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莓和慧颖道别,惴惴不安地回到家。到门口,她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要尽量看起来自然一些。进门之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和母亲打招呼,父亲不在家,去唐人街自家的杂货店忙碌去了。草莓说:“我去换衣服,很快就出来。”说完脱下外套挂入壁橱,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谷雨跟著进来,就说:“你今天刚走,茂平就打电话来了。” “他居然绕过我直接打电话来?”草莓显然没有想到,便有些生气。“那,你说该怎么办,姐?”草莓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他和妈约定明天来,并且我听妈的意思,好像他要来谈跟你结婚的事。” “真的?”草莓忽然兴奋起来,虽然她有一点怀疑,但很快就被兴奋掩盖了。 “所以我也就没有来得及跟妈说你怀孕的事。这么早叫你回来,一是要告诉你茂平的电话,二是我有些疑心为什么他来电话。如果仅仅是关于结婚,他应当先跟你说才对。”谷雨说。 “噢……,你这样说,我就不得不仔细想想了。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好,晚饭之后我们再谈好不好?”草莓这时已经换好了衣服。 姐妹俩来到厅内,母亲笑咪咪地对草莓说:“草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还要等人家来电话告诉我。” “嗯……我还没来得及说,没想到他先说了。”草莓掩饰着慌张。 “谷雨啊,你去给爸爸送饭去。饭已经做好了,趁热送去,然后你就回来吃饭。” “我也一起去吧。”草莓赶紧要求著。 “去吧,都去吧。”母亲的心情看来很好。 草莓想,也许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在给父亲送饭的路上,谷雨却给她泼冷水:“你有没有想明白茂平为什么要绕过你呢?爸妈只是听你说过他,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就提出结婚是不是太唐突了?他事先一点也没有给你透露?” “嗯,他还真给我打过电话,不过我说等我跟爸妈说过再通知他。” “他等不及了,比你还着急呢。希望是好消息吧。”谷雨这样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谷雨在多伦多大学读书时曾经恋爱过,毕业以后没多久就分手了。因此,对于男人,谷雨比草莓了解得更多。可是,这也只是直觉,她也说不出什么可靠的理由。 晚上父亲一到家,母亲就跟他说起茂平提出跟草莓结婚的事情。父亲觉得突然,不过既然明天茂平就要来,父亲的对这件事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第二天茂平就给草莓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和她的父母约好来吃晚饭,顺便提结婚的事。草莓心中暗喜,但嘴还是要硬下去:“来就来,有必要告诉我么?你为什么事先不征得我同意?”茂平再三解释因为事情急,他要尽快把事情解决。草莓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不过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茂平也没有跟她多说。 晚上茂平如约前来,带一瓶从国内带来的洋河大曲是给草莓父亲的,一条深灰色纯毛围巾给草莓母亲,一双黑色皮手套给谷雨,一支派克圆珠笔给草莓的弟弟耀宗。草莓看得出父母对茂平的印像不错,心中暗自高兴。 吃过饭,草莓的父亲也是因为高兴,也是因为喝洋河大曲有一点过量,话开始多起来,但思路还是完全清楚的。他开始讲自己的家世。 “茂平啊,我这一辈中国人可以说经历的最多了。我的父亲是杭州人,做丝绸生意的,在上海就有两家分号。就是解放以后,他也继续作著这个生意。不过,公私合营之后,他在1959年就决定要离开大陆去香港,我的伯父和叔叔都已经在那里。我当时刚刚上大学,思想上有些激进,无论如何不肯随父亲前去。结果,我是全家唯一留在国内的人。那三年大饥荒,我在大学里还算幸运,勉强没有挨饿。你都不能想像,那个时候肚子里没有油水,食量出奇的大。大学毕业那年,我还主动要求到大兴安岭林区,要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呵呵。你阿姨还真不错,她比我低两年级,后来也找我去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草莓的母亲。 草莓的母亲这时说:“我跟他不一样,他是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要费好大力气说服父母。不过还好,我家在东北,离大兴安岭没有那么远。这也是我家里当时没有那么强烈反对的原因。再说,那时人都单纯,个人利益没有考虑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算因祸得福,他上大学时反右的风刚过,否则像他那样嘴没有把门的,谁能保证他不被打成右派?等毕业了,我们又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文革我们就基本没有受什么影响。” 她停了停,又接著说:“在那个偏远的小城,生活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你看这些孩子的名字,谷雨,就是生她的那天节气是谷雨,在大兴安岭,谷雨不过是春天的开始,就像加拿大差不多。冬天长,人自然就盼春天快来嘛。草莓倒不是草莓熟的季节生的,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刚刚怀她的时候吃了很多草莓。怀孕的时候食欲不好,但是从林场附近的乡下新采的草莓真好看,一个个红红的象玛瑙一样。吃起来也好像仙果似的,这在那深山老林里的小城,也算难得的美味了。而且也便宜,两毛钱就买一大海碗。耀宗的名字就没有什么特别了,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嘛,是当时在香港的爷爷起的名字呢。堂哥叫耀祖,他就顺著叫下来了。” “怪不得妈偏向姐姐和弟弟,原来我就是两毛钱一大海碗买的。”草莓这时插了这么一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贫嘴!”妈妈瞪了她一眼。草莓的父亲接着说:“85年草莓的爷爷把家里的生意交给草莓的叔叔,自己就退休,移民来加拿大了。开始还说要把生意交给我,我哪里有那个本事,那是几千万港元的生意呢。于是草莓的爷爷就在移民加拿大之后五年,把我们也接过来。还要给我五百万加元,让我自己作生意。你说我们从中国大陆出来的我这个年纪的知识分子能做什么,我们老两口都是书呆子,又一直在小城市里生活,也想不出什么门路作大生意。于是大部分钱我们从银行买了基金,剩下的就买了一家店面。如果不是为了他们姐弟几个,我们还不愿意出来受这个罪呢。” 这时草莓的母亲接过来:“好啦,说起来就没有完了。”然后转向茂平和草莓:“你们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办呢?” “九月份吧。”茂平抢在草莓前面说,然后看了草莓一眼。草莓心里一紧,但又不好说什么。茂平继续说:“留出几个月时间,我给我父母申请签证,让他们也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嗯,想得周到。”草莓的父亲在旁边点头称赞,草莓的母亲显然也很赞赏。 到了十点钟,茂平就告辞了。一家人送茂平出门,草莓等全家人都进门之后,问茂平:“为什么要推到九月?那时我的体型就遮不住了。早一点不好吗?” “可是草莓,咱们还是不要着急要孩子好不好?现在我已经跟你全家说过了,我们九月结婚。你呢,找个合适的时间做流产。这样算你我各退一步,好吗?” 草莓的心骤然从高峰跌至谷底:“你!这就是你来跟我爸我妈谈咱俩结婚的目的?”说完觉得腿软,却被茂平搀扶住。茂平说:“草莓,只要你同意流产,我愿意跟你结婚。真的。” “你……!我长了猪脑才会相信你的话!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在心上,还有谁会在你的心上!你是不是以为我用孩子来要胁你娶我?”草莓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又说:“既然你说各让一步,好,我同意九月结婚,但是我宁愿那天挺着大肚子结婚,可以吗?” 这一下,倒是茂平无话可说了,他仿佛被噎住了。半天才嚅嚅地说:“这……我……” “哼,还是不同意吧?好好好,你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说完挣脱茂平的胳膊,回身向家门走去。茂平好几次要搀扶,都被她甩开了。 在草莓进门后,茂平站在当地,让如刀的冷风吹到自己的脸几乎失去知觉,才转身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