絕於耳,鑼鼓嗩吶震天響真是威風八面。何寶強給父親辦這個後事一共花了九萬八,他覺得這個數字很吉利,當時心下很舒服,難過自然也就少了幾分。

 

一切事情都料理完了,剛剛回到北京,局裡紀檢辦的郝主任就找何寶強談了話,說上級黨委要開展一次紀律檢查和作風整頓,讓他回家收拾一下,做好組織審查的準備。沒過幾天,來了一輛黑色桑塔納把何寶強帶走了。何寶強臨走的頭天晚上把自己的猜測和想法,對妻子小紅全都說了,他說這回很可能要進去了。

小紅沒鬧明白還問他:“進哪兒去呀?”

何寶強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你這個傻娘們兒!還有哪兒呀?監獄唄。”

小紅一聽這話嚇傻了!她一邊哭一邊問寶強:“到底因為什麼呀?你怎麼就瞞得這麼嚴實!一點兒也不跟我說,你進去了我們娘兒倆可怎麼辦呀?咱媽怎麼活得了呀?”

寶強說:“你就不想想,憑我的工資再加上你的工資,咱們買得起清芷園的房子嗎?這些年咱們帶老人出國去旅遊,你身上戴的翡翠珠寶,我戴的名牌手錶,這都是不要錢的嗎?那錢是打那兒來的呀?還不是公家的!問題是咱們花的是小頭兒,我算過也就千兒八百萬。要命的是老局長他那頭兒,我估計肖頭兒最少是咱們的十倍!這些錢除了貪污公款,剩下都是受賄來的!”

小紅不明白了,問:“肖頭兒貪污受賄,他是咱的十倍,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寶強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個老狐狸!他收的錢和東西都是我過手我經辦的,他從來沒簽過一個字兒!一點兒痕跡都不留!人家是清正廉潔的老共產黨員!”

小紅問:“不是他提拔的你嗎?我還以為他是愛你的才華,愛惜你這個人才呢。”

何寶強冷笑一聲說:“他愛我的雞巴操他屁股!愛我?他就是讓我給他當替罪羊!”

小紅嘆了一口氣說:“哎呦,肖自強呀肖自強,人家就是命強!他怎麼那麼些賊心眼兒呀?你說咱們可怎麼辦?我可真沒經着過這樣的事呀。”

寶強想了想說:“這就看你了,你要是想叫我早點兒出來,你就舍了那些身外之物吧,積極退賠,能退多少退多少,房子你也都賣了吧,還回皮革廠宿捨去住。要不然的話就跟我媽一起去角門住,然後把皮革廠的宿舍租出去,你們也好有點兒進項。”

小紅愁眉苦臉地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你媽,她要是想不開可怎麼辦?老了老了,竟然鬧出這麼一檔子要命的事情!”

何寶強想了一下說:“你放心,我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她老人家挺得住!再說了,還有寶芬兩口子呢,唉,說來說去還是我不好,對不起她老人家的養育之恩呀!”

小紅說:“還有咱們的兒子,你回不來我跟他可怎麼交代呀?”

何寶強無奈地說:“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他遲早也得長大成人。你一定要跟他說清楚,往後說什麼也要學點兒誰也搶不走的技術,藝不壓身!千萬不能當國家幹部!不能當官兒!我要是一直在皮鞋廠當工人,能有眼下這個事兒嗎?”

小紅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答應下來。

寶強說:“看來,今年這個中秋節是過不成了。”

小紅擔心地問:“真的有那麼快嗎?難道形勢就那麼緊張嗎?”

寶強點燃一支香煙抽了一口說:“我看差不多。”

小紅的眼圈立馬就紅了。

寶強想了一下又說:“其實你也可以留一手,帶着兒子改嫁走主兒跟我離婚。這樣一來能保住部分財產,二來你和兒子也少受些委屈。”

小紅打了寶強一拳頭哭着說:“你胡說八道什麼呀?難道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嗎?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白跟你貼心貼肉好了二十年!”

寶強點點頭說:“我知道,我這樣想不也是為了兒子嗎?”

