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運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來甘亦苦 人生一齣戲 唱唸做打舞 歌罷曲終人散盡 細品功過榮與辱 第四章:農民日子開始了,姥姥讓我搞對象 真正的插隊生活開始了,我們和農民沒有區別。天亮打鐘就下地,只要不是收秋收夏,其實也不是很累。在地里幹活兒很開心,農民很會開玩笑,葷的素的一起上,什麼趣聞樂事都能聽見看見。小時候我在天橋看摔跤,都是膀大腰圓的小伙子。但是在村里男人也和女人摔,女人再厲害也摔不過男的,但是女人有一手絕招,那就是抓男人的卵子,只要讓女人抓住了他的要害,女人叫幹啥他都答應。他若是不肯答應,女人就把手掌使勁一攥,男人疼得呲牙咧嘴,“哎呦哎呦”地求饒,人們就笑成一片。我們不好意思看,覺得太不文明。但是,男插隊生絕對不敢和女社員摔。黃湘陵在知青里摔跤是比較棒的,一般男社員、哪怕是村里數得着好小伙子,也摔不過黃湘陵。因為村里人摔跤憑蠻力氣,不會用巧勁兒。我們村有一千多口人,分成五個生產隊,根本不缺勞力,人均土地僅夠養活全村人。沒想到突然派來四十多個知青,新鮮勁兒一過我們沒有一點兒特權。老鄉幹什麼怎麼幹,要求干成什麼樣,我們也必須那樣做,做不好給的工分就少,工分少勞動糧就分的少,勞動糧分的少就吃不飽。所以不管社員怎麼評價,我們都要玩兒命干,爭取評個高工分。 都說農民淳樸善良,其實哪兒的人都一樣。幹活兒時社員比我們奸,他們會偷懶耍奸猾。比如往地里擔糞,隊長要求一堆三擔,我們就老老實實倒三擔。但是社員每堆倒兩擔半,也就是說兩堆先各倒兩擔,最後那擔一邊倒一筐。我們各人干各人的,看着人家干的挺輕鬆,說說笑笑不急不慌,但是人家的糞堆就是比我們倒得多,倒得遠。我覺察出有問題,於是仔細觀看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我也學他們那樣干。他們可壞了,把老隊長叫到不遠處指給老隊長看。老隊長當眾把我訓斥一頓:你這娃咋還會日鬼哩!額佛地似(我說的是)一堆三擔,你這一堆兩擔半,工分給你咋算?我也不吃啞巴虧,指着比我快的那幾個人說:我就是跟他們學的!毛主席讓我們向貧下中農學習,他們不都是貧下中農嗎?老隊長轉身看了看那幾個人,心裡很清楚他們都是隊裡的奸猾鬼,就不說啥了。到了麥收時節那可要真本事!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誰也不讓誰。我在男人里割麥子是最快的,但是在我們插隊的那個地方,不知為什麼割得最快的不是男人,往往是新過門兒的小媳婦。如果這一年娶來幾個新媳婦,割麥子時就有好看的了。最快的是一群年輕女人,而後才是小伙子,小伙子都是十七、八歲沒結婚的,結了婚的男人當地叫漢子。 割麥子的規矩是一個人領行,後邊三個人跟行,每人割三壟;左邊跟一個,右邊跟倆人。領行的人割下麥子放在哪裡,後邊跟的人也必須放在那裡不許亂放。如果領行的人照顧跟行的人,他就會把麥子堆放得近一些,後邊的人就方便一點兒。我的手掌並不大,但是我會交叉抓麥子,我故意抓得多多的,把麥堆距離拉大,所以我把他們甩得遠遠的。生產隊長一連看了幾天,知道男人里我割得最快當眾表揚了我,這讓幾個年輕娃不高興了。有一天割麥子還是我開行,不知那天為什麼我的優勢發揮不出來,身後那個人總用鐮刀戳我的腳後跟,一邊戳一邊催我:快點兒快點兒,你不是最快嗎?我心裡納悶兒,昨天也是這幾個人,被我甩得遠遠地,今天他們用的是什麼戰術?我忽然明白了,他們可能又在搗鬼,我直起身來回頭看。果然,他們今天多加了一個人,這個人沒有固定的壟行,而是輪番替每人割一段。這樣,他們比我割得少自然就快多了。我馬上叫喊起來:大伙兒都看看幾個人跟着我哪?他們做賊心虛馬上跑了一個,以後他們再也不敢和我較勁了。其實多數農民還是很樸實的。我們知青根據脾氣性格,和村裡的年輕人結成好夥伴,每個知青都有幾家農戶根據地,經常去串門。那時候最大的問題是吃不飽肚子,定量每人每天一斤半,但是根本不夠吃,晚上睡覺時肚子還是癟癟的,怎麼睡得着?大伙兒就去老鄉家串門兒,老鄉知道我們吃不飽,端出蒸熟的紅薯讓我們吃。或者家裡來了親戚,有給親戚做的白麵餅子,老鄉也捨得給我們一個。那時候的白麵餅子比今天幾百元一斤的月餅珍貴多了!我去插隊的時候身高只有一米六三,後來又長了十公分,正是飯量大的時候。 不是天天都有吃的,有時候真的什麼也沒有,大家躺在炕上發愁。忽然有人提議:大師傅王老頭兒回家了,何不去地窖里偷點兒胡蘿蔔煮着吃?對,大家都贊同,於是我們馬上偷胡蘿蔔,一盆一盆地洗,一盆一盆地煮,吃了一盆又一盆,不知吃了多少盆,其實是水飽,過一會兒就開始撒尿。冬天夜裡去外邊撒尿不是好受的事,穿衣服挺麻煩,不穿衣服又怪冷。正好今天有從廚房拿來的水桶,大伙兒就往水桶里尿。開始是空桶時,一尿就聽見水桶噹噹噹地響,象敲銅鑼一樣,躺在被窩裡的同學哈哈哈大笑。到後來你嘩啦啦一泡他嘩啦啦一泡,把水桶尿得撇流撇流地。第二天早上誰也不肯去倒,水桶是馮長祥拿來的,有人說讓馮長祥去倒,他如果不倒,老王頭兒來了就說是馮長祥拿的水桶。馮長祥沒辦法,只好提着滿滿的一桶尿去倒,讓老王頭兒把他逮個正着。大伙兒異口同聲說:這桶尿都是他一個人尿的!老王頭兒雖然不相信,也只能罵馮長祥一個人。 老王頭兒做飯沒說的,他是村里紅白喜事的掌勺。但是他養了一隻綿羊,只要我們下地後,他就拿我們的玉米麵窩頭餵羊。我們還吃不飽呢,可想而知這事情讓我們知道是什麼後果。我們把老王頭兒轟走,不用這個內鬼了,留下孫文才和田惠昌做飯。那天我去縣裡辦事,回來聽馮長祥說:哥們兒,你今天太不走運了!今兒我們可是吃飽了。我問吃的是什麼?他說喝棒子麵粥,個個肚皮撐得象西瓜溜圓,他說他喝了九大碗。原來是這樣,孫文才和天惠昌沒觀察過老王頭兒做飯,當地用的是鑄鐵籠屜生鐵鍋,分量很重。應該先把空鐵鍋放在爐子上,再往鍋里添水。他倆卻是先和面捏窩頭,然後往鍋里添滿水,兩個人無論如何端不動這口四十三個人吃飯的大鐵鍋。