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姐照顾我老妈已快一年了。她是郊县乡下人，50多岁，瘦高个儿。苍白泛黄的脸上长了一张吴莫愁的大嘴，不过笑起来上牙外奔，因此显得有点傻又有些强悍。周大姐不识字，刚上小学几个月，便因为头上长癞子，被学校勒令退学，以防传染给其他小朋友。 周大姐虽是文盲，人却极其聪明好强。大多数保姆闲时聚集在户外聊天，数落主人，她却喜欢呆在家看电视，特别喜欢看的是北京台的“养身堂”讲座。因此平时张口便是：“电视台专家说，。。。”她把学到的知识与农村的迷信巧妙结合，常常道出一套套独特理论，令我大为吃惊，佩服不已。举个例子，她说，“现在我知道糖尿病是怎么得来的了。本来你只需要吃半斤饭，你却吃了一斤。这样有半斤被‘溏’了起来。如果你不停的这样吃，就会‘溏’得越来越多，最后就成了糖尿病！” 她不识字，当然不知道溏和糖的区别。但这种解释多么形象生动！ 周大姐还会活学活用，把学到的理论通通用在了我老妈身上。以前请的保姆都认为营养好就是要吃大鱼大肉，炒菜拼命放油和盐。只有她知道老年人宜吃清淡，大鱼大肉害己害人。所以，我家请的上一个保姆越吃越胖，吃出了糖尿病，周大姐帮人数年却依然苗条如旧。我老妈患多种心血管疾病，在她的调养下，居然好久没住院没吃救心丸了。 唯一令我恼火的是，她完全不把我这个在美国从事医学科研工作的女儿放在眼里。一手掌控了我妈的饮食起居，甚至在我回国探亲的时候。比如，她规定我妈每天只能吃三粒核桃仁（合一个半核桃）。有一天我放了4粒在我妈面前，她立刻拿走一粒，声称吃多了不消化。如果我妈有点咳嗽，她便不让她喝蘑菇鸡汤，说是发物, 会加重咳嗽。无论我怎么争辩讲道理也无用。另外她还决定我妈哪天该去打麻将，什么时候该吃药，吃药多久才能吃饭。有些理论可笑至极。我想她一定从我土气简单的穿作上判断我是无知而愚笨的，她才是养生专家权威。开始我有点发火，后来想想，算了,无原则错误。现在不是讲“evidence-based medicine”吗？在她的照料下，我妈好久没住院了，说明她的理论有潜在科学道理。再说，如果惹她摔手离去，我妈怎么办？因此, 我这个“海外专家”也不得不在文盲保姆前低头。 有次聊天, 周大姐说她农村邻居有个青年信了基督教, 结果后来开始偷东西。她劝那位青年说,“你不能学了基督教只出来偷东西, 也应该做点好事, 否则多对不起人家。”她那个“只” 字听起来像是把偷窃行为归结于基督教信仰的一部分。无论我怎么解释偷窃与基督无关，她也没理会。 周大姐虽然精明, 一年前却犯了一个大错。她老公10年前去世以后, 她便出来帮人。估计她存了不少钱。去年终于又嫁。男方也50多了，没结过婚，也是乡下人，还在农村种田。据说脑子有点 “瓜”，是个穷光蛋。听起来要什么没什么。我问，你为什么嫁给他？周大姐说，介绍人告诉她，男方居住地马上要搞开发，意味着将来会分到一套新房。她想以后老了做不动了就有安身之地儿了。谁知道结婚后，开发的事儿就渺无音信了。周大姐每每说起这事儿就后悔不已，抱怨男方太穷，太脏，上了介绍人的当。每次回去不用催促只呆一天晚上便回来了。想想她也真可怜。 不管怎样，我希望下次回家还能看见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