小紅堅決地搖頭說:“不行!為了兒子也不能這麼辦!絕對不能這麼辦!他既然跟着你這個爹享了福,他就得跟着你一起受罪!他和我一樣都是你的親人!不怕,我們娘兒倆和咱媽都等着你!你就踏踏實實放心地去吧,家裡有我呢。”

所以第二天早上局裡來接人的時候,何寶強很平靜地跟着人家走了。小紅雖然眼淚汪汪,但是她也沒有哭出聲來,強忍住悲痛只在房間裡拉拉手,並沒有送出門。何寶強靜悄悄地走了,在清芷園的社區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剛開始時何寶強去的不是拘留所,只是局裡黨校的一座樓,裡邊住的都是何寶強這種人,有看守給打飯,誰也不能離開半步。何寶強和一個看守住一間屋,每天的任務就是努力回想,積極退賠,大膽揭發。何寶強心裡明鏡似的,怎麼揭發呀?乾脆自己全兜着得啦。可是全兜着,自己又根本退賠不了!拿回自己家的東西何寶強一清二楚,都寫在了紙上。可是老局長那邊呢?大數的東西他記得,比如買雍和家園的房子,比如買北戴河和海南島的房子,這些他都能記得,具體數字也能想得起來。但是比如局長太太的鑽戒和項鍊、翡翠手鐲、翡翠掛件、他們兩口子出國旅遊的團費,局長太太拿了幾件裘皮大衣,買了幾個名牌包和多少雙名牌鞋子;局長這些年抽了多少錢的好煙,喝了多少錢的好酒,去澳門賭博,去香港嫖娼,花了多少錢等等;這麼多的事情,這麼多的東西,這麼長的時間,何寶強實在是想不起來到底花了多少錢。而且想起來也沒有用!不管多少錢都是公款,都得自己一人扛着,沒有人替自己頂缸。要是都算上估計三千萬打不住,五千萬也說不成,反正到不了一個億,這是肯定的。但是自己這條小命值這麼多錢嗎?這麼多錢得判多少年啊?虱子多了不咬人,何寶強也顧不過來了,還是趙本山那句話:愛咋咋地,由他去吧。

清晨一覺醒來,何寶強夜裡做了個夢。他夢見還是剛進場的時候,廠長領着他們這幫年輕人參觀各車間,看做皮鞋的各道工藝流程,走到那兒都是一股子臭皮膠味兒。一個姑娘只顧用眼睛瞟何寶強,不小心錐子扎了手,看見鮮血流出來,何寶強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個姑娘就是小紅,後來倆人搞對象成了一對夫妻。看見鮮血,何寶強又夢見小紅臨產時的樣子,剛送到婦產醫院羊水就破了,何寶強抱着小紅,胳膊上流了一片鮮血,送進產房不一會兒就傳出嬰兒“啊,啊”的哭聲,護士跑出來對何寶強說是男孩兒,寶強木呆呆地,全沒有現在產房外一大群人等候,得到消息時的歡呼和喜悅。他的第一感覺是,兒子和自己不一樣,總算有爹有媽,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家!

並不是沒有歡呼聲,想想也有,那次是何寶強陪着領導去壩上草原,白天吃了烤全羊,晚上篝火晚會跳舞,歡呼聲吼叫聲不絕於耳。酒足飯飽後,六個人一人摟一個美女走進蒙古包,全體脫得一絲不掛,說好的是集體輪換交歡,那次是何寶強第一次跟別的女人性交。六個人屬何寶強年輕,但是那話兒屬何寶強不行,別人都直挺挺硬邦邦,嗞溜嗞溜地幹上了,何寶強無論如何立不起來,好叫大伙兒一頓笑話。勉強有了一點兒樣子,那個女孩子剛騎上去,寶強卻“嗞溜”一下子早泄了,氣得那個女孩子踹了寶強一腳走了。何寶強只好坐在角落裡抽煙,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狗男女,變換着各種姿勢群交亂交。這些男人在機關里可是各個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此時卻和野獸沒有一點兒區別,唯一的區別是野獸渾身長毛,這些人渾身光溜溜,肉皮白晃晃,在昏暗的燈光下越發顯得刺眼。

