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鬼之魅 中卷》

第三十一章 早请示与晚汇报（3）

有一次孟家集在开革命大批判会，几百来号人在大队部前的广场上集合，照例先跳一阵语录操；集体朗读几段“最高指示”；再喊“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之后，公社来的造反派领导，一个叫做张爱红的红卫兵头头做报告。大概是为了增强他作报告的感染力和生动性，张卫红一上来就先朗诵了两句毛主席的诗：“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他一边念还一边情不自禁地做杨柳随风飘摇的动作，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身子，并大声喊：“请大家跟我一起摇！”满场的人全都摇起来了，少数几个有点舞蹈天赋的年轻人，还高高地举起双手，更具形像化了。来自村里学校的一位老师也在跟着舞，可能是动作力度太大，把眼镜掉地上，被旁边的一个正在摇得兴高采烈的人一个没注意，一脚下去，“咔嚓”一声，便踩碎了，那个老师是个深度近视眼，眼睛一掉，立刻变成了瞎子一样，连忙蹲下去在地上摸，不料又被别人踩到了手，痛得他哇哇大叫，嘴里还在不断地喊着：“我的眼镜，哎呀，我的手，”引起了全场一片笑声。

会后，这位老师出于对领导的爱护和尊敬，走到张卫红的跟前，轻声地对他说：“诗里的舜尧，是指古代的两名圣明君主，非顺着摇的意思。”他的话音刚落，张卫红就瞪了他一眼，那双爆眼珠，像两颗即将喷射的子弹，厉声地反问他：“我错了？前一句是‘春风杨柳万千条’，那后面当然是说杨柳顺着春风摇呀摇，有错吗？”那个老师张着嘴但发不出声。意犹未尽的张卫红转而嗓门提高八度的教训他说：“别以为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多读几本书就什么都懂。对伟大领袖的著作，只有我们革命群众才最有感情、才最能读懂！也最有资格来解释……”，张卫红的一顿训斥，吓得那个小学老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忙逃离了现场。

还有一次公社机关里还有人跳《七律·长征》的舞蹈，起先跳得怪就不说了，到了“更喜岷山千里雪”时，大把大把地从口袋里掏出碎纸屑（难为他剪得那么细碎），在办公室里四处挥洒，满屋子纸屑，让“坏分子”们好一阵子打扫。

语录操并没有坚持多久，毕竟这些笨手笨脚的乡民们，领会主席语录的能力比较差，加之大部分人都没有文化，有时连毛主席语录的原话都记不清，照猫画虎地念出来，根本连意思都弄不清楚，更不要说尽情发挥了。有时给教都教不会，像毛主席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不少的人就记成“军民团结日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有一次，孟学斌便问孟海生说：“为啥说‘军民团结日一人’，这一人是哪个，为啥要日他呢？”吓得孟海生一把捂住了孟学斌的嘴，轻声说道：“别胡说了，我的老哥，你还想不想活了：是‘军民团结如一人’，不是‘日一人’，让别人听见可不得了了。”

村子里还有个大舌头，名叫樊得高，人们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到了他的嘴就成了“敬祝毛主席万臭无香”，为这事，还被揪斗过一次，说他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到了会场上，让他再说一遍“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结果他说出来的还是“敬祝毛主席万臭无香”，气得造反派扇了他几个耳光，又让他重复，结果他还是说成“万臭无香”。搞了好几次，还是这个样子，最后台下的人都忍不住说道，“这小子是个大舌头，他不是成心的，再打也无用。”于是造反派才饶了他，但是让他以后不能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别人喊的时候，他只能闭嘴。后来人们还编了一首儿歌来取笑他：“樊得高，大舌头，疆说香，寿说臭，挨板子，打不够，从此后，闭了口，别人喊口号，他在一旁瞅。大舌头，羞不羞！”

语录操寿终正寝后，“早请示”，“晚汇报”却在孟家集推广起来了。孟志平和樊云纲他们将“早请示”，“晚汇报”仪式的程序刻成蜡板，油印了出来，发给各家各户，让大家都按照程序自觉进行。

“早请示”是在生产队出工以前，学校在上课前，全体参与者都站在毛主席像前，站成一个方阵，鞠躬行礼，手握红宝书举过头顶，三呼“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唱《东方红》，朗读《毛主席语录》。

“晚汇报”则是在生产队收工前，学校放学前，站在毛主席像前，检讨自己这一天有无缺点、错误，向毛主席忏悔，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家庭里也有这样的礼仪制度，早饭、晚饭前都要这样做，类似基督教的饭前祷告。牛鬼蛇神一类“坏人”、犯罪分子没有“早请示，晚汇报”的资格，就“早请罪，晚请罪”：在毛主席像前低头弯着腰站着，保持着请罪的姿势，用别人给自己定的罪行、罪名大声诅咒自己。

当时的各个生产队都有公社派下来的驻队干部，这些住队干部的任务是督促生产队里的各项工作的顺利进行，按时缴纳公购粮，向国家出卖一些经济作物，如棉花，油料等，完成国家分配的粮油棉的征购计划，同时也防止生产队将经济作物拿到黑市上出售，这样就能弘扬社会主义经济的优越性，杜绝了资本主义复辟的可能性，起到一种监督和管理的作用。驻队干部一般轮流在社员家里吃饭，一天三顿饭，付一斤粮票和三毛五分钱的伙食费，吃饭不限量，管饱为原则。村上不单独给驻队干部开灶，而是轮流到社员家里吃，今天到你家，明天到他家，这叫和广大人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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