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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第一章 2021-01-18 22:11:39

长篇小说《人生舞台》之七《后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运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来甘亦苦                人生一出戏  唱唸做打舞    歌罢曲终人散尽  细品功过荣与辱

 


第一章:生日母亲不知道,是我自己挑选的

这本书是我的自转。我的原籍是河北省雄县张岗村,我出生在北京外祖母家。母亲娘家姓王,是雄县城关一铺东的大户,曾经出过进士,坊间挂过“进士第”牌匾。民谣:朱不理,姚不沾,惹了王家反了天。雄县县城有朱姓、姚姓和王姓三大户,王家是三户之首人多势众。外祖父名讳王文山,照片中间老年女性是他的寡母。其母生育两儿两女,父亲去世时留下一袜筒元宝,寡母用这些银两养大儿女,并给他们婚嫁成家。右边的年轻女人是外祖父的妹妹,我称其为姑姥姥;左边是我的外祖母,名讳刘秀珍,娘家城东大步村。两个男孩大的叫福寿,小的叫双全,是外祖父姐姐的儿子、外祖父的外甥。不知何故没有大姑姥姥、二姥爷和二姥姥,大姑姥姥是否已经离世,二姥爷是否成亲也未可知。从照片上看他们穿的衣服是绸缎,当时雇着长工和短工,还开着一个绸缎庄字号华丰。但是,一副手镯分别戴在姥姥和姑姥姥手上,说明家境已大不如前。姥爷和姥姥属于晚婚,起码是晚育。姥姥一九六九年去世,享年六十九岁。姥爷比姥姥大,一九六四年去世,享年多少我不清楚,更不知道他们的属相。母亲姐妹从未给姥爷姥姥上过坟,也很少念及父母。舅舅家表妹说梦见一群耗子特吓人,姥姥说:别说了我属鼠。母亲生老四是六一年属鼠,姥姥享年六十九应该是虚岁。母亲说过:这俩人是一对苦瓜。姥姥七岁丧母,父亲又娶了继母。姥爷九岁丧父,大伯无子姥爷过继给伯父,伯父伯母很早去世,他回来继续照顾生母,姥爷是一子两不孤。


老年间女儿家必须缠足。姥姥和弟弟没了亲娘,他们的姥姥常打发舅舅接他们去住姥姥家。但是继母担心落下恶名,便让丈夫接回他们姐弟。如此,姐弟们就在姥姥家和奶奶家来回跑两头儿住。在奶奶家,姥姥也象常人家女儿一样,由奶奶和继母给她缠足,姥姥扭着一双小脚去做家务。姥姥娘家是村中农户,有十几亩田地仅够养家糊口,七岁的女孩儿不干活儿不行。但是接到姥姥家,姥姥的外婆便说:你奶奶这个老乞婆!闺女这么小还得背孩子,这么早缠什么脚?当下给姥姥松带放脚,姥姥和弟弟就撒欢野跑,痛快地玩儿。不久继母又督促父亲去接孩子。父亲把他们扔在大车上,外婆扭着一双小脚追出来,哭喊着姥姥的乳名:考儿,考儿,把孩子还给我!父亲挥舞马鞭,大车一路黄尘,外婆跌跌撞撞地追,摔个马趴还在哭喊:考儿,考儿,还我的孩子------回到奶奶家奶奶又骂道:你姥姥这个老混蛋,闺女家不缠脚怎么嫁人?伙同继母把姥姥按在炕上,重新把脚缠上,再抱来石磨盘压住。这样一边儿缠一边儿放,姥姥的脚没有被缠死,是“活性子脚”,走路脚疼,缠死的小脚不疼。姥姥对我说:看起来是疼我,实际上是害我,我这个姥姥真是瞎心哪!

姥姥生了大姨和母亲之后生舅舅,后边生的全是女儿。生下三姨后姥爷想再要个儿子,偏又生的是女儿,于是取名叫洁,意思是截住女孩儿。没想到没截住又生了老姨,老姨的乳名叫老挡。这回是真挡住了,不但女孩儿不来,男孩儿也不来了。母亲小时候很淘气,县城管婶子叫娘,母亲对我说:有一个娘老说我:二闺女,哪有闺女家老上房爬树的?看看裤裆都磨烂啦!你呀,太劳神!太伤赛啦!母亲说:九岁那年,我背着老洁出去玩,溜溜玩儿了一整天。你说我就傻,渴了我知道找这个娘要口水喝,饿了知道找那个娘要口饽饽,逮个家雀拿树枝插起来烧着吃。怎么就想不起后脊梁上这个妹妹呢?她哭我就打她一巴掌,再哭再打她一巴掌,打得她不哭拉倒。我一直玩儿到天黑才回家,我妈接过孩子一看,老洁早死啦!身子都凉了。你说我傻不傻?你姥爷那回可把我打坏了,吓得我都尿湿了裤子。因为那个老洁长得最好,小嘴儿甜又懂事,大人蹲下她赶紧给屁股下边塞板凳,你姥爷可疼她了!这一辈子致死,我也忘不了你姥爷这顿打!哪有那么打孩子的?一个亲爹!

姥姥和姥爷年轻时经常打架,原因各有不同。老姨讲了一件事:有一天天黑的时候,姥爷从华丰绸缎庄回家,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姥姥问:你怎么那么高兴?姥爷说:县太爷从店门口路过,骑着高头大马还冲我敬了个礼。姥姥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么(什么,音:抹)呀。姥爷说:还有那些老娘们儿,买不买东西,都爱跑到我店里站会子。姥姥奇怪地问:那是为么呀?姥爷神气活现地说:还不是为了看我!我长的好看,稀罕我呗。姥姥不服气地说:你有人稀罕,我还有人稀罕哪。这下捅了马蜂窝!姥爷逼问谁稀罕姥姥!姥姥是后妈带大的,后妈不愿管闲事,姥姥不知话语轻重,姥爷不依不饶。姥姥磕头捣蒜说:王文山王文山,你饶了我吧,根本没人稀罕我,没有那么八综事,我是跟你赌气哪。还有一架也是因为闲聊天,姥姥打了个喷嚏说:我奶(我的妈)还怪冷的,浑身的蛤蟆眼儿都闭死了。姥爷纠正她:什么蛤蟆眼儿呀?那是汗毛眼儿,人身上要是长了蛤蟆眼儿还了得!姥姥不服气地说:我耐(爱)这么说,你管我呢!姥爷不干俩人打起来,他们打架没有大事。大姨出嫁时拉走两大车嫁妆,姥姥趴在炕上放声大哭:才嫁出去一个闺女,揍(就)把我的日子拉了个精光,下边好几个闺女,都嫁出去得陪送多少?这一辈子,我的日子也别想过好。姥姥算计怎样嫁这几个闺女,大姨嫁到南庄子,往北一里是我家张岗村,大姨嫁个中农,我家是地主,姥姥嫁母亲没有陪送,我家不计较。姥姥给三姨寻婆家是自己娘家大步村。姥姥想:到接闺女的日子,派一辆大车先接我妈,再接大姨和三姨,一路捎带脚仨闺女都接到了县城。舅舅十一岁一九四三年的一个黑夜,土匪把舅舅绑走了,让拿两千大洋赎人。这可难死了姥姥和姥爷!做买卖没有现钱,有一点儿钱都想添货把买卖做大。老年间兴赊账,年根儿底下再还钱,别说是两千,二百也拿不出。姥姥和姥爷都认为儿子回不来了,等着撕票吧。没想到土匪在白洋淀撞上八路军雁翎队,土匪跳水逃跑了,船头上坐着一个男孩儿。八路军问舅舅是哪儿的姓什么,舅舅说是雄县桥南一铺东姓王。八路军当即派人把舅舅送回家。姥姥马上决定:这个日子不过了,变卖家产上北京。