灶台足有一米高,即使空鍋一個人往上端都費勁,何況滿滿一鍋水!兩個人端了半天,使足吃奶的力氣,大鐵鍋一歪,把一鍋水都倒進了火爐口!“噗”地一聲灶房裡騰雲駕霧,誰也看不見誰了。怎麼辦?捏好的窩頭都塌在籠屜上,重新生爐子來不及,眼看到了收工時間,人們回來吃不上飯要挨罵。孫文才和田惠昌就用磚頭把鐵鍋支起來,一鍋一鍋熬棒子麵粥。熬好一鍋倒在大瓷盆里,再熬一鍋倒進小瓷盆里,再一鍋一鍋地熬,倒在兩個水桶里,然後是洗菜盆和洗臉盆,凡是能用的傢伙都占上了,在院子裡擺了一大片。大伙兒收工回來一看都樂了,這下可勁兒地喝吧!馮長祥胡擼着滾圓的肚皮對我說:你今兒太不幸運了!好事兒你沒趕上。 也有吃飽的時候,村裡有紅白喜事老鄉愿意讓知青去幫忙,尤其願意挑選長得好的。我們三隊根安兒結婚時,他讓我專門招待送親的娘家人,其他桌子擺在院子裡,這桌擺在房間裡,東西比外邊的不僅好還要多。娘家送親客人一進門,我先端上茶水,而後去廚房端點心。本來點心已經被大師傅擺好了,一般都是擺成一個金字塔形,我接過木托盤轉身先把塔尖吃掉,然後再擺出一個尖尖。這樣,每端一盤點心我都先吃兩塊。上菜時也一樣,我先撿着愛吃的吃幾口,然後再端上去,送親的客人走了我也吃飽了。但是,那樣的機會實在太少了!儘管已經吃飽我也捨不得走,再和人們坐在院子裡接着吃,直到吃得頂到嗓子眼兒,一口吃不下為止。參加婚禮的重點內容是天黑後淘媳婦,我第一次參加這種事沒有經驗,以為客人走了我們就能回去睡覺。運動比我大一歲,他告訴我說:你們不能走,現在走了就是對主家看不起。我問還有什麼用得着我們的地方。運動說:用你們的地方就是坐屋裡看熱鬧,不能站在外邊,走!不由分說,運動把我和雷全福拉到屋裡,讓我倆坐在窗台上,這是一個觀看淘媳婦最好的位置。我才注意到,原本漂亮的新房已經被弄得亂七八糟,窗戶紙全都撕掉了,嶄新的床單被人拿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炕席。新娘子穿一身紅色的燈芯絨,鞋也是紅燈芯絨做的。只見她縮在炕角里,象個無辜的小綿羊。她身邊圍了一群漢子,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只要是男人都可以來,不管年齡大小,不論是否結婚,女人是絕對不能參加的。第一個節目是親嘴,這個比較簡單,兩個執行倌沒費多大力氣,新郎就把新娘子摟在懷裡狠狠地親了一口。第二個節目是吃仙桃,這讓我和雷全福大惑不解,什麼是吃仙桃?哪兒有仙桃?怎麼吃呀? 原來吃仙桃就是讓新郎吃新娘的乳頭,新娘當然要反抗,新郎就和新娘在炕上摔跤,男人們都嗷嗷地叫起來。根安兒是個靦腆的小伙子,他摔了幾次也摔不倒新娘,後背馬上挨了幾皮帶。淘媳婦有執行倌督促,只要新郎不賣力氣,他們就抽打新郎的後背。這時就要看新娘的態度,如果新娘心疼新郎,她會順從讓新郎少挨打。根安兒挨了幾皮帶急了,摟住新娘的脖子,腳下一個絆子,新娘古登一聲扔在炕上,然後根安兒趴上去,掀起新娘的上衣,路出雪白的兩個乳房,根安兒用嘴吸吮幾下,這個節目就算完成了。執行倌宣布下一個節目是抓虼蚤。我和雷全福看得目瞪口呆,這比北京鬧洞房刺激多了!我們還是十七歲的孩子,第一次看見年輕女人的乳房,有些臉紅心跳。我問運動啥叫抓虼蚤?運動說就是把炕席的席篾,掐成幾截撒在新娘褲襠里,然後讓新郎如數摸出來。我一聽就覺得受不了,因為不是臉紅的事情,只憑想象自己的褲襠里已經有了動靜,直挺挺硬邦邦的,我不想看了對雷全福說:咱們撤了吧?我想回去睡覺。雷全福說:人家不是說了嗎?你要是不參加淘媳婦就是看不起人。再待會兒,看看還有什麼新鮮的。他竟然若無其事。這時抓虼蚤開始了,倆人又是一通摔跤,新娘好像沒力氣了,沒有費多大勁兒,根安兒就把新娘騎在胯下。但是,他無論如何解不開新娘的褲子,有人給他準備好了席篾,但是解不開褲子也枉然。運動對我說:有的娘家人有經驗,會把新媳婦的褲子縫死,讓你怎麼也解不開。我問:那,新媳婦要解手怎麼辦?運動說:這個日子新媳婦不喝水,她們只吃幾顆煮雞蛋,保證肚子不飢就行。折騰半天根安兒出了一身汗,挨了好幾皮帶也沒解開新娘的褲腰帶,不管男人們怎樣叫喊,根安兒已經沒力氣了。他坐在炕上喘息,有人叫根安兒不要着急,歇一會兒再來。我無論如何不想看了,獨自一人走出來,雷全福也跟着出來,我倆回到知青點已是晚上十一點,同學們都睡了,我洗了腳鑽進被窩。忽然好像打嗝一樣,從胃裡邊湧出一股東西流在枕頭上,我一看真噁心,原來是白天吃的東西。站着的時候沒事,一躺下就不由自主地流出來了,什麼叫吃得頂了嗓子眼兒?大概就是那時的我。雷全福說:瞧瞧你這點兒出息!不會少吃點兒。我用紙把枕頭上的髒東西擦乾淨,來不及洗枕巾就睡覺了。 當年十二月縣裡開始徵兵,有幾個知青走了,雷全福也在其中,此時我才知道,原來雷全福根本沒遷戶口!他叔叔在部隊是參謀長,所以他參軍走了。一家人還有馬勺碰鍋沿的時候,四十三個人不可能長期一起吃飯,我們被分到五個生產隊,所以就分了五個灶,我被分到第三生產隊。三隊八個知青四男四女,男的有賈平生、魏雲奇、劉坤明和我;女的有崔慧雲、馬麗、張芝利和李xx。八個人輪流做飯,一人做一星期,男生管挑水,女生管磨麵。輪到我做飯時,一天上午,支書尹克敏的母親來找我聊天,她問我:娃,多拓(多大)啦?我說十七周歲。她又問:霧們佛(那麼說),就似舌八(就是十八)哩。我一邊淘洗麥子一邊點頭答應。她說額給你佛一外謝夫(我給你說一個媳婦)吧。我說不不不,我還小哩。她說啥小哩,該佛地啦。這個女兒屋裡條件好,人樣子也好着哩,咋樣?我連連搖頭不說不說,堅決不說!老太婆只好嘆口氣搖着頭走了。日子過得很快,臨近到春節知青們都想回北京,我們相繼約幾個人同行,都是一個學校或一個班的,再或者是一個生產隊的。男生是我和魏雲奇、劉坤明,女生是李xx和張芝利,我們五個人一起回北京。 以前我家住在前孫公園,忽然和舅舅家換房了,聽姥姥說你舅舅惱了,嫌我不把存的那點兒東西全給他。我能那麼辦嗎?你老姨還沒結婚呢,閨女過門子當媽的哪能一點兒嫁妝都不給?他一惱就把你們給換進來了。後來又聽舅舅家的二表妹說,我們跟你們換房是因為小松子,他整天咧咧咧地哭,我媽三十多歲就得了高血壓,她上夜班白天睡不了覺怎麼行?