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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平以前对学校生活兴趣缺缺,常泡病假。上学期四个半月,有一个半月呆在家里。仗着一点小聪明,学校里的课倒也难他不住。这学期开学没几周,卫平好像脱胎换骨一般,早上早早去了学校,晚上要到傍晚晚饭时候才回家,比他的姑表姐,校初中部少先队副大队长李碧荷还要忙。下午自修课上,卫平指手划脚,主动帮别人完成功课。对班里的黑板报、墙报的约稿,以往卫平总是从报纸杂志上东抄西挖,应付了事。这学期,他竟然挖空心思,构思出几篇新鲜的文章,还主动帮助宣传委员设计版面。无怪李碧荷说他如果坚持下去,这学期的三好学生是跑不掉的了。 自从新学期第一天那个晚上的梦,卫平对孟芸的事越来越上心。他关注孟老师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看到一棵树,一丛草,一弯水塘,乃至日落月升,他都好像与孟老师在一起,品味欣赏讨论。他日思夜想,编造了许多他这个小英雄救美女老师的故事。两年前他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夜》,当时没看懂,也不喜欢。现在回忆起来,依稀觉得他就像那书里的主人公,没日没夜地幻想着为心爱的人做事和牺牲。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卫平果真觅得一个为孟老师奉献的良机。开学典礼后不久,各科教员给初一学生来了次小测验。数学测验中有道题须首先求出一组正整数的最大公约数,这组数列的第一个数是3。这道题中求公约数是纯粹送分的,因为3是质数,这组数的最大公约数只能是3或者1,做题人能在一秒钟内得出答案。但总有些学生把问题想复杂了。赵大柱班上有一个叫李力的男学生,为了显示自己思路快捷和会说俏皮话,出言不逊说凡是有小3的公约数连教育厅长曹晓慧都知道,引得教室内哄堂大笑。消息传到办公室,孟芸当场哭了。秦月娟觉得按正常途径解决这事的话,孟芸就没法在下江一中待下去了。秦月娟翻出李力的科学课生物化学试卷,一番鼓捣后,李力的分数就成了五十九分,离及格线差一分。然后她找来卫平面授机宜。卫平大喜。放学时,卫平将那李力堵在校门口,说孙子你怎么在这乱放屁,臭气熏着小爷了。说完反手一记耳光,抽得李力半边脸红肿。李力也非善茬,他老爹是七十年代的胡同串子。次日,他老爹让儿子捎话卫平要与卫平查架。卫平没听说过查架这类化石级用语。等弄明白了倒也不怵。红朝改开后,男人越来越娘娘腔,男子足球队篮球队排球队就是典型的例子;查架早成古董,解决争斗的方式越来越依赖嘴炮。到了约架日,卫平仅带了李永胜家两保安,揍得对方近十个奶油流氓跪地求饶,相互间自动锁着进派出所拘留。第二天,秦月娟、卫平在学校操场上截住李力,卫平二话没说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抽在李力另一边脸上。校长徐恒忠闻讯赶来。秦月娟一口咬定李力资质太差,数理化不达标,应予留级;聚众斗殴,破坏社会治安,是当今社会安定团结的大隐患,校领导不得掉以轻心,应及时处理,先记大过留校察看,以观后效。徐恒忠对秦奶奶、卫少爷的霸道行为十分反感,这不是当年西纠联动那帮太岁爷太岁奶奶重生么?贵族的血统真是一脉相承!但他惹不起这两尊恶煞,只好说初一学生没法留级,考虑给李力警告处分。徐校长说完,就去找了他认为会讲道理的孟芸。孟芸过意不去,劝秦月娟莫为已甚。李力最终只写了篇检讨了事。两星期后,赵大柱赴京开会,孟芸成赵大柱班的代理班主任,她借机提拔李力为赵大柱班上数学课代表。从此,下江一中再没人对孟芸说三道四,孟芸讲课时的课堂纪律甚至比秦月娟的还要好。 不过,卫平在孟芸上课时的课堂表现却越来越差。