全家人在永定门火车站下火车。姥姥没坐过火车也没见过电灯,光顾仰着脖子看电灯,嘴里不住地叨叨:我奶,怎么这么好哇!怎么这么亮呀?不留神摔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用手胡撸水泥地面,又说:我奶,这个村的大石板,怎么这么大呀!出站姥爷叫了两辆洋车,姥爷坐一辆姥姥坐一辆,东西和孩子分在两辆洋车上。车夫抄起车把座位朝后仰,姥姥慌忙叫起来:我奶!不行不行!日头底下,一个老娘们儿四脚八叉地躺着,这叫个么呀?多寒碜!快撂下!车夫无奈地说:老太太,放下车把我们可没法儿拉。姥爷瞪姥姥一眼,姥姥只好不做声。车夫抄起车把刚要走,姥姥一把抓住姥爷那辆车。车夫说:老太太,您这么拽着我们怎么走哇?姥姥说:谁知道你把我往哪儿拉呀?你要是拉着我跑了,我上哪儿找我男人去?车夫乐了说:老太太,我把您拉走干嘛?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姥姥说:车上还有我闺女呢!车夫说:这不是您先生跟着吗?姥爷发了话姥姥才撒手,姥姥很警觉,脑子很好使。

到北京坐吃山空,姥爷重操旧业到天津去贩布,在当时算走私。姥爷特别能吃苦,一次在身上缠六匹布,两条胳膊缠两匹,两条腿缠两匹,腰身再缠两匹。那时布幅窄,窄的一尺八、九寸,宽的也就二尺多一点儿。去一趟天津姥爷就瘦几斤,姥姥心疼姥爷跟着去了一次,往后打死也不去了。姥姥说:他身上缠六匹布,看见警察他还能跑,到底是老爷们儿。我腰上缠两匹,胳膊上缠两匹,因为是小脚腿上没缠。那我也跑不动,哪出得来气儿呀,差点儿没把我憋死!拼命贩来的布却不赚钱,姥爷只好到前门大街鲜鱼口倒卖银元,就是人们常说的“买俩卖俩”。姥姥去有钱人家当老妈子,十五岁的母亲也给一个军官太太当佣人,母亲常说的“大姣她妈”既是。大姣她妈打牌时总带着母亲,叫两辆洋车大姣她妈坐前边,母亲拿着钱包坐后边,只要车夫抄起车把,母亲就抽几张钞票塞进怀里,回家交给姥姥。大姣她妈从未怀疑过母亲,母亲得意地说:我嘴儿甜会哄她,我知道她那钱没数。那时姥姥家租住丞相胡同贺家的南房,只要贺家老爷太太出门,剩下贺家二小姐一个人,母亲就和舅舅演双簧,舅舅甜言蜜语缠住贺小姐,母亲去厨房偷白面。姥姥租三间南屋,月租两袋白面,母亲总要千方百计偷回来。母亲说:贺太太最恨的就是我,每次交房租的时候,我都当着贺太太的面儿给粮店打电话,电话说八万块钱一袋,我当下就给贺太太十六万,她马上派人去粮店也买不来两袋面。那时的粮价恨不能一天涨八回!她要是第二天去买就更买不来了。贺家还住了一个国民党军官名叫王熙庭,在军用被服厂当头头,娶了三房太太,母亲也偷过他家的白面。解放前夕,王熙庭带着全家去台湾了。后来姥爷觉得这样不是长法,便搬家到箭杆胡同,请师傅开了胰子作坊,全家人做肥皂,成为菜市口有名的“胰子王”,并不是姥爷胰子做得最好,因为姥爷姓王。这个肥皂作坊,箭杆胡同甲十三号就是我的出生地。这是一座三合院,五间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姥姥住东厢房的两间,舅舅和舅妈住西厢房的两间。这期间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母亲是怎样嫁回张岗村我们赵家,姥姥和母亲都没有讲过。给三姨定亲的事母亲说过,她说:你三姨气性大,听说定的婆家是大步村,她躺在地上背过气去了,吓得你姥姥再也没敢提。姥姥家住的东厢房房紧挨着大门,大门和东厢房的山墙中间,有个两米多宽的空当,姥爷在那儿盖了一间小屋,三姨和老姨住里边,因为经常有人走过,只在高处留了很小的窗户,房间里面很黑暗,我就是在这个小黑屋里出生的。这张照片是我八个月的裸照,常说:三翻六坐七爬抓。当时没有暖气和空调,应该是夏季的伏天。因为前边有个属虎的活两个月夭折了,父亲在门头沟两三个月回家一次,母亲断乳再怀我十个月,所以我应该是一九五一年底出生的兔尾巴。


母亲嫁到我家受不了那份清苦,馋得不行跑到南庄子找我大姨,姐儿俩包顿饺子解解馋,吃饱再回我家。我家虽然是地主,却是勤劳苦干省吃俭用过成的,一年到头贴饼子咸菜,大柴锅熬棒子糁粥。姥姥家在县城的时候,饺子不用水煮而是用油炸!元宵也是炸着吃,我家这饭食母亲如何受得了?我爷爷弟兄两个,父亲也是哥儿俩,我有三个姑姑。大伯大娘只生大哥一个儿子,却生了大姐、二姐和妹妹三个女儿。哪一辈都是儿子少,闺女多。母亲头胎生的是男孩儿,爷爷奶奶高兴坏了。不承想那孩子只活了俩月,奶奶很伤心。母亲说:那孩子肯定活不了,咱家净是属大龙和小龙的,他一个小虎哪斗得过一群龙?奶奶十分节俭和吝啬,媳妇生孩子连一把芝麻盐都舍不得给吃,大囤的芝麻拉出去卖掉然后买土地。好不容易盼到过年,一家十几口人,奶奶竟然买二斤猪血包饺子!而且还不能吃饱。因此母亲窜促父亲上北京,但是爷爷奶奶不同意。没有盘缠母亲到大姨家卖了二斗大麦,俩人私自跑到北京。临行前奶奶偷偷给了母亲两毛钱,奶奶对母亲的好处还有来了亲戚包两碗饺子,剩下几个奶奶把母亲拉到套间里,让这个县城娶来的媳妇解馋,我大娘是一口也吃不上的。这些事母亲一辈子没忘,常念起奶奶对她的好。