所以我爸爸跟我奶奶說,大素她媽有血壓高,受不了小松子整天哭,我們想換房搬家。我奶奶說你們要是搬也行,可不能把外人換進來,把你二姐換進來我沒意見,所以就和你們家換了。這是關於換房的兩種說法,我不知道哪一種是事實。反正我插隊之前是在米市胡同住,我是從米市胡同去山西的。三姨三十歲才結婚,生孩子晚。第一個孩子叫周勁松,患小兒麻痹症,俗話說沒有好受的病,他怎樣痛苦別人全然不知,但是他整天咧咧咧地哭,確實不好看帶。舅舅家沒走的時候,是表姐大素和表妹二素抱他。他精神頭兒太大總不睡覺,只好抱他去太陽底下曬,曬得他睡着後再把他抱回屋。我們搬來後姥姥對三姨講老大有毛病,趁着年輕你趕緊再生一個吧,於是又有了老二周雄。沒有老二時老大總有病,氣管炎、感冒和小兒麻痹,總得抱着他去看病,天天去兒童醫院扎針灸。我帶着他去過幾次,大夫給松子表弟扎針時,他趴在床上吭吭地憋氣,從來不哭不叫,那麼長的針扎進去他也不哭一聲。我想小兒麻痹症的痛苦肯定比扎針要厲害,不過就是他小不會說,我們不知道罷了。 只有一個孩子時,愛全部落在這孩子身上;有了第二個孩子,顧不上他也就好了,不過是拖着一條殘腿走路,由於治療及時他的遺留症狀是最輕的。我們的任務就是抱周雄,周雄招人喜歡總是笑,誰抱都可以,就是不能沒人抱,所以也很累人。此時,三姨父把他母親從四川接來照看兩個孩子。四川女人很能幹也很精明。這個婆婆乾淨利落,幹什麼活兒都要好,但是她很有心機。那時我還沒有插隊,有時回家晚姥姥就對我說:這個老婆子精得怪,你三姨和三姨父前腳走,她後腳就把周雄塞給我,這下我就得扛一天。到了下午五點半,她做完飯就從我懷裡把周雄抱走,那時候誰也搶不到手。你三姨傻,回家一看,孩子的毛衣奶奶給織好了,飯菜婆婆也做熟了,孩子還在她懷裡抱着。我這個親媽就會躺着,你三姨能不生氣嗎?認為親媽不如婆婆好。我說:您不會跟我三姨說是怎麼回事。姥姥趕緊說:那可不行!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對頭,我怎麼能給人家挑撥關係呀?你知道就行了,沒事早點兒回來,替我抱抱孩子,要不你姥姥會累死的。所以,我沒事就在家裡幫姥姥抱孩子,二弟也如此,我們都幫姥姥抱孩子。 有一天姥姥給我十塊錢,交給我一個點心匣子對我說:紅魁,你替我跑一趟老家,老家來信了,我親娘舅從東北回來了,你替我去看看他。我說行,您的舅舅我應該管他叫什麼?姥姥說叫舅姥爺唄。我那時正在讀《紅樓夢》,對姥姥說:不對,您的兄弟我應該叫舅姥爺,他是您的舅舅,還高一輩兒哪。姥姥說:這我可就鬧不清了,我也不知道應該叫麼。我說:按說應該叫舅太姥爺。姥姥說:愛叫麼叫麼吧,他叫劉樹啓,我姥姥家那個村叫劉家神堂,是三個小村湊到一塊兒的,還有梁家神堂和陳家神堂。你一打聽都知道他是五保戶。唉,你說說,一走就是四十八年,連封信都不來,我妗子也走了主兒,帶走了我表妹小霞。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回來幹麼?都以為他早死在外頭了。我帶上姥姥的錢和點心先回到我的老家,大娘的娘家是陳家神堂,二姐騎車帶着我來到神堂村,進村看見一個老頭兒蹲在地上撿茄子,他懷裡抱着大蔥、洋白菜和幾個茄子,只見他撿起一個又掉一個,茄子又圓又光滑,沒有口袋確實不好拿。我趕緊跑上去幫他撿起來,我問:老大爺,我跟您打聽一個人。他就一個字:說。我說:劉樹啓您認識嗎?他看我一眼說:跟我走。說完他就大步流星前頭走了,剛走了幾步又掉了一個茄子,我剛要給他拾起來,不料他一腳把茄子踢到路邊的草叢裡。二姐瞥了我一眼小聲說:我奶,這個老東西真倔呀!我小聲問二姐:劉樹啓該不會就是他吧?二姐點頭說:依託兒是。 老人領着我們走進一家農戶小院,三間土坯房坐北朝南。進了門老人喊了一聲:來戚(音:且)啦,揍飯!隨着答應聲,走出一個和姥姥年齡相仿的老太婆,我聽姥姥說過,因為母親去世早,姥姥和舅舅心疼這姐兒仨,經常接他們住姥姥家。舅舅做小買賣賣鮮貨,就是水果。躉回鮮貨來先盡着姐兒仨吃,吃夠了才拿出去賣,這個買賣如何賺錢?小本買賣如何禁得住姐兒仨吃?所以耽誤得舅舅娶親晚,娶的媳婦比姥姥還小一歲,是個童養媳。日子越過越不行,舅舅只好闖關東去了,臨走唱了一段《四郎探母》,然後踹了媳婦一腳。一走就是四十八年!他走後第二年,妗子生下表妹小霞,因為總沒有他的音信,婆婆死了之後,姥姥的妗子帶着小霞改嫁了。現在妗子改嫁的那個老頭兒死了,老太太想回來跟他一起過,不料他不答應,他說我出去四十八年,沒動過別的女人一手指頭。你可倒好,我前腳走你後腳就走主兒了!你這個女人不可靠!他不說四十八年既不寫信也不寄錢,一個女人帶着孩子怎麼生活?現在那個老頭兒死了,你和前妻破鏡重圓多好啊,但是他死活不答應。每天老太太來給他做飯、做活、洗衣裳,幹完活兒必須走人,絕不能留下休宿,女兒說情他也不答應,老太太每次都是哭着走。這個老頭兒真不說理!這是二姐給他下的定論。吃飯的時候他才問我:那麼着,你是誰呀?我說:我是你外甥女考兒的外孫子,你外甥女有四個閨女一個兒,我是她二閨女的小子,我叫紅魁。這是我大伯家的二姐,她姥姥家是陳家神堂的,我們家是張崗村,我爸爸和我媽在北京。你外甥女給三閨女看孩子來不了,這是她給你的十塊錢。他點一下頭聽明白了,接過錢去他就抱怨老家,還是這麼窮,還是這麼破;東北有多好,糧食打的吃不清,餵雞都用麥子。還說生產隊裡讓他去領豇豆,他說:一個爛豇豆也值當去領?誰稀罕呀!這是我插隊走之前替姥姥辦的一件事。 這次回北京姥姥對我說:你走了以後我舅上北京看我來了,四十八年沒見面,一見面還是那個老樣兒,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話我是絕對不相信的,一個人經過四十八年,能不變樣兒嗎?姥姥每天纏着我,沒完沒了講她的故事。我若是回家晚一點兒,姥姥就不高興地埋怨我:你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你知道我多想你嗎?我還頂嘴說:至於嗎?