旁人没注意,他自己感觉强烈。他变得爱说话,经常向邻座的同学发表些莫明其妙的高论,声音之大,足以打断孟老师的讲课。孟芸提问后,他不举手发言,抢着把答案大声说出。他千方百计寻找孟芸的差错,鸡蛋里面挑骨头,一旦他认为找到孟芸讲课的毛病,就会搜肠刮肚寻些自以为幽默的词句,冷嘲热讽,让孟芸难堪。他无法控制这种倾向,平时他为此心惊内疚,想改掉这种坏习惯,可是一到孟芸的课上,他就忍不住想说话。他相信如果他在其他老师课上也如此作为,必定会得到让他羞辱的回报。但孟老师似乎软弱可欺,从未呵斥他,阻止他胡扯的目光象是在乞怜;在他的强词夺理下,孟芸会红着脸忍让,甚至有几次孟芸当众承认她讲课有缺陷,虽然事后他觉得孟老师并没犯错。这学期起,卫平最喜爱的课就是数学课,数学课前精神亢奋激昂,数学课后心情失落惆怅。好在上完数学课后,下午的自修课仍可以让他激动一番。等到放学回家,他就萎靡不振了,一门心思盼望着第二天的学校生活。 谁料人有旦夕祸福。以前卫平没病装病,如今不想生病,偏偏病找到了他。这天早晨起床,卫平便头痛欲裂,支撑着去上了两堂课,却在课堂上当场呕吐,秽物喷了孟芸一身。孟芸赶紧派人送他进医院。医生诊断为急性感冒。打了针,配了药,送回家休养。 李永胜于下江一中开学典礼后,随即赴京参加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九届人大结束后,李永胜参加国务院对石化部门的机构改革,预计滞京三个月左右。卫露作为下江市市委组织部部长去省城开有关党的组织工作会议未归。虽然家中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可以照料卫平,但是这些服务人员只是尽他们的工作责任,每两个小时来卫平卧室问候一声,并不特别热情,卫平也不要他们陪伴。卫平独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想起上午将那么脏的东西吐在孟老师身上,羞愧不安。正在那儿神思恍惚,底层大堂里飘上来这一个半月牵了他的魂的又软又嫩的声音: “呀,你们家真气派,美轮美奂,比省委书记家还漂亮!卫平住哪间呀?快带我去看看他!” 孟芸在李碧荷陪同下进了位于二楼的卫平卧室,她的声音配上她的笑脸显得格外动听: “哟!昨儿还生龙活虎,今儿怎么就‘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了?生的什么病?不要紧吧?现在可好些了?” 孟芸说着,伸手想摸卫平的前额,但旋即缩回了伸出的手,“现在还有热度么?” 孟芸的手伸过来时,卫平两眼大张,充满期待。他懊丧地看着那只柔荑离他的前额而去。他记得那只手曾摸过他的额头。那时他的心境很坏,正和孟老师闹别扭争论《红楼梦》,因此没顾及享受。后来他多次回忆当时的情景,却记不起柔荑敷额的感觉。小流氓决心拾回当初因激愤而忽略的幸福。 卫平做出愁眉苦脸相,说他浑身不舒服,头痛,胸痛,四肢痛,七窍痛。孟芸手足无措,这什么毛病从头痛到脚?这小童子鸡病到这份上还想着要撩拨老妖?可他早上都吐了呀,真要耽额了倒也不是个事。孟芸收敛笑容,转脸问李碧荷: “卫平得什么病了,七窍都疼?” “他得了神经病,人来疯!” 李碧荷答,“刚才晚饭都吃红烧肉了,肥肉都吃了好几块,比我吃得还多!” 孟芸差点笑出声。小无赖急了,嚷道: “就是红烧肉吃坏了!哎哟,肥肉吃坏了!晚饭前吃过退烧药,多吃了几块肥肉。哎哟!” 这红烧肉伴荷尔蒙炖的吧,怎么吃成这样了?孟芸一本正经道:“我送你去医院吧。这得好好检查检查!肥肉吃得连手脚都痛了,这都什么病啊?我打电话叫车去。” 卫平急忙拦阻,说他本来就有这症状,每次生病吃药会过敏,全身疼痛。以前由姑妈陪着聊聊天,照顾他一晚上就好了。今天姑妈、姑父都不在家,没人为他疏解,病情更加沉重,苦痛难当!孟芸见说,更想笑了。这小童子鸡真能扯,敢情这病不是吃肥肉吃出来的,而是吃药吃出来的。