母亲嫌老家苦也嫌父亲不懂事,大伯领着长工下地干活儿,说好晌午饭不回来吃,让父亲送到地里。奶奶、大娘和母亲把饭做好,装进两个筐父亲挑着走了。到吃饭的时候,人们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到,饿得不行跑回来。大伯奇怪地问:不是说好把饭送到地里,怎么这会儿还不送?大娘说:老黑(父亲乳名)早就挑着走啦?大伯心里明白定是父亲找不着,说:别等他了,赶紧揍(做)饭吧。正在大伙儿吃饭时,父亲挑着筐晃悠晃悠地回来了。我爷爷问:老黑,你把饭送到哪儿去了?不是叫你送到东大洼吗?父亲吭吭哧哧地说:我在东大洼转一遭也没找见他们,闹半天他们回家来了。爷爷气愤地说:废话!说好的是正晌午,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啦?父亲没吭声。一个长工小声说了一句:这可真是财主家的少爷,连自家的地都不认得。母亲附和了一句:可不,纯粹是个活废物!父亲抽出扁担追着母亲打,气得爷爷骂道:老黑你个混蛋!你再打一个我看看!我活扒了你的皮!父亲这才罢手。大伯领着长工干活,父亲连水都不挑,水瓮老是空的。大伯天黑还得去挑水,大伯比父亲大十岁什么话也不说。大娘心疼男人不免唠叨几句,大伯二话不说,把瘦小的大娘拎到套间里打一顿,打的大娘鼻青脸肿也不敢吭声。因为大伯的亲事受了媒人欺骗,大娘比大伯大五岁,模样又不太好,她娘家是小地主,怎比得我母亲娘家是县城富户,母亲模样俊会讨老人喜欢。偶尔炒个豆芽菜,父亲和比他小一轮的大哥抢,抢得爷爷连酒都喝不成。爷爷也没办法,一个是老儿子,一个是长子孙,只好任由他俩抢。母亲也承认父亲馋父亲懒,她却说:你大娘多嫌我们容不下我们。所以他俩才上北京投奔姥姥家。

大概是一九五零年,母亲帮着姥爷做肥皂,父亲吃不了这苦,姥姥给父亲打听工作。刚解放知识分子奇缺,父亲是高中师范毕业,很快找到一份工作,是南下工作团,去云南贵州还是广东广西说不准。姥姥寻思:时间长了二闺女也得跟着走,日后亲家问我可怎么交代?姥姥没让父亲去。第二拨是门头沟区政府,姥姥觉得门头沟不远让父亲去了。父亲仪表堂堂,报到后派给区长当秘书。一九五零年参加工作,开始是发小米,后来年年升级,到五六年父亲涨到行政十八级,每月工资七十八块钱。那是共产党发行的第二套货币,苏联版,一元换一块银元。只有那套货币有三元面值,后来我收藏了这套货币,但是缺少大黑十元,二百六十块钱是一九九零年的行情,据说现在涨到二十九万。母亲怀着我来到北京,做胰子非常忙,具体我是哪天出生的,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母亲说:谁管那些事儿呀?忙就把人忙死!我就记得老三生日是正月十五,捞元宵的时候他出生了,别的我都不记得。父亲也给老三照了光身坐像,伏天里我跟父亲去的照相馆,他很软坐不直身子,摄影师用毛巾绑住他的肚子,即便如此他的身子也有些前倾。


户口本我的生日是自己选的。读小学时老师让填一张表格,必须填出生日期。但是户口本上只有一九五一年,没有具体日期,二弟的生日是五三年九月十三日。母亲说瞎写一个得了,我只好写五月十五日。到五岁时我还没有名字,爷爷给我取名赵金城,大伯家的大哥叫赵金龙。但是舅舅看完电影《英雄儿女》,把名字王庆琛改成王诚,所以我不能叫赵金城,户口上父亲写的是赵卯生。姥姥看我胖敦敦傻乎乎就叫我傻子,傻子叫了很长时间。大姨嫌不好听给我取名红魁,给二弟取名叫喜儿,母亲说老二小时候爱笑,可能受电影影响,《白毛女》女主角叫喜儿,《刘巧儿》男主角叫田喜儿。大姨把自己名字也改了,原名叫王月桥,母亲叫王月亭,听着就是一副画!但是大姨改名王哲学,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这名字。后来,母亲住养老院才对我说:我出生时肉皮黑,老家妇女坐月子,街坊当家都要送鸡蛋。有个女人来看你姥姥,看见我说:这丫头真丑!你姥爷不爱听给了她一句:大了就俊了!人家走后你姥爷说:你说丑我偏说俊!就叫大俊。所以母亲的小名叫大俊,大姨叫大静,三姨叫大琴。但是,三姨的学名王月芬却是母亲给取的。


大姨父郭熙昉有肺结核病,生下表姐和表哥,在表姐五岁那年去世了。大姨家有三间北房三十亩地,还有半亩场院,大姨不愿改嫁姥姥不放心,经常回去帮她收秋收夏。一次收夏的时候,晚上姥姥和大姨在院里纳凉,有人从墙外走过,听见娘儿俩说话喊了一句:小白褂婤(洗)干净点儿!话音儿是个老爷们儿。姥姥心头一惊忙问大姨是怎么回事?大姨不说,姥姥追着打大姨,大姨死也不说。姥姥当即把大姨的房子和地都卖了,强拉着大姨和一双儿女来到北京。此时大姨已经感染了肺结核,听说大红萝卜专治肺结核,姥姥一次买两筐,一天三顿红萝卜,还真管用,大姨的肺结核很快就钙化了。姥姥让大姨去学裁缝,同时给大姨找婆家。大姨在缝纫班拜了干姐妹,经干姐妹介绍认识后来的大姨父于书庄。于书庄只要女孩儿不要男孩儿,姥姥和大姨只好把表哥送到天津爷爷奶奶那里。当时于书庄在中药铺抓药,后来自学针灸成了针灸大夫,再后来是北京中医院针灸科主任,在非洲带了不少洋徒弟,他是姥姥家唯一吃过国宴的人。

