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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强：你好!
老公上班去了，送了囡囡去幼稚园。屋子里就是我一个人；不，还有我腹中待产的胎儿。是个男孩，准备给他取个名子叫强强。十年了，万圣节的时候就念道着快十年了。那会儿妊娠反应厉害，始终坐不下来给你写信。唉，我跟你这大小伙子说这些干什么。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老公爱我如命，比我小三岁。也是东北人，不过是长白山的，比你还农民，那会还上高中，为了那句女大三抱金砖非要娶我。
想静下心来给你写信，我怎么静得下来呢？儿子又踢了我一脚。电视上放着采访Kosovo难民营小学英语老师的讲话。说你得给这些孩子解释为什么？生命，生命，为什么。我不敢哭，怕引起胎动。我想象了无数次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亲爱的强，这么久了我还在后悔，我不应该离开你让你一个人在北京：或者我们死在一起；或者把你拉回来戒严了就在学校呆着或者干脆劝你回家。
我后悔，我应该答应你就做你的女朋友，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没准儿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去你家见你父母的理由把你拽回家。那你就不会死了。我真的好后悔。
亲爱的强，你能原谅我吗？我不该嫌弃你是农村的。其实你除了这一点其它什么都好；那时候我还太小，很多事都要问了父母才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是18岁，在系运会上我跑接力第四棒，听到有个男孩的声音跟着我跑了一会：加油加油。那就是你，那个英俊的小伙，我们系的100米跑冠军。后来在西大操场体育馆又见到你，你练举重。我觉得挺好笑的，就留下了印象。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走向我，这样一个在THU都不太起眼的女孩。你说"今晚我给你去三教占座，在一段二楼"。那确实是我老去的地方，那里常有一些班报有诗歌，那会朦胧诗最流行
，我常去看。好象北岛的名字就是在那第一次见到的。我没有答应你，却还是去那里上自习。在外面看诗的时候，碰到你，两人相视傻笑。以后就经常在那里见面，有时候也聊聊天。
唉，你都还记得这些吗？我是忘不了的。我想那一定也是你生命中最温馨的一段时间。直到寒假的时候，你问我去不去你们东北玩。我说以后再去吧。这个以后直到今天还没有实现。
运动了，罢课了，罢考了，好玩了。大家眉飞色舞，唱跟着感觉走。我的父母很快就打来电报警告我不参与任何活动。这是我一定要听的，象我们这样的家庭已经找到一条真理，就是夹着尾巴做人。可是，看你挺兴奋的。26号那天，我们在15号楼后面的草地聊天，就听到了大喇叭响。当时谁的反应都很强烈：怎么能是叫动乱呢？于是就出现了那个人民警察爱人民的大游行。我也去了，特别激动。
回来后跟表姐说起，她说：人多的时候你就去，别让人觉得你落后；人少的时候你就别去；还有别当出头鸟。这个平庸逻辑啊，救了我；却没救你。你去绝食，不听我劝。看你一个结实小伙子舔干裂嘴唇的样子，我....
亲爱的强，我怎么跟说别人的事情似的。可是我不敢太激动，儿子又在踢了我一脚。他总是想发言，提醒我他的存在，准是个犟骨头，东北人。亲爱的强，接着跟你说会儿话吧。记得，到了五月事情越来越大，接到家里催我回家的加急电报，你托了一位好朋友我的老乡一路护送我回家。临走前你说要吻我。我真后悔，我没有答应，我已经很明白跟你成不了，我没有答应；但我送了你一张相片，再三叮嘱你要一定小心，要不你也回家吧。你只是笑笑。其实想一想，我并不曾真正地了解你。你要是活了下来我也不定会嫁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会，十年了依然日夜牵挂？
亲爱的强，告诉你我爱你，好吗？我知道太晚没有用，可你就让我说吧，不要再折磨我，就让我说我爱你。
强，回到成都后，那里的气氛更加火爆。为你我坐立不安，想回北京，可是我舍不得让父母伤心。消息传来后，我到处找你，花了多少钱都已经无所谓了。找了两个月三个月没有消息；回
到学校好久了，没人看见过你。我知道你一定死了，肯定的，东北人的倔脾气，九千九百九十九头牛都拉不住。后悔有什么用啊，如果我真的做了你的女朋友，说不定就会被你感染，跟你一块 儿死了；就象你现在，留下父母姐妹，永远解不开的紧锁眉头，找不到答案的失魂落魄。你可是家里独子啊。
亲爱的强，你来我梦中说一声，你到底死在哪里，死在几时几分；死的时候你在想我还是来不及？你的尸骨在哪里，你衣袋里是否装着我送你的相片？我就不明白你跑不快还是你没跑，还
是太累了跑不动了。亲爱的强，如果有天堂，我一定拚了命也要去那里跟你见面，还你一个吻；如果有来世，你就投胎到我这里做我的儿子。喔，儿子又踢了我一脚，一定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电视里还在问着这样的话题。记者们沉重的面孔，那拿话筒的手在颤抖吗？我看不清楚!
亲爱的强，到那几天给你烧点纸钱吧，是美元的。
吻你!
你永远的情人 1999/5/5 于新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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