但孟芸不想拆穿卫平的西洋镜。她今天家访,即是为了探视卫平的病情,也是想和这小鬼头好好聊聊,摸清小鬼头的脉络,引导小鬼头走向正轨。孟芸自从发现卫平对她的情感后,做了不少功课,希望能把这小鬼头从泥沼里拉出来。她给卫平台阶下: “那老师就陪你聊聊天。李碧荷功课做完了吗?做完了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卫平精神大振,刹那间苦痛去了爪哇国。李碧荷也很高兴与孟老师说说话。值班人员提醒李碧荷该给卫平量体温了。李碧荷拿起房内的一个带长嘴的小盒,塞卫平耳朵里三秒后取出,显示屏上的温度是37.6摄氏度。孟芸看得新奇,李老板家温度计也与别家的不同。她在周浩天、周世玉、秦月娟那些显贵那里都没见过这样量体温的。孟芸见卫平这体温,又见他安静下来了,本想取笑这小鬼头,想了想还是不要招惹这小活宝,不定他会发什么疯呢。 李碧荷坐在卫平的床沿上。孟芸挪了张椅子坐在床前,她见卫平的床头有一些剪报,问卫平能不能让她瞧瞧。卫平递给孟芸那些剪纸。孟芸拿过来随手翻翻,眉头越皱越紧。这都哪找来的?勃拉姆兹和舒曼夫人,卢梭和华伦夫人,电影《在爱和战争中》里十八岁的海明威和二十六岁的女护士,更有什么明宪宗迷恋万氏,明熹宗依恋客氏,全是童子鸡想淫老母鸡的。俺的后娘呀,这小鬼头病入膏肓了,还有救么?如今媒体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只顾找刺激的而且他们自己都不懂的题材瞎扯!孟芸打点精神,毫无底气地说了个她无法证明的结论: “卫平,世界各地从古到今,凡是这一类爱情都是悲剧,是不是?这不是历史事实么?” “怎么是事实呢?勃拉姆兹、卢梭、海明威都是成名人物。那些爱情怎么会对他们成名没有影响?能使他们成名的爱情,会是什么悲剧?宪宗熹宗都是皇帝,又会有什么悲剧?” 小童子鸡强词夺理。 孟芸噎住了。否定爱情对那些成名人物有正面影响的立论是没法找到证据的。她作最后的努力: “舒曼夫人是勃拉姆兹的师娘啊!这种爱情,每个当事人不是都痛苦不堪么?” “但那有什么法子呢?孟老师,如果是您的话,能放得下吗?” 卫平在这问题上显然占了上风。 孟芸不想被卫平带乱了节奏,她打算转移话题。她并不指望卫平能泯灭对她的情感,她自己就无法了断对周世玉的孽情。她今天家访,是为了将这小鬼头引导到热爱学习的正路上去,让他分心,不要沉溺于他那个年龄还不能理性掌控的感情。她以为这应是教师的职责,对这个陷入情感泥淖中不愿自拔的小鬼头来说,这种引导尤为迫切。孟芸这一个月心情舒畅,是这两年从未有过的。她来下江后,也就开学典礼前被周浩天纠缠了一回。其他几次性爱,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这三个星期,她和秦月娟成为闺蜜,一星期七天倒有五六天宿在秦月娟家,秦月娟成了她的保护人,她在秦月娟家治好了困扰她两年的失眠症,睡得安宁踏实,梦也做得香甜,偶尔有恶梦,惊醒后发现身处安全之境,会倍感甜蜜。秦月娟处条件十分优越,有一整套音乐器材,孟芸也因此重拾琴艺书画,恢复中断两年的体育锻炼。几天前,省机关表彰孟芸的通报下发至下江一中。徐恒忠想卸下兼职的校党总支书记,让孟芸担任。孟芸死活不肯,只成为校总支委员并任初一年级组组长,她办公室的同事因此戏称她为党代表。最近,赵大柱因为写了两篇有份量的文章,被团中央招去开座谈会。孟芸临时接管赵大柱班,并代赵老师教初一年级的语文课。虽然教学任务加倍,她却青春焕发,干劲十足。孟芸今天下班后,在街边小饭店胡乱吃了点,就来到了李碧荷家。 “你父母呢?在外地工作?” 孟芸问卫平道。 “都在美国,我爸爸进修历史;妈妈学电子学,毕业后在一家电气公司工作。” “那你以后也要去美国的了?” “是。噢…,那…,也说不定。”卫平突然觉得,这一个多月他心中原有的美国魅力已大大消减了。 “你父亲学历史,对你有很大影响吧?你应该喜欢历史、哲学,是吗?” “不!我只喜欢读些历史小说。至于哲学,我做梦都梦不到那上面去!” “你尽做些什么梦呢?恐怕全是些春花秋月吧?这可真是‘梦不离柳影花阴,心不在学海文林’了!”孟芸调侃道。 “真的,我从来不做严肃题材的梦!”卫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最爱看描绘下层女子悲伤身世的作品,特别是描写风尘女子的!” 孟芸见卫平要往贾宝玉身上靠,赶紧岔开:“李碧荷呢,喜欢历史和文学吗?” 李碧荷说她对历史没感觉。对文学,只喜欢当代的,尤其是武侠小说。她两岁开始被老妈逼着背唐诗,启蒙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七岁上小学前背完《唐诗三百首》,现在十四岁不到进初中,也就只记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其他全忘光了。以后考高中、考大学得重新背。孟芸笑道: “其实真没必要背那些自己不喜欢将来又不会用的东西。现在的高中生,考完大学就将之前的课本全撕光了。可见学了许多本来就准备丢的知识。” 李碧荷见孟老师理解她,有点得意。她说古典诗词那东西,在我朝一向是最高领袖的专利,她有心作为第四第五梯队接班,但当上最高领袖是毫无希望的;有朝一日她进入政坛,哼两句最高领袖作的诗词,然后装作很享受的样子就行了;前朝有些国学修养不错的文人,进红朝后与太祖爷对歌,像傻子一样;有个不男不女的老傻缺,听太祖爷说昆明湖观鱼胜过富春江,竟然向太祖爷索要颐和园!那些老痴呆不知是装还是想卖,总之忒他妈的小丑了!孟芸见话题敏感,没忘记自己仅仅是仆人中被贵族看重过的,勉强可算作贵族的入幕之宾,不敢接贵族子女的茬。李碧荷见孟老师没答腔,问孟老师当今社会上讨论的热点话题:应试教育的改革。孟芸说这个题目太大了,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了。国家的考试政策,虽然有明显的弊端,譬如京师的大学录取分数线比他们省低了一两百分。但她也不知如何改,国家肯定有难处。她希望她的学生如果外在环境没法改变,就要努力适应,不要强出头,否则以后的生活会异常艰难。如果对古典诗词没兴趣,就根据考试大纲背那些要考的,应付过去就行了。两个孩子觉得孟芸与平日所见的老师大不相同,心里轻松多了。他们是贵族,这环境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不存在适应问题,更不准备为平民强出头。孟老师不讲大道理,平易近人,既为国家着想,又为普通人着想,而且还给他们这些贵族想维持现状提供心安理得的理由,是从没见过的好老师! 李碧荷说虽然她对文章诗词前背后忘,完全记不住,可他表弟倒是个古典诗词迷。 “你喜欢些什么诗词呢?”孟芸问卫平,“花明月暗笼轻雾?” 刚出口,她有些后悔,不该这样挑逗这小鬼头。 卫平笑了笑,答:“李商隐、杜牧、温庭筠这些人的诗,李煜、晏几道、李清照这些人的词。我喜欢轻柔缠绵的文章,最好每天处在‘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氛围中,听不得大汉们敲锣打鼓伴奏的慷慨激昂的东西。” 孟芸笑了。这小魔头一出手就将人家寒门子弟的脸扇得红肿,却喜欢溶溶月,淡淡风,还见不得豪放的文字。听说曹雪芹长得又黑又粗,笔下贾宝玉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谁说文如其人相由心生? “你们是红色后代,走仕途经济当然是条捷径。但除此之外,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业。” 