舅舅家的表姐大素和表妹二素,沒有去外地插隊,姥姥把她倆安排在老家,雄縣城關一鋪東,那裡有兩個叔伯舅舅,喜祿舅和二祿舅,還有兩個舅媽照顧姐妹倆,姥姥就放心她的孫女了。在插隊這件事上,姥姥第一次分得特別清楚,大素二素姓王,是孫女她不能不管。我是外姓人,姥姥老了顧不過來了。大素表姐有些弱智,姥姥擔心到婆家受氣。我二爺家有個小叔叔,因為地主成分二十七歲找不到媳婦,把我大伯愁死了。聽說我表姐表妹到老家插隊,大伯趕緊跑到縣城去給他的小兄弟提親。姥姥知道趙家人誠實忠厚,跟着大伯來到張崗村,和二奶奶見了一面,當下給老叔趙仁玖和大素表姐定了親,等於母親和表姐親姑侄倆嫁給了親叔伯兄弟倆。出身地主長得不俊的老叔終於娶上了媳婦!而且還是北京知青,自然高興得很。二奶奶對表姐象親閨女一樣,教給表姐做飯做針線活。表姐性情好,婆媳倆倒像親娘兒倆,直到二奶奶去世婆媳倆也沒紅過臉。因為兩頭兒太近,一邊是父親的親叔伯弟弟,一邊是母親的親侄女,所以趙家平輩人管表姐叫老嬸兒,只有我們弟兄不改口還叫表姐。 到了該回山西的時候,我去每個同學家聯繫是否一起走,買什麼日子的火車票。來到李xx家,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她的父母都在家。我出來她一直送,從宣武門送到菜市口商場,我說你別送了,都快到我家了。她低着頭吭吭哧哧地說: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我說願意說你就說,不願意說就拉倒。她說我爸我媽讓我搞對象。我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就說:願意搞你就搞唄。她說:你知道他們讓我搞誰嗎?我說我哪知道呀?她說:他們讓我搞你。“轟”地一下子我的腦袋就大了!她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怎麼回家的也不知道。天哪!有個女孩子要跟我搞對象!可我才十八歲!這怎麼可能呢?怎麼辦?怎麼辦?馬上就要回山西,我跟誰商量?想來想去沒有別人,我只好對姥姥說了。姥姥說:不是什麼壞事,你走那麼遠,身邊有人照顧我倒放心,把這個閨女叫來我看看。我又跑到李xx家把她叫到我家。姥姥看過之後說:不醜,大眼兒伶仃的也挺踏實,行,你搞吧。姥姥同意了。李xx說她的終身大事是姑姑做主,我還得跟着她去見她姑。第二天我倆又去她姑家,她姑一眼就看上了我,於是我們的關係就確定了。 回到山西後,我倆的事很快被全體知青知道了,我們也認為沒有必要隱瞞。當時除了於天朗和劉士英是以對象的身份去插隊的,其他知青都還沒有搞對象,第三年才開始了搞對象的高潮,除去脾氣不太隨和堅決不搞的人,差不多的知青都搞對象了。沒對象的時候我根本吃不飽。但是有了李xx,她分給我一些,這樣餓肚子的問題先解決了。有事也有人商量,互相照顧互相安慰,我倆在一起相處三年。只是她比我大母親不樂意,母親說:你們趙家淨是大老婆,你奶奶比你爺爺大三歲,你大娘比你大伯大五歲,我又比你爸爸大一歲,有什麼意思呀?現在哪還有娶大老婆的?李xx卻對我說:女大一不是妻,女大二抱金櫃,女大三抱金磚。她說:我比你大兩歲正好。我倒不相信抱金櫃抱金磚,母親比父親大一歲,他倆果然感情不好。李xx和我在一起,事事處處讓着我,在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享受。我知道自己長得好,沒有改良下代長相的想法,只要女方長相一般就行。三年中有人想插足,還不止一個,但是我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只和她好。 輪流做飯只要輪到我,我會認真地變着花樣兒做。但是輪到張芝利時,不知道她是粗心還是故意,竟然一連幾天不給我留飯或者留的很少。我在菜園幹活兒,九畝地一個老漢干不過來,隊長給王老漢派了幾個年輕人都被他罵回來,誰也不願意去。老隊長派我去他照樣罵,但是我不理會,我不和老人爭辯。五個生產隊的菜園在一起,老漢們閒聊天時,我聽見他竟然在背地裡誇獎我,他說:這娃,別看是大城市人,干咱這莊稼活幹啥象啥。但是我幹得再好,當面也休想得到他的肯定。在菜園裡幹活兒早出晚歸,要等到地里沒人才能收工,主要是怕人偷菜。等我回到知青點時清鍋冷灶,什麼吃的東西都沒有,這時李xx去保密工廠當民工。我吃不上飯心裡十分惱火,可是面對一個女生我又不知如何解決。我想了一天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你不讓我吃飯,我就讓你天天生火爐。我們的爐灶比較大,生一次爐灶要劈一大筐劈柴,還要選上好的無煙煤才能把爐火點燃。每天晚飯後把爐火用煤泥封上,在中間用火箸扎一個核桃大的圓孔,第二天把煤泥扎開就能做飯。我舀兩碗水順着圓孔澆進去,爐火就被我澆滅了。煤泥被餘溫烤成一塊大疙瘩,象石頭一樣堅硬,要用火箸一點兒一點兒地敲打下來,即便是男人也很費力氣。我連續把爐灶澆滅了三次,第四天晚上收工進門一看我就樂了,桌子上扣了兩個碗,揭開一看是兩個玉米麵窩頭和鹹菜,另一個碗裡扣的是一碗玉米麵粥,不管怎樣我總算有飯吃了。 李xx回來我倆就去溫泉洗澡洗衣服,我們村離溫泉三里地。收拾我的髒衣服、床單褥單和被罩,再加上她的東西每次都有一大筐。往村外走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幫她拿,出村沒了人我要替她拿,她左躲右閃不讓我拿。到了溫泉浴池,那裡是男女輪換洗,趕上女的洗時,她進去之前總要囑咐我:那衣服你別動,我一會兒就出來。她生怕我洗,常是幾分鐘洗完澡,趕緊跑出來洗衣服。我洗完澡閒得無聊想幫忙她也不讓,總說:你就在那兒呆着吧,要不你就唱歌,我愛聽你唱歌。我就躺在草地上唱歌或是樣板戲,不管唱什麼她都愛聽。我是老大她也是老大,我倆從來沒有紅過臉,什麼事情都為對方着想,老鄉也認為我倆是最靠譜兒的。插隊中難忘的事情很多,但是作為人生最難忘的事尤其是青春期,我覺得還是兩性之間的事。