還夢見第一次去王府飯店吃龍蝦,何寶強落了個一大傻的名聲,因為別人早都吃過龍蝦,看見龍蝦端上來,別人都不動筷子。寶強卻是頭一回見第一次吃,一個小小的皮鞋廠廠長,從來沒有進過王府飯店,何況那次買單的是何寶強,他幹嘛不吃個痛快?誰愛笑話誰笑話,乾脆頭不抬眼不睜,一個澳洲龍蝦全讓寶強一人吃了。到底是什麼滋味兒,現在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肉很有咬勁,很有嚼頭兒。

早晨醒來,何寶強還矇頭轉向的。看守打來早飯放在何寶強面前,何寶強一點兒食慾也沒有,好像做夢吃的那隻龍蝦還沒消化完似的。見何寶強瞪着眼沖早飯發呆,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看守就問了一句:“怎麼意思?絕食嗎?有什麼想法直接說。”

何寶強才知道看守誤會了,趕緊低下頭吃飯。吃完飯看守收拾飯盆對寶強說:“趕緊的,抓緊時間想問題,我這兒成天伺候你,你也給我爭口氣,有什麼寫什麼,幹了什麼承認什麼,我也不能逼供信,你自己最好主動點兒,爭取寬大處理。”說完端着飯盆出去了。

說起處理,何寶強又想起皮毛三廠處理裘皮大衣。是呀,二輕局局長夫人從皮毛三廠拿走了三件裘皮大衣,一件大毛內蒙赤狐皮的,一件小毛灰色進口水貂皮,還有一件東北野生紫貂皮。不僅她拿走三件,她還帶着市委組織部長的夫人來也拿走了三件。組織部長夫人又帶着市長夫人來了,又拿走三件。後來的人,何寶強現在想也想不起來了,反正三家皮毛廠的那些高檔存貨,都讓這些夫人們白白地拿走了。剩下的那些中低檔貨,比如黃狼皮、金絲鼠皮、狸貓皮又讓區里各級領導的夫人們拿走了。說是賣說是處理,其實只給了象徵性的一點兒錢,跟白拿沒什麼區別。

幾件裘皮大衣算什麼?處理地皮才是大頭呢。地皮據說是賣了兩個多億,何寶強只知道大概是兩億多,具體數字是兩億幾,是兩億二、三,還是兩億八、九,何寶強根本不知道。局裡的會計是老局長肖自強的兒媳婦霍麗,買方經手人是老局長的兒子肖耀東,肖耀東名下開着一家房產中介公司。賣地皮的事老局長沒讓何寶強插手,所以他只知道劃到局裡賬本上是兩億三。後來通過給老勞模買房子,買了二百套,轉手賣了一百五十套,賬面上的錢終於變成了現金,都在肖自強兒媳婦霍麗手裡掌握着。外人不知就裡,光看何寶強揮金如土,那錢不過是讓何寶強過一下手,或者說是經他的手簽個名,報銷後拿到錢的人是誰?何寶強一個也不知道。這裡邊到底有多少人拿了錢?他們分別拿了多少?何寶強怎麼能說得清?可是自己如果不說不交代,那麼這些錢就都是何寶強貪污了!這可不是小數呀!一百五十套高檔公寓商品房,錢數都上億了!何寶強擔得起嗎?一個是擔不起,一個是太冤枉!何寶強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可是如果交代,自己又交代不清,那就必須把肖自強的兒媳婦霍麗拉進來,怎麼走的賬只有她最清楚!但是應不應該把霍麗交代出來呢?何寶強很是傷腦筋。把霍麗拉進來就等於把肖自強也扯進來了,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亂咬人呢?合起伙兒來指正自己,給自己栽贓呢?自從進了這個學習班,何寶強就沒有睡過一夜好覺,原先他沒有失眠的毛病,可是現在天天失眠,一腦袋烏黑的頭髮,已經開始出現白髮了。