前边说的大多是姥姥讲的,少部分是母亲说的。我最初的记忆是一个夏天,大概是七月热天气,母亲把我放在汽油桶上,厉声说道:不许动,动就摔死你!我对母亲讲这事,母亲不相信:那你才几个月大呀?不可能。我说:我记得汽油桶离南墙根儿不远,旁边有一棵小树。母亲想了想肯定地说:对,是棵小桃树,不错,有棵小桃树!我说:我看见你们用一根长木棍,木棍前头插着一块砖头一样的木块,你们用那个东西在一口大锅里搅。锅底下烧的是木头,烟熏火燎,我坐在汽油桶上感觉很热。母亲解释说:那是在熬油,做肥皂用的。你要是这么说倒是也对,可那时候你顶多七、八个月,你怎么记事那么早?我说:我还记得会走路的时候,在姥姥八仙桌下边玩,桌子下边有一个木箱子,箱子里有一种用刀子削的蓝色长条碎片,有点儿象腊一样的东西。母亲毫不犹豫地说:那是刨花碱,做肥皂用的。我还说:姥姥那张红色的大漆方炕桌,有一天桌子放好了,我正扶住桌子等着吃饭。忽然舅舅抓了一把筷子大叫了一声,哗啦一下子摔在桌子上,吓得我哭不出声来。母亲说:这事我不记得,那你记得北屋的田爷爷田奶奶吗?我摇头说:不记得。母亲说:田爷爷可喜欢你啦!一看见你没人抱就跑过来,把你举过头顶,还用嘴嘬你的小鸡儿。你姥爷一看见他这样就跟我说:二闺女,去把孩子抱回来!你姥爷怕他把你嘬坏了。在我童年的时候,这是姥爷唯一疼我的一件事。生在姥姥家长在姥姥家,我第一怕姥爷,他整天沉着脸;第二怕舅舅,他整天不说话;第三怕三姨,她脾气不好。事情也很奇怪,母亲和舅妈俩人比赛生孩子。舅妈头胎生了表姐大素,母亲转过年生下我;舅妈次年生了表妹二素,母亲接下来生二弟小喜儿;然后舅妈又生表妹王敏,母亲随后生三弟小勇;舅妈再生四表妹王丽------她们俩就像存心斗气一样!舅妈生一个是闺女,母亲生一个是小子!舅妈生了五个闺女,母亲生了四个小子!舅舅又是独生子,真是把姥爷气死啦!难怪姥爷不待见我们。姥爷总是沉着脸瞪着我,姥姥喜欢我,姥爷说:你那是瞎掰!养外孙子是蹬着碌碡望雪——白白一场!姥姥则说:我乐意,我揍耐(就爱)瞎掰!姥爷干生气没有办法。

有一件事是姥姥讲的。她说:那年你也就一岁,冬天刮大风,我坐在床铺上揍(做)活,你趴在窗台上用鼻子蹭玻璃玩。忽然你从窗户跟前跑开,跑到被摞后头,俩小手紧贴着墙,站得笔杆儿溜直,眼睛一眨不眨。我还纳闷儿呢,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咔嚓一声,外边做饭支的厦子一下子拍到窗户上,这一床碎玻璃呀,撒得哪儿哪儿都是。我就想:老天爷呀,这孩子八成是个贵人?他怎么就知道事先躲开?要是不躲开,就算拍不死也得拍个满脸花!真是老天爷保佑啊!但是这件事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另一件事我却记得非常清楚,也是在冬天。我和父母不在姥姥家住,我们在北边五十米处一间小北房里住。姥姥家人把那儿叫油坊,以前那里榨过食用油,后来改成皮鞋厂。一天早晨,母亲穿上小棉袄在院里生火炉,我醒来看见母亲不在,她穿的那件列宁式、栽绒领子的棉袄盖在我身上。我从被窝里伸出小手,到母亲棉袄口袋里摸,摸出一张蓝色的钱,后来才知道那是五三年版的两元。我知道钱能买糖吃,就把这张钞票装进我的棉袄口袋里,母亲生着炉子进屋给我穿好衣裳,然后抱我去姥姥家,到姥姥家母亲放下我去干活儿。过了一会儿,姥姥忽然想起我来问母亲:傻子呢?怎么看不见傻子了?母亲说:跑不远,丢不了。姥姥不放心跑到大门外,见我正举着那张钞票买糖呢。姥姥上前一把夺过来训斥我说:你这个傻子!把他这副挑子都买下,也用不了这两块钱!用零钱给我买了糖拉着我回家。这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尤其是前半截儿偷钱,后半截儿买糖的事,经姥姥提醒我也能想起来。那时我才一岁多还没有二弟,我比二弟大两岁。

还有一件事是姑姥姥来北京,给我买了一个火柴盒大的铁皮小汽车,我在油坊门口玩得很高兴,皮鞋厂工人下班一涌而出把小汽车踩扁,我大哭了一场。没东西玩时我就站在工人跟前看,做鞋的每道工序我都见过。切皮鞋底时用一把很锋利的刀子,切得特别整齐,然后抹上一层棕色或黑色的腊,最后用火炉上的烙铁一烫,烫得鞋底边沿锃亮。母亲怀着二弟,父亲把奶奶从老家接来,母亲不久要生产,姥姥家人手紧张没人伺候月子。这张照片是父亲带着我们去照的,时间大概在春节后,那时冬天很冷,我们都穿着棉衣。照片中可以看出奶奶有些无奈,抛下爷爷和大哥奶奶委实不情愿。可是母亲生下我奶奶不曾见过面,不知道接下来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所以奶奶还是来了。照片中的奶奶紧闭双唇慈祥抑郁,她是那种少言寡语的人。父亲很阳光单纯,二十三岁属蛇,母亲比父亲大一岁属龙。


 

