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鬼之魅》

第三十章  跳忠字舞的姑娘（7） 

清风加入红卫兵打人的事也渐渐地传到了母亲银杏的耳朵里，但是银杏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变成那样，直到发生了清风痛打朱大宝的事件。

那次是公社里召开的全公社人都参加的批斗大会。公社里的书记王挺玉，这个最大的走资派被红卫兵押到了批斗大会的会场上，陪他一块儿挨批的还有公社下属各个机关的头头，就是那些小走资派，包括卫生院的院长李菊明医生和邓志贤医生，公社拖拉机站的站长吴强和副站长苏文秀，公社代销店的门市部主任朱大宝以及公社中学的校长孙俊明老师和老右派徐创成老师，另外还有公社的文教干事王仁杰王干事以及武装干事王爱民等。这些人都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自己做的标明自己身份的牌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大会主席台子的前面，面对着参加大会的群众，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一个个像只老虾米的样子。

在开会的前一天下午，余得刚就找来了十余名精干的红卫兵骨干分子，负责明天的押解黑五类的工作。然后给他们分配任务，每一个走资派坏分子的后面都有两个红卫兵，红卫兵的任务是反绑他们的手，压低他们的头，再来表演喷气式。为了考验红卫兵对党对毛主席的忠诚度，余得刚特意叮嘱让王建国去押解王爱民，孟清风去押解朱大宝，并说道：“亲不亲，阶级分，他们虽然是你们两人的父亲，但是，现在他们是黑五类，是走资派，也就是我们的敌人，让你们亲自去押送他们，就是党对你们的考验，要看看你们是否忠诚，现在不是说要三忠于，四无限吗？这忠不忠不是光在口头上说说而已，而是要看行动。至于明天你们自己怎么做，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党和人民在看着你们二人，毛主席他老人家也在看着，我就不用再浪费口舌了吧！”

王建国和孟清风这两个人一从余得刚那里出来，便互相对望着，显出很无奈的样子。二人互相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但都无法开口，对于他俩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问题。二人对视着，虽然都不说话，但是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过了一会儿，王建国说道：“还记得不记得咱们串联时碰上的那个眉县中学的同学吗？眉县中学校长赵德玺的儿子赵卫红？”

清风一下子明白了建国的意思，不迈过温情脉脉的小资产阶级的感情这道坎儿，就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如果赵卫红不把自己的父亲揪上批斗台，他就不会成为整个眉县中学同学们眼中的英雄，也不会在整个眉县出名。而现在，历史把这个机遇送到了自己的面前，还有什么可等的？

清风那天阴沉着脸回到了家里，进门后一句话也不说。看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银杏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过来问他是怎么回事。清风不愿意和母亲说话，也不愿意理自己的母亲，随着年龄逐渐增大，他对朱大宝这个义父的抵触情绪越来越明显。他甚至从内心里憎恨自己的母亲给他找了这么个“后爹”，每当看到母亲和朱大宝时，他便想起孟小伟的那句话，“朱大宝把你妈都睡了”，他的内心里便有针刺一般地痛。这句话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每每想起来，便如同心里有针在扎，有刀在切，十四岁的少年的心理几乎被这个压垮了。

银杏听清风说他没有事，便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去砖瓦窑去看看你朱叔叔？”。自从朱大宝被造反派当作小走资派关到砖瓦窑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银杏一直挂念着朱大宝的情况，还亲自去了几次去探望，顺便也带了些吃食，开始的时候，造反派还让她去见一面，见了朱大宝之后，看见朱大宝蓬头垢面的，但总的气色还不错，朱大宝告诉她别再到这个地方来了，这里倒有吃的，喝的，机关食堂的大老黄专门负责他们的伙食，一天三顿饭还能按时吃。大老黄是个好人，见关到这里的都是些以前的领导，所以饭菜上做得还行。只是这里条件不好，洗漱没有条件，所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邋里邋遢的。不过他自己是个小萝卜头，造反派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充其量自己就是个“陪桩”的，很快就回家了。

见朱大宝这样说，银杏也就略微放心了。她留下自己做的朱大宝喜欢吃的鸡蛋煎饼，然后就回家了，期盼着朱大宝早日能被放回家来。后来她还去过几次，但是造反派已经不耐烦她了，便不再让她见面，她也只能怏怏而回。她想到儿子也是红卫兵，兴许能有机会去看看朱大宝，于是便顺嘴问了一句。以前她还说“你爹”的，但自从清风上了中学之后，她要是再说“你爹”，清风便冲着她瞪眼吼道：“什么‘我爹’？我姓孟，他姓朱，凭什么做我爹！”儿大不由娘，银杏也觉得这儿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也可能是大了，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她便 改口成“你朱叔叔”，这样一来，儿子似乎是还可以接受。于是每当在儿子面前提到朱大宝的时候，她便改口了。朱大宝也发现了这个变化，好在朱大宝这人心胸比较大，也不太计较这些，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许多人都管自己的“后爹”叫“叔”的。银杏还给朱大宝解释了几次，说道：“娃大了，脸皮薄了，他‘爹’叫不出口，就改口叫‘叔’了。”  

于是，银杏便问儿子有没有去看看朱大宝，清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想，你给我弄来了这么个爹，现在倒成了考验我革命性的东西了。刚才还为这事在纠结呢，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于是，他便生气地回答道：“看啥呢，有啥好看的。明天公社里开批斗大会，你去的话就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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