我倆是她大我小,她主動我被動。最主要的是那時我處在發育期,經常吃不飽營養不良,到第二年我的身高還長了十公分,那時候我在性慾這方面沒有要求,吃才是我最關心和熱衷的。但是畢竟是熱血青年,只要她靠近我的身體反應還是很快的。 我倆第一次發生性行為是我做飯的時候,那是熱天氣,我睡在廚房裡一塊門板上。晚飯後忽然停電了,我打了一盆涼水想擦個澡,黑暗之中我脫個精光,用毛巾沾水擦洗。很多時候洗澡都是一種享受,每當擦到哪裡時,我都會先用鼻子聞一聞,尤其是我的腋下,那兒的汗味兒特別好聞。記得《紅樓夢》中描寫女孩子,總說她們的汗是香汗,說男人總是臭男人。我想可能是男人抽煙喝酒的緣故,當時我既不抽煙也不喝酒,汗液好聞也就不奇怪了。李xx也喜歡我的汗味,我倆坐在麥場上閒聊時,她緊挨着我坐,我嫌熱讓她離我遠一點兒,她說:你身上的味兒好聞,特別香。她摸着我的胳膊說:你的皮膚真細,真光滑,我的皮膚特別糙。我問怎麼啦?她說:你沒聽人說嗎?男滑女澀,日子好過。我去李家立那兒,知青都是一條被子單人床,我只能和他睡一個被窩,他也說:你用了什麼東西,身上怎麼這麼好聞?其實他很清楚,男生根本不用化妝品,宿舍里連鏡子也沒有。有一次我去四隊女生宿舍,第一次不經意間照了一下鏡子,那是一塊大鏡子掛在外屋牆壁上,我看見一個大男孩兒,漂亮的臉蛋笑成一朵花。我身上的味道不是化妝品味道,就是純粹的汗香味道。現在想來也難怪,那時一沒有化肥二沒有農藥,而且很少吃到魚和肉,除了糧食就是蔬菜,怎麼會有腥臭味道呢?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後來我和劉坤明睡在生產隊糧庫房頂上,他身上的味兒就很不好聞。 我正在擦洗身子,忽然看見有人打着手電朝廚房走來,我趕緊把衣服穿上,黑暗之中我感覺到是她,我剛坐在門板上她就撲到我身上,我倆躺在一起,她說你身上好香啊!我索性把穿上的衣服又脫了,我倆剛剛成事時,她說:你慢一點兒,有點兒疼。突然一百瓦的燈泡亮了!來電了!她慌忙穿上衣服跑了,我赤身裸體坐在門板上茫然不知所措。但是,當我看見褥子上有一塊鮮紅的血跡時,慌忙穿上衣服把褥子拆開,蹲在地上洗那血跡。這時運動來了,他看見我在洗褥單,再看棉花上有一塊新鮮的血跡,就很老道地問我:剛才停電的時候,你是不是干好事了?我不好意思承認,只是不吭聲地洗。運動說:洗洗算了,那東西是洗不掉的。我問為什麼洗不掉?他說:不為什麼,血跡就是洗不掉,摻上男人的水就更洗不掉了。然後他自言自語地說:看來,這女子還真是個好女子。我問什麼好女子?運動說:咳!你這娃,咋還憨着哩?還知識青年哩,不如叫吃屎青年吧。這說明人家還是個沒有破身的好女子!你不見村里淘媳婦時,新媳婦死活不肯當眾干,那就說明她已經破身子啦。農村人對於這種事比城市人知道的多也早。生產隊男女老少在一起幹活兒,大人說啥都不背着年輕人。我們剛到村里就聽說南寨誰的老婆厲害,整夜整夜不下漢子身,在漢子身上轉磨磨,活活把漢子折騰死了。她的娃十七歲長得人高馬大,夜裡她又往她娃身上爬,嚇得她娃抱着鋪蓋找小夥伴去睡覺。一個女人鬧得全村男人天黑都往她家跑,後來才聽說那女人得了滴蟲病。工作隊組織社員學習人民日報社論,念到一句話惹得大家笑了半個鐘頭,就是:砍的不如旋的圓,知青都不明白社員們為什麼笑,後來才知道當地人把手淫叫砍椽。我們倆自從有了第一次,以後有機會就做。其實村里人都知道我倆的事,尤其是上年紀的老婦人,她們看一群年輕女人走路,立刻就能說出哪個是女子哪個是媳婦,她們說:走路的跑數就不一樣。因為我倆平易近人,群眾關係很好,大家都看好我倆,認為我倆很般配不是胡鬧,沒人說三道四,也沒人看不起我們。 老鄉對知青最看不慣的是刷牙,每當我們早晨刷牙時老鄉就驚訝地說:哎呀,外(那)是吃飯的嘴嘛,又不是吃了啥髒東西,一股勁窮刷個啥?滿嘴吐白沫,和兒馬蛋子犯騷情一樣,好噁心!到刮(割)麥時累你個半死!看你還刷不刷!但是到了麥收時節,我們改成晚上睡覺前刷牙,老鄉這才佩服地說:真算話!人家是真乾淨,累成這個樣子還忘不了刷牙。那年頭兒文化生活幾乎沒有,一年看不了幾場電影,為看一場電影或者一場戲,不惜走十幾里地。有個村子叫趕軍,離我們村將近二十里地,聽說那天黑夜有“火”,為了看“火”,我們收工連飯也不吃,拿上兩個窩頭就上路。出發的時候太陽剛落山,走到那裡天已經完全黑了,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這才是點“火”最好的條件,就要選擇沒有月光的日子。村里已經是人山人海,有人拿着手電,有人舉着火把。在這有限的光線里,我發現村口搭起一個彩牌樓,後邊還有一座一座的牌樓,蜿蜒向村里延伸。人群聚集在村口,村幹部只講了幾句話,點火儀式就開始了。只見村幹部用香煙在桌子上,點燃一個象蠟燭台一樣的東西,“嗖”地一聲火焰象射箭一樣,把村口第一座牌樓點燃。牌樓從上到下,用星星點點的火光構成形狀,牌樓是歇山式,兩層四柱三開間,兩層之間還有一塊牌匾,牌匾用燈火形成“鬥私批修”四個字,整個牌樓形狀完整之後,在瓦當連沿處突然垂掛出一排閃閃的燭光,象流蘇一樣在晚風中搖曳煞是好看。容不得細想,只見又是“嗖”地一聲,火焰射向第二座牌樓,第二座牌樓是別樣一番景致。象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座座牌樓將人群帶到村中的廣場上,這裡有象徵吉祥的耕牛,長壽的桃樹,還有猴子蹲在樹上,火光點燃桃樹時,猴子會翻身頭朝下,從肛門往上呲火花。因為當時還在文革期間,所以批判劉、鄧的內容也有,廣場上有一對跪着的紙人,胸前寫着劉少奇、王光美,當火箭射向他們時,他們就會匍匐在地,從肛門處往外呲火花。人們看得如醉如痴,我們萬萬想不到農村會有如此能工巧匠,想象大膽,構思奇巧,手藝高超。但是這還不是社火的高潮,高潮是最後壓陣的老牛車。所謂的老牛車不只是牛拉大車,車上還綁了一面超大的、直徑一米五的牛皮大鼓,由四個壯小伙子敲鼓,牛也不是平常犁地的母牛或者騸過的牤牛,而是一頭公牛駕轅。兩個壯小伙子拉住公牛的韁繩,在有限的廣場上橫衝直撞,象西班牙鬥牛節牛群追逐人群一樣,真的好瘋狂!