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鬼之魅》

第三十二章（3）

徐縣長走了

那個姑娘也一邊吃着饅頭，一邊喝着開水，等她吃完後，人們才慢慢地開始問她是哪裡人，為什麼出來討飯，家裡還有什麼人等問題。姑娘吃了一個饅頭，又喝了不少的水，稍微地有了點精力，就開始說起了自己的身世。

姑娘是外地人，說話口音很重，人們不大聽得明白，好在她說得很慢，有大家不明白的地方，她就又重複着講一遍，這樣一來，人們大概就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原來這姑娘是來自甘肅的，家在天水西北的甘谷縣。 本來那個地方窮山惡水，自然條件極差，人們基本上是靠天吃飯的。但是在大躍進的年月里，甘肅的浮誇風颳到了十二級，差不多都要吹到天上去了。當時的甘肅省委書記張仲良在大躍進中大搞浮誇風，一點也不落後於當時刮得最烈的幾個省委書記，像河南省委書記吳芝圃、四川省委書記李井泉、山東省委書記舒同和安徽省委書記曾希聖。浮誇風造成的後果是甘肅全省餓死上百萬人的慘劇。在這種大刮大躍進，浮誇風和共產風的大形勢下，老百姓的日子就苦不堪言了，本來就是靠天吃飯的窮地方，當地的領導偏偏吹噓畝產上萬斤，而且還不斷地放衛星，百姓的口糧，種子和牲畜的飼料糧全被徵收拿走了，她的父親就是在這種浮誇風中活活餓死的。爹死後，她娘便帶她逃了出來，心裡想着關中是富庶之地，便來到了陝西關中，叵料關中也是一片凋敝之像！她娘兒倆一路向東討飯過來，卻常常是討不到吃食，人們看見她們，要麼就是早早地關上大門，要麼就是哄她們走開，她和娘哪裡想到這年月討個飯也是這麼困難，唯一感到不解的是，這一路走來，竟然連一隻狗都沒有看見，這也倒省去了她們的許多麻煩，要知道，“人愛有錢的，狗咬穿爛的”，對於討飯的叫化子來說，最怕的就是惡狗咬人了，往往，一走到人家的門前，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時不時地突然冒出一條大狗朝她們狂吠，並且還往她們的身上撲着，咬着，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了，越往前走，越難討到吃食，她和娘已經是三天沒有討到一口吃食了，前些日子討到的最後一口吃食，娘都讓她吃了，娘硬撐着，說是她不餓，誰知道今天竟然餓得暈了過去。

聽了她的敘述，人們也不禁唏噓，海子娘嘆息了一口氣，說道：“可憐的孩子！”接着又說：“孩子，你來的這個時間不對，你看，現在新麥還未開鐮收割，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們這裡雖然說地理環境好一些，但是前些年也讓大躍進，吃食堂搞得傷了元氣，不是我們這裡的人澀皮（吝嗇），也實在是家裡也沒有多餘的吃食啊，再說了，前幾年的大饑荒，把人都弄怕了。你說，你娘兒倆一路上沒有看見狗，還覺得挺慶幸的，其實，人都沒有吃的，哪裡有東西來餵狗呢？狗早在早些年間都被人殺了，吃了。”

正在說話的當兒，朱老貴的婆娘端了一大碗熱湯過來，給她母子倆人喝。姑娘感動得連忙跪下來給眾人磕頭，口裡還忙不迭地念念有詞，叔呀，姨呀地千恩萬謝。朱老貴的婆娘連忙把姑娘拉了起來，嘴裡說道：“姑娘，用不着這樣，一碗飯，不值當你行這麼大的禮。人啊，出門在外，難免有個三災六難的，更何況你們本來就是來討口飯吃的。只是現在大家的情形都不好，我們這裡雖然說是八百里平川，也算是天府之國，但是這些年也被折騰得不像樣子了，這不嗎，剛緩過勁兒，停止了吃大食堂，不瞞你說，好多人家裡連鍋呀，鏟呀地都沒有，都讓前幾年拿去煉了鋼鐵。”說對這裡，只聽得旁邊的朱老貴咳嗽了幾聲，似乎是不願意他老婆再把話題進行下去。誰知道他老婆倒是個直腸子，轉過來對朱老貴說道：“你也別在那裡‘吭吭吭’地裝樣子，這朱家寨這幾年搞成這樣子，都是你的問題。你還是支書呢，一點主見都沒有，上面讓幹啥你就幹啥，簡直就是個傳聲筒。”

大家見老支書這老兩口拌上了嘴，便一下子急了，海子娘急忙拉了朱老貴老婆一把，說道：“嫂子，你就少說兩句吧，老支書也怪不容易的了，他一個小胳膊哪能擰過人家的大腿 呢？他也是盡力了。要是沒有老支書，我們朱家寨還不知要遭多大的罪呢，每次搞運動，都有上面派下來的工作組，你也聽過工作組的人的講話，若是都按工作組說的干，咱們朱家寨哪能恢復得這麼快呢。老支書心眼兒好，你看，就像今天的事，這素不相識的兩個外鄉人，老支書都這麼上心，你說我們朱家寨誰家沒有麻煩過老支書呢？”

大家一直在說話，都沒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老太太，這朱老貴的婆娘就覺得有點怪，心想，這泡饃也吃了，剛才餵湯好像也喝了，怎麼還不見起色呢？於是便走上前去，輕輕地喊了兩聲“他姨，你好了一點兒沒有？”叫了幾聲，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於是她便轉過身來，對着老伴兒說，“老鬼，我咋覺着不對勁兒呢？你說她餓暈過去了，剛才吃了東西，應該差不多了，咋還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她姑娘也在搖着她娘，口中不住地叫着“娘，娘，你怎麼啦？”但見那老人還是沒有反應。這樣一來，在場的人一時間都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姑娘也是急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起了響頭，嘴裡求道：“叔叔，嬸嬸，求求你們，千萬要救救我媽。我已經沒有了爸爸，現在就剩下了媽媽，媽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呀！”還是老支書鎮定，他一看這種情況，馬上叫人往公社衛生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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