何寶強不光想自己的事,他還惦念着家裡,惦記着老母親是否知道自己現在所處的境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自己爭強好勝想讓父母過上好日子,這本來沒有錯兒,上級給什麼任務一定圓滿完成。從一個普通工人干起,後來加入了共青團,當上了團支部書記,後來入黨又成了車間主任,再後來又成了廠長。入廠二十年,同時進廠的夥伴們多數還是工人,而何寶強已經三級跳高,成了管這幫夥伴的廠長!但是如果一直在廠子裡,不到局裡來當這個副局長,那又會怎麼樣呢?起碼賣地的事情跟自己沾不上邊!在那個小小的皮鞋廠自己就算腐敗透頂,充其量也不過是幾十萬,總不會鬧到這種給別人當替罪羊的地步!何寶強真是後悔死了!有道是知止免辱,自己怎麼就不知道在哪兒止步,在哪兒收手,怎麼就一步一步走到了這般田地呢?賣地的兩個多億呀!這天文數字把何寶強壓垮了,這該如何是好呢?何寶強此時心虛了,他是真的沒了一點兒主意。

 

自從何寶強當上正廠長,用廠子的地皮蓋起的樓房,肖頭兒讓何寶強放出風去,說是給工人蓋的宿舍,工人們高興得不得了。結果樓房蓋完之後,廠里的工人們才鬧清楚,原來是把地皮賣給了開發商,這房子是商品房,根本不是宿舍,一套也不分,工人想也甭想!用房子抵地皮款,開發商給了皮鞋廠五十套房子。這些房都讓主管局的領導和皮鞋廠的頭頭兒分了,何寶強給自己留了四套。但是他也不敢在那兒住,全部變賣了之後,用那筆錢在菜市口南邊的清芷園,買了兩套三居室和一套兩居室,自己住一套三層的三居,給父母買的三居室是一層,那套三層的兩居室出租,每月還能拿一份租金。所以何大爺何大媽就搬家離開了角門,來到清芷園和寶強住在一起了。何大爺再把角門的房子租出去,一個月還能落兩千塊錢的收入,何家這日子過得真是太滋潤了!難怪叫人羨慕得眼紅!

每個季度何大爺跟何大媽回角門去收一次房租,見着老鄰居寒暄起來,大伙兒都羨慕這老兩口子,尤其是每天美,她說:“我才是冤枉呢,遭了半輩子罪,還落個外號‘每天美’!看看人家何大媽何大爺,養了一對好兒女,雖然不是親生的,可是比親生的強百倍!人家老兩口子才是真正的每天美哪!我的兒子倒是親生的,管什麼用啊?來了就會吃我喝我拿我抽我,光會算計我,還跟我要錢。”

見天賤納悶兒驚訝地問:“啊?他還敢抽你?”

每天美笑着哼了一聲說:“咳,我說是抽我的煙。”

見天賤說:“我說呢!他大姐,您快得了吧啊。您說您家的小偉,那孩子是多聽話呀,多能幹呀!聽說又做了大買賣,不定賺多少錢哪!您還不知足?知點兒足吧啊,抽點兒就抽點兒吧,這年頭兒,不啃老的就是好孩子。”

何大爺跟何大媽沒工夫聽她們沒玩沒了地閒聊天,拿上房租就回家了,走出多遠去還聽見每天美說:“這老兩口子,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何大爺跟何大媽當然心裡舒服極了,一輩子有兩個好兒女,倆人什麼急都沒有,什麼事情兒女都給安排得好好的,倆老人只是享清福。沒想到何大爺天生沒福氣,七十三這個坎兒沒闖過去,突然得了腦溢血,狠心撇下何大媽,自己急急忙忙利利落落地走啦!

現在何寶強被人帶走了,何大媽當時並不知道,只是一連幾個晚上吃飯時看不見寶強過來,何大媽不免問了一下小紅,小紅開始時說在會議中心開會。後來還不見寶強回家何大媽再問,小紅就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了,何大媽這才起了疑心。而且看見小紅眼圈是紅的,何大媽更是放心不下,她追問小紅到底出了什麼事。小紅一開始不願意也不敢說,但是經不住何大媽再三追問,小紅只好說寶強被人帶走了。

何大媽驚訝地問:“哎呦!是什麼人把寶強帶走啦?”