母亲生下二弟不久,一九五五年春天公私合营。姥姥家做肥皂的工具和材料都上交了,由姥爷做主把舅舅舅妈合进去,也把母亲合进去,当然有他自己,唯独没有把姥姥合进去。为此姥姥很是不满意,一直耿耿于怀,她说:你姥爷一辈子没有办过对不起我的事,也不能说没有,他逛过一趟窑子,那是因为跟我拌嘴生气。但是,公私合营没把我合进去,他这一手儿办的可真对不起我!我老了没有退休金,吃儿女这碗饭多难!王文山呀王文山,你可把我坑苦喽!公私合营后,工厂给我们找的房子在宣武门外小六条,是两间南房。这期间我做了一件难忘的事。我家旁边有个奶牛场,没事我趴在栏杆上看工人挤奶,看他们喂牛。有一天忽然来了一条从未见过、又高又大的黑白花大牛,后来才知那是公牛来给母牛配种。奶牛场忽然热闹起来,人们有说有笑。大人们散尽之后,一个男人牵着那条大花牛走了,我傻乎乎地跟在牛屁股后边,走啊走,一直走到看见一条河。站在桥上我愣住了,后来才知那是广安门。我知道来时是朝西走然后往南拐,再往西再往南。我的方向感很强,所以我就朝北走往东拐,这样走来走去眼前又是一条河,而且这条河是拐弯的,河中间有一个长条形的岛,岛上有十几棵大柳树,后来印证是西便门。我有些害怕了,回过头来再往东再往南。我又来到一条大街上,那里是教子胡同,我看这个地方眼熟,犹犹豫豫往东走几步,马上认出来了,前边是菜市口菜市场,姥姥经常带我去买菜。于是我跟在大人身后过马路,走进烂漫胡同,拐进西砖胡同,走不远往南拐是箭杆胡同。一脚踏进甲13号的大门,见姥姥正忙着做饭,我委屈极了叫一声:姥姥,哇地大哭起来。姥姥吓坏了把我搂在怀里,问:傻子,你怎么跑来啦?你奶奶知道吗?我说奶奶不知道。姥姥赶紧锁上门,拉着我往小六条赶,她想奶奶肯定急坏了,那是一九五五年春天我刚四岁。长大回想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大?从宣武门外小六条走到广安门,走到西便门再走到菜市口,就是成年人也得走俩小时。我那么小居然跑了那么远!真是不可思议。那时社会环境好,姥姥吓唬我:再瞎跑,看叫拍迷花子的把你拍走,挖了你的心肝肺泡酒喝,割了你的小鸡巴蛋当药材!在小六条住了半年,秋天我们又搬家了,母亲嫌总有邻居从屋里出出进进不方便。日化总厂给我们找的房在前孙公园41号,这是开煤铺李氏三兄弟盖的房。两次搬家父亲都不知道,用一辆三轮车拉上铺盖和盆锅碗灶,一趟就拉完。父亲从门头沟回来发现搬了家,按新住址找来便是。

前孙公园的房子是三合院,南北一长条,没有西房,三间北房的开间,只有两间北屋,一间是大门道。三间东房入身很浅,空着没人住。只有三间南屋比较规矩。北屋住的是日化总厂的郭厂长,南房依旧是我们住外边两间,西套间住一个四十岁的聋子寡妇和一双儿女,因为没有老爷们儿,感觉比小六条要好一些。那个寡妇的女儿比我大,儿子比我小,我们整天在一起玩过家家,那个女孩说她是妈妈,我们都得听她的。有一次让她的寡妇妈撞见了,当下他们就搬了家。说来真不好意思,那女孩说她是妈妈,我应该是爸爸,她扒掉我的裤子,自己也脱光了衣服,抓住我的小鸡往她的肛门里塞,但是怎么也塞不进去,因为我的小鸡根本不硬。这时她母亲回家,用鸡毛掸子打了她一顿,随即她们搬走了,那年我五岁。一九五六年春节正月十五老三出生,因为父亲爱吃甜食,家里买了元宵奶奶煮。元宵煮熟刚盛出一碗老三就出生了,奶奶和父亲手忙脚乱地接生,元宵也晾凉了,所以老三的生日母亲记住了。奶奶真是乐坏了,原先只有大哥一个孙子,没想到来到北京二媳妇生了三个孙子。

 

奶奶头胎生的是大姑,接下来是大伯,后边是二姑、三姑,最后才是我父亲。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却得了四个孙子,真是喜出望外,奶奶再也没有回老家。期间爷爷来过几次,大伯和大哥来过一次,带来的高粱面贴饼子,大伯见我稀奇的目光给了我一个,说:你吃吃,看好吃吗?我接过来很费力地咬了一口,饼子很硬,我嚼了半天才伸着脖子勉强咽下去。大伯问:好吃吗?我摇摇头说:不好吃。大伙儿都笑了。当时下了一场大雪,因为东厢房空着,大哥找来一个竹筛子栓上麻绳,拉我藏在东厢房里用筛子捉麻雀,但是一只也没抓着。我小时基本什么病也不害,至多是肚子疼,应该是吃了东西往外跑喝了凉风。奶奶让我躺下给我揉肚子,一边揉一边念叨:揉揉搓搓,百病消磨,吃多哩吃少哩,拉泡臭屎就好哩。如此反复地念叨,直到我放出屁来肚子就不疼了。父亲每月七十八块钱,他给母亲二十八自己留五十。母亲问他为什么留那么多,他编瞎话骗母亲说:政府有规定,十八级干部每月生活费不能低于五十元。母亲信以为真,她只读了初小,就是小学四年级。那时父亲在外边有了相好的,三姨和老姨都知道叫小王。老姨说小王长得不怎么样,三姨说他俩一块回来一块走,挺有意思的。他俩进城听戏看电影或者看足球赛,看完直接回门头沟。母亲一直蒙在鼓里,但是床上的事是蒙混不了多久的,父亲好不容易回趟家,到家又不沾母亲,母亲就明白了。母亲是个女强人,姥爷做胰子的时候,有人赊账年关不给钱。舅舅要账要不来,回家对姥爷说:人家那个主儿不会赖账的,家里可漂亮了,躺柜上摆着大座钟瓷花瓶,光缎子被就摞了半人高。姥爷不放心对母亲说:二闺女,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去那户人家一看,墙上贴着漂亮的花纸,缎子被摞了半人高不假,只有两种颜色,被子叠半尺宽,反复折叠六、七层,看着像很多条缎子被,其实只有两条。大座钟不走,花瓶都是有裂纹的,母亲心里明白。那时母亲还没结婚是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母亲要钱他不给,母亲一屁股坐在床上说:你要是个爷们儿,干脆说句爽利话,今儿给钱不给钱?你要是不给钱,姑奶奶我可就喊人啦。说完张开双臂躺在床上。孤男寡女说不清,那人吓坏了,不住声叫姑奶奶饶了他,当下把欠下的账还清了。

现在父亲是这个样子,母亲也不跟他计较,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她马上跟车间主任杨振湘好上了,有时还把姓杨的带到家里,炒几个菜在奶奶眼前,俩人一起抽烟喝酒,嘻嘻哈哈地说笑。奶奶非常气愤,但是她不敢跟父亲讲,只能独自生闷气。父亲即便知道也不敢管,因为正是一九五七年反右,门头沟区政府正在调查父亲的历史问题。父亲参加过三青团,他和三叔在保定师范读过书。那段时间三叔常来找父亲,弟兄俩小声谈话,母亲一进屋他俩就不说,母亲出去后他俩接着谈。运动办问父亲,某年某月某日你是否参加过一次集会?父亲承认参加过,运动办说那你就是国民党员,那是集体参加。三叔的问题严重,在南京档案馆查到三叔是中统特务,因此三叔被定为历史反革命。运动办对父亲说:你弟弟是中统特务,你们俩一起读书,你怎么可能不是呢?父亲被定为历史反革命、中统特务嫌疑。母亲听杨振湘说,国家没有十八级干部生活费不低于五十块钱的规定。听老杨的主意,母亲抱着老三坐公交车,跑到门头沟区政府大闹一场。父亲当即从区政府调到城子街道办事处负责分发粮票。从此父亲一蹶不振,在母亲手里永远翻不了身,母亲公开和老杨来往父亲也不敢干涉。