奔跑和擁擠,踩踏和衝撞,人們叫喊伴着咚咚的鼓聲特刺激,在那個年代能看到這樣的社火真是好福氣。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不知道搞一場社火要花多少錢,更不知道這社火的歷史緣由和文化內涵。那是我見過真正的社火,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村裡有時會來一群盲人說書,有一次有一位女盲人是主角,她說的是《平原槍聲》,印象最深的是她說八路軍捉到漢奸,逼問口供漢奸死活不說,八路軍就說:你倒是說不說?你要是還不說,我就給你來個裡裱新!那位問啦,啥叫個裡裱新呀?就是把拳頭一攥,往油缸里一蘸,順着你這個肛門“噗”地一下插進去,抓住你的五腑六臓“噗”地一下拽出來,往這個谷糠里一蘸,順着你這個肛門“噗”地一下塞回去,讓你的五腑六臓全都痒痒,可就是沒有辦法撓!我眼前頓時出畫面了,心說這個八路好有創意!真他媽缺德!如果我是那個漢奸,知道什麼我就招什麼,絕不讓他費事,我可受不了那份洋罪!果然那個漢奸全招了。插隊的那幾年連年鬧旱災,有的年頭兒整整一年不下一滴雨!那時的土地全部是旱地,完全靠天吃飯。能夠澆水的只有坡下幾十畝,多數是各生產隊的菜園。第一年風調雨順,一個工值九毛七,第二年五毛六,第三年四毛三,第四年三毛四,第五年兩毛六,還是百分之四十兌現。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這一次回北京姥姥病了,以往她總說食嗓疼,因為糧店來了好白面,姥姥把三表妹綁在椅子上,然後推着小車跑去買面。惦記孫女生怕摔着孩子,買到面後又跑着回來。當時姥姥已經五十多歲,她覺得心口疼用手胡擼幾下,馬上又給全家人做飯。其實,姥姥那時就有患上了心絞痛,兒女們也不當回事。這次疼得厲害把兒女叫到跟前,當大夫的大姨父也來了。當天晚上帶姥姥去醫院,開了藥回家休息。夜裡母親睡在姥姥身邊,姥姥一夜沒吭聲,到天明姥姥才哼哼起來,母親問:媽,是不是這會兒疼得厲害了?姥姥說一宿也不見輕,一直疼。母親埋怨她: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姥姥說:唉,你們都上着個班,睡不好覺怎麼去上班?臨死之前姥姥想的還是兒女!母親趕緊跑過來叫醒我:紅魁快起,你姥姥病得厲害,趕緊去叫救護車。我連忙穿上褲子,抓起上衣一邊穿一邊跑着去打電話。救護車來得很及時,在救護車上姥姥叫聲越來越痛苦,我握住姥姥的手,感覺她在極力堅持。她用力抓住我的手,指甲摳進我的肉里,可見她是多麼疼!來到友誼醫院急診室,大夫推來心電圖儀。我站在旁邊眼盯着那條綠色的線,忽上忽下很不正常就對大夫說:大夫,您快搶救我姥姥吧。大夫不吭聲,眼睛還是看着心電圖儀。我回過頭來看姥姥,姥姥小聲叫:快叫大夫救救我,快叫大夫-----說着眼睛一閉,全身痙攣了一下,然後就放鬆了。我趕緊回頭看心電圖儀,綠色的線變成一條直線了,兩個大夫一副無辜的樣子,直起身來搖搖頭。 我瘋了一樣撲向大夫,叫喊:你們在幹什麼?為什麼不救我姥姥?大夫根本不理我,若無其事推着心電圖儀走了,我撲到姥姥身上放聲大哭。舅舅舅媽給姥姥磕了頭,舅舅轉身立刻走了。姥姥生前有遺言並且對我說過:我跟你舅說了,我最怕火葬,把我燒成一把灰,你姥爺還認得我嗎?你要是我的兒,不許把我燒了,無論如何也要把我送回老家,把我跟你爹合葬。舅舅回老家叫人去了。當時只有母親、舅媽、三姨和我在場,隨後又來了大姨和老姨,表姐大素和表妹二素。我哭得昏天黑地,抱住姥姥的頭一股勁地親,叫喊,姥姥就象睡着一樣,臉上的肌肉漸漸放鬆,好像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三姨勸我:行啦行啦,姥姥沒有白疼你!紅魁,別這麼死氣白咧地哭啦,哭得人心裡這個難受!把姥姥送到太平間,大伙兒回到家,商量怎樣去石景山起姥爺的靈。我哭得渾身軟得象一灘泥,昏沉沉地躺在裡屋的床上,只聽大姨在外屋說:別人都好辦,就是這個紅魁,他這一關可不好過! 第二天早晨,三舅姥爺趕着大車來到北京,先到友誼醫院,把姥姥的遺體用兩條被子包裹起來,抬到大車上。母親姐妹坐到大車上,牲口是從農村來的,怕它們受到驚嚇,我牽着稍馬走在前頭。從友誼醫院一直走到廣安門外關廂,車輛少了母親才叫我坐上大車,並且把自己穿的羊皮大衣,帶着母親的體溫披到我身上,這是我感受到非常少有的母愛!大車一直趕到山根底下,母親從農民家裡買了一個蘿蔔,起靈時要往空穴里扔一個蘿蔔,如若不然野鬼會為這個空穴打架,一個蘿蔔一個坑就是這個意思。原來,舅舅和喜祿舅提前來到姥爺墳前,父親也在這裡,墳墓已經刨開露出棺材。起靈時屍體是不能見天日的,要蓋上一張席,舅舅叫我掀着席角,他和喜祿舅在下邊撬棺材蓋。他一邊用鎬頭撬棺材蓋一邊念叨:爹呀爹,我接你來了,喜祿也來了,我們哥兒倆接你回老家。我可膽兒小,爹,你別嚇唬我們哥兒倆。你保佑我們把你和我媽一塊兒,平平安安地送回老家。求求你啦爹,千萬可別嚇唬我,行嗎?舅舅說的這話太嚇人啦!我長這麼大從來也見過、更沒幹過這種事情!況且,還不知道棺材裡邊是什麼情況。一路上母親姐妹幾個很發愁,時隔四年不算長也不算短。假如是十年八年,屍體全爛了就很簡單,只把骨頭撿到麻袋裡,回到老家在棺材裡重新擺放整齊就行。現在怕的是爛成一灘泥,血肉模糊臭氣熏天,那可怎麼辦? 現在棺材蓋馬上就要撬開,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兒了,手揪着席角一個勁兒抖,抖得葦席刷啦啦響。突然“咔嘣”一聲棺材蓋撬開了,舅舅小心翼翼掀開屍體上蓋的那塊布,老家人叫做“旌”,我看見姥爺的臉了,只覺得他瘦得皮包着骨頭,黑黑的眼睫毛顯得特別長,這是我以前不曾注意過的。現在想來,當時姥爺屍體就是一具木乃伊,而且是保存非常好的木乃伊,一點兒難聞的味道都沒有。姥爺下葬時在身下鋪了一層塑料布,塑料布的長短剛好跟棺材一般長,屍體腐爛後水分從兩頭流走了,剩下衣服和直挺挺乾枯的軀體。