孟芸开始切入她今天要引导的话题,“举个例子说吧,譬如在地球的那一面,有个人拿起电话筒,或者有一场世界杯足球赛,我们这边能立即听到和看到。这些习以为常的事,仔细想想,是多么神奇啊!老师自己就非常好奇,这都怎么做到的?你们有没有兴趣探索这些呢,有没有兴趣将来往理工科方向发展呢?” 两个小家伙表示当然有兴趣。李碧荷说她比较喜欢生物学或化学,女孩子家似乎适合学这类专业。孟芸没准备这方面的题材,只是泛泛地赞赏李碧荷的决定,说了些统计学对生物学和化学的应用。然后问两小家伙对数学有没有兴趣。李碧荷说既然统计学对生物和化学那么重要,她当然有决心学好数学。卫平则直接说他对所有的数学领域都充满了兴趣。他的美女小老师出自数学专业,他对数学的兴趣怎可能不强烈?孟芸明白这小鬼头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今天就是为他而来,为此她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孟芸开始述说数学的重要性。她不想讲什么微分几何、抽象代数、泛函分析等等这类纯数学题材,那样的话这两小赤佬恐怕马上就会打呼噜了。她讲了许多科学普及的知识,尤其讲了有关宇宙的神秘之处。她谈到了时空相对论的假设和检验,非欧几里德几何产生的原因和应用,引力论所描绘的宇宙几何形状,大爆炸理论所提供的时间和空间等等。她问卫平和李碧荷想不想研究宇宙学或天体物理?卫平听得兴味盎然,回答说他当然有兴趣,只是他学识有限,对天空的认识,不脱嫦娥奔月,牛郎织女鹊桥会,或者《封神演义》里的九曜二十八宿之类;要想研究宇宙,恐怕不容易!孟芸笑着说: “谁要你现在就研究?你们两个还小,目前先培养兴趣,长大后知识丰富了,就能水到渠成! 从小立下志向,对以后的人生道路很重要!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嘛!” 不知不觉已快晚上九点,孟芸起身告辞。卫平狡黠地一笑,告诉孟芸道他们家附近八点以后就没有公交车了。孟芸一摸口袋,叫出租车的话没带足现金。她也没办信用卡,这年头,信用卡什么的还是大款们玩的物事。孟芸暗道不好,老妖精要被童子鸡算计了!她问李碧荷是否有车有司机能送她回家。 李碧荷刚要开口,卫平抢着回答道他们家的车是公家车,组织上有纪律,平时大人们禁止公车私用。卫平建议孟老师在他家留宿,他很喜欢和孟老师谈话,既增进知识,又减轻病痛;他家有的是房间,一点都不麻烦。孟芸求助的目光投向李碧荷。李碧荷也要求孟老师住在他们家,这样对所有人都方便。孟芸有些心慌,这下老妖怕要输了,第一次家庭访问就住在学生的家里,未免不像话。但是卫平家离学校的教师宿舍太远,十多公里的路,这么冷的天,黑灯瞎火的,社会治安也不好,一个人走路着实有些害怕。只有秦月娟家,走走大概半个多钟头,李家秦家都在高档住宅区,治安应没问题,况且她秦姐姐会开车来接她的。 孟芸去二楼大厅打了个电话给秦月娟。电话一接通,孟芸就感觉不妙,对方电话里一片震天响的音乐声,秦月娟明显喝高了。孟芸说她被困在李碧荷家了,问秦月娟正在做啥。秦月娟说有十来个省城来的朋友,正在她家疯,她可以开车接孟芸来一起疯。孟芸苦笑,她秦姐姐喝成这样,明显开不得车。她倒愿意与秦月娟一起疯,但她不愿见秦月娟省城来的朋友,她这两年在省城行为不端,保不定秦月娟朋友里面有上过她的人。孟芸知秦月娟以前在李家寄宿过,对秦月娟说李家大人都不在,她在李家住一宿是否合适。秦月娟说李家大得跟小型宾馆一样,每晚有人值班。李家大人不在,住一晚完全没问题。她长大后不太住宿卫露家,但卫露即使搬家也一直保留着她的住房。她建议孟芸就住在为她保留的卧室内,没有问题的。孟芸心想这次是中了小鬼头的圈套了。她当然可以向李家的工作人员借钱,但这样就过于刻意了。孟芸决定投降了。 孟芸叫来李碧荷,说了秦月娟在电话里的话。李碧荷非常高兴孟老师能留宿,秦老师的卧室就在她卧室的隔壁。 