小紅說:“別人我不認識,我光認識他們老局長肖自強,還有紀檢辦的郝主任。”

何大媽想了一會兒問:“那,寶強頭天晚上就沒跟你說點兒什麼?”

小紅想了一下說:“說了會子話,他說可能要出點兒事兒,組織上可能要調查,他讓我先別告訴您,免得讓您着急。”

何大媽嘆了口氣說:“你說我能不着急嗎?這好幾天啦,我這右眼皮就一個勁兒地跳,常言說得好: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就擔心寶強出事,你看看,結果還是出事了。那------他說是出點兒事兒,要是一星半點兒的小事兒,也不至於把人帶走,不叫回家吧?已經走了五天了,一點兒音訊都沒有。要是擱以往,寶強就是不天天上我這看一眼,他也會天天給我打個電話。五天沒露面兒,五天也沒給我打電話,這能是小事兒嗎?他一定是怕我着急。但是,你這樣蔫不出溜地被人帶走,五天五宿不着家也不露面兒,也不打個電話給你媽,你說我能不着急嗎?哎呦,我那兒呦,我知道你是心疼媽,可是你這樣心疼媽,媽可真是受不了呀------”何大媽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何大爺死得那麼突然何大媽也沒有這麼傷心。

小紅也是一籌莫展,只得摟着婆婆的肩膀,陪着婆婆掉眼淚。

何大媽哭着說:“你說這個月餅節可怎麼過呦?”

小紅低下頭沒說話。

 

何俊雄放學回來用鑰匙開防盜門,聽見門響見孫子回來了,何大媽趕緊起身去了廚房,小紅也擦擦眼睛假裝沒事兒一樣。

何俊雄進屋就說:“媽,學校里又要買校服呢,您給我二百。”

不等小紅還言,何大媽趕緊走出廚房來問孫子:“怎麼你們學校還穿孝服哇?是大伙兒都穿嗎?”

何俊雄一下給問愣了,他看看媽媽小紅不知怎麼回事,說:“是呀,都穿。”

小紅也沒鬧明白婆婆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論道。

何大媽接着問孫子:“你說你爺爺死了,他們幹嘛都穿孝服?連遠親都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們也穿孝服?他們憑什麼穿呀?”

小紅這才聽明白了忙解釋說:“咳,媽,不是孝服是校服。”

何大媽不容喘氣接茬兒說:“我知道哇!說半遭兒不就是孝服嗎?那咱們還得買多少白布哇?再者說了,三七早都過了,馬上就該五七了,還穿的哪門子孝服哇?”

小紅忍不住笑了說:“媽,我說的不是穿孝的孝,是學校的校,是學校的校服。”

何大媽這才鬧明白,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哎呦,我說呢,咱們家死人辦喪事,他們鬧着穿孝服,這不是敲竹槓趁火打劫嗎?”

小紅問俊雄:“你們學校不是剛買了一身校服,這才幾天呀,怎麼又買校服?”

何俊雄說:“不是媽,我們得參加區里市裡的國慶節歌詠比賽,人家要求必須一律穿紅色的,我們沒有紅色的校服所以還得再買。”

小紅看了一眼婆婆,從口袋裡掏出二百給了何俊雄,俊雄就回自己屋裡做作業去了。

小紅說:“媽,您說這個學校也是的,變着法兒地收錢,左一身校服右一身校服,長的短的,薄的厚的,兩年做了六身!還沒結沒完啦!老師不說好好地教書,重點不在課堂上講,在她的家裡講,學生都得上她家裡去補習,你要是不讓她掙這筆錢,老師就存心跟你過不去,在學校刁難孩子。媽您說這是怎麼啦?學校跟孩子們身上明目張胆地賺錢,教育局竟然沒人管!我聽說有一個家庭困難的女孩兒,因為交不起補習班的費用,老師就在課堂上當眾羞辱這個女孩兒,結果女孩兒想不通就跳樓自殺了!您說這幫老師缺德不缺德?這樣的老師還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別他媽不知羞臊啦!”