舅舅高興極了,他絕對沒想到過世的姥爺,讓他這麼簡單就能帶回老家。弟兄倆用一條棉被子把姥爺包好,只用一根繩子攔腰捆上,把扁擔穿過去,哥兒倆輕輕鬆鬆把姥爺抬下山來,然後把他和姥姥並排放在大車裡。這時,大姨才坐在路邊開始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訴說:媽呀媽,不是閨女我不心疼你呀,實在是你的成分不好,於書莊是革委會主任呀,城裡頭人多嘴雜,我不敢哭你呀,怕傳到造反派耳朵里------ 聽見大姨哭訴這幾句,我又哭得死過去了!大車是什麼時候走的,我是怎麼回家的,為什麼不帶我回老家,反而讓二弟去了------這一連串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許多事是後來聽母親說的,比如姥姥人緣好,在文革時代還有人敢給姥姥姥爺擺路祭;姥姥的棺材大小正好,姥爺的棺材小,僵硬的乾屍裝不進去,只好把棺材下部打開,接上一個木頭箱子,才把姥爺的屍體裝進去。母親再說什麼我都沒興趣聽,我心裡有一個糾結。那年能分九十七塊錢,我曾經想給姥姥買一條狐狸皮圍脖。在菜市口信託商店看了許久,我還讓售貨員拿出來認真挑選過,只等生產隊把錢寄來我就給姥姥買。但是姥姥沒等到,我這個想法也沒跟姥姥說,姥姥至死也不知道!我心裡的難受勁兒就別提了!雖然我把幹活兒時摘的枸杞子曬乾帶回來,姥姥吃了幾粒還眉開眼笑地說:誰說疼外孫子是瞎掰呀?我的紅魁還是想着姥姥的。可是那算什麼!如果買了狐狸皮圍脖給姥姥戴上,姥姥得多美呀!而且三姨父有照相機,給姥姥照一張象留下來那該多好!姥姥圓盤大臉長的很富態,不像我奶奶那樣瘦削,儘管慈祥善良卻有些苦相。現在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晚了!我望着窗外,有隻麻雀站在屋檐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叫,我原以為姥姥不在了,這個世界應該不是這樣,但是姥姥走了,早晨還跟平常一樣,太陽照常升起,麻雀還是那樣歡快地叫。大人們都上班了,我一人躺在被窩裡不願意起。二弟叫我吃早飯,我也沒心思吃。不知道怎樣才能再見姥姥一面,哪怕只是一面,我一定要跟她說,我要給她買狐狸皮圍脖,一條才六塊錢。我能分九十七塊錢呢,她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她買!怎麼樣才能見到姥姥呢?大概只有在夢中吧?於是我翻個身又睡,那些日子我整天睡覺什麼也不做。到了回山西的日子,我不得不跟同學們一起回山西。 這次回山西,我忽然感到很釋然很輕鬆,一種無牽無掛的感覺。我突然明白了,第一次從北京去山西時,我之所以那麼難過痛哭嚎啕,哭的不是別人,就是離不開我的姥姥!她是我最親的親人!如今姥姥沒了,走就走唄無所謂了。我徹底明白了,從此以後北京沒有了我牽掛的人!反過來北京也沒有牽掛我的人。只有姥姥最疼我,這輩子就是這麼回事!李xx一直開導安慰我,但是,我不能聽任何人說“姥姥”這兩個字,只要聽到這倆字我立刻跑開,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去哭。在以後的二十年裡,我都不能聽人說“姥姥”這倆字,聽到淚水立刻就會流出來。我才知道愛竟然是如此沉重,以至於我承受不起!才知道愛其實也很害人!它害得我多少年打不起精神,害得我對什麼都沒有興趣!按說正在談戀愛本應感到幸福,我卻不覺得一丁點兒幸福!沒有姥姥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尤其是看見村里孩子靠在老人懷裡的時候,我就呆呆地胡思亂想,馬上就會淚眼模糊。 四十三個知青走了幾個當兵的,都是家庭成分好沒有政治問題的,抽調工作隊把李xx選上了。曲村離我們南韓村十五里地,我以往常去曲村趕集,眼下她在曲村當工作隊,我就不用去飯館買飯。那段時間我抽空就往曲村跑,到那兒就能飽餐一頓,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那天我剛到那兒,她慌慌張張把門關上對我說:這個月例假沒來,該不是懷上了吧?我當時就傻了,望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急哭了問:怎麼辦?我不過是暫時抽調,還沒有辦正式手續,要是有了我就出不來了!你一定給我想辦法!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只好說:你別着急,我給爸爸寫信問家裡有什麼好辦法。但是她說不行,一顯懷她就沒臉見人了!我說:那你讓我怎麼辦?她說:你去街上的藥店,問問有沒有打胎的藥?沒想到她竟然讓我去買打胎藥!一個未婚青年去買打胎藥,我哪裡有這種勇氣?儘管不是我們村,那也------而且怎麼開得了口?看我有些遲疑她急得哭起來,見她哭了我說:你等等,我去去就來。我找到藥店,站在門口換了一口氣,定定神,然後鼓足勇氣推開門,走進去問櫃檯後邊的人,那人是男是女我都不記得了,我說:喂,有打胎藥嗎?所有人齊刷刷轉過頭來看着我,我什麼都不管只等那人一句話。那人說:沒有,藥店不賣打胎藥。我轉身走出來,聽見身後有人說:這憨娃膽子還怪拓(大)哩!回到李xx的住處,我對她講了剛才的經過,她也沒了主意。我說:現在就給我爸寫信,你幫我看看怎樣措辭,別讓弟弟們笑話我。信寫好反覆讀了兩遍,覺得沒什麼不妥馬上寄出去了。那天我倆什麼心思都沒有,只是發愁。過幾天父親的信寄過來,她也是那天跑回村的,父親讓我們回北京找大姨父想想辦法。她卻高興地告訴我原來是一場虛驚,她那段時間例假不正常。我們雖然到了法定結婚年齡,但是一旦結婚這輩子就甭想走出農村了!因為這一條,許多明確戀人關係的知青都不敢結婚。 大約過了兩個月她突然回來,高興地告訴我,她被曲沃縣百貨公司錄取了,辦完手續她就走了。我的心情說不出來,高興?妒忌?羨慕?着急?