 

我爷爷弟兄两个,爷爷比二爷大许多,祖奶奶生了二爷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兄弟俩竟然相差十多岁,为什么祖奶奶生下爷爷再也不怀胎?原来是祖奶奶娘家信佛,她让祖爷也信佛祖爷不从,祖奶奶一赌气便抱着爷爷回去住娘家,我祖爷也很有个性,愿意走你就走反正我不接,俩人竟然十年没有同房!两口子闹别扭按说是常事,但是,祖奶奶娘家是张岗村的头号大地主,祖奶奶是大小姐哪能没有脾气。想当年,高祖爷一副扁担挑着行李,带着高祖奶奶和三个儿子,从河南来到张岗村。只因为高祖爷出身长房辈份低,总受晚辈族人接济脸面无光,心中不免惶恐,便带着老婆儿子跑出去,想混出人样儿再回去。走到张岗村一看,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子,现在依旧是乡政府所在地,村里有个大地主姓李,便投在他门下扛长活。我的曾祖爷名讳赵兴旺是老三,老二名赵兴邦,老大叫赵兴么?大伯想不起来了。我们上坟的时候也给赵兴么曾祖爷烧点纸,一边烧一边开玩笑说:么祖爷给你送钱来啦,别舍不得花。想吃点儿么揍(就)买点儿么;给你多烧点儿,想穿么样儿的揍买么样儿的,稀罕么你揍买么。咳,揍是不知道你叫么,烧半天也是白烧哇。

后来,东家看我高祖爷老实厚道干活儿实在,在他家干了几年之后,东家对我高祖爷说:你有三个儿子,岁数也不小了,我给你二十亩地,回家各(音:葛。)人过去吧。于是高祖爷就在张岗村扎下了根。哥儿仨数老三这边人旺财旺,老大赵兴么和老二赵兴邦在村东头,我们曾祖爷赵兴旺在村南头。曾祖爷赵兴旺娶妻王氏,娘家是大河岗村,夫妇俩只生我祖爷一个儿子,名讳赵荩臣,还生了一个女儿嫁到里和庄。到祖爷赵荩臣这辈因为是独苗,虽然出身穷家小户却很有个性,而且模样生得非常漂亮,是村里拔尖儿的俊小伙。大户李家把闺女许配给他,两个人脾气都不小,要不怎么一分居就是十年。后来由李家舅爷出面调解,两口子重归于好才有了我二爷。后边还生了一个姑奶奶,据说长的模样俊俏脾气好,女红也很细致,和我大姑很像,只是命运不济,嫁到大步村一个混混手里,很年轻就死了。张岗村里有句俗语:南头赵家净是俊男人。我爷爷弟兄俩都长的十分英俊,尤其是二爷身材魁梧,按现在说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他的鞋有一尺长,是张岗村最好的车把式,他迈出一步能把鞭子打出三声响!有一次二爷家里来了四个土匪,拿着两把手枪。二爷从他们手里夺下一把手枪上房跑了,四个人两把手枪竟然没有抓住他!祖爷赵荩臣给爷爷和二爷分了家,土地分成四份,一份留作祖爷祖奶奶养老,一份给大步村的姑奶奶,那个姑爷把家产败光了,姑奶奶只好常年住娘家。剩下的房产和土地,爷爷和二爷一人一半。