卫平得知孟芸留宿的消息乐坏了,赶紧查日历,直接把今天定为黄道白道七八九色道吉日,把此时此刻定为每日良辰。他还想再缠着孟芸说话。孟芸说她明天上午要上三堂课,下午还有一堂课,必须有充足的睡眠,否则明天恐怕吃不消。卫平没有办法,只好放孟芸去卧室休息。 卫平却翻来复去难以入眠。他想像着孟芸如何爱护他,如何抚摸他的额,如何紧握他的手,如何轻柔地和他说话,如何关切地注视他,如何为他的病痛担忧,如何为他的健康恶化流泪,如何为他气息奄奄哭泣。他跑去大厅七八遍,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孟芸的房内没有一丝声响。他渐渐焦燥起来,认为孟芸应该想着他,应该为他睡不着觉;他不能忍受孟芸睡得安稳,睡得香甜!他打开他的卧室房门,拿起床头案上的电子体温计,猛地往地上摔去,却摔它不碎。他伸手抓起一把椅子,对着体温计狠狠砸去,然后惊天动地地“哎呀”一声。他马上看见孟芸穿着毛衣进了他的寝室。他告诉孟芸,他不小心弄碎了家中唯一的温度计。家里原本有些水银温度计,但自从有了这只电子温度计,那些水银温度计都扔了。他的梦想实现了大半:他看到她关怀的目光,听到她轻柔的声音,她为他取药,她为他倒水。如此又闹了半个多小时才罢。经过大半夜的折腾,卫平的头真的痛起来了,他更无法入睡。捱到天明,他的脸烧得通红。刚起床的孟芸大吃一惊。这次小流氓的梦想完满实现,孟芸的手摸在他的前额上。但小流氓却无福消受,他已高烧得神智无知了。孟芸打电话叫车送卫平进医院。然后,孟芸匆忙赶去上课,她允诺一上完课就来看卫平。 医生们给卫平打针吊盐水,摆布了一上午。卫露从省城赶回来。卫露见卫平神色憔悴,热度不退,认为下江小地方,市医院的医疗水准不高,小小感冒竟治成这付模样,怎能再让他们瞎鼓倒?卫露将卫平接回家,打个电话给章万通气功师,请求她为卫平看病。章万通有事不在家,对方答应一旦章万通回家,立刻让她来卫露家。 下午,孟芸和李碧荷一起来了,还带来三只温度计。卫平已睡熟。卫露听李碧荷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看到孟芸疲惫不堪的神色,过意不去,让孟芸休息一下。不久,章万通到了。孟芸端茶递水招待章万通。 卫平仍在熟睡。章万通进入卫平的卧室,摊开手掌在卫平的身体上方比划了一阵。退出卫平卧室后,章万通对卫露说: “卫平睡醒后会好了一大半的,明天就能恢复健康了!气功治病有科学根据,万无一失!以后有病不要往医院里送,医院里的人读了些书淤在心里,不能接受新生事物!我们气功是最新的科学成果,已经被无数个实例科学地证明了!” 约莫半小时,卫平醒了。孟芸给卫平量完体温后,又惊又喜又佩服: “体温已经完全正常了!气功真神奇,很灵的呢!” 章万通眉开眼笑: “这小护士说得有道理!我们气功能包医百病!医院里的人,特别是西医医生,崇洋媚外,浪费国家大量钱财,却治不了病,真是拿国家和病人开玩笑!小护士,跟我学气功吧,当护士有什么出息?我和言焕夫妻两个人都是气功大师,名闻天下!跟着我们有好处!” “她不是护士,她是卫平的班主任孟芸孟老师!” 卫露带笑解释,“孟老师非常热情,为卫平的病累了一天一夜了,真不好意思!” 孟芸告辞后,卫露笑着对章万通道: “你看孟老师的五官、身材长得多匀称,真是个小美人!天地的精华都集中到她身上去了!” 章万通皱紧眉头,说:“这位孟老师身体单薄,一脸晦气!她不做我的徒弟,会一生倒运的!” “怎么会呢?恐怕是这两天她太累了,脸色不大好看吧?”卫露将信将疑。 章万通连连摇头:“不,不!我一眼就看得出,不会错的!虽然我擅长气功治病,言焕擅长预测祸福,但我们是相辅相成,所以我也精通算命!孟芸毫无疑问是个倒运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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