好像什麼都有,好像什麼也不是。每天我照常出工,該幹什麼幹什麼。禮拜天她回來看我,帶來吃的東西。如果不是禮拜天,趕上縣城集日,她提前打電話叫我去,把我帶到宿舍里,以往的事照樣發生。臨走之前她把我帶到商場裡轉一圈,告訴我她在哪個櫃檯賣布。我知道她是讓夥伴們看我,就象在三線保密工廠、在曲村工作隊時,向她的同事和朋友展示我一樣。但是感覺不一樣的是,她家寄來的信不給我看了,而父親寄給我的信還給她看。有一天,我在村里正和劉坤明吃午飯,她騎車回來,把我叫到外邊說:我們家現在不同意咱倆的事了,你說怎麼辦?我說我不知道。她向我解釋:不是我們家也不是我爸我媽,主要是我姑。我姑說了,我要是還和你保持這種關係,她就不認我了。我心裡雖然很不是滋味兒,仍然平靜地說:你看着辦吧?她有些惱火說:你看你,人家騎車三十多里地回來和你商量,你就是這種態度!我無奈地說:你讓我說什麼?當初說必須是你姑同意,現在又說你姑不同意。我什麼都不能說,說分手我沒資格,在一起三年你沒錯待我,我憑什麼說分手?讓我說不分手強拽着你,又害怕將來我出不去,你埋怨我說我連累你,所以我什麼都不能說。她長出了一口氣說:讓你說你不說,那就分手吧。我轉身往回走,心裡很生氣!非常氣憤!想當初老子還是個孩子,還沒有長成!是你跟我過早地談他媽的什麼鬼戀愛!你比我大兩歲,搶先占有了我!讓我連個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不是我找的你,是你找的我!現在你當了售貨員,吃上商品糧你就甩了我!你又讓我說,讓我說什麼?哎,慢着,按農村的規矩女方不願意了,男方送的東西女方應該退回來。於是我轉身說:既然是你不願意了,你還穿我家衣服合適嗎?她說:給你就給你。找了一家農戶脫下那條紅毛褲,塞給我她就走了。這是我倆確定關係時父母給錢買的,我不能拿父母的錢送人情。那是春天不太熱,讓她只穿一條秋褲走,我確實有些賭氣,因為是紅色的,我給了舅舅家的表妹。我倆三年沒有紅過臉,更沒有吵過架。有人說那是沒結婚,結婚後就該吵架了。我覺得即便結了婚,我們倆也是和和氣氣,因為脾氣性格差不多,都是那種能忍則忍不與人爭,凡事替對方考慮的人。 隨後又相繼走了好幾撥,有理髮員有售貨員,還有鐵路裝卸工,但是哪兒都不要我。我陪李家立去侯馬鐵路面試,招工的師傅姓蓋,當下看出李家立是近視眼,對他不感興趣。但是對我比較關注,問我什麼出身,父親有什麼問題,我一一做了回答。蓋師傅滿意地告訴我,十八號去曲沃縣,二十四號去西常公社,讓我到時候在公社門口等他。李家立喪氣地說:看樣子我是沒戲了,沒準兒你能走在我前頭。二十四號早晨我早早等在公社大門外,上午九點鐘才把蓋師傅等來。蓋師傅笑着對我說:不過是看一下檔案,這是必須走的程序,看完檔案把表一填就完事。這回一共招十個人,九個裝卸工一個連結員,我看你身子靈便,這個連結員就是你了。你別着急,再等一會兒啊。說完兩個人走進去了,我繼續在外邊等着。不大一會兒,他們出來沒看我一眼騎上車子走了。我真的傻了!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上回電影放映隊招一個畫幻燈片的,李xx叫我趕緊去,說是她托的人。我去了畫了幾張畫,對方很滿意,後來也沒了音信,我問李xx,她說不知道什麼原因。 村里已經沒幾個知青了,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幹得越多交錢越多,好多同學都回北京了。因為父母心情不好總吵架,我既要給他們做飯、洗衣裳伺候他們,還得看他們的臉色,所以寧可在山西挨餓也不願意回北京。但是我想寫一封信,問問父親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當裝卸工的機會都沒有。沒幾天父親的信寄來了,撕開信封滿滿三張紙,這回寫得真不少。但是當我看完信時,尤其看到信紙上那斑斑淚痕我的心都碎了!父親是哭着寫的這封信!他在信中說:我不知道世界變成這樣,早知如此不應該把你生到這個世界上來,讓你陪着我受罪!爸爸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不管怎樣你都要好好活着,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信上說父親不僅是三青團員、國民黨員,還背着中統特務嫌疑!因為三叔是中統特務,全家人被轟回老家去了。父親因為找不到證據,定性為中統特務嫌疑,他和三叔在保定讀書,你弟弟是你怎麼可能不是呢?專案組就是這樣下的定論。我的檔案里就是這樣寫的,李xx看見的就是這些,她害怕了所以分手。我一點兒都不怪李xx,換上我也一樣,那年頭兒誰要說不害怕絕對是假的。看着這封信我死的心都有!還活着幹嘛?沒有我父親不至於這麼難受,沒有我父親更談不上對不起誰,如果沒有我父親也不會哭着寫這樣的信!我活着幹嘛?死了得了!我活着連我親爹的日子都不好過!整天淚淹着心!我來到村外的水庫跟前想跳下去,但是我得找個重東西綁在身上,因為我會游泳是淹不死的。轉半天也找不到一塊石頭,這使我感到十分沮喪,想死都不是那麼容易的!這時我忽然想起母親,儘管她脾氣不好,儘管她淨做不着調的事,但是無論如何她是我的母親,假如我死了她肯定傷心難過。在那個年代,不是所有人都有自殺權力的!黑五類及其子女如果自殺,就會背上一個“自決於人民,自覺於黨”的罪名,在當時會定為現行反革命!會給家庭帶來可怕的後果!也會加重父親的負罪感,母親會感到更加無望!男人被管制不許回家,兒子又在山西自殺了,她在眾人面前怎樣抬頭?我如果選擇自殺,弟弟們更找不到工作了!所以我還不能死,即便再沒有尊嚴,為了父母為了弟弟,我還必須活着!哪怕象條狗一樣活着!活到哪天算哪天,活到哪年算哪年。我倒要看看這個世道什麼時候能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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