我们北院过日子主要是奶奶和大伯,南院是二爷和二奶奶。在三代人省吃俭用、流血流汗和苦心经营,还有我奶奶和二奶奶娘家的帮衬下,我家终于有了三百亩土地,俨然是张岗村的二号地主。爷爷长到十岁也没有弟弟妹妹,跟着母亲常年住姥姥家,被众人娇宠惯坏了,好逸恶劳沾染了很多坏毛病。我姥姥评价我爷爷:一溜十八岗谁不知道赵宝泉!那可是个有名的人物!吃喝嫖赌扎药针,就是吸毒,不过是那时候吗啡不纯,所以毒瘾不大,解放后没有卖的他就不吸了。但是爷爷识文断字,有文化有头脑。早在解放前几年,爷爷就看出国民党不行了,共产党要成气候,往后是穷人的天下了。他主张把土地卖了,到北京买两所院子当市民。但是,那几年正是我家蒸蒸日上的时候,今年买二十亩明年买三十亩,日子过得很红火。到土改时弟兄俩一人三百亩土地,是张岗村的二号地主。我奶奶娘家在刘家铺也是地主,二奶奶娘家是邢村的大地主。所以爷爷的主张遭到奶奶、二爷、二奶奶和大伯的集体反对,爷爷孤掌难鸣只好作罢。但是爷爷自有办法,没事立在大街上,看见穷乡亲主动打招呼,只要人家说揭不开锅去借粮食。爷爷赶紧说:还用借?你回家捡大口袋上俺家背去,就说是我发的话。人们果然纷纷去我家背粮食,还对奶奶说:你们当家的让背的。气得奶奶浑身哆嗦,说不出半句话来。二爷和爷爷截然相反,不要说给穷人东西,就是借东西都万难!土改斗地主的时候,亲哥儿俩都是地主成分,都有三百亩土地,二爷被斗争了,爷爷没挨斗争。解放前有一年,弟兄俩做买卖往天津发芦苇,定好的是编席的粗苇子,送来的却是打箔苇的细苇子。这一下就把本钱赔光,年也过不成了。我奶奶哭着回刘家铺,二奶奶一进娘家门就放声大哭。他爹问:大闺女,怎么了这是?号(哭)么呀?有话说话!二奶奶就怎么来怎么去说了一番。他爹娶了三房媳妇,二奶奶是大房生的大小姐,自幼丧母。他爹说:这叫个么呀?也值当地号!吩咐各屋都拿出点儿钱来,帮助你大姐度过年关。二奶奶娘家送来一大车东西,猪肉白面萝卜白菜,怀里还揣着继母和弟弟妹妹们给的钱。我奶奶娘家也拉来一车东西,那个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我奶奶的脚是标准的三寸金莲,我两、三岁时爱穿奶奶的小脚鞋。奶奶特别慈祥善良,她看着母亲公然欺负父亲,公开勾搭野汉子,心里生气却不敢对爷爷说。爷爷来了母亲又特别会来事儿,给他买鸡鸭鱼肉,买蛋糕点心,哄得爷爷一个劲儿夸媳妇好,骂父亲不懂人事。那蛋糕奶奶舍不得吃一口,三弟胃口大,母亲上班走了,三弟哭着要奶吃。奶奶只好掰一块蛋糕放在嘴里嚼,然后用手指挖一口抹进三弟的嘴里,说:这个穷行子,饿死鬼托生的。我和二弟趴在跟前眼睁睁地看着,奶奶一口也不给我吃,偶尔会给二弟掰一小块。爷爷回老家之后,母亲依旧把老杨带到家里,那时母亲既抽烟又喝酒,俩人一喝就是两个钟头。奶奶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但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是乡下老太太从不串门儿,躲都没有地方躲,只有独自生闷气,死生气。我清楚地记得:奶奶抱着老三盘腿坐在床铺上,我依偎在奶奶身边,奶奶垂着头皱着眉闭着眼,一声不吭的样子。终于有一天奶奶吐血了!那年春天放学回家,我叫了一声奶奶,奶奶盘腿坐在床铺上,慢声细气地说:红魁,你奶奶病了。我望着奶奶的脸问:奶奶,你怎么病啦?奶奶用手指着地下说:你看。我低头一看惊叫了一声,地上是一大滩黑色的鲜血!还有土豆大小的几个血疙瘩!我甩掉书包跑出去给父母打电话。母亲先回来的,到家也吓坏了,赶紧叫救护车把奶奶送进医院。父亲赶到医院时奶奶已经不省人事,正在输血抢救,母亲说输了三千六百CC。我曾经问过母亲奶奶得的什么病,为什么吐那么多血,母亲说是血库破了。但是,到现在我也不曾听说人体内有血库,更不曾听说血库破了这种病,分明是她把奶奶气病了!输过血出了院奶奶执意回老家,一九五九年阴历八月初十奶奶去世了,才活了六十四岁。爷爷属鸡,奶奶比爷爷大三岁属马。爷爷是一九六六年腊月二十走的,他活了六十八岁。不知奶奶回家说不说,父亲母亲没敢回去给奶奶送葬。母亲的借口是大跃进忙请不下假来。然而我却不信,因为母亲说瞎话从来不眨眼皮儿。对于这件事情父亲致死也没说,我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母亲和老杨喝酒说笑时,奶奶沉着脸,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样子,早已印在我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我猜想,父母怕奶奶回家说出实情,所以不敢去给奶奶送葬。但是我多次回老家,大伯大娘谁也没提过此事。看来奶奶致死也没说!哎呦,我那坚忍屈辱的奶奶呦!后来我才知道,国家干部和国企职工有丧葬假,奶奶死了父母居然不回去送葬,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奶奶死了,我们哥儿仨只好去姥姥家吃饭。如果母亲上白班,早晨吃一点儿剩饭,中午放学我领着二弟,抱着三弟去姥姥家吃午饭,下午和舅舅家的姐妹们玩,吃了晚饭再回家。如果母亲上中班和夜班,我们哥儿仨就住姥姥家。早晨我到梁家园后身小学上半天课,中午到姥姥家吃饭,晚上姥姥看着我们洗脸洗脚洗屁股,她怕我们擦不干净屁股。姥姥嫁到县城养成的卫生习惯,天天刷牙漱口,洗脸洗脚洗屁股,一直到死不含糊。母亲一辈子三班倒,白班早晨八点到下午四点,中班下午四点到夜间十二点,夜班夜里十二点到早晨八点。按说有三个孩子母亲可以申请只上白班,我们只凑合中午一顿饭就行。但是,因为老杨的缘故母亲愿意上三班,她在厂里放一副铺盖和老杨亲热,一个月二十天不在家睡觉。夏天我们可以在姥姥家睡觉,冬天被子不够盖,姥姥只有两张床,三姨老姨还没结婚,我们哥儿仨必须回家。我那时才八岁,带着两个弟弟睡觉真是可怕极了!夜里猫闹春鬼哭狼嚎,吓得我半宿睡不着觉。时间不太长,家里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母亲让我们叫她杜婶儿,是同事杜吉林的媳妇,没有户口没有饭吃。母亲说:咱们鱼帮水水帮鱼,你给我看孩子我管你饭,没钱给你发工资。杜婶儿同意,这张照片上我们哥儿仨穿的鞋就是杜婶儿做的。


俗话说:七岁八岁讨人嫌猪狗不待见。我八岁也不是非常淘气,不过是在街上疯跑,有时甚至忘记吃饭,回家晚了杜婶儿不让我进屋。我说好话哀求半天,直到她满意才让我进屋。杜婶儿心灵手巧,她会把一双袜子的底翻上来,再纳一双棉布袜底和袜面缝起来,那时袜子都是纯棉的不结实。她把袜底翻上来,脚趾头和脚后跟就是双层,三层布纳的袜底,穿上又结实又好看。她只在我家干了一年,一九六零年街道食堂招厨师,杜婶儿参加工作户口也解决了。杜婶儿走后,母亲把三弟送进麻线胡同幼儿园。我和二弟去杜婶儿的食堂吃饭,食堂在后孙公园胡同一个大会馆里,里边雕梁画栋很是辉煌,有一个很讲究的戏台。我们在那里看过一出戏,剧目是《三不愿意》,只记得那个花旦总是摇头摆手地说:我们不愿意呀,我的大大大老爷呀。饭票由我来掌管,我和二弟尽量多吃红薯,一斤粮票给五斤红薯,只在中午吃一顿粮食,一天能省出二两饭票。我买一个馒头或窝头,晚上接三弟的时候给他吃,三弟饭量大幼儿园的饭不够他吃。

 

我九岁那年母亲轮白班,按说四点下班,一个小时的路程五点应该到家。可是等到晚上八点多母亲也不回来,秀丽姐的母亲早回家了,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呀?急得我出出进进来回跑,老二老三跟在我屁股后边,一个劲儿说:大哥我快饿死了!怎么也等不回来,我只好洗手和面准备烙饼。奶奶去世后,春天老家粮食接不上,爷爷就来北京给我们做饭。六零年自然灾害饿死很多人,那年爷爷的小腿也肿了,用手一按就是一个小坑,半天起不来。爷爷特别智慧,他虽然是农村人,奶奶用不好的小火炉,爷爷用起来得心应手。他习惯每天早晨去虎坊桥看报纸,看完报纸回家做饭。那天爷爷和好面溜达着去看报纸,该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回来,我看见面已经发起来了,就把面揉成馒头,坐上铁锅添上水,把馒头装进笼屉盖上笼盖。爷爷进门看见几步跑上来,赶紧掀开笼盖抓起馒头扔进面盆,气呼呼地对我说:你要是会揍饭,那还了得!还没揣碱呢。有那次教训我决定烙死面饼,我把面赶成大片,撒点儿盐抹点儿油,卷起来切成几段,一段做一张饼。不知为什么烙熟的饼贴别硬,象三合板一样,弟弟们嚼得津津有味,反正哥儿仨都吃饱了。我特意给母亲留一张最好的,还炒了一盘鸡蛋西红柿。十点钟母亲才到家,我拉开抽屉给母亲看,母亲惊喜地说:哎呦!我儿子会做饭啦!她掰一小块烙饼尝了尝说:面太硬了,记住了,煮着吃和硬面,烙着吃和软面。炒的鸡蛋西红柿母亲一口也没吃,那天母亲一定是在外边吃过了。后来房东也搬过来住,大妈常教我做饭,一般的家常便饭我都会做了。