何大媽經的多見的廣,只不滿地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婆媳倆一起去廚房做飯。

這工夫何寶芬和她男人劉玉成來了,一見母親和嫂子都耷拉着臉,還以為是為父親的突然離去而傷心呢。但是聽嫂子說哥哥被人帶走了,何寶芬當下也着急了,何寶芬問小紅:“嫂,你知道來的人是什麼人嗎?”

小紅說:“我就認識倆,一個是他們局的老局長,名字叫肖自強,另一個是紀檢辦的郝主任。”

何寶芬想了一下納悶地說:“肖自強?不就是他們皮鞋廠的老廠長嗎?”

小紅點頭說:“是。咳,人家不是自強,人家那是命強。”

何寶芬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說:“這是局裡領導領着人來的,而且還不是一般幹部,是紀檢辦的,看來一定不是小事。你說呢,玉成?”

劉玉成點點頭說:“現在正是嚴打的節骨眼兒上,依我看咱哥可能躲不過去,夠嗆。”

何大媽一聽就急了連忙問:“真打呀?那還不得打死你哥!你哥脾氣倔,他不會說一句服軟的話,那不還不得打死他呀?再者說了,他們憑什麼打人呀?”

寶芬趕緊解釋說:“媽您別着急,不是打人,嚴打是嚴厲打擊的意思。”

何大媽問:“那,嚴厲打擊也得說犯了什麼錯誤,犯了什麼王法不是?橫不能無緣無故地嚴厲打擊呀?你還不知道你哥,他是個十二分謹慎的人,他能犯什麼事兒呢?”

劉玉成看了一眼寶芬對岳母說:“媽,這個事兒您先別着急,着急也沒用。現在共產黨的幹部還不是:說你有事兒你就有事兒,沒事兒也是有事兒;說你沒事兒你就沒事兒,有事兒也是沒事兒。您想想您跟我爸出國去旅遊,誰給您出的錢呀?還有逢年過節我哥給我爸買的好煙好酒,您以為都是我哥花的錢嗎?不是,都不是,發票都開成辦公用品,都報銷啦!花的都是公款!那些煙酒的真實價格我都不敢告訴您,要是跟您說了就得嚇死您!而且您也不會讓我爸抽讓我爸喝的。”

何大媽納悶地問:“他那煙酒能貴到哪兒去,那煙能值多少錢?酒多少錢一瓶呀?我聽你爸說過,煙也不好聞,酒也不好喝。那煙特別臭!那酒酸了吧唧的,不過是看着兒子的一片孝心,湊合着抽,湊合着喝了得啦。”

寶芬笑了說:“媽您可真敢說,那煙一千多塊錢一盒,一萬多一條哪!那酒五千多塊錢一瓶!還湊合着抽,湊合着喝!”

何大媽驚訝地瞪着倆眼,連下巴都合不攏,好半天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媽吔!一千多塊錢一盒?一盒二十根煙捲,那一根煙捲不就是五、六十塊錢嗎?窩地媽吔!磕嚇死我啦!怎麼那麼貴呀?這譜兒擺的呀!磕是要了親命啦!都超過皇上老佛爺的待遇啦!你說這還活的了嗎?我那傻兒子呀,你磕要了你媽的老命啦!按老話兒說,他這就是僭越!就是犯上作亂!就是謀逆造反哪!要誅滅九族的呀!”何大媽終於止不住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寶芬和小紅倆人也沒辦法只好安慰解勸。

何俊雄早就放下了筆,站在門後邊偷偷地聽着。

原本何大媽跟何大爺住在角門拆遷給的那套房子裡,後來寶強當了廠長又有了新房,何大媽跟何大爺就依兒子的意思,搬過去跟兒子住在一起。再後來又買了清芷園的房子,老兩口又跟着搬了過來。現在怎麼辦?何大媽哭了一陣子,問小紅:“寶強跟你怎麼交代的呀?你說說,我聽聽。”

小紅說:“他說他這個人沒有根基,這您是知道的,所以不是什麼政治問題,大不了就是一個經濟問題。他說了讓我把這三套房子都賣了,準備給人家還債。咱們娘兒仨還搬回去住您那套房子,唉,怎麼吃進去的還怎麼吐出來唄。”

何大媽想了一下說:“能吐出來還是好的,吐不出來就只好拉出來了。”

何寶芬納悶兒地問:“媽,您說拉出來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呀?”