十岁那年,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让我去天坛医院妇产科病房,带上毛巾肥皂香皂牙刷和脸盆。第二天早晨我到天坛医院,走进病房看见母亲穿着病号服躺着,不知道母亲怎么了我没敢问,放下东西去上学。过几天,家门外停下一辆黑色小轿车,母亲抱着一个婴儿下了车,同事走后母亲躺在床上说:都看看吧,这是你们的小弟弟。我们凑上前去一看,他可真小!小头小脸小鼻子小眼,哪儿哪儿都小,跟肥胖的三弟比简直象个病猫。这是母亲跟老杨生的赵志毅,父亲回家气得哭一场转身回门头沟。生了老四母亲也后悔了,一连三天对护士说没奶,不给老四喂奶。护士觉得奇怪对护士长说了,护士长来到病房一把掀开母亲的被子,母亲胸前捂着几条毛巾,毛巾都被奶水湿透了,护士长气愤地问母亲:你这是干什么?想把孩子饿死是怎么着?命令护士:抱孩子来看着她喂!母亲憋三天憋出奶疮来,奶头周围裂口子,老四要吃奶奶疮很难长好。母亲喂奶间隔时间长,三天没吃奶的老四,看见母亲玩儿命哭,哭得母亲烦了才给他喂奶,老四连吸带咬疼得母亲照着老四屁股就是一巴掌:王八蛋操的你!还敢咬我!我在旁边说:妈,你别打小弟弟了,他是饿的。母亲说:废话!敢情你不疼!因为奶头上涂了紫药水,老四嘴唇总是紫色的,怎么给他洗都洗不干净。产假后母亲抱着老四上班,厂里有哺乳室,中间有两次半小时喂奶时间。十七路总站是宋家庄,厂子在石榴庄,从宋家庄走到石榴庄,抱着孩子很辛苦,只抱两个月母亲就把老四放家里了。定了半磅牛奶,上班之前把他喂饱,中间我给他热牛奶,母亲下班后再喂他。我用木板钉了一个奶箱,照猫画虎写上“赵它奶箱”。母亲下班看见一把扯下来说:饶不懂得还瞎写!应该是赵宅奶箱,少写了一笔。我出去看果然都是某宅奶箱,重新写一个贴上去。后来半磅牛奶不够吃,母亲让我买高干粉搀着喂,我知道老四的饭量,饿不着也撑不着他,若不然就做疙瘩汤,揪片汤,熬棒子面粥或煮稀饭,无论怎样我都能把老四喂饱。

前孙公园41号,北房两间是老大的,东屋三间和南屋一间是老三的,我们住的两间南房是老二的。弟兄三个在南新华街开煤铺,老大是掌柜,老二带着工人干活儿,老三跑煤窑联系业务。老大娶妻生子四男二女,大儿子是个麻子脸,不知道叫李春什么,大排行是老六,二儿子叫老八,后来猥亵老三的小女儿,被老三的大闺女送进监狱。下边是李春梅和李春荣两姐妹,再下边是老九和老十。李家老二未婚没有儿女,他住在煤铺,轮换在哥哥和弟弟家吃饭,我家每月给老二交六块钱房租。老大一家并不住在这里,他们住在南新华街,只有春梅春荣或者老九老十住北屋。住在东屋的是老三,他们夫妻生了三儿三女,大女儿名叫李春玮已经出嫁,姑爷叫安东,长的细皮白肉高高大大的。大儿子李春生排行老七,在虎坊桥刻字社工作,比我大七、八岁。二女儿李春英比我大三、四岁,很厉害,我们都讨厌她。接下来是小女儿李春玲,比我和二弟小,比三弟大,再下来是十一子,他叫什么我不知道。最小的儿子叫李春鹏,比三弟小比四弟大。我家弟兄四个和他家三个小孩子能玩在一起,而且我是头儿,所以房东大伯大妈不嫌我们淘气。

说起我们的淘气,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整天不在树上就在房上。房东种了一棵香椿树,一棵石榴树和一架葡萄。葡萄没熟我们就偷吃,大伯大妈装不知道。石榴是不能偷的,因为英子数过是有数的。但是,隔壁西院有棵枣树英子管不着,从香椿树往上爬,然后骑在墙头上就能摘枣吃。有一次我不在家,老二和老三骑在墙头上,揪过枣树枝条正在摘枣,老二看见有人来就撒了手,老三不知道没撒手,枣树枝回弹把老三甩到隔壁院里,让人家逮个正着。有一天三弟肚子疼,二弟想起母亲拔火罐,让三弟躺好给他拔火罐。本来应该在玻璃罐子里抹一点儿酒精,但是二弟倒多了,点燃酒精后二弟往三弟肚子上扣,酒精流到三弟肚子上,满是蓝颜色的火苗,吓得三弟连忙叫喊:二哥二哥快救火!二弟扑到三弟身上拍打。我放学回家看见他俩在床铺上滚作一团,以为二弟在欺负三弟,才听三弟说二哥是在救火,我一看,三弟的胸口和肚皮全烧红了。长大后说起这件事,哥儿几个乐得肚子疼。

我们院东边是个资本家姓徐。房基地东西有四十米,东头是他家出入的小门。有个老头儿看门,没事到大栅栏一带去收房租,据说那边几条街都是徐家的。从门房到西头中间有一个大门,可以开进小轿车。从门缝能看见里边是一座三层小洋楼。我家搬过去以后,从来没看见小轿车出入。徐太太出门总是坐三轮车,永远是放下车帘,只有下车的一瞬间,才能看见徐太太是一个比较肥胖、肉皮白皙的女人。她家买东西不用网兜和竹篮,总是用提包和包裹,买什么东西谁也看不见。三轮车铃声一响小门马上打开,徐太太自顾自下车走进去,那个老头儿手脚麻利,瞬间卸完东西打发车夫。解放后徐家并不是独门独院,曾经住进去几户人家。但是徐家三代男人装疯,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摔,把那几户人家吓跑后,徐家男人也不疯了。徐家是前孙公园胡同的一个迷,我们经常爬到房顶上偷窥徐家院子,总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不见,有时大叫几声也没人应声。院子里种了几棵青桐树,房东大伯根据秋天飘过来的枯叶,十分肯定地对我说:这就是梧桐树,凤凰非得落在这种树上,没有这种树凤凰就不来。我见过画上的凤凰,那是一种很漂亮神奇的鸟,总盼望哪天凤凰能落在徐家,让我们看看活着的凤凰,那该多好呀。



当代文字版《清明上河图》

    四面八方来往  五行八作不同   人情世故耀眼  花花世界盛行

    记录城市变迁  刻画多彩人生   揭示道德沦丧  针砭时弊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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