何大媽撇了女兒一眼說:“你買的東西雖然用過了,但是還能還給人家。你吃的東西怎麼辦呀?吃的是魷魚海參,拉出來的是臭屎,誰要哇?得了,我先退賠吧。”說着就把自己戴的金鐲子、金戒指都擼下來交給了小紅。

何寶芬看了丈夫一眼,毫不猶豫地摘下了自己的鑽戒,劉玉成知道寶芬的意思,也把自己手上的鑽戒摘了下來都遞給小紅,小紅不要,寶芬硬塞進小紅手裡。何寶芬問嫂子:“嫂,你知道我哥這事兒得退賠多少錢嗎?”

小紅說:“不是我不知道,連你哥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他買的清芷園這三套房,我知道,這是二百八十萬,現在可能漲到一千多萬了,這房子能抵擋不少窟窿。可是其他東西就賣不了多少錢啦。噢,他還給我買了一對翡翠鐲子,一對耳環和一個戒指,翡翠這東西也漲了,估計也能賣個百八十萬。他還有兩塊名牌手錶,一塊好像是六萬塊錢,一塊我記得是十二萬塊錢買的,別的我還真是說不好。嗯,就是聽他說,老局長那邊兒具體花了多少錢,他根本說不清,因為他確實不知道。”

何大媽說:“管他呢!咱們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管得了他?”

小紅說:“媽,您怎麼還不明白呀?人家老局長是個老狐狸!他花的錢都是您兒子寶強簽的字!現在都算在寶強頭上啦!要不說這事兒難辦呢!”

“哎呦!”何大媽深深地嘆口氣:“你說這個傻孩子呦,怎麼那麼傻呀!他花錢你憑什麼替他簽字呀?你這不是吃了啞巴虧嗎!”

小紅無奈地說:“媽,您以為人家真是稀罕您的兒子呀?人家把您兒子提拔成廠長提拔成局長,就是拿您兒子當錢櫃使喚!想花錢的時候就隨便拿!您兒子不敢不給,根本擋不住!不但擋不住,還得替人家簽字!替人家頂缸!”

“哎呦,這可怎麼好呀?早知道這樣------”何大媽實在堅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捂住臉又嗚嗚地哭起來。

劉玉成想了一下對何寶芬說:“現在咱們也不好弄,因為咱也不知道哥在裡頭交代了多少,更不知道老局長肖頭兒貪污了多少,還有就是咱哥替他背了多少。咳,我想這個肖自強總比咱哥多,不會比咱哥少,不行的話,咱們也賣房吧。”

何大媽連忙擺手堅決地說:“不介不介!你們的房子是你們的!根本沒用你哥出錢,這事兒我知道,沒你們倆什麼事兒,你們倆賣的哪門子房,堅決不能那麼辦!”

小紅也沖劉玉成搖了搖頭。

何寶芬說:“那,媽您說怎麼辦呀?現在,咳,這種事情什麼時候也是要看態度的,你要是積極退賠,認罪伏法態度好,處理得就會輕一些。你要是不認罪,再不積極退賠,將來判刑肯定重!畢竟還是撈人要緊呀!”

劉玉成也對何大媽說:“媽,寶芬說的不錯,咱們還是想辦法湊錢積極退賠吧。我們不是有兩套房子嗎?再說了,東三環那套房還是我哥幫助買的,要不是我哥幫忙我們也買不着經濟適用房,就把那套房子賣了吧,儘量多湊點兒錢,還是救人要緊呀!”

何大媽只好點頭同意,什麼也不說了。


封底題詞:當代文字版《清明上河圖》

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風土人情耀眼  花花世界盛行

記錄城市變遷  人生得失軌跡    揭示